袒露着上身,手执大刀,立于阵前,大声呼喊,奋勇杀敌,接连杀死数十人,才稳住了唐军的阵脚。然后李嗣业率领前军,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长刀,排成横队,像一道人墙一样向前推进,李嗣业自己身先士卒,奋勇冲杀;李嗣业的裨将王难得,被箭射中了眼眉,他嫌垂下来的眼皮挡眼,就自己把箭头拔掉了,然后肉皮也被扯掉,满脸是血,即使如此,仍然毫不退缩。叛军又被杀得纷纷后退,唐军再次获得优势。这时唐军终于侦察出叛军在阵地的东面埋伏了一支精兵,想要从后面袭击自己,因此仆固怀恩带领回纥军队去袭击这支伏兵,把他们全部消灭。叛军几次作战,均靠伏兵取胜,而今伏兵被消灭,士气顿时大落。李嗣业率部与回纥军绕道至叛军阵后,与唐军大军主力前后夹击,从午时杀至酉时,共杀敌六万余人,很多人都填到了沟壑里。此战叛军大败,残兵逃回长安。
之后,仆固怀恩提出追击叛军的建议,对广平王说:“叛军必将弃城而逃,请让我带二百骑兵去追击他们,捉住安守忠、李归仁这些人。”广平则说:“将军作战已经很辛苦了,不如暂且休息,等到明天再作计议。”仆固怀恩说:“李归仁和安守忠都是叛军中骁勇善战的大将,现在一下子被我们打败,这是天赐良机啊,怎能放虎归山呢?如果他们重整军队,再来与我们作战,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而且‘兵贵神速’,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再去追!”可是广平王李俶怕有闪失,坚决不答应,就让仆固怀恩回营歇息。仆固怀恩坚请不已,来来回回,一晚上向广平说了四五回,谁也没睡好。天亮时,侦察人员回来了,报告说叛军安守忠、李归仁、张通儒和田乾真等都已经逃跑了。广平就这么让机会从手边溜过,比朱自清《匆匆》里时间滑过的还要无奈。
但不管怎么说,唐军获胜了。九月二十八日,唐朝大军进入长安,终于将首都夺了回来。
既然长安夺回来了,叶护要求按当初的约定办事。幸好广平这点上还是很明智的,没有放纵他们,就跟叶护推脱,说现在刚得到长安,一旦大肆抢掠,那么洛阳的人就会担心遭到同样的命运,如果他们为叛军死守,我们就难以再攻取了,等到洛阳时再说吧。叶护听后,觉得倒也有理,洛阳号称东京,比长安差不到哪去,也罢,洛阳就洛阳。然后他“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也许这是回纥的一种礼节,不过我们暂且认作是对广平的尊敬吧。叶护请求让他率军立刻前往洛阳——立刻去洛阳,干什么呢?叶护没往下说,其实潜台词就是:立刻让我去洛阳,把他们干掉,然后让我们大大抢掠一番。广平倒也不反对,反正那也是将来的事,不过同一个条件能让他们跟着再去打洛阳,也算不错了。于是让仆固怀恩带领回纥和西域的军队从长安城南经过,驻扎在浐水东岸待命。
唐军得胜,长安百姓、军士和胡人们见到广平王,都纷纷下拜,哭着说:“广平王真不愧是华夷之主!”后来肃宗得知后,十分高兴的说:“我不如也。”于是李俶整军入城,一年多了,唐军终于重又回到了自己的都城,百姓们不分男女老幼,夹道欢迎,有的喜极而泣。应该说,长安百姓支持唐朝是正常的,但是史书记的会不会有夸张呢?也许吧,但想想,大家受了叛军一年的统治,而今看到广平带军攻克了叛军,或许真的会对他生出一种高于现实的感觉。广平在长安足足安抚了三天,然后才带着大军向东准备收复洛阳,长安这里则由从河南回来的虢王李巨留守。
九月二十九日,长安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凤翔,收复京都,自然大喜,百官都入宫向肃宗祝贺。肃宗激动的泪流满面,当天即派宦官啖庭瑶入蜀中上奏玄宗,又命令左仆射裴冕先行入京,告慰祖宗陵庙,并安抚百姓。不过肃宗这边的事,下一节再说。
广平王收复了西京之后,又向东京洛阳进发。当时郭子仪率领蕃、汉兵追击叛军,追到潼关,杀敌五千人,攻克了华阴、弘农二郡。关东此时向朝廷献俘一百多人,肃宗本来是让把他们都杀掉,但监察御史李勉进言说:“现在叛乱元凶还未除掉,战乱波及大半个国家,许多人都受到了牵连,他们得知陛下即位,率兵平叛,都想洗心革面重归大唐,如果把这些俘虏都杀掉,等于是逼那些跟随反叛的人继续作乱。”于是肃宗改变初衷,下令赦免了他们。
安庆绪得知唐军要来攻洛阳,当然不干了,因此派他极信任的严庄严大哥率领几乎是洛阳的全部兵力,到陕郡与退保那里的张通儒等人汇合,最后一合计,共有步骑兵十五万人,觉得够用了,便来阻挡唐军。十月十五日,广平率军到达曲沃。叶护命令他的部将鼻施吐拨裴罗率兵沿着南山寻找叛军,然后驻扎在岭北。郭子仪则率兵与叛军在新店相遇。叛军占据有利地形依山布阵,郭子仪初战不利,被叛军赶到到山下。幸好这时回纥军队从南山袭击叛军的背面,在漫天黄尘中射了十余只箭,叛军回头一看,吃惊地说:“回纥兵来了!”然后军心大乱,就此溃败——看来回纥兵名声在外,居然吓得叛军如此。于是唐军与回纥军前后夹击,大败叛军,战后又是一片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仗打败了,既然陕郡守不住,严庄与张通儒等人便向东败逃,将陕郡拱手让与广平。占据陕郡后,唐军吸取教训,由仆固怀恩率军分头追击叛军。
回到洛阳后,严庄先进城中向安庆绪报告败状。安庆绪一听,啊,败了,那咱也别打了,干脆撤吧。于是,十月十六日夜晚,安庆绪带着他的部下从苑门逃出,逃回河北,并在逃走前杀了俘虏的朝廷将领如程千里等三十余人,许远则死于偃师。这里说哥舒翰也是这时被杀的,而哥舒翰本传则说是安禄山时所杀,到底哪个对呢?觉得还是依其本人传记为妙。
安庆绪自己跑了,这对唐军来说真是个莫大的好消息。十月十八日,广平率兵进入洛阳。这回,当初对回纥的承诺该兑现了吧?李俶对此十分忧虑,最后还是洛阳百姓请求把万匹罗绵给回纥军,这才暂时罢休——这时回纥还没有得寸进尺,等到再后来,回纥可说是相当霸道了。
但唐的进攻并未结束,二十一日,郭子仪派张用济和浑释之率兵攻占了河阳、河内二郡,而安庆绪的顶梁柱严庄也在此时投降了唐军,后来被任命为司农卿;尹子奇则被陈留人杀死,陈留全郡来降。本来田承嗣也派使者来请求投降,但由于郭子仪接应慢了一步,田承嗣再度反叛,退保河北。河南节度使张镐这时也率领着鲁炅、来瑱、吴王李祗、李嗣业和李奂等五节度使攻打河南、河东道,除北海有能元皓坚守、大同有高秀岩坚守,其余全部收复。
好了,至此,长安、洛阳,都被唐军收复了。虽然后来洛阳又曾被叛军夺去,但这一次的胜利,的确大大鼓舞了士气。
三、重回长安
安史之乱后,长安城又丢了几次,除了末世的几个帝王,代宗、德宗也都逃出过长安,但哪一次都没有安史之乱中的这次时间长。当脚步踏上阔别了一年多的都城时,相信无论是肃宗,还是玄宗,都生出许许寸进尺回纥的一种礼节,不过我们暂且认作是对广平的尊敬吧,肃宗立刻让宦官奉第二道表入蜀,这才放心的与李泌一起饮酒,然后同榻而眠。当时李辅国就侍候左右,他请求把宫禁中的符契与钥匙都交付给李泌,李泌当然不会接受,又请求这些由李辅国来掌管。三人怎么提到这个了呢?可能是肃宗知道了李辅国和李泌之间有矛盾,想替他们开解一下,也有可能是李辅国看到李泌这么受肃宗信任,所以主动让出一部分权力向李泌示好。当然他也有把握李泌不肯接受,试想,李泌一个外臣,要宫殿的钥匙做甚?
李泌当晚提出归隐,肃宗说:“我和你这么多年共患难,现在到了同富贵的时候,你为何想要这么快就离开我呢?”李泌说:“我有五条理由不能留下来,希望陛下能够答应让我离去,使我免于一死。”李泌提到“免死”,肃宗很是诧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李泌回答说:“我和陛下相遇的太早,陛下任用我太重,宠信我太深,我的功劳太高,事迹又太奇异,这五条就是我不能留下来的原因。”肃宗一听,原来是这么五件事啊,他觉得这五条无足轻重,哪个都没涉及重点,也没当回事,就说:“还是先睡觉吧,以后再说这件事。”李泌说:“陛下现在与我同榻而眠,我请求的事情都不答应,以后在大殿之上又怎会答应我的请求呢?陛下不答应让我离去,这就是要杀我啊。”李泌这些话令肃宗更为惊诧,因为大臣总难免会为自己的将来担心,但李亨要命也没想到李泌居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所以有些不高兴的说:“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疑心我,我怎么可能杀你呢?你真是拿我当越王勾践了!”勾践是个杀功臣的典型,所以君王历来都忌讳说自己和他一样。李泌回答说:“正因为陛下不杀我,我才请求归隐;如果要杀我,我又怎么敢再提这件事呢?再说要杀我的不是陛下,而是我所说的那五条理由。陛下一直对我很好,可我有时遇事尚不敢尽言,何况天下安定了,我还敢说的出口吗?”
肃宗闻言,想了一会说:“莫非你是因为我没听你的北伐之策?”李泌回答说:“不是这件事,我所不敢直言的是关于建宁王的事。”肃宗说:“建宁是我的爱子,英勇又果断,艰难之际立了大功。这些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惜他受到小人的教唆,想要谋害他的哥哥广平,图谋为太子,我为了社稷大计,不得已才杀了他,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吗?”李泌说:“建宁果若有谋害太子之心,广平应该怨恨他才是。但广平每当与我言及此事,总是哭着说建宁是冤枉的。我现在决定要辞别陛下,所以才敢说这件事。”肃宗说:“建宁曾夜扪广平,这是想要害死他。”李泌说:“这是他人进的谗言,建宁王孝友聪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再说陛下曾想任用建宁为元帅,我则请求任用广平。建宁如果有野心,应当十分恨我才是,但他却认为我是出于忠心,从此对我更加亲密友善,陛下通过这件事就能够看出建宁的心意究竟是如何了。”肃宗听完后,也觉得有些难过,流着泪说:“你说的话都很对。但既往不咎(你就别追我的错了),我也不想再听关于这件事的话了。” 李泌纠正肃宗说:“我之所以谈起这件事,并不是要说陛下以前的错误,而是想要陛下谨慎处理将来的事情。”然后李泌提到了武则天的四个儿子,说到了李贤的《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然后说“现在陛下已经摘一次了,千万不要再摘一次!”意思是说,肃宗已经杀了一子,不可再杀一子。已杀的即是建宁,而有危险的则是广平——广平是长子,是既定太子,如今又立有大功,但他却不是张良娣所生,而张良娣自己也有儿子,所以必然会有矛盾。肃宗听后很惊讶,因为他并没有听过这件事,就让李泌将这首诗写下来,李泌说:“希望陛下能把它记在心中,也就没有必要要形之于外了。”建宁之事成为后来的一个典型案例,此时李泌以此来提醒肃宗,要知道保护广平王李俶,后来,李泌年老时,面对想要立侄子的德宗,也举出当年的事例,希望德宗不要废太子。毕竟后生晚辈的德宗与李泌不像他的父亲、爷爷那样有交情,虽说他也曾学文于李泌,但交情还是差了点,所以当李泌触怒了他的时候,德宗也不客气起来,直问道:“卿不爱家族乎?”这话里已是杀气腾腾了。但在李泌的开导之下,德宗虽然没有完全想通,但也没有下废立太子的决心。隔了一天后,德宗终于想通了,这才知道李泌劝自己是正确的,哭着对他说:“幸好有你劝我,不然我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这是后话,而且是安史之乱后的话,所以不多说了。这一次李泌没有走,总不能太不给皇帝面子,反正早晚的事,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十月初三,啖庭瑶到达了蜀郡(速度真是快啊),向玄宗报告了情况。但当使者从成都回来时,带回玄宗的诰命很让肃宗头疼了一阵子。上面说:“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这话很明显意思就是:你给我一个能容身的地方,我绝不会回来和你争。这是置肃宗于何地呢?肃宗觉得好愁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只是一阵子,后来派去的使者也回来了,报告肃宗说:“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这就要归功于李泌了。李泌猜透了玄宗的心思,料到这样他必会回来。肃宗也很高兴,对李泌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但李泌去意已决,肃宗挽留的也有麻木了,最后不得已,只好允许他回衡山。肃宗还是很礼待李泌的,下诏让郡县官为李泌在山中建造房屋,而李泌的“退休金”是三品俸料。等李泌再回到朝廷,已是代宗时期。至此,我们的神仙弟弟、白衣卿相李泌,在安史之乱中的登场宣告结束。
㈡、六等定罪
十月十九日,肃宗从凤翔动身,返回长安,同时派玄宗时期的老臣韦见素去蜀中迎接玄宗。二十二日,肃宗到达咸阳的望贤宫,在这里收到了克复洛阳的捷报。第二天,肃宗进入长安,城中百姓出城二十里来迎接,络绎不绝,众人“舞跃呼万岁”,甚至有人哭泣起来。于是肃宗入居大明宫。当初那般狼狈出逃,今番终于可以回到自幼居住的皇宫中,而且这回是以皇帝的身份——不知面对长安中高大的、虽无昔日的金碧辉煌却仍有着往日气派的皇宫,肃宗是否会想起灵武那个简陋的城楼来?宫殿情况不详,但李唐王朝的太庙则是确定被叛军烧毁了,肃宗身着白衣,向着太庙大哭了三天。私下里替肃宗捏把汗,第一天哭还好办,后两天可怎么熬啊……当天,玄宗也从蜀中出发。
当初被留在长安没有带到洛阳的一些朝臣,现在重又归于朝廷。御史中丞崔器命令这些接受过伪职的人都解下帽子,光着脚站在含元殿前,自己捶打自己的胸口(估计可能还有痛哭一项,以表示痛心),然后顿首谢罪,并且让百官都在含元殿的台上观看。这个办法实在是有点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好歹人家也是官员啊,顿首请罪倒也罢了,只是那个“搏膺”,这动作总让人想到动画片里的大猩猩,只怕做出来比较没面子。可是不做也不行,因为周围立着持武器的士兵呢,不做的后果大约是要吃皮肉之苦了。
过了几天,洛阳的那批陷贼的官员也被带到了。当广平王李俶进入洛阳后,百官中接受过伪职的大臣,包括陈希烈等在内的三百余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悲泣着请罪。广平按照肃宗的吩咐,先释放了他们,不久把他们集中押往长安。二十五日,又是崔器,命令这些人到朝堂上向肃宗请罪,就像长安的这群大臣一样,在依次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叩首请罪之后,把他们关进了大理寺和京兆府的监狱中,便是府县中为叛军干过事的小官吏,被抓到后也关了进去。忽然明白为什么陷贼一事对王维影响那么大了,要知道,陷贼后的王维,很以此苦恼,每次给皇帝写奏章都写的相当沉痛。原以为是“诗佛”王维受儒家忠君思想很深,虽然以释家心态来处世,但大事的原则上仍以中国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