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道似无情却有情
第一章 千千结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妈妈留下了这几句话，让我从此不明不白。
私生女带来的阴影，别人眼中的鄙夷，心里不是不痛的，可是既然已经是事实，我没有选择，也无可挽回，只有认命，天生的东西不是人力所能为之，庆幸的是当人们抛弃我的时候，时空并没有抛弃我，我还是一天天的长大。
我是私生女，可惜，或者说可幸，我不是私生子，私生子可以经历过各种苦难之后认祖归宗，由青蛙变回王子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私生女的希望则比较渺茫；当然，少了这道程序，私生女会过的简单些，既然必须认命，那又何苦作无谓的挣扎呢？
于是我简单的生活着，同我那牙齿落光光的大娘相依为命。大娘总是说她已经老的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可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叶蕙，追溯起来她大约是解放以前出生的，据我看来应该是出生于一个并不是很贫穷的家庭里的。因为大娘读过书，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读书人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于是大娘只是沉默着生活，再后来就是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大娘经常描述当年从街角捡我回来时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可是很奇怪我一直没有失去对那个故事的兴趣，大娘说当时是个挺美的时节，我总觉得那样的时刻——我走向这个世界的时刻，应该是下着点蒙蒙细雨的，可惜没有，大娘说那是个阳光不错的秋天，黄昏时分，明黄的夕阳透过一杆杆瓦青的烟囱和直直的炊烟斜射下来，阳光的碎屑斑驳的洒落在街角那幢石青砖瓦的古老大宅上，也洒落在石青地板铺成的小路上，还洒落在那地板上的小红被包上，也许是阳光刺痛了我的眼，我哭了，有点胆怯，脆脆得哭了。大娘，那时牙齿还没落光的大娘恰好经过，听到我的哭声，身体某个柔软的部位触动了，爱哭的大娘便用她的大衣襟裹紧了我，带我到了这个家。
被包里有一张纸，几年前我就已经看过了，发黄的纸页，很厚，就像今天会计用的账簿似的纸，上面写着：“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如果可以，请给她取名千帆。”字迹简小而娟秀，可以看出应该是我那可怜的妈妈写的，笔划有点扭曲，写的时候可能手有些颤抖，纸张上还有几处水印，可能是我那可怜的妈妈流下的泪水，她还是很痛苦的，还是舍不得我的，所以我很快就原谅了她，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值得全世界的人原谅她，而且从这短短的书笺上看得出她还是个很有才情的女人。
然而大娘并没有给我起名叫做千帆，我的名字叫做千千，叶千千，我随了大娘姓。
我现在有大娘，虽然她没有牙齿了，眼睛也不好使，可她依然有着清醒睿智的大脑，她依然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老婆婆，漂亮的大娘的丈夫，那个终日幻想的男人，叫郑齐。很多年以前就去过他的流浪生活了，但大娘还是不会忘记他，大娘说他把她从坏人的手中救出来，给了她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才甘心，大娘想着他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圣洁和一脸的幸福，我只有叹息，也于是我不再为大娘不值。一年年的，我和大娘互相依靠着，大娘在清新小院里种满了丝瓜，一根根悬挂在架上，快乐的晒太阳，大娘用竹篓装了他们去卖了，供我上学，然后我穿着大娘手缝的补了补丁的衣服去上学，大娘很有审美眼光，补丁都像是开在身上的花朵。
那些花朵装点着的我，没有朋友，从小就没有，我知道原因，但那又如何？我孤傲的盛开着，并不缺什么，我有漂亮能干的大娘，我有别人无法超越的学习成绩，我有健康，还有大娘说漂亮妈妈遗传给我的美貌，足够了，更何况我从小就知道，如果没有反面的衬托，哪里会有正面的伟大，总要找一些人和事出来作为反面教材，于是，我安心地扮演着反面的角色，离开鄙夷我的人群，独来独往，孤傲但并不忧伤的盛开着。
没有扰攘的人群，我可以自己想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没有太多事情扰乱我的思绪。我背着背包迤逦于那斜斜的青石板的小路，时常细细的小雨笼着小路两边斜檐的青砖房屋，像是一个个美丽的童话，可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童话吗？我很怀疑。也许人间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民间传说而已。有时候会看到别人结伴而行，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会侧目，我不是没有看见，只是心中一笑置之罢了，从小我就习惯了笑和哭只在自己心里。那些人间扰攘与我而言并不是繁琐的，什么我都是明白的。
记得那时我六岁，一个秋凉的晚上，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味道，夜色已深，睡梦朦胧的我隐约听到了悠悠婉转的笛声，如泣如诉，那时候只是觉得好听，我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巡笛声来到了大娘的屋里，百叶窗半开着，悠悠的清风丝丝缕缕，大娘坐在窗前，看着大娘孤寂的背影让我悄悄得流下泪来，我知道是想念才能有这样动人的笛声。于是我静静地走到大娘身边，轻轻地告诉她我将来会帮她把丈夫找回来，从那一刻起，大娘就睁大有点枯涩的眼睛，惊异地看着我，从那以后再也不拿我当小孩子了，也从此我会吹了一手好笛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天天地，早上沿着润湿的小路上学，晚上沿着润湿的小路回来，生活很平淡，可是我有时经过那幢飞檐灰瓦雪白墙的古老大宅子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由地停下脚步，总是会忍不住地想当年妈妈是把我放在这幢大宅子旁的，也许可怜的妈妈认为他们家可以收留我吧。看着那朱漆大门，看着那门楼上的雕龙画凤，它一年年的总是威严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然而以后的日子，我深深地记得曾经多少次那扇沉厚的大门伴着浊重的“吱……呀”声开了一角的时候，我是如何迅速地加快脚步走过那大门，转过小巷子，无声地躲起来的，我害怕看见他们家任何一个人，我怕被他们家任何一个人看见。因为曾经那一幕，永远无法忘记……
那时我九岁的时候，清晨多雨的镇子弥漫着浓浓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我背着书包走向学校。每天早上经过那家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古老大宅子，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也许是因为那庄严，也许是因为小孩子心中莫名的好奇，有时候那门是开着的，却没有见到什么人。而那天，就在那潮湿的日子，就在我恰巧经过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白净斯文的脸，一张十多岁的男孩子的脸，他穿着一身校服，没有带着任何心理活动地看着我，那种自然而超然的贵族气质，好似那走马章台的贵介公子，尘世间一切仅在那一柄羽扇之间，轻描淡写。他那样子看着我，明亮的眼睛中干净得没有些微的杂质，忽然眼中闪过了一丝的疑惑，清秀的眉眼处微微皱了一下。我心一紧，忽然之间，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自卑，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渺小，那一刹那我有种想立刻逃走的冲动。于是我很快的扭头，迅速离开，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没有感觉到周围一切的存在，只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如剑般锐利的眼光，我的背被刺的生痛。我想回头可是又不敢，我很清晰地听到有一个威严浊重的声音说：“小笛，愣在这里看什么？”
那天老师讲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以后的日子每每经过那个深宅大院，我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慌，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还有一些激动的期待，虽然总是匆匆逃开，可是有时我又会很想很想那天的那一幕，还有那个洁净的男孩子，和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然而后来一直都没有再见到他，我读完高中，考上了大学，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到那个万丈软红的S市去读书。很多很多人喜欢这个山温水暖，安静恬淡的小镇子。然而于我却相反，一直以来我都在心底希望着离开这个小镇，这个小镇有太多的想逃避，虽然要离开大娘，有些不舍。但是，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安于现状的小小的女孩子，我要去争取我能够争取到的，还有我想要争取到的，这里没有条件，也不能使我达成我的愿望——我不想这样平平庸庸，我要走出这个禁锢我多年的地方，这里除了那个清新小院，洒下我的笑声之外，留给我的只是沉默。
然而，这个我极力想要摆脱的小镇却与我的命运紧密相连，无法隔开，就像我的血脉。
那天，带着简单的行李，踏出家门，大娘满脸的泪痕，说了一句话：“这些年，是我依靠着你活着啊！”眼泪溢满了眼眶，却流不出来。我们是依靠着彼此活着的，大娘！不是不难过的。然而我只是留给大娘一个拥抱，泪水流进心里，从出生就已注定，今生无泪。
第二章 红尘吟
第二章：红尘吟
繁华的城市，扰攘的红尘。
在这个流金溢彩，创造奇迹的城市里，有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眯着眼睛看这车水马龙，未来？！有些期待，又有些茫然。
我背着简单的行李，跨入校门。抬头看看天，深呼吸，对自己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在这个没有人知道我身世的校园里。”我不要再像从前，我不要贫穷，我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大娘过上好日子。
这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是个充满了声音的世界，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都好似一团团火，燃烧着，也许大学才是真正欣欣向荣的世界。而我的生命却是寂静的，我不知道这寂静要维持多久，可是我的心却像是烧滚的水，沸腾着。
开始办理各种各样繁琐的手续，在离开某个签名桌时，却听到：“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年代，竟然还有这样清冷的气质。”不经意回头，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眸，似有万千波涛，又似波澜不惊，叹息离开转身。“清冷？不，我内心有一团火，燃烧着的火焰能将我吞噬，或者是暗夜的罂粟，闪烁着诱惑的光芒，却根植了伤害的种子。”忽然想起那个眼神，那个大铁门后面的眼神，高贵的，凉凉的。但愿今生不再见，再思忖，是真的不愿再见吗？而这个温和的眼眸，竟忽然觉得有那么几分神似，一个是温温的，一个是凉凉的。目光转向旁边，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眼睛闪着寒星，却是那样的让人觉得冷。过冷过热都不是很喜欢，还是那样凉凉的好一些。
往事已矣，奈何庸人自扰。
办完了一切的程序，踏入了我的宿舍楼。宿舍里早已经人声鼎沸，很是奇怪，不是一间宿舍只有四个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似乎每个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尽皆聚于此。
在我进入宿舍的那一瞬间，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尔后我看到了一双双有点惊异的眼睛。
“哇，大美女啊，你是叶千千吗？”一个戴着有点过于大框的黑边眼镜的女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又是一个生在金盆里的千金，不是不羡慕的。
微掠鬓角，轻轻说：“你怎么知道的？”忽而懊恼，还是不懂得与人相处，冷冰冰的。
但眼镜女孩并未在意，清脆的说：“宿舍床位已经分好了，我们三个人昨天都已经到了，四个名字中间就只剩你我们不认识了，你的名字真好听。”她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真是个率真的女孩。
“对，很别致啊。”留心了一下这个甜甜的声音，来自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的女孩子，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短短的头发，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酒窝，盈盈的拿目光看住我，好似天下没有忧愁事。这是我一直向往却知道永远得不到的，忽然有些喜欢这个女孩。
轻声微笑回答：“谢谢，可以叫我千千。”
“欢迎你，千千，我叫徐箢，可以叫我小箢。”
“我叫肖之心，你最后一个来，以后有机会罚你喝酒。”爽朗的笑声，豪爽的个性，依然喜欢，看去却是个皮肤白白净净的女孩子。
“我叫杨敏，家人都叫我敏敏，以后我们就是好伙伴了。”活泼的眼镜女孩。
宿舍里的人们开始嘘寒问暖，我静静地听着，并不需要回答的，不是吗？
“一个人来报到，很自立啊，敏敏，学着点人家。”某位爸爸的话，充满了宠溺。
“需要不需要帮你铺床啊？”来自某位妈妈，我微微摇头，自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并没有打扰人家，人家需要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叙亲情的。
整理好一切，上床，忽然心静下来，那一刹那我看见了阳光，虽然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痛，可是感觉却很美好，感觉想哭。以后我会有朋友了，会有新的美好的生活了。
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得到了却总会担心失去也是成长的一大考验。
现在的我就很害怕这样的宁静会不会被打破。
没有人知道历史，也没有人去刻意追问，只要知道母亲年迈，父亲早去就够了，这样的环境让我安心。而宿舍里其他的姐妹会讲讲她们的以前的生活，包括初恋，还有现在看上了那个帅哥，对谁有好感什么的，然后是一场轰笑，也许过段时间，有些玩笑就真的成了真。每个人都有个小故事，而我却讲不出来。小箢闪烁着晶晶亮的眼睛问我：“千千，你以前肯定有很多人追吧，那么漂亮。”我微笑，“没有，一个都没有。”三个人不信的偏着头看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们班那个某某了？”赶紧打开话题，大家的视线就集中到了别处，然后就是她们的小故事，年轻的女孩子在一起永远有很多小故事，小秘密，谁说不是呢？包括我，不同的事，有些是可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具体而微的，而有些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仅仅只能依靠感觉而已。
在校园里，我没有像“知心”（就是肖之心，她那样子的豪爽，我们都觉得和她的名字简直相去万里，但是她的会安慰人，让我们心甘情愿的叫她“知心”）那样在学生会里发展，也不参加那些社团，我的天地是在图书馆，还有周末学生家中，我的家教生活。大娘给我的钱只够学费，其余的要靠我自己，这个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第一个学生，是那种绝对的时代小孩，喜欢张信哲，折小星星送给要好的朋友。如果朋友之间有什么别扭就会很生气很多天，一定要讲给我听。不是很爱学习，对着我的时候总是讲一些小孩子之间的故事，而我静静得听着，之后一言不发得让她看书，于是不高兴，僵持了个把月我很快失业。
第二个学生，如果没有第二个学生，也许我永远就是那个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读完大学，然后找到一份工作，平静得过完一生。然而记得有人说过，要来的，终究躲不过。因为这个学生我的轨迹开始改变。坐着引路的车，经过了长长的绿荫路，宁静宜人，来到一座房子前面……房子？！那绝对是豪宅！那是座大的不象话的房子，应该说是座洋楼，或者是别墅，更确切的应该是世外桃园，鸽灰色的外墙，围绕着参天的古树，厚重而古朴。回头看看，那绿荫路竟然是只为这座房子而生。
心中又开始叹息，猛然，大脑中激灵一闪，这是我实现梦想的最佳途径，我知道要想早日让大娘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依靠我的双手打拼谈何容易，运气，聪明才智，选择最佳途径这些一个都不能少，然而现在可以选择的途径摆在我的面前了，我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至于运气，那就要听天由命了。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这个机会的。然而有了在乎的事情，就会有患得患失，这样就会难免紧张。
本来仅仅是为着学校报刊栏上的小广告才写信过来碰碰运气的，没有想到竟然会被选中初试。一向对一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