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儿?”
扣儿转过身去,只见柳迟书站在自己身后,她对着他勉强一笑,“柳大哥。”
柳迟书看她背负包袱,犹豫不决的样子,当即明白了八九分,“你要走了?是来道别的?”
“是。”她转头看向深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终于举手敲门。
只是,她敲了几下,乔勿漓的房门却是半点都不动弹。
难道出去了?只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已,就被扣儿否定了,乔勿漓总习惯早上在房中看书练字,这个时候不可能出门去,何况,院中小厮都说他今天还未出过房门。
柳迟书见房门久敲不开,而旁边窗户又开着一道缝隙,让扣儿莫要着急,自己则探头往里面看去。
只见乔勿漓靠在床沿,肩上衣袍微飘,滑落大半,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一条手臂垂在床畔,竟是昏迷之状。柳迟书大惊失色,双掌一推,“咔”一声震断门闩,撞了进去。
他和扣儿二人奔到乔勿漓床前,又连叫了几声,依旧未见他反应。
“公子!”
“乔公子!”
他们二人连声呼唤,不久只见乔勿漓眼睑微动,霍地睁开双眼。
乔勿漓双眸一睁,已然一片清明,见到扣儿和柳迟书神色紧张站在自己床边,心思几转,已经大致明白自己是什么状况,只好微微一笑,“我没事。”
柳迟书眉头紧皱,那天他为乔勿漓换药时已经知道他胸前是贯通重伤,想来这次昏迷是因为连战唐洛意和蒙面人两大高手,伤口裂开,伤势加重所致。只是如此重伤,这个人却是在这醒来之时,淡淡一句“我没事”就浅浅带过。
“你自己就是大夫,怎的如此不知轻重,能医而不自医。”柳迟书也顾不得他之前答应的不告诉扣儿乔勿漓重伤的承诺,转头对着扣儿说,“他身上受长剑重伤,你先在这里照顾着,我去请大夫来。”说着已经匆匆出门去了。
扣儿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乔勿漓,过了许久之后,她放下负在背上的包袱,然后坐到床沿,一双手伸过去,直接就要解开他的衣襟。
一把抓住意欲解扣的手,“扣儿。”
乔勿漓一阻止,扣儿也不勉强,停下手上动作,缓缓地说,“公子不会骗人,只是,只有一句话,却从来不可信。”她低着头,额前发际垂下,挡住大半个脸,看不到表情,“这句话就是‘我没事。’每次你说没事,最后都是极为严重。”
“你和唐洛意比武受伤,我莽撞冲进房内,害你差点走火入魔,你却只有一句‘我没事’,你为牧龙解毒,使自己反受牵连,面对庄主,你依旧是说‘我没事。’现在……”
深吸一口气,“现在,你身受重伤,还是一句‘我没事’。”她静静地说着,语气很平淡,音调很冷静。
乔勿漓忽觉手背一湿,低头一看,竟是一滴泪珠。“扣儿?”他轻声唤道。只是不见扣儿抬头,泪却“叭嗒”又是一滴。
“扣儿。”乔勿漓再次唤她,只是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着急。
“不管出什么事,公子都是什么也不说,置旁人的感受于不顾,你以为只要你说没事,你就可以把一切独力承担,一手解决?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早已失了方才的冷静。
她低着头,不去看乔勿漓,哭着突然有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然后,只觉脸颊一热,是乔勿漓无声为她擦去泪珠。
别过头去,“扣儿知道自己主上送给你的一个婢女,本来就没有资格可以……”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红唇已经被堵上,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向眼前放大了几号的乔勿漓的脸。
他在吻她!
乔勿漓的吻深沉而温柔,带着一份心疼,一份怜爱。许久过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扣儿的红唇,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不许说自己是婢女,你不是婢女,你是我乔勿漓的女人。”
话一出口,乔勿漓也被自己的说法吓到,他说了什么?他说扣儿是他的女人,只是,这种说法在心里却那么自然舒服。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扣儿哭得更凶。
他的女人?可是她有资格吗?
乔勿漓心思一转,神情了然,如柳迟书所说,容真是她的心结,不解开这个心结,她到哪都要痛苦。
他再次伸手擦去扣儿的泪水,然后把她拥入怀中,声音忽现低沉,“你知道吗,水惜弱曾说我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不顾他人感受,明知道容真身中无心蛊,这辈子无心无智,定然痛苦不堪,我却还是要他活着。她说……”他一顿,才接着说,“她说,我和她一样,说到生性凉薄,可谓是日月同辉,楚汉争雄。”
扣儿呼地坐直身子,“公子不要听她胡说,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可是,那时我确实是不想容真死,可是我也确实知道无心蛊无药可解,我为了我自己的私欲,而要容真一辈子痛苦。”他神色黯淡,“那天,那一剑,给了容真解脱,他弥留之际,曾对你说过一句话。”
她隐约记得容真当时对她说过话,只是当时,她太过害怕震惊,所以容真说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他恨我吗?”
乔勿漓摇了摇头,“不,没有,容真当时说话的只有两个字,是‘谢谢’。”
第四十话 渐入佳境
是谢谢?是谢谢!扣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水惜弱对你说了什么?”乔勿漓为扣儿抹开贴在额际的发丝,淡淡地说。
“公子怎么知道?”
坐直了身子,乔勿漓嘴角一勾,“如果不是水惜弱对你说了什么话,你决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欧阳山庄。”她曾经说过,就算他赶,她也不走,想来水惜弱说的话定然非常伤人。
那天,水惜弱笑嘻嘻对她说:“你以为你杀的是谁,那是他从小到大亲如手足的兄弟。那天他的眼神你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你。”
她喃喃地说,“不会的。”水惜弱冷笑一声,“不会?哈哈,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在闭关?他明知道你晕倒在地,惊吓过度,却还是不肯来看你。哼,是因为你杀了容真,他不想看到你啊,愚蠢的女人。”
她想说不会,她想说她相信公子不会这样看待她,可是水惜弱说的却仿佛也有道理。公子没有来看过他,公子在恨她在气她吗?她咬着嘴唇,不想示弱,“是你推了我,是你……”
“是我推了你,是我把剑放到你手里的,不过……”水惜弱笑得很诡异,突然搂着她的肩膀,吹了口气说:“不过,你敢说你没有杀容真的心。你若没有杀他之心,他又怎会死于你的剑下?”
她为什么要杀容真?她正想反驳,水惜弱却已经抢先开口,“怎么说容真也是个阻碍,有容真在,你和乔勿漓之间难免就会缚手缚脚,不能大进,杀了他岂不正好让你们更是朝夕相对,你敢说这段日子以来,你没有觉得少了容真轻松了不少?”水惜弱把整个头都靠在她的肩膀上面,修长的手指在她的下巴游移,“承认吧,你也有杀人之心,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我没有!”她声嘶力竭的叫唤,换来的只是水惜弱一声冷笑和一个鄙夷的眼神。
她明明没有杀人之心,可是为什么被水惜弱蛊惑的声音一说,她却觉得浑身冰冷,难道她真的想杀容真吗?正当她还在挣扎的时候,水惜弱已经冷笑着离开了。一时间空荡荡的房间,让她觉得异常寂寞。
“扣儿。”乔勿漓一直紧盯着她的神色,见到她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悲伤,又从悲伤变为挣扎,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寂寥。
扣儿看向乔勿漓,见到他眼里的担心,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向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看到了乔勿漓,她都可以很快冷静下来,因为只要他出现,就一定有办法稳定局面,他的眼神中总带着一抹温和,几分淡定,让人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我没事,水惜弱对我说什么都已经不要紧了。”她好傻,她竟然会相信水惜弱说的话,在那个时候离开公子。
乔勿漓眉毛一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扣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她看着乔勿漓稍见苍白的脸色,“现在重要的是你的伤势。”他带伤从洛阳奔至安阳,独战两大高手,昨日,为了隐瞒伤势,更是连饮烈酒。
他依旧如此要强。
握住扣儿的手,他笑了一笑,“我没事,权当我靠着床沿睡了一夜罢。”
昏迷一夜和睡了一夜哪里是可以相提并论的,扣儿不赞成地皱起秀眉,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耍赖顽皮的小孩。“胡说。”
到底是谁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伤得了公子?
她顿了一顿,灵光一闪,“是水惜弱伤了你?”
“是,不仅如此,她还逼得师父出面,更逼得师父承认自己是当年伤我双腿的人。”体力渐已不支,乔勿漓说话的声音显出疲惫。
扣儿听他说话,虽是轻描淡写,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只是现在纵然她心中有多少担心,多少疑问,也不是发问的时候,所以,伸手扶着乔勿漓睡下。乔勿漓本就疲惫,一躺下去,没有一会,呼吸沉稳,已是沉睡。扣儿自己则静静坐在床沿,紧紧握着他厚实的手掌。乔勿漓的手很修长,只是食指于中指之间由于常年捻动银丝,所以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她还记得,刚刚跟着乔勿漓时容真就吩咐过她,不许近身,特别不许碰触公子的手。她轻声细语,“你如今把手交给我,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我吗?”
呆呆地看着乔勿漓沉睡的面容,葱白的手指轻轻滑过他微皱的眉头,停在眉心位置。他总是满腹心思的模样,有什么事都自己扛起来,倔强得不肯旁人出一点力,帮一点忙。手指缓缓移动,像是想帮他抚平眉头。
扣儿轻轻打了个呵欠,低下头,靠着乔勿漓的手臂闭上眼,跟着睡下去。
柳迟书带了个大夫,站在门外许久,一直没有进去。直到这时,他无声地对身后请来到的大夫挥了挥手,悄悄掩上门,退了出去。
扣儿跟在乔勿漓身边,笑得那么安然,那么灿烂。这是他一辈子都给不了的。这一想竟是有些酸楚。他苦笑一声,自己跟在扣儿身边,本来为了要让她开心一点,如今,她已经回到乔勿漓身边,已经找回了她的笑容,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
这样一个女子,就让她永远留在记忆里吧。
第四十一话 柳家兄弟
惜花斋内,怜月亭中,乔勿漓扣儿和柳迟书三个人坐着赏月吹风。
柳迟书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瓶酒,他酒瓶一开,便飘出一抹淡淡的幽香,那股香气,不像一般水酒酒味霸道,稍一闻就觉得心旷神怡。
不管是江湖侠士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男子多爱喝酒,乔勿漓也不例外,他一闻到这个酒味,已然笑逐颜开,连声说,";好酒!";
";这酒叫做秋露。";柳迟书取过乔勿漓酒杯,正要往里面倒酒,却被一只手拦下。他转头一看,却原来是跟着坐在一起的扣儿。
扣儿拦下柳迟书的酒,沉了沉声说,";公子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我们喝茶如何。";
乔勿漓斜眼看了看那瓶秋露,然后视线缓缓拉到扣儿脸上,眉毛一挑,";破例一次如何?";这美酒当前,却不让他喝,实在是心痒难耐。
扑哧一笑,原来公子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只是前几日才重伤昏迷,现在哪里容得让他饮酒,扣儿将柳迟书的酒瓶推了回去,故意板起脸说,";一次也不行。";然后转头再次对柳迟书说,";柳大哥,我们喝茶如何?";
柳迟书干笑几声,听到扣儿说到喝茶儿子,眼神一闪,似是有些不自在,但随即说,";好,我这就让人上茶。";
下人动作迅速,不会亭中酒具已经收得干净,换上了一壶热茶。
虽然喝不到秋露有点遗憾,但是,惜花斋的茶也不是俗品,茶香袅袅,沁人心肺,乔勿漓拿起一杯轻闻一下,然后小口一品,优雅而闲静,";这碧潭飘雪果然是茶中极品。";
他施施然品茶,对面的柳迟书对着眼前的茶杯却像如临大敌,盯着那杯茶许久,才伸手去拿。就在他将要把杯中茶水送入口中时,一只大手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同时一道爽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从不肯喝茶的人,学人家品什么茶,只白白糟蹋了这杯上好的碧潭飘雪而已。";
原来柳迟书是从不肯喝茶的,难怪方才神色那么古怪,喝一杯茶犹如受刑。只是这个男子又是哪位?
众人眼睛一抬,这见这亭中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个身着蓝色长袍,腰系黑色束带,脚踩银色镶边软靴,眉目带笑,一个混身黑色劲装,混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这两个人虽然气质各异,一张却都是如乔勿漓所言,是柳家独产,稚气十足。看来不用猜,这个人定然是柳家三兄弟之一了。
那蓝袍男子一看乔勿漓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乔勿漓理了理袖子,一双星眸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我怎地不能在这里?";
他转过身去,作势要走,";你在这里那我走。";
柳迟书赶忙拉住他的手臂,一头雾水地问,";二哥,乔公子不是和你旧有交情吗,怎么你……";
听柳迟书一叫,扣儿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柳家老二,柳舒羽。他果然如柳迟书所说,连性子也和孩子一样。那么另一个自然就是柳家老大柳云墨了。
";谁说我和他有交情,我和他一点交情都没有。走走走,我要回柳家去了。";他转过身却像逃命一样,拔腿就跑。
只见乔勿漓嘴角笑意更深,缓缓从身上抽出一张纸来,对着飞奔出去的柳舒羽说,";不想要了?";
只见柳舒羽脚下一刹,急匆匆转弯回到乔勿漓身边,伸手去抢那张纸,只是他的动作哪里有乔勿漓的快,连那张纸的边还没碰到,就呼地一声让乔勿漓收了回去。
";死小子,快把它给我。";他气急败坏,乔勿漓悠然自得,让人不禁十分好奇那张到底是什么东西。
乔勿漓靠着椅背,淡淡地说,";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
";老子不干。";柳舒羽把头一转横,打定主意不理。
";以你人力财力,打探她的消息应是不难,只要事成……";他拿起方才的纸张,扬了扬,";我就把它还你,要毁要留,随你尊便。";
狠狠一咬牙,柳舒羽说,";姓名。";
";此人在唐洛意身边,终日蒙面,不知姓名。";
这叫人怎么找,连名字都不知道,他若不了解乔勿漓,还真会以为他在耍他。柳舒羽啐了一声,";妈的,老子怎么会认识你这小子。";后悔之极后悔之极。说着他脚下一点,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只丢下一句话,";三天后给你答案。";
一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的柳云墨转头对柳迟书说一句,";我去帮他,你是时候早点回家。";说完,他朝着弟弟飞奔而去的方向走去。他看起来走的步调不快,可是一晃眼,已经不见踪影,沙地之上竟是不留半点痕迹。
柳舒羽一走,柳迟书和扣儿一齐看向乔勿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乔勿漓笑着将那张纸摆上桌面,扣儿一看,咯咯笑出声来。而柳迟书则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原来,那是一张卖身契,写明柳舒羽跟乔勿漓占卦打赌,输了,所以将自己输给了乔勿漓。
柳迟书只觉得哭笑不得,他知道二哥爱玩,却没想到他会玩到连自己也输出去。
第四十二话
扣儿推着乔勿离缓缓走回住处,这一路,她脸上总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见她笑的欢快,乔勿离忍不住回头问道,“怎地笑地这么高兴。”
“我今天看到柳家三兄弟,他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孩子心性,一个有阴冷如冰,如若不是他们长得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