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打中屁股……有奖励吗？”明智光忠提出疑问。
三支特别制作的铁炮，一支在光秀、一支在斋藤利三手中，第三支却交给了阿玉。年幼的阿玉还举不起来，有一个士兵帮她背抗着。
“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是给小阿玉的试练。”光秀对武士们说道，“一个无畏地面对死亡的试练。”
十二位武士面面相觑，大肆摇头。如果阿玉是个男孩子，那么还能让人想得通。通常对女孩子的教育，应该更宽容些才对。
“此外，”光秀仍在喃喃自语，“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来报呀。”
这话什么意思？此时谁也没时间去问。武田军的偷袭部队，已经摸到城下了。
明智光忠朝其他武士做了个手势。
“开始了。”
战斗开始的时候……
对面凉棚中的武田信玄，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预感。
这一次的袭城战，并不会象海之口那一样顺利。
“那是什么东西？”
武田信玄看到了一些异样的景象，他站起来，向旁边的武士询问道。
战斗刚刚开始，照理说，从城头飞下来的应该是箭羽。
可是现在，没有箭羽从城内飞出，却从城头丢下来许多点燃的火把。先头的武田军伏下头去，然而很快就弄明白了那些不是武器，只是单纯的火把，照明用的火把。
数百上千支火把从野田城内飞出，突然间象灯火集市般将城堡照得通亮。仿佛中了埋伏、遭到偷袭的反而是武田军一样。
“搞什么东西？”
武田信玄跳起来，然而很快传来几声稀疏的铁炮轰响，他的身子晃了晃，再次坐倒……不对是栽倒下去。
“主公？”
几个武田家臣惊慌地奔动起来。不明白所以的武田士兵回头张望，然而他们看不见自己主公的身影。
铁炮声零零碎碎，在火光中时有所闻。更多的火把继续如繁星般从城头坠落，这些照明用的火把，却很快引发了一场灾难。
那是剧烈的爆炸，还有包围四方的火灾。
原来，在武田军撤走的这一天之内，野田守军将大量铁炮用的火药埋在城墙外面。这个时节，城外的野草到处都已经干枯。再加上故意放置的易燃物，守兵甚至用不着施放火箭，只是丢火把就能引发大灾难了。
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开的城门已无法再成为武田军的进攻目标，因为城门那里的火势最大。武田将领们突然有所惊觉，再不撤退的话，他们即将面临玉石俱焚的命运。
“主公怎么样了？赶快让士兵们撤退！这个城已经没有攻击的必要了！”马场信房找不到武田信玄，只得对自己属下的武士大叫。
其实不用马场信房下令，士兵们已经在后退了。他们象一群忙着逃出崩塌蚁穴的蝼蚁，不住的后退、不断的拥挤。身上着了火的人，充当着灾难传播者的角色。他们将身上的火苗传递给更多人，仿佛这样做，能够稍微减少自身痛苦似的……
这真是一场着了魔的战争呀！
武田士兵四处逃散，德川守军赶忙跑去扑灭自己城门的大火（虽然这城门也不会再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作用了，但城堡没门终归有伤体面）……就在这样乱哄哄的场面之中，大概只有几个人能听得到，城墙上面有某个小女孩在尖叫。
“坏了！光秀，我没有打中屁股耶！”
“没打中就没打中，别再提屁股了！反正，也没人对你有所指望的啦！”
好象没有人打中武田信玄，毕竟相隔的距离太远了。光秀向四边望望，确认了一下。连枪法最准的斋藤利三，也轻描地摇摇头。
“风大了……”
可是阿玉走到光秀身边，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拉住他的衣角。
“别哭了，没打中也没人怪你。”
“可是……可是……”她急切地回答说，“屁股没打中，可是打到这了……”
颤抖的小手，摸了摸心脏位置。
“说了别提屁股了……啊？”光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心窝。“不会吧……”
“你瞎开的的一枪……”明智光忠问。
“把武田家的信玄给打死了？”斋藤利三问。
阿玉的表情更可怜，她只好老实地点头。
天啊！十二名勇士抵受不住刺激，一个个中弹似的卟嗵嗵栽倒下去。
第二百章 十年剑，野田之战（终）
第二百章十年剑，野田之战（终）
这一年的开春时候，关东的豪杰武田信玄在野田城饮弹身亡。这件事情的始末，后来只有松平广忠所著《松平记》中留有记述。不过，即使在这部日本官方的一级史料中，也没有记入这样的事实。将武田信玄击毙的人，其实是一个名叫阿玉的，年仅十岁的小女孩。
“不对啦！已经过了春节，阿玉十一岁了！”
“吵死了，这无关紧要！”
嗯嗯，先把小小的阿玉丢在旁边。这里的重点是，一个人不能太老实的叙述历史。想想看，历史上有那么多的大事故，武田信玄被一个小女孩打死也算不得绝顶罕闻。可是，作为一个写书的人，松平广忠必须要考虑ＦＡＮＳ们的感情。我们都知道文艺界有这样一个规定：如武田信玄般的伟人，他死亡的原因和他死掉的姿势都必须是可歌可泣的。吃饭的时候呛死、洗澡的时候淹死、还有被无名之辈一枪打死，这些都属于必须重写的情节。
“这真是一件前所未遇的……让人伤透脑筋的事情呀！”
这时候的武田军中，比松平广忠更觉得伤脑筋的人倒是大有所在。
马场信房和高坂昌信两人，带领着偷袭野田城的部队无功折返。在长篠城，武田胜赖正在等待奇袭得胜的吉报。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是武田信玄的死讯。
“这个野田的城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武田胜赖大感不解地向高坂昌信问道。
能看穿武田信玄的计谋，并反过来将其戏弄在股掌之间，野田城的城主必是在德川家中举足轻重的大谋士。然而，面对武田胜赖的疑惑，高坂昌信却无法回答。
正因为野田城的城主管沼定盈名不经传，才会让武田信玄疏忽大意，最终遭至大祸的呀！然而现在这个时候，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
“现在比追究责任更重要的，是如何主公的安排后事。还有，何时宣布主公的死因。”马场信房说道。
“这种事情……不能宣布！”高坂昌信惊跳起来。
“也不可能一直秘而不宣呀……”
“暂时……不能宣布。在为信玄公复仇之前，不能……”
不能立即公开死讯的理由有很多。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武田信玄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在这个乱世中，有多少本可以成就伟业的人物。尼子晴久、陶晴贤、今川义元……他们都是最后一步走了错着，反成了世人嘲笑的对象。
然而这种耻辱，绝不可以落到战国最强大军团的主人、武田家族的主人头上。
长篠会议的结果，是武田大军即刻折返。当天下午，野田城外再次扬起了滚滚烟尘。武田家的军队，再一次将野田小城给团团包围。
“完蛋了！这一回，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可都是拜阿玉小姐的枪法太准所赐。”野田城内，一时之间充满了这样的哀怨。
“这可全都归功于我的英材教育呀。”光秀一人满怀得意。
“您才培养一位英材，就让我们全部踏进棺材……”松平忠正觉得前途无比黑暗。
光秀原本的计划只是击伤武田信玄。这样，即使不情愿，武田军也只好暂时撤退。松平忠正这时候大大的后悔，当初他应该和管沼定盈一起，打好包袱逃跑才是呀。
只可惜，野田小城药材铺里缺药。后悔药？到处都没有卖。等到武田信玄的死讯确认，再想落跑也来不及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唯今之计，只有死守了。守得住，敌人还是会撤退。”光秀说道。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现在改主意开城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吧。
折返回来的武田军，也不再向野田城派遣劝降的使者。二话不说，武田胜赖便下令展开全力的攻城。他这意欲将全城屠尽，以此遮掩武田信玄真实死因的目的，几乎是昭然若揭。而浜松城方面，得知武田回返的消息，德川家康集结德川家最后的力量，出兵意图救援。然而武田胜赖对之并不屑于理睬，德川家康不敢直捻锋锐，在武田军的背后驻军数日，又再次率军撤退。
如此一来，野田又成了一座无援的孤城。并且这一次的形势，似乎更加严峻了。
“我来到这野田城不是为了扬名立万，更不是为了称霸乱世。我只是想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面每个人都有基本的生存权力。你们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子孙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吗？为了这个，我们今天并肩站在一起，以一个人的力量来抵挡一百个敌人。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到，因为只有这样，当乱世结束的时候，你们才可以向儿孙们自豪地宣称，自己也是终结乱世的豪杰中的一员呀！”光秀站在城头上，大声地对守城的士兵们如此喊道。
为了结束乱世而生存下去，这是一个好可怜的目标。然而听到光秀这样的鼓励之词，先前放弃了枪矛的士兵们，又举起了他们的武器。
每个人知道，城破则家亡，无一人可以幸免。这样的时候，普通士兵竟也能鼓起勇气，站在城头与当世第一的武田军团直面为战、相竞匹敌。亲眼见到这种情景的松平忠正，他的惊讶是不言而喻的。
因为先前的大火，野田城门已经无法防御。面对武田军不理会伤亡数字的狂猛攻势，光秀让守城兵放弃外围的两道城墙，只专心守卫本城楼外面的最后防线。这里的地形非常狭窄，一时半会，武田军也无法攻得进去。
战争就这么每日在继续。从二月份，一直延续到了四月。没日没夜的攻城，没有休息和无法休止的战事逾演逾烈。然而，这座看似明天就会倒塌的小城，经过了无数个明天之后，它却仍然在风雨中，摇摆着而不肯倒下。
“仍然不能攻进去吗？我看，这战争已经无法再维持了。”
四月初，武田胜赖重新召集将领，马场信房首先在会议上提出意见。
武田军从本家领地运来了粮草，他们的攻势自然没有维持不下去的道理。然而马场信房所说的，却是另一件没有预想到的尴尬事情。
春暖花开，天气开始升温。武田信玄的尸体未经入葬，开始腐烂而臭味每日愈烈。三月一过，已经没有办法再掩盖这臭味了。
而且不管怎样，也应该早将主君入土。武田重臣之中，持这种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战事再拖延下去，到夏天还不能攻下野田城怎么办？”有人在会议上悄声问道。
是否撤军，这件事情目前只有武田胜赖能拿主意，因为武田信玄在生前就已经将其指定为后继者。这时候，众将的目光聚向武田胜赖，而武田胜赖却向高坂昌信望望。因为他知道，与武田信玄感情最深的人其实是高坂昌信。想当年高坂昌信为了信玄，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亲哥哥，饭富虎昌。
不能为信玄报仇，高坂昌信心里肯定是不甘心的。只是现在，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余地呀！
“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只好……派遣和议的使者了。和议的条件……”
“我知道。”武田胜赖立即点头，“这些事情交给马场去办好了。”
其实所谓条件，不用说也是那老一套。城堡的主人切腹自尽，打开城门。那么其他的人，就可以保住性命自由离去。
然而奇怪的事，武田胜赖说完，马场信房只是应了一声，仍一动不动。
“怎么了，马场？”武田胜赖奇怪地问了一句。
“这个嘛，用不着和议，野田的城主我们抓到了。”
“啊？”
马场信房双掌合击，一个衣衫褴褛、有些猥琐的中年人被武士带了进来。这个中年人，正是野田城的城主管沼定盈。
原来，从城里逃出去的管沼定盈当天就被武田骑兵抓个正着。既然武田信玄搞的是假撤兵，他没有放弃破城的念头，又怎会任由城内兵将逃走呢？只不过在当时，武田信玄以为抓到的是普通的步兵将领，万万没有想到此人就是野田小城的真正主人。而管沼定盈也知道，自己一旦招认身份那是必死无疑。幸好武田信玄还来不及逼供，自己就在那天阵亡于野田城外了。
就这么，管沼定盈被马场信房带去了长篠城，和其他德川俘虏关押在一起。不过马场信房也是最近几天，才弄清楚管沼定盈的真正身份。
“这么说来，指挥守城的不是这位城主，而是另有其人了？”武田胜赖惊讶不已。
这意味着，杀死武田信玄的人，很可能比管沼定盈的地位更加低下。问题的严重程度，似乎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末将盘问过这位城主大人。”马场信房答道，“他说现在在城内指挥的，是一个名叫松平忠正的人。”
“松平忠正？”武田胜赖左盼右顾，只见每位大臣都在摇头。
从来没听说过，完全的名不见经传！不过话说回来，德川家也实在找不出几个‘名字经得一传’的人物……
“怎么样？要让这位管沼大人切腹吗？”
犹如肉板上的鲜鱼，管沼定盈无法控制全身的颤抖。高坂昌信十分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不必了。用这种人的血祭旗，反而污辱了信玄公的英灵。把他带下去，以后再想如何处置好了。”
捡回一条性命，被带下去的管沼定盈脚已经软到了无法走路的地步。不过，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很聪明。如果供出守城者是明智光秀，那恐怕他和他的城堡，都要消失于人间了。
就这样，管沼定盈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城主如果不出逃，他的名字本来应该在战后大放光芒。而现在呢，管沼定盈要在武田家的大牢里度过无数个年头了。
（野田之战后的数年间，管沼定盈住进了武田家的大牢，一直到武田一族灭亡才被释放。此后到死为止，管沼定盈拒绝再走上战场。野田一座小城、数百兵将挡住了武田三万大军，这本该成为英雄的野田城主，就这么消失在了历史的滚滚沙尘之中……）
“这样的话……”武田胜赖再一次转过头，朝高坂昌信望去。
野田城主原来早就被逮住了，那么再去和议也没有必要了。继续待在野田城下，只会使武田家名继续受损而已。
“少主人，您来定夺吧。”高坂昌信也没话说了。
武田胜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元龟四年，四月。武田胜赖下令全军班师。四月十二日，经过一个名叫驹场的地方，武田信玄的死讯终于被公开。
这位曾被称为战国第一的枭雄，亡故在一座名叫野田的小城外面。这一件事情虽然会成为一时话题，然而却很少有人会想到，武田信玄的死，实际上意味着一个时代即将终结。
茫然地回望野田方向，武田信玄的年轻后继者武田胜赖此时问自己。
谁是下一个时代的霸者？会不会是自己呢？
与此同时，刚刚离开了野田城，与武田军南辕北辙的光秀也正在想。
下一个时代的霸者，那反正不会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