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过来的武田军,他们军旗上的花纹是五片木瓜围成的圆形,木瓜中间一个‘小’字。要知道,军旗上面的绣字都是有特殊意义的。上杉的‘毘’字旗、武田的‘风林火山’,那都是威风八面。可是,竟然有人在自己的军旗上面绣个‘小’字。这么奇怪的军旗,鹤姬还是第一次看见。
“回主公,末将若没有记错,应该是诸角家的军旗。”
“诸角……虎定?嗯,有意思。”
难怪她没见过了,鹤姬心想。诸角虎定是东国名将中的名将,武田四代的元老。据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带领数百人马占领山头,竟吓得上万人的北条、今川联军不敢攻山。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否谣传,但诸角虎定年轻时是武田家第一的猛将,却是无人怀疑的事实。到了武田信玄的时代,诸角虎定宣布因年纪老迈,不再上阵冲锋。可他也不愿意留守甲斐,所以每次出征之时,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跟在武田信繁军中。
诸角家的军旗改成木瓜纹中间一个‘小’字,也是那时候的事情。其含义很简单,就是不会与任何人争夺军功。当武田家臣们为了谁是‘X大名臣’,谁是‘X大名将’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诸角虎定悠然自得的躲得远远。武田信繁这样称赞他:“真正的猛虎,只专心于撕碎猎物的工作。与同类争夺美味,他是不会有兴趣的。”
想到这里,鹤姬突然抬起额头。
“我听人说,诸角虎定今年已经高龄了吧。”
“是的,主公。如果胜长没有算错,大概有八十一岁了。”
“有这么老了?”
鹤姬摇了摇头。八十一岁的老虎,还是‘猛虎’?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年一剑,川中岛(十八)
第一百六十一章十年一剑,川中岛(十八)
上杉军本阵之中的危机,光秀此时并不知晓。
乘着一股汹涌怒涛,他亲自冲进了武田军本阵的中央。
“武田信玄在哪?给我找出来!”
山本勘助的防线崩溃了一个角,然而其它部队仍结成方阵各自抵抗。不愧是被称为‘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的武田军团,要想将他们彻底击破,那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幸好光秀的目标,只是武田信玄一人。他的直觉,刚才武田信玄就在山本勘助的铁炮阵后面观战。可是一片混乱之中,武田信玄的马印早就收了起来。此时要在乱军中找到他,非常困难。
斋藤朝信象一阵风似的驰过,到了光秀身边。
“安田大人,武田信玄的马印找到了。”
“在哪里?”
“东北方向。”
光秀愣了一愣。在东北方向,有一支尚未投入战斗的武田部队。旌旗招展、战鼓轰轰。武田信玄的马印,竟然会出现在那里?
难道是武田信玄不承认失败,所以亲身出阵来激励士气?不,不太可能。武田信玄这个人,不是缺乏算计的傻瓜。
“朝信大人。”
“在。”
“请您忽略掉那个方向。我带人向西北追击,您的人马先在敌人本阵之中搜索。不要相信马印,那多半是引诱我军误入歧途的伎俩。”
“啊?”
八幡原上的战斗,上杉军从南面攻来。再加上朝海津城的退路已被封锁,所以武田信玄要逃跑,最大的可能性是东北或者西北方向。这种时候东北出现马印,那就证明武田信玄朝西北逃跑了。可是这种推断的理由,这会儿没有时间给斋藤朝信说明。
带领一些武士,光秀从混乱的武田本阵中央突破过去。朝西北方向,他很快追上了一顶小轿。
光秀想起这样一个传言。据说闻名于世的武田骑兵最高指挥官,武田信玄自己并不会骑马。出征打仗的时候,武田信玄总是带着一顶轿子。有一次,有人开玩笑地问道,“武田军如果吃了败仗,主公不会骑马,岂不是非常危险?”
“那就坐轿子逃跑呗。”武田信玄这么回答。事实上,因为不相信自己会遭到惨败乃至逃亡,武田信玄的话是否开玩笑,那几乎无人知道。
可是这会儿,不管传言真假,乱军之中出现一顶轿子总是惹眼的。数十名上杉骑士争先恐后地冲上去,轿子周围的武田武士回身抵抗,但并不牢固的防御很快就被突破。光秀笔直冲上前去,照轿子顶部挥刀直劈。
轿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光秀跳下马来,挑开轿帘。
“这个人,是武田信玄吗?”
“回安田大人,这个人不是武田信玄,而是武田旗本武士的首座,初鹿野源五郎。”跟随其后的上杉武士之中,有人认得轿中人。
“可恶!上当了!”
其他围上来的上杉武士,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初鹿野源五郎,是武田信玄身边武艺最高的贴身侍卫。提起他的名字,连甲斐国的三岁小孩也会吓得止住啼哭。可是光秀刚才那凌厉剑气的一击,这位名武士竟连跳出轿子逃生也不及,就被拦腰劈成了两段。
光秀眼皮抬起,不再望向初鹿野源五郎的尸体。
“武田信玄,武田信玄人呢?”
望着满脸杀气,恶魔般神情的光秀,谁能回得上话来?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武田信玄给我搜出来!”
利用北条家的情报来确定开战的日期、利用车悬阵诱出啄木鸟的战法、不断运用战术和诡计将敌人逼向绝望的终点,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他要武田信玄血债血偿。发动一场战争,只为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全部计算的最后一步,竟然会出现这么一个错误?
就在上杉武士向四周散开,打算开始搜索的时候,一匹战马从后面驰近。
“安田大人!斋藤朝信大人传信,在东北的敌阵之中,出现了武田信玄的身影。”
“确认无误,是武田信玄本人?”
“是的。斋藤朝信大人,亲自到前线去确认过了。”
光秀愣了一下。虽然仍有怀疑,可是斋藤朝信不可能欺骗自己。
“也罢。放弃这个方向的追击,全军向东北移动。当务之急不仅是支援斋藤朝信,更要在武田军别动队到达之前,打通前往善光寺的道路!”
上杉骑兵如漫天涌来的蝗虫群,眨眼间又退得无影无踪。
嘶啸的战马声音越走越远,几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才从草丛中探出来。
“主公,已经安全了。”
武田信玄被武士们扶着走出来,几乎连站立也有些不稳。自己一生之中,何尝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望着那顶被剑气斩成两截的华丽小轿,武田信玄心有余悸、汗水淋淋。
若不是自己机警,在上杉追兵到来之前逃出轿子,又让初鹿野源五郎做了替死鬼……
“主公,不知道东北军营中出现的,是您的哪一位影武士……”
在武田军中,有两个人与武田信玄长得极其貌似,也就是所谓的影武士。他们是武田信玄的亲弟弟信繁,还有信廉。
东北方向,那正是武田信繁的驻营地。到目前为止,武田军中只有信繁的部队按兵不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信繁军营的位置十分重要,那里是通往善光寺的交通要道。
如果敌人不能打通前往善光寺的通道,在武田别动队到达之前脱离战场,八幡原上的胜负之势很可能就要颠倒过来。
“现在,只能依靠信繁公来扭转战局了!”有几名武士感叹道。
武田信玄脸上肌肉扭动,突然没来由的,放声大笑起来。
信繁公、信繁公!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上杉谦信、不是安田顺易,而是自己的亲兄弟。先前一刻,听说山本勘助也去了信繁的军营。自己这个主君,现在已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管了。敌人既然去了东面,我们就奔西面去吧!”
“遵命。”
武田信玄脱离战场,这是早晨九点三十分的事情。
然而让上杉方想不到的事情,在这个时候,一共有两个貌似武田信玄的人物,出现在了上杉军的面前。
其中之一人,正在指挥武田军的偷袭部队,向上杉本阵中发起冲击。
“如果那人真是武田信玄,那么这位武田家督,倒也算是令人钦佩的人物。”
就在半刻以前,在上杉本阵中的乱战军中,出现了容貌酷似武田信玄的勇猛武士。
色部胜长见过武田信玄,所以一见就认了出来。可是鹤姬有些怀疑,武田信玄是这样的人吗?不惜亲身涉险,也要将己方引向胜利的鲁莽勇士?
如果真是这样的人物,那么上杉军今日战败于八幡原上,她也无话可说了。
“武田信玄,他朝这里冲过来了!”色部胜长惊呼。
难以置信,这一支偷袭本阵的武田部队,人数并不众多。可是他们的锐利气势,却让人心惊胆寒。尤其是那位貌似武田信玄的武士,他一直纵马在军阵前方,引领武田军向正确的方向冲锋。
上杉军箭如雨下,也挡不住武田骑兵的锋芒。
“可恶,都是没用的东西!来人,让我的旗本队出动迎敌。”
“主公,先等一等。”色部胜长急忙挡在鹤姬前面,“您看侧翼,有援军回来了,似乎是柿崎景家大人!”
就在说话之间,武田军的进攻阵型突然溃散开来。一支部队从侧翼倾插入,将武田军的阵脚打得大乱。
那正是柿崎景家的部队。原来,刚刚打败武田军中原昌胤、饭富昌丰两位名将的柿崎景家,一听到本阵吃紧的消息,又马不停蹄的朝回赶。
没有料到上杉会在侧翼埋伏这样一支奇兵,武田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柿崎景家带头冲进武田阵中,就象一头不知疲倦的狮子。眼前着就要追上那个貌似武田信玄的武士,他弯弓搭箭,然后一松手。
一支羽箭象长了眼睛似的,笔直向‘武田信玄’飞去。
‘武田信玄’翻身落马,柿崎武士一齐呐喊。
“我们胜……”柿崎景家高举弓箭,正要欢呼。然而这时候,一支不知从何方飞来的冷箭,依样画葫芦似的穿过了柿崎景家的胸膛。
武田军也呐喊起来。看到这一切的鹤姬,只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膛。她一拍马背,胯下名马‘放生月毛’带着一阵怒啸,朝阵前冲了出去。
“我的天……”色部胜长惊呼出声。
“主公?”武士们纷纷呼喊。
“我去把柿崎大人救回来。”鹤姬头也不回。放生月毛的速度,简直就象闪电一般。眨眼间,鹤姬就离开了上杉武士的层层保护,只身朝武田军中突去。
这么一会儿工夫,‘武田信玄’中箭,柿崎景家落马、鹤姬亲自出阵。上杉军的本阵之中,炸开锅似的沸腾了起来。急急在鹤姬身后狂追的色部胜长,脸上喜、怒、惊、恐,各种神色交替不及。
在那两军激突的中心,主公若是有什么三长二短,自己的脑袋可有再多,也不够砍的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年一剑,川中岛(十九)
第一百六十二章十年一剑,川中岛(十九)
八幡原的战场之上,如掀起一阵阵的怒涛。这时候,千曲川的两岸却突然安静下来。
如死去般的安静。
一个狸猫般的身影在草丛中提纵跳跃,向千曲川的雨宫渡口迅速靠近。几声口哨,似乎是忍者众的联络信号。
“阿梢小姐,三郎回来了。”
阿梢站起身来,微风拂过她的女忍者服,略为有些晒黑的脸蛋显得神采奕奕。那远来的人影,已经笔直射向她的面前。
“大小姐,我从上杉军营回来了。”
“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上杉和武田都出动了最后的预备队,八幡原战场成了死斗的地狱。还有,您让我找的光秀大人,好象没人认识……”
“唉呀……”阿梢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怎么会忘了?八幡原上当然找不到‘光秀大人’。“忘记说清楚了,八幡原上没有光秀大人,只有安田顺易大人。算了,谁叫光秀要雇佣我呢?是他自己犯了错误。”
阿梢是个乐天派,眉头也不皱的把一切责任推回光秀身上。
“那么,小人再去一趟。”
“算了。估计光秀发不出来援兵,再说也来不及了。你没听见,这里安静得要死要活的吗?这表示快要发大事了。”
那忍者竖起耳朵,随即摇了摇头。‘安静得要死要活’,那怎么听得到?
“笨蛋,这只是个比喻!不管了,总之这片河岸快要失守。要逃命的话,跳下水朝对岸游吧!”
“那小姐您呢?”
“我嘛,反方向。去看那个人要死要活……是死是活。”
“……”谁是那个人?
战场的乌云,已经从八幡原上扩散开来。千曲川畔恐怖的宁静,证明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觉察到这种变化的阿梢,带领众忍者开始撤离雨宫渡口。
死一般的安静,通常是死亡组歌的前奏音符。对此有所觉悟的,并非只有阿梢一人。
“敌人已经从十二懒川渡过河了。我错了,甘粕景持今天成了上杉家的罪人!”
上杉方的大将甘粕景持,也觉察到了对岸的情况变化,
片刻过后,死寂般的沉默被打破,战鼓再次发出震天的悲鸣。
千曲川畔的死斗,在雨宫渡口更上游一个名叫十二濑川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时候,武田军别动队于一阵隐秘的急行军之后,在十二濑川渡口成功地渡过了千曲川。上杉方的千曲川防线已经失去了意义,武田军打算重整队型,立即扑向八幡原战场。然而这个时候,甘粕景持的部队突然从树林中杀出,向武田别动队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不要慌张,这是敌人临死前的悲鸣!”武田别动队的主帅马场信房,从容不迫地指挥全军迎敌。“饭富虎昌、小山田信茂率骑兵绕到敌人背后;相木昌朝,你的长枪队守住正面。大家听着,我军渡过了千曲川,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们了。天下第一的武田军,岂会将甘粕家的杂兵放在眼里?”
马场信房的言语,让士气极大地振奋起来。被千曲川水阻挡了一个早上,别动队的武田诸将们早就憋着一股子闷气,等待着要向对岸的敌人发泄了。
不过他们面前的这一小股上杉军势,也并非想像中那么容易击溃。
“因为我的大意,而让敌人渡过了千曲川。现在只有多摘敌人的脑袋,才能挽回甘粕家的名誉。诸位武士,我们没有退路。美丽的白峰山,再也回不去了!今天,我们也许不能胜利。但至少要在千曲川畔,留下甘粕武士力战不屈的美名!”
武田军的别动队拥有超过一万人马的大军势,向他们发起挑战的甘粕武士却只有不足千人的力量。可以说,这是连万一之胜望都没有的战斗。可是甘粕景持发出怒吼,武士们听到之后,象是个个变成了狂战士一般,不要命地朝武田军扑去。
美丽的白峰山,谁不怀念那天堂般的家园?
一件很少有人知道的隐事,甘粕这个家族几十年前并不存在。甘粕景持和他的武士原本都是普通的猎户,世世代代住在北信浓国,风景如画的白峰山上。然而某一天,男人们和往常一样上山打猎,到黄昏下山,却发现自己的村庄被烧成了灰烬。不仅如此,女人被掳走、孩童被残杀、生畜被掠夺……整个村子里面,竟然没剩下半个尚能喘息的活口。
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的,除了武田的信浓侵攻军更无他人。
原来,武田军年年向周边国家发动侵略战争,其军费粮饷早已耗尽。要养活庞大的军队只能依靠一种手段,那就是闻名于世的所谓‘乱捕’。信浓是农业大国,人民生活富裕,自然成了武田信玄的掘宝地。武田大军如蝗虫般掠过之处,稻田割尽、人畜掳杀。受害的,又岂止是甘粕一个村庄。
“稻米抢走、女人掳走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武田氏是要让信浓国人失去反抗的力量,让我们失去斗志和希望。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是乱世的常习。我们除了忍受暴虐,别无活下去的办法。但是我,甘粕村的源四郎绝对不会同意。我听说长尾家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自称与世间污秽的男人不同,将自己比作是正义与公正的化身摩利支天。我打算前去越后一探究竟,如果她能收留我们,如果有机会为死去的妻儿报仇,我宁愿在女人手下当一名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