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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曾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走过栈道。栈道下的绝壁,可曾使他们后怕?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也逐渐暗淡下去,听着山中猿猱凄哀的叫声,玄宗可曾黯然神伤?杜鹃那“不如归去”的悲啼,可曾引起他对长安的思念?——也许,兼而有之吧。然而更动人的,是剑阁那些在冷雨凄风中颤抖的铃儿们,它们无助的清脆铜音,谱成了玄宗心中一曲无限惆怅的悲歌……
不错,剑阁闻铃。
玄宗在剑阁的一夜哀伤,历来是文人们不肯轻易放过的题材。《长恨歌》里面写到了“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长生殿》里二十九出直接题为“闻铃”,里面有一段《武陵花前腔》,很是经典:
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崚嶒,似我回肠恨怎平!
其实这些应该都来自于唐代一些笔记的记载,如《明皇杂录》里写道:“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也便是词牌《雨霖铃》的来历。除此之外,不能不说当事人李隆基的一首诗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幸蜀西至剑阁》(阁一为门):“剑阁横云峻,銮舆出狩回。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开。灌木萦旗转,仙云拂马来。乘时方在德,嗟尔勒铭才。”单看词意,并未写到铃声什么的,其情调也并不很低沉。但既然有了这么一首诗,说明玄宗在这里还是很许多感慨的,否则也不会诗兴大发了。
不过留在剑阁的也不都是凄凉,张邦伸《云栈红程》卷六:“二十里至上亭铺,古名郎当驿。明皇入蜀,雨中于此闻铃声,问黄幡绰:‘铃语云何?’'对曰:‘似谓三郎郎当!’”类似的记载在《历代诗话》等很多书中也有。但不同的是,很多地方都写作“唐明皇自蜀还京道中”,且听到的不是阁楼上的铃声,而是驼铃。究竟是在去的途中听到的,还是回来时听的?抑或是两次都听到了?这就不得而知了,但两次作用则明显不同,前者是给文人们准备的题材,可以尽展其才华,大作感伤文字;后者则是给唐宋诙谐调侃的人准备的,一句“三郎郎当”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就连玄宗自己听后都“愧且笑”。
“郎当”的意思有很多,如破败、紊乱,衣服不合身、不整齐,样子狼狈、颓废,还有形容不成器的意思,另外也通“锒铛”。虽则如此,其大意基本都一样。三郎郎当,郎当了自己,也郎当了天下。
二、李亨的“西行漫记”——灵武之行
玄宗到了成都,他的行动就算告一段落。下面该说说本章的主角李亨了。
太子李亨留下来以后,却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广平王李俶也一样没主意,问道:“天快黑了,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觉得该去哪里好呢?”结果众人都不说话。这时建宁王李倓说:“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略识其姓名。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
插点题外的东西,李亨曾任过朔方节度大使,就是他这个“节度大使”费了我一番功夫。为何不称朔方节度使呢?这个“大”字有什么特别么?《唐六典》:“若诸州在节度内者,皆受节度焉。其福州经略使、登州平海军则不在节度之内。凡亲王总戎则曰元帅,文、武官总统者则曰总管。以奉使言之;则曰节度使,有大使焉,有副大使焉,有副使焉,有判官焉。”《旧唐书》则说:“以奉使言之,则曰节度使,有大使、副使、判官。”对这个问题解释的似乎都不是特别清楚,而《新唐书》中写道:“节度使、副大使知节度事、行军司马、副使、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各一人,同节度副使十人……其后有持节为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者,正节度也。诸王拜节度大使者,皆留京师。”这就比较清楚了,诸王任节度大使,但都留在长安,真正起作用的正节度,其实就是副大使知节度事。
建宁说当初朔方的将领每年送书信的时候,他大略也记得他们的姓名,这说明他们对朔方是很熟悉的,这是去朔方的一个有利条件。而当时河西与陇右的兵都靠不住,因此那两地都去不得,只有朔方,距离较近,军队完好,兵马也强盛,且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出自名门望族,必定不会有二心(意思是名门望族的后人要顾面子不想辱没先祖的话,多半不会变节,倒不一定全是因为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虽然从这话中也透露出这方面的信息),这又是一个去朔方的条件。既如此,去朔方是有必要了,可是此时能不能去呢?建宁认为叛军正在长安大肆抢掠,一时还顾不上向外攻城略地,这正是前往朔方的好机会,如果再迟一步,也许就来不及了,到朔方以后再图谋大计,那时便可无忧,“此上策也”。确实,这称为上策毫不为过。在所有人当中,只有建宁王李倓看到了叛军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一面,所以他的建议恰好是抓住了这一点,比起玄宗的胡乱担心一口气跑到蜀中,是气定神闲了许多——当然也只体现在计划上,真正行动起来,李亨一行也不比李隆基差。但总归建宁这番话,令人无可辩驳的信服,于是太子李亨确定了前进的方向——朔方。
如果说玄宗的前进方向是西南,则李亨的前进方向是大西北。两方面要走的路程都不近。实在是患难父子。
和玄宗比起来,李亨在行程途中就倒霉的多了。在渭河的岸边,他们遇上了潼关败退下来的士兵们,误以为是叛军,双方交战,打了半天糊涂仗,死伤了许多人,这才搞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李亨大约很是气恼吧,白打了一仗,损失这么多人。如果元曲里要写这件事,李亨的唱词中多半会有:兀的不气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气杀人也么哥。也罢,运气不好,认命就是了,于是重又收罗散兵,选择一处水浅的地方,让大家乘马渡过渭水,没有马骑的人就只好流泪返回了。其实去朔方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不求功名的话回家倒也不是多痛苦的事情,也没必要流泪。唐书中说“军既济,其后皆溺,上喜,以为天之佑”,那么其后的当是追兵,虽然安禄山大部队没追来,如果追来那就什么都完了,但可见确实有小股人马出来作怪。因此,李亨后面才会拼了命的向朔方逃跑。
李亨从奉天向北走,到达新平,即从今天陕西省的乾县走到邠县。据说一个晚上就行进了三百里,实在是超快速了,逃的实在算不上从容,“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要是放在他们身上就成了“时间就是生命”。在地图上找找吧,乾县很好找,而邠县在哪呢?既然说三百里,那必是很远了,可是找了三千里,也没找着“邠”县的影子。一查,原来这里改叫彬县了——真是要命啊,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嘛,不然早几个时辰就找到了,我实在比李亨还要郁闷啊……粗量了一下,两地的距离与从散关到凤县即河池的距离差不多,玄宗当时是花了五天的时间走到的,平均每天走六十里,也相当的快了。但李亨一行这一个晚上就走了这么多路,速度实在惊人的很。就算是骑马,人没有被颠的骨架松散,身体也是十分结实了,至于步行的人,那多半是坚持不下来的。所以李亨清点士兵和武器装备时,发现武器已丢失大半,留下来的人不过数百,比之于玄宗到成都后清点出来的一千三百,又惨了不少。当太子李亨到达新平的时候,发现太守薛羽弃郡逃跑,于是就杀了他。那这人都逃跑了,太子是怎么杀的他呢?按这里的记法,估计是他不走运,逃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太子,被抓个正着,如果是逃到了别的地方,太子也就无能为力了,总不能因为满大街找一个逃跑的太守耽误自己去朔方吧。经过一夜的劳累,然后还有力气杀人(当然不是亲自动手了),看来李亨身体也还算可以,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若是这么走一个多月,太子爷就累得要吐血了。
不过《新唐书》上稍有差异,说十五日夕至永寿县(唐时的永寿与现在的永寿地理位置应该差不多),十七日到保定(治所在现在甘肃的泾川),这时才抓住逃跑的太守。查诸《旧唐书》,则说是自奉天以北,夕次永寿,十六日到新平,十七日到安定,安定曾一度称为保定,可以认作是一个地方。结合唐书与通鉴的记法,十五日从奉天出发,当晚到达永寿,这里才是太子一夜狂奔的起点,夜里大家马不停蹄,十六日白天到新平,十七日到保定。这样的话路线就算清楚了,只是通鉴接下去的记法有点不对劲,说是就在到达新平的当天,太子一行又前进到了安定郡,与唐书的记法相差了一天,今取唐书的记法。在安定,李亨又杀了这里要逃跑的太守,而两唐书则说是两个逃跑的太守都是此时杀掉的,反正是杀了,也无所谓一天两天。
六月十八日,太子李亨到了乌氏驿,即今天甘肃平凉西北。总算遇上个没逃跑的太守,彭原太守李遵。李遵出来迎接太子一行,并献上衣服和干粮,于是太子便去彭原补充“能源”,在那里招募了数百士兵。彭原在今天甘肃宁县附近,在平凉的东北方向,且距离不近,李亨也只能说是有特殊目的才去,否则应该直奔西北才是。十九日,到达平凉郡。平凉郡治所是否就在今天的平凉呢?唐初平凉治所在高平,也就是今天宁夏的固原,平凉县只是郡中的一个县,应该还是有所区别的。想想也是,李亨前一天已经到了乌氏,从彭原出发后,又何必再回去呢,所以应该直接向西北走去。在平凉郡,李亨察看监牧所养的马,有数万匹之多,然后又招募了五百多士兵,其力量又得到一些加强。
李亨在平凉郡呆了数日,没有再往前走,想来也是累的不行了,另外,虽然有建宁的建议,但李亨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究竟要去哪,所以也犹豫着。而这时朔方那边的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还有崔漪、卢简金、李涵等人商量着说:“平凉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不是屯兵之地。灵武兵精粮足,如果太子能到这里,再向北召集诸郡之兵,向西征河西、陇右的精骑,然后挥师南下,平定中原,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几人推出来李涵做代表来到平凉和李亨说这件事,并把朔方的士兵、马匹、武器、粮食、布帛以及其它物资的情况一同报告给李亨。李亨当然很高兴,而裴冕由于路过平凉,这时恰好遇上李亨,他也劝太子去朔方,李亨乐得同意。于是杜鸿渐和崔漪让魏少游留下来修葺房屋,准备食物用具等等,自己则去平凉迎接太子。见到太子后,说:“朔方,天下劲兵处也。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今理兵灵武,按辔长驱,移檄四方,收揽忠义,则逆贼不足屠也。”基本上就是前面几人商量的话的意思。其实不用多劝,李亨早已决定去灵武了,既如此,大家上路吧。
李亨起初从平凉出发时,据说“有彩云浮空,白鹤前引,出军之后,有黄龙自上所憩屋腾空而去”,吉兆啊,可是黄龙什么的太让人难以置信,所以很多人认为这是史家的编造。这不妨后面再说。当李亨走到丰宁南部,看到了牢固的黄河天堑,因此打算“整军北渡,以保丰宁”。丰宁比灵武更靠近前方,由此可见李亨是很想有为的,可惜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忽大风飞沙,跬步之间,不辨人物”,所以只好回军灵武,而这时风沙却停止了,天地一片廓清。有人认为这里又是史家作怪,怎么风沙来的这么是时候,又停的这么是时候呢?明显是为了宣扬李亨到灵武是符合天意的,所以才编出来这么一段。这么说未尝不可,但李亨这一路上“符合天意”的行为不少,为何却没有再多写点什么吉兆呢?我觉得未必是编出来的,按照史书所载也可以解释一番。譬如风沙可能之前就有,只不过后来越发的大了。前面说的什么彩云浮空、白鹤引前,还有黄龙腾空而去,可能就是风沙的预兆。“彩云浮空”,也许是阳光照在悬空的细沙粒上散射产生的景象;“白鹤引前”,要知道古时甘肃、陕西等地并不是现在黄土高原这个样子,尤其是在远古,水草丰美,所以才会孕育中华文明,因此那时有白鹤一系列的水鸟也不算奇怪;最荒诞的当属“黄龙腾空而去”,但这个“黄龙”会不会是龙卷风呢?如果不是,那可能也是当时黄沙飞满天,然后人们夸张说当时天空中有一条黄龙在飞。风沙最严重时,李亨不得不回趋灵武,而最严重的时候往往也就快要平息了,所以他回军灵武时碰上风沙静止,也合情合理。
一路上还算比较平静,比前面暴风骤雨似的赶路从容多了,在七月初九,李亨终于到达了灵武,他的这段“西行漫记”也宣告结束。
三、新皇即位——西唐小朝廷
咦,知道有个南唐,这个西唐又是哪一个?别误会,历史上没有这么个朝代,这只不过是本人心血来潮想出来的一个叫法,不作准。
那这个“西唐”又是怎么回事呢?
七月初九,李亨到达灵武之后,发现这里的准备有些“过分”——不是可怜的过分,而是好的过分了。当初杜鸿渐等人去接李亨来灵武的时候,把魏少游留下来做准备,魏少游的想法当然是要讨好太子,认为李亨“远离宫阙,初至边籓,故丰供具以悦之”,在李亨将至灵武的时候,魏少游探得消息,便带着千余人,在灵武南界鸣沙县举行盛大隆重的欢迎仪式。这还不算,他此前命人修整宫室,据说“殿宇御幄,皆像宫闱,诸王、公主各设本院,饮食进御,穷其水陆”,这对于一个逃难中的皇帝来说都已算是奢华,何况是一个逃难中的太子。所以李亨认为不妥,说:“我来这里本是想要成大事,安用此为!”就下命让有司稍微减少一些。虽则如此,但李亨心里肯定还是很高兴的,这总比给他冷炙残羹、粗茶淡饭要好。
魏少游之所以这样准备,一是讨好太子,二来,也说明当初他们几人商量的时候,就已定好奉太子为帝。李亨在灵武才刚过了一天,七月十日,裴冕、杜鸿渐等人便上表,以当初在马嵬时玄宗曾想让位为由,请求他遵照玄宗的意思即皇帝位。李亨没有同意,一是因为来的太突然了,二是第一次上表怎么说也不可以答应的,否则有点不成体统。太子不答应,裴冕等人当然就得劝,他们说:“将士皆关中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愿殿下勉徇众心,为社稷计!”为了社稷啊,您就即位吧。历来劝谁即位的话总是要这么说,实在有点落入俗套。至于他们提到的将士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