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衡自然答应,尽管他心里明白身边人嘴上说的漂亮话未必是他的真实目的,但还是选择了体贴的沉默和纵容。
朱定北明显有些睡不着了,两万六千两黄金啊,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甚至,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用这笔钱,他能够比贞元皇帝更快一步地培养出更强的私兵来。但想这里,他就有些意兴阑珊,他并不愿意用这种办法对付皇帝,或者说……他想过熬死皇帝,也没想过要拿兵力与皇帝拼。
不是赢不了,而是,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又怎么面对他费尽心思守护的父兄叔伯和朱家军士们呢?
宁衡探手过来,摸到他已经长肉复原的脸,捏了捏,问道:“不高兴,为什么?”
朱定北说:“在家里呆的闷了。”
这也是实情,闲置的时间多起来就意味着他思考的时间也多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他越想越有些不对味。
明明复仇在望,怎么会让他直觉那么不踏实呢?
是因为李家埋在朝廷里的党羽没有减除,还是因为成功来得太快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宁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再有几天你的腿和背上的上就能好全了,不要急。”
当初遇刺的时候朱定北躲避得恰到好处,因此右腿和背上的上虽然深地能看见骨头,却没有划损到重要的经脉,养了近两个月也好得差不多了。朱定北打了个呵欠,再要说什么却药性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宁衡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他的呼吸,往他脸颊边靠了靠,暗自道:
长生,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原以为,他要李家灭亡,可没想到并非如此——或者说,不止如此。
宁衡摇了摇头,很快甩掉脑中的杂念,伴随着朱定北轻缓的呼吸入眠。
到四月十日的休沐这日,宁衡果然说服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将朱定北带到郊外散心,朱征北也跟随左右。
在马车上的时候,朱定北就没少拿话酸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成天往外跑。朱征北无奈说,只听说新娘子足不出户,可没有听过新郎待取家中。朱定北便语重心长地说人家千娇万宠的掌心宝就要随你去鲜卑府吃苦了,你却没想过对婚事多用点心?
朱征北:“……阿弟是嫌我碍事了?”
他皱着眉头,很有些怀疑地盯着朱定北瞧。
朱定北摇头似拨浪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他还记得前世小时候他也说了一句不和他兄长在一块玩耍的话,后来他的小马驹,小玩伴和玩具一个接着一个消失。是谁做的,他真不愿意想起来,但直觉不会错的,他兄长啊在某方面心眼可小着呢。
宁衡动手拦住他,不让他再往嘴里塞糕点,把盘子往朱征北的方向推了推,在他耳边轻声说:“宁叔做了全羊宴,省着点肚子。”
朱定北立时笑弯了眼睛,亲自拿了一颗糕点塞进朱征北嘴里,道:“阿兄,你吃。”
朱征北立刻忘了刚才那点不愉快,却不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胞弟正想着:阿兄的胃口一个顶十个,还得先把他喂饱了才行。
东郊外,楼安宁几人早就等候多时,见朱定北出了马车立即围上来。
他们是有心与宁衡一起去镇北侯府,不过,有些事情要准备便先过来了。朱征北打眼看到躺在草地上巨大风筝,有些惊讶道:“放风筝?”
几人笑嘻嘻地摇头,还卖关子不肯说。
直到那风筝放起来,朱征北才知道,他们放的不是风筝,而是人。
第118章 刺杀真相()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去年元宵时,楼安宁做的机关鸟让朱定北大肆赞扬。小少年很容易受鼓舞,经过一年坚持不懈的改造,终于将那小小的机关鸟变成了可以载人上天的机关鸢。
东郊大部分地势开阔平坦,但有一处喇叭口,两边叠山,中间便有一处山谷,常年大风。
因此几人便决定将机关鸢的第一次放飞放在了这里。
楼安宁这个制造者渴望着亲自上阵,被胞兄死活拦住了,上去的是镇北侯府的一个功夫好手,听了楼安宁详说的驾驶方法,大无畏地上了机关鸢,扛起来,快步从坡下跑去,迎着大风,腿不知在何时离了地,在半空中仍保持着狂奔的动作空踩了几下,才发觉自己已经“上天”的事实。
秦奚惊呼:“真的飞起来了!”
贾家铭却有些心惊,低声道:“不会……摔下来吧。”
楼安宁被楼安康死死抱着不许他跟在机关鸢后面跑,见着人和机关鸟都飞在了半空中,正兴奋地跳脚呢,哪想听到贾家铭的话,不高兴地大声道:“我都说了不会摔的!”
贾家铭吞了吞口水:“我没想到能飞这么高。”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楼二少爷昂起了头。
贾家铭:“……”
他不是夸赞。他是担心。
飞得越高跌的越重,他仰着头看,脑子里却不断想到那人带机关鸢一头栽下来的场面,不知怎么仿佛那从高空中摔下来的变成了自己,让他心跳越来越快,腿开始不争气地发软起来。
朱定北瞧见,有些惊讶道:“原来十一怕高吗?”
他走到贾家铭身边,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哭笑不得道:“别看了,冷汗都出来了。”
“哈哈,十一你怕高啊?”
几人里秦奚笑得最大声,实在没想到只是看着别人在高处也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太没有男子气概啦。贾家铭原本有点苍白的脸迅速变得通红,拉下朱定北的手,逞强道:“不碍事。”
朱定北横了秦奚和楼安宁一眼,“这有什么稀奇,有些人看到水流和瀑布就会晕倒,有些人站在高处便会腿软。就跟你小子看到蛇就会哭一样。”
“谁,谁哭了?!”
秦奚梗着脖子大声道:“我顶多叫唤一声,什么时候哭了?长生你肯定记错了,哭鼻子的肯定是十一或者楼二啦。”
楼安宁嗤道:“秦大傻子你编排谁呢?”
两人秃噜嘴互骂了两句,在楼安康的提醒下又把目光放在还在空中荡着的人身上。
贾家铭抬头看了眼,这下很有自知之明地低回头,有些不安道:“楼二,他上那么高,怎么下来?”
楼安宁:“我之前说了你不听。他要落下来,就和小鸟落在地上一样,慢慢把翅膀收起来,就可以了。”
结果楼二少爷聊错了,今天喇叭口的风太大,操控机关鸢的府兵在上头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翅膀收起来,还险些扯断了收翅的机关。最终只能高声求救,将以防万一的绳子抛下来,好几个大汉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往大树的方向扯过来,绳子一圈一圈地绕着树干走,像收风筝一样把人和机关鸟收了回来。
楼安宁面红耳赤,出师不利倒没有让他失望也不算意外,只是之前话说的太满现在变成这样叫他皮薄地不好意思了。
朱征北是在场看这场试飞最专注的人,待府兵下来后,他便上前问道:“如何?”
府兵:“大少爷,在上面视野很好,若是掌握得当,悄无声息地穿营而过不是问题。”
不愧是镇北侯府出身的府兵,第一时间便会意对方关注着什么。朱征北认真地盯着那机关鸢瞧,不一会儿又把楼安宁找过来一一详问其中细节,末了,鼓励道:“此物甚好,若是能将此鸢做得隐蔽且降低风雨时的意外,那就是战场上的一大武器。”
楼安宁脸红红,激动道:“长东阿兄和长生说的一样,我会努力将它改好的!”
朱征北闻言看向朱定北,阿弟正满脸戏谑地和贾家那个小秀才说什么直把对方说得又气又笑,继而他又注意到阿弟身边的长信侯爷,不由腹诽道:这宁家小子的性子可真够古怪的。
像是两面人,在朱定北和他面前表现得完全不一样,有时候甚至会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如无物。
唔,现在看来,不仅是针对自己。
宁叔的手艺还是让人恨不能多长一点胃口,朱定北在家养了两个多月胃袋都小了许多,早早听了筷子看他们你争我夺好不羡慕。
让他意外的是,秦奚那小子竟然吃得比兄长还多。
楼安宁没抢过他,不忿地说他是彘神投胎,秦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着肚子说:“我现在吃多少就能长高多少,楼二你个小娘皮是羡慕不来的。”
楼安宁趁此机会抢了几筷子放回碗里,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倒是朱定北默默地拔了一根野草精准地丢尽了秦奚的嘴巴里。
顾及到朱定北,他们这番出门并没有骑马,吃过饭便在田野间信步溜达,朱定北远远听见马蹄声,扭头看去,之间东郊官道上一人两马疾驰而走带出了许多灰尘,不一会儿便有一对车马紧跟而来。
终于来了。
朱定北和宁衡对视一眼,都确定这是李平通敌大案出使巡查的钦差回京了。宁衡抬手摸了摸他的鬓角,说:“快要结束了。”
如你所愿。
朱定北露出笑脸,背着手走了一会儿突然抬手踮脚拍了拍宁衡的头发,见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再看看他头上那多鲜艳的黄花,哈地一声笑弯了腰。
几人回头一看,见长信侯爷头顶一朵小黄花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看着罪魁祸首,纷纷捂住嘴。
——他们可不敢笑出声,但实在太好笑了。
朱定北好不容易借着宁衡的手臂站直了,还不怕死地勾勾宁衡的下巴,笑道:“哪儿来的黄花大闺女怎么长成这副模样,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宁衡垂眸看着他,说:“你娶?”
“哈哈哈!”
朱小侯爷再一次笑不可仰。
他心情大好,刚才那一瞬间看着黄土飞扬的车马远去,去向终结李家将性命的前方,他突然豁然开朗。
李家死了,他却不应该松懈。
还有他在朝中的同党,他要一个个将他们揪出来。
就算没有这些人,还有龙椅上的那人。朱家军在一日,贞元皇帝就不会放弃易主或夺取的念头。
他需要走的路,还很长,怎能看到一个里程碑就以为到头了呢?
他手拿一个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走想前头几人,秦奚和楼安宁见到他手上的草,一人拉着一个,赶紧跑开了。他们可一想顶着狗尾巴草被长生笑话。
第二日早朝上,贞元皇帝让刑部当廷将李平一案所查实的证据和罪名一一念出来,而后按刑律判处。
朱定北听到阿爷和阿兄说起,才知道原来李家的罪证还包括自己这一次遭遇的刺杀。
老侯爷骂道:“非得再打你爹一顿军棍!怎么办事的,竟会让李家察觉我们朱家在推波助澜,连累到我的乖孙儿。”
朱征北:“李家实在可恶,死有余辜!”
朱定北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当夜老侯爷跑到小孙儿的小院里问他有何话不能当着他兄长的面说。朱定北愣了下,道:“只是不想泼您冷水。”
老侯爷摸了摸下巴道:“你好好养伤,其他事情少操心啊。”
嘿嘿,不知道儿子知道他口中的“老先生”就是自己的小崽子,会不会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朱定北不管他,继续道:“阿爷,我觉得这次未必是李家。”见老侯爷面色沉静下来,他冷静分析道:“这件事其实不难分析,李家将若果真知道是咱们在背后下手,肯定会对阿爹或是其他叔伯发难。而他们偏偏对我下手,难道是因为复族无望,想杀我泄愤?”
“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他们要泄愤,也应该是对阿爹阿兄或者干脆对您下手,反而我是最不起眼的。”
“我思来想去,对方这么做,无非是想挑拨朱家和皇帝之间的信任。阿爷您细想,若是他们果真得手了,您和阿爹阿兄会怎样?不会怨怪皇帝?不管你们会不会,皇帝陛下却明白自己的这一次过失将带来十足的隐患。有这条裂痕在,朱家对他失望,他也不能再坚信朱家的忠诚,那么,皇帝会怎么做?”
老侯爷捏紧拳头,半晌才道:“……会想制衡。”
“不错!”
朱定北又压低了声音:“那将会如何制衡呢?培植心的羽翼耗费的时间太长,那么势必是将已有的军将扶植上去。在军中,想来没有比李家更好的剑。”
老侯爷拧着眉头道:“对方想就李家性命——”
“阿爷,我遇袭的时候,还没有李平的叛国案呢。”
朱定北提醒道。
老侯爷这才茅塞顿开。是了,当初可没有这种法理君权都无法容忍的叛国大罪在,李家九族的性命无伤。只不过,李家在这次军治整顿中大受创伤,要挽回颓势只有陛下圣心眷顾轻判或是刻意扶持,才能将失去的权力找回来。
只要死一个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李家的窘境就能迎刃而解……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几乎就是真相了。
“那不还是李家人下的手?”
朱定北听老侯爷阴鸷的话语,低声道:“我总觉得,对我下手或者说出这个主意的人不再此次株连之中。阿爷,洛京被诛了九族,这才经历三朝原先的末微旁系便恢复到将门李家的程度,一群武人真得能做到吗?我相信这背后还有给李家将出谋划策的人,而这个军师……就在朝中。”
这个人,也许是这些人,隐藏得太深了。
但不管他是谁,朱定北想,他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第119章 旧日情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老侯爷听了孙儿的判断也心感危机重重,李朱两府异姓王曾几何时也曾时代交好,子女联姻,但自从削权之后走上分歧之路,子孙后代如今已经演变成两难并存的恶劣关系,这多少让老侯爷揪心。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乖孙儿养好身上的伤病,因此老侯爷便宽慰朱定北,求他少思虑一会儿,放心将事情交给自己和他老子。
朱定北自然满口答应。
朱征北的婚期改定在五月上旬。
原本武将都在夏末秋初时候才会回京述职,两家人定的婚期自然也在这之后,如今贸然提前了三四个月自然让两家好一阵忙活。好在双方亲事定下有好些年,朱征北的岳家林氏也是踏实人,去年便将女儿备嫁的一应用物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没有因为婚期突然提前而出出大岔子。
直到迎亲的前一日,朱定北与兄长相陪,言谈之间发现他依然对明天的婚礼和新嫁娘没有期待之色,心中不由一沉。
他的兄长他了解,便是几年未见,他相信对方做人的原则并不会改变。
可怎么……对自己的妻子却表现得如此冷淡。
他试探地问道:“阿兄可是对新媳妇不满意?”
想到前世兄长对他这位阿嫂百般呵护照顾,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想到第二个理由。
果然朱征北否定了他的猜测。
“怎会。她等了我这么多年,往后还要跟着我到鲜卑吃苦,我愧对她也感激她。”
“那为何……”
朱征北见他小心翼翼地找不出措辞,不由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阿弟别担心,你要信阿兄可以把日子过好。”
朱定北表示怀疑,看着他道:“阿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朱征北想了想,或许是心里压抑得有些难受,在这大喜的时日他即将成家的日子里,他生出极大的倾诉欲,便没忍住对朱定北说道:“阿兄同你说,你能答应我不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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