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越城防的秘密,您真的调查清楚了吗?”
“那当然。”对于对方的疑惑,光秀只感到好笑。
河越城防的秘密,一般人当然是无从知晓。可是光秀参加过上杉谦信的关东远征,以胜者的身份登上过河越城的城头。理所当然,他是对河城城防了如指掌的。
他甚至,还知道如何破解这种防线。只可惜,对面的武田信玄不能象自己当年一样,从越后国运来海岩巨石。
管沼定盈最后翕动了几下嘴唇,不再说话。他望着大殿的主位,因为身份的差异,光秀把他挤到了陪坐,自己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之上。明智氏的家督都愿意来自己的小城冒险,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这样,十二月二十六日,武田大军暴雨飓风般的攻城开始了。然而,等待武田骑兵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冲锋而来的武田马队,一批批莫名其妙的倒在三道防马木栅前面。
管沼定盈不太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当然,想必对面还有一个瞪直了眼睛的人,那就是武田军的领袖信玄。原来,防马木栅的功能,是让敌人的战马肠穿肚烂。因为它的高度,正好是划破战马的马腹。
武田军的军马经过训练,本可跃过任何阻碍前进。然而野田城外的防马木栅,因为涂上了漩涡状的纹路,看上去与其实际高度并不相符。骑马武士们风驰电掣似的冲杀过去,等到觉悟过来,胯下的战马已经肠穿肚烂倒毙在地。
木栅林后面是排列整齐的长枪林、弓箭林。再配合绊马索和各样落马陷阱,武田骑兵的优势在此已经完全丧失。
骑兵快攻没有成功,武田信玄下令改用步兵进攻。不过其效果就更糟糕了。步兵本来就不是武田军的强项,而认为木栅林和陷阱坑对步兵没有阻碍作用,那又是大错特错。
野田城是一座三面临水的城堡。因为武田没有水军,守军所需防御的区域只是正面的城壁。而城门外面的道路狭窄,守军挖陷阱和竖木栅容易,可是攻城方就很辛苦了。
白天作战,到了晚间德川军则继续加固增筑木栅。几天之后,望着密密麻麻的木栅林,武田军的大将马场信房也不禁惊叹地说道:
“看起来,我们必须用强攻以外的办法了。”
事实上,武田信玄本人也不擅长强攻。大多数时候,他不用强攻而喜用巧攻。于是在野田城下,他又一次的奠出了自己的法宝,那是被称为‘金掘众’的特攻部队。
我们在前面介绍过金掘众,他们原本不是作战部队,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些人叫做‘专业矿工’。毛利家有石见银矿、上杉家有佐渡金矿。不过既要在危险的矿山工作,打仗的时候还要被迫上战场的,那就只有武田领地的矿工了。
武田信玄策划了一条计谋,要金掘众挖通一条进入野田城二之丸的地道。然而这个计划,很快就破产了。
德川军在二之丸的外面挖了一道深壕,从丰川引入江水。地道一挖通,金掘众就遭到了河水‘灌溉’,在冲毁的地道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被活埋。
“土攻不行,那么火攻呢!”武田信玄大发雷霆。
“已经试过了呀!敌人在城墙上涂了江底的淤泥,那根本就点不着火。”
“水攻呢?”
“地势太高了,水淹不到。”
“断水好了!”
“主公,三面都是大河……”
“……”
过了一个月,只有损兵折将,攻城却毫无进展。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挫折与灾难,武田信玄气得几欲发疯了。
“实在没有办法,只有用最后一条计策了……”在武田信玄身边,年轻的武田胜赖喃喃地说道。
野田城内的士卒,大多数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命活到春天。
“新年初开,守城快乐!在这里提前进行野田守城周年庆……”
虽然面对大军,城内气氛倒也不悲观,这可能跟战事顺利有很大关系吧。
“不过光秀大人,我可要提醒您。我们才守了一个月,所谓‘周年庆’,应该过十一个月才可以举行。”松平忠正道。
“有什么关系,一年很快就会过去,大家提前庆祝嘛。”
“阿玉赞成!周年庆,好玩吗?”小姑娘阿玉,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玩的机会。
“当然好玩,可以开派对。知道吗?派对!”
“排队?排队有什么好玩的?”
“小孩子知道什么,当然好玩!”
阿玉歪着头,没有想通。这年头,可是玩啥的都有。有人在城外挖地道,有人在城里面排着队玩……”
“我说,光秀大人,玉公主……”
被德川家康派来,陪着光秀进入野田城的松平忠正,他这一对父女真是既敬畏又想远之。如果是自己,会抱着才十岁大的女儿来‘受教育’,来参观武田大军的威风阵势吗?绝对不会!
“光秀大人,才一个月,城内的士兵就死伤过半。您认为,我们真能守得到一周年的时候吗?”
“当然守不到。”光秀的回答倒也干脆,“不过武田信玄并不知道,城里其实只有四百士兵对不对?他一定认为德川军放弃其它城堡,是在这里集中精英进行顽抗。所以,他才不会傻到制定一年的围城计划。要不撤兵,要不他就忙着策划更大的阴谋。这件事情,很快就见分晓了。”
光秀的话,二天以后就变成了现实。原来,武田信玄在出征之前,从来都不准备充足的粮食。‘现地征缴’,这是武田军队的优良传统。只不过,如果能象蝗虫一样横扫过平原,这确是不花钱办大事的好办法。可是如果一直被阻于野田城外,那可就要了命了。
野田小城附近,哪能征得够三万大军的军粮?一个月下来,就连军马也快要无草可吃了。
“大人,武田大军已经拔营起寨。据说因为武田信玄得了重病,他的旗本军已经朝长篠城方向折返啦!”
这一天,武田军撤兵的消息传来,野田城兵欣喜欢呼。
武田信玄得了重病?光秀没有展露笑颜,他冷静地站在城头上面。
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好事吧。
(本章后附:野田城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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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十年剑,野田之战(六)
第一百九十九章十年剑,野田之战(六)
元龟三年底开始的野田攻防战,到了第二年初的时候,武田军因为久攻不下而放出了撤军的风声。
德川氏武士,野田之战时派往野田城的特使松平忠正,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如此写道:如果当时武田信玄老实的撤走,也许历史还有改写的机会。
“但是,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武田信玄这个人,在使完他最得意的诡计之前不会撤退。’光秀大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末将倒是突然想到了海之口的战役。”
海之口之战,是武田信玄年轻时初阵的表演。当时武田军向信浓的海之口城发起进攻,然而受到挫折,到了冬天仍不能攻入城堡。后来武田军撤退,武田信玄的本旗武士却悄悄留了下来。二天以后的夜晚,武田信玄奇袭了防备松懈的海之口城,破城之后更是残忍的将全城老幼屠杀干净。‘一人抵抗,全城皆死。’此后,这便成了信玄式的破城风格。
一听说武田军还有可能卷土回来,城主管沼定盈第一个慌了神。
“不行,这可不行。光秀大人,松平大人,我看这个城是待不得了。还是早点打包行李,逃出城去吧。”
“您有信心躲得过‘其疾如风’的武田骑兵的追击吗,管沼大人?”
“那怎么办?”管沼定盈哭丧着脸,好象已经要踏进棺材了。
“还能怎么办呢?既然您不想再守城,就城门大开,学习浜松城唱空城计吧!”
“那更加的使不得!城门一开,这里就要变成第二座海之口啦!”
啥空城计?管沼定盈心想,人头落地计还差不多。
可是城门不开,惹得武田信玄恼羞成怒以后,自己的人头恐怕早晚一天还是要落地。管沼定盈左思右想,觉得要保住项上人头,唯一的方法仍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乘着武田军放弃围城的当口,逃跑还有一线生机。空城计?让明智光秀和松平忠正两个人去唱就行啦!
管沼定盈于是带了十几个护卫,于当夜弃城而逃。这,是元龟四年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武田军果真没有老老老实的撤退。
武田大军的背后,武田信玄亲自带领数位重臣和三千精兵埋伏了下来。
次日夜晚,听到野田城门已经打开的消息,武田信玄潜回到野田城外。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野田城的城门象两个懒汉朝两边倚倚倒倒。几个的士卒懒散地倚在城门上,还有一些人在清理城外的路障和木栅。
“一切太顺利,反而让人感到很无聊呢!”
说话的人名叫高坂昌信。
“马场,你怎么看?”武田信玄转过头。
马场信房绕了一圈来到武田信玄身后,他尽可能地离另一边的高坂昌信远点。因为这位高坂昌信,武田家中谁都知道他是武田信玄的男性恋人。和以前的今川义元一样,武田信玄是既喜欢女色,又喜好男色。这种事情本来只是个人嗜好,与国家兴亡无关。只是高坂昌信因此青云直上,成为了能够影响武田信玄判断的四大名臣之一,就有点令人担心了。
“末将心里,总有些奇怪的不安。”
“哦?有什么异样吗?”
马场信房伏身在草丛中,没有立即回答问题。
如果要说异样,城楼上传下来优扬的笛声不知道算不算。那似曾相似的乐声,其间又夹了几分稚嫩的情趣,仿佛是出自某个幼童之口。
“这……末将说不上来……”
“马场大人身经百战,却因为一些小挫折而变得如此胆小,令人失望。”高坂昌信有些不耐烦地插嘴道,“主公,您快下令进攻吧!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超过城墙,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我们前进了。”
武田信玄冲对方点了点头。马场信房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一个多月的大战,现在马场信房才到达离城最近的位置。他很想看个清楚,这座将三万武田军轻易拒之门外的城堡到底是何模样。然而心中不安的感觉,离城越近就越清晰。这种感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从第三次川中岛上的大战以后。
不错,那城楼上飘下的乐曲好象在哪里听到过。吹奏者也许不是同一人,但对曲子的印象却是极深。到底是在哪里,在哪里听到过的呢?
马场信房思前想后的时候,城楼上的笛音仿佛在撩动他的记忆,吹奏得更嘹亮了。
“光秀大人,您的新式武器真好用。”
在城楼之上,有几个在聊天。
“我说过了,这不是武器。只是将两片玻璃镜片组合起来,名字叫做望远镜。一片凹的镜片加上一片凸的镜片,象这样放在一起,可以通过它们望到很远的地方。”
“总之,是很了不起的武器。”松平忠正听得糊涂,再次双手摊摊。解释也是白解释,他只知道对战争有用的东西就叫做武器。
威尼斯的商人将玻璃进口到日本,才是近几年的事情。可是什么叫做望远镜?恐怕在这一时点问那些威尼斯人,他们也回答不上来吧。
笛声,这时候暂停了下来。
“阿玉也要看,要看望远镜!”
“你就好好吹笛吧。在坂本城里,还没有看够吗?”
阿玉耸了耸可爱的小鼻子,笛声再次响起。为什么要她吹笛子呢?她弄不懂。
“人家空城计里,诸葛亮弹琴而不吹笛子的耶。”
“哪有什么空城计?那是文学家吹出来的故事。”当然了,此吹并非彼吹。“总之,叫你吹就吹,哪来这么多废话?”
笛声悠扬,虽然出于阿玉之口音色略显单薄,听在光秀耳中却也有奇妙的回鸣。光秀不禁想到,那作曲的人是阿国呀!
阿国用过的笛子,一直都带在光秀身边。在川中岛的战场上,他也曾经吹过这支曲子。不过,城外草丛中埋伏的武田将领们,有几个人经历过、还有几人记得十年前的事情呢?十年的时间,可以让大多数记忆烟消云散。可是唯有仇恨之心,却永远也无法随时间飘散似的。
然而,他让阿玉吹奏曲子,却并非想要缅怀过去。他是在警告对方,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接近这座已被仇恨吞噬了的城堡。
不要再越雷池一步了!
光秀心中杂念丛生,斋藤利三却在此时跑到他的身前。
“光秀,已经进入射程了。”
来得这么快?光秀嘴角微微翘起。
“愚蠢的人们……”
光秀转过身去,对斋藤利三额首而笑。
这一次,光秀只带了十二名武士进入德川领地。不过这十二人都是以一挡百的猛将,他们被称作为明智十二寄骑。十二人的领头者是明智光忠和明智光春,斋藤利三则排在十二人中的第五位。
斋藤利三原来不是明智家,而是稻叶一铁家的臣子。据说有一天,稻叶一铁看上了斋藤利三的妻子,要他带妻子来侍奉自己。遭到拒绝以后,君臣间的关系渐渐变得恶劣。稻叶一铁时而向织田信长抱怨,说斋藤利三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后来,织田信长就把斋藤利三唤了过去。
“这么不明白世理,你怎么能继续在织田家待下去呢?”
原来,将臣子的妻子占为己有,这种做法起始于织田信长自己。织田信长要是看中了哪位臣子的妻子,就会要求对方每月将妻子带来伺候自己二天,这种制度称为‘月侍’。在织田信长看来,臣子是一种属于自己的财产,而臣子的妻子是属于臣子的财产。上司要求臣妻侍奉,这是极其合情合理,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斋藤利三受不了这种制度。走投无路之下,他几乎想要从稻叶家出奔。可是这件事情,不知为何被坂本城内的光秀知道了。
“婚姻不是卖身,乃是一种神圣的契约。对于婚姻制度的亵渎,这实在是无法原谅的事情。”光秀于是给斋藤利三写信,要他离开稻叶家到明智家来。
“调略盟友家的臣子,是最为武士所不耻的行为。光秀大人,您确定要收留我这个人吗?”斋藤利三亲自前往坂本城,这样向光秀问道。
“什么叫做不耻?我只听过不耻下问。不用考虑,尽管来吧。”
“光秀大人,此不耻并非彼不耻。不耻下问,那是指不知羞耻问问题……这个解释不太对……那是说问问题会被天下人不耻,所以千万不要问问题……什么呀,这解释更加不对头嘛……”
最终也没能解释清楚,反而晕倒在了坂本城中的斋藤利三,就这么成了明智十二寄骑中的一员。同时因为这件事情,光秀和织田家臣子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恶劣了。
“大人。武田信玄,已经进入射程之中了。”耳边,斋藤利三再次重复。
“不用急嘛。”光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将斋藤利三引入明智家,现在这看来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在明智家的十二位寄骑中,斋藤利三最精通铁炮。当年,他曾在打靶比赛中输给光秀,后来他下苦心练习射击术,居然有所成就。这一次,光秀让国友家特别赶制了三支射程超长的铁炮,其中一支便给了斋藤利三。
光秀跟着斋藤利三走到城墙边,从边上的明智光忠手里接过一支铁炮。
“武田信玄,好象在城外搭了个凉棚。”明智光忠禀报道,“大概想在那里欣赏笛声。”
光秀嗤了一声。怎么可能欣赏笛声?明明是来欣赏屠城的。
武田家的武士从草丛中冒了出来,守门口的士兵看到后要关城门也来不及了。觉得这场仗没有悬念,武田信玄干脆命人在城外搭了个凉棚。估算起来,这距离是超出当世铁炮射程的。
“武田信玄犯下的错误,怎么跟当年的斋藤义龙一样?”
“那么诸君,老规矩还是瞄准屁股吧。”
十二名武士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古话有说欲瞄则不准,在这样的距离之下要打屁股,恐怕多半打中的都不是屁股。
“真的打中屁股……有奖励吗?”明智光忠提出疑问。
三支特别制作的铁炮,一支在光秀、一支在斋藤利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