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几人:“……”
这话到底几个意思?难道,曾经位列两朝宰相,如今的青龙阁老竟然这般……懒散?不羁?便是宁衡也觉得诧异。
朱定北对这位与老侯爷交情匪浅的老长辈的某些习惯却是早有耳闻,因此并未如他们这么惊讶,听秦奚又絮絮叨叨地问起他阿公早膳可吃了,吃了什么,心中不由好笑。
陈阁老却不知这一老一小在几个小辈面前透露了些什么,招待孩子们坐下的时候那模样齐整,浑身老鹤谪仙一般的气质,让孩子们一下子就忘了之前秦奚和管家的“诋毁”,老老实实地请了安,态度恭敬。
秦奚没瞧见贾家铭,便问了一句。
陈阁老道:“定是在后面书房里用功,他向来鸡鸣而起,哪里像你,起卧都需要人三催四请。”
秦奚脸皮一紧,他最受不得他阿公这般笑眯眯的玩笑神色,赶紧道:“家里又没有养鸡——我回头也请祖母在我院子里放两只。”他及时扭了话头,一脸讪然。
“噗。”
楼安宁一个没忍住,见陈阁老看向他,连忙捂住嘴,脸上一片通红,这么一个笑脸比他阿兄的几十句苦口婆心都顶用。
陈阁老笑道:“还没去通知十一,不若你们过去寻他玩耍,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秦奚撇撇嘴,“阿公分明是想回被窝里暖着——嗷!”
收回手的陈阁老依然是那副飘飘欲仙的笑脸,仿佛刚才揍了外孙的人不是他,看着外孙儿疼爱道:“奚儿也有几日不曾与阿公说话了,不如今日陪陪阿公如何?”
话音没落下,秦奚丢下一句去找十一撒腿就跑,竟是连带来的伙伴都不顾了。
宁衡随着朱定北起身,楼家兄弟赶忙说了一句失礼也准备跟随秦奚而去,朱定北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说:“许久不见陈阿爷,我阿爷吩咐了要我好好陪陪您呢。”
陈阁老:“……”
这臭小子眼里的坏笑,他绝对没错看。
于是他道:“好孩子,阿爷我近日棋瘾犯了,你正好陪我手谈几局。”
朱定北:“……阿衡,你回来。”
宁衡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只听他说道:“没听见陈阿爷手痒了吗,你来陪着对弈两局。”
朱定北脸上挂满了笑,他却看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于是哦了一声,点头走回来,这么一来楼安康楼安宁也不好走了。
朱定北笑嘻嘻地看先陈阁老,“陈阿爷,阿衡棋艺尚可,肯定不会让您太无聊的。”
他一副贴心的模样,陈阁老无言以对。
正如朱老侯爷总是拿他散漫贪暖取笑作乐,他也一贯知道老朱家都是臭棋篓子,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有“自知之明”。
陈阁老遥想了一下自己的暖窝,仍笑得仙气洋洋,让管家把他的期盼搬到隔间暖阁里。
老管家最明白这位主子,于是几人移步过来时,只见棋盘摆在暖阁小榻上,踏上铺了厚厚一层棉被,还有围炉再侧,几人脱了鞋盘膝坐到榻上时,才发觉那棉被一场暖热,分明是已经烤过了。陈阁老随意坐着,老管家给他腿上盖了一层毛毯,又是端茶倒水,何止享受。
宁衡执黑先行,两人才落下几子,楼家兄弟便惹得冒汗了,宁衡显然也不好受,反而是朱定北一派舒坦,很是随意地将陈阁老盖着的毛毯拖过来些盖住自己的双腿。
楼安宁开始口干,看到那白白的看着就暖呼呼的狐狸毛毯,不由凑到楼安康耳边,极小声说:“阿兄,你看长生,笑起来和陈阿爷像,坐在一起也像。”
楼安康与胞弟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讪讪。
就等不到他们的秦奚拉着秦奚赶过来的时候,第一局还未分出胜负。
秦奚被热气轰得一边脱衣服,一边惊道:“阿衡怎么和阿公下起棋了?输了几回了?”
陈阁老的棋艺冠绝天下,秦奚打小听说到大,亲眼见识过不少他阿公的手下败将。这些年,敢和他阿公对弈的除了常来的董相也没谁了,因此才这么惊讶。
老管家心想着待会儿得留他们在旁屋里多待一会儿在吃些姜茶,这么冷热相冲,还真怕孩子们伤了风寒。闻言应答道:“这是第一局,下了快两盏茶了,胜负未分。”
秦奚和贾家铭都吓了一跳,赶忙凑上去看。
他们先是往朱定北身边靠拢,才看了一会儿实在热得慌,便又和楼家兄弟挤在了一处。
陈阁老落子的速度很快,几乎宁衡才落子他的白子就下定,反观宁衡,则每一步都下的很慢,很谨慎。可见对阵陈阁老十分吃力,但好在他还能稳住局势,棋风又十分不凡,步步设陷,以至于对局到后来,陈阁老落子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如此走了两百五十步,宁衡才败下阵来。
“后生可畏啊。”
陈阁老不吝赞词,虽然宁衡输了,但他也赢得不甚轻易。
朱定北不客气道:“陈阿爷别耍嘴上功夫啊,阿衡陪您坐了这么多会儿,还陪得您这么高兴,怎么也得送点见面礼才行吧?”
“你这小崽子,原来你阿爷是嘱咐你来我这里打秋风的。我这儿哪儿有宁小子能看得上的东西在?”
他却是不钻朱定北的套。
朱定北哼了一声,“我可都看得上,你便给了阿衡,我再拿来耍一耍,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滑头鬼,偏不美得你。”
朱定北便道:“那要是我能在您手上走过二百五十步,您给不给我这个礼?”
陈阁老把棋盘丢给小辈们收拾,捏捏他的脸道:“你便只说吧,你瞧上我这儿什么东西了?”
“嘿嘿,小子这不是听说您这里有行军鬼策的下半篇嘛。”
朱定北脸上堆满笑。
陈阁老眉头一挑,“这老小子消息倒是灵通,难怪还专门同你念叨起我。这么说来,这上半篇,在你家里?”
自然不在,只是他上一世有幸,偶然得到过罢了。没想到竟然从阿爷口中得知他苦寻不得的下半篇竟然在陈府,他今日来可就是冲着这宝贝来的!
朱定北:“若是有,阿爷早就与您炫耀了,哪儿能藏得住。”
陈阁老一想也是,沉吟道:“你可知你阿爷把陛下御赐的千亩良田都许了我,我也没允他?你若想要,可没有这么容易吧。”
秦奚等人听得稀里糊涂,急着问道:“阿公这行军鬼策是什么兵书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答话的是老管家:“孙少爷,这本书是前朝□□,已经失传很久了。”
“□□?!”
老管家给他们都添了茶水,这屋子里热烘烘的容易口干。“这本书是前朝一位元帅的毕生所学,后来他的后人学了这书,差点把皇室都杀光了,皇帝觉得此书有异,得不到便都烧毁了,只有一本孤本被那家下人偷偷带了出来,后来也未曾问世。”
楼安宁不由追问:“为什么学了这书要去杀皇室?长生你——呜呜!”要这书做什么?
楼安康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陈阁老见状笑得不行,“那是那将门后人心术不正。那行军鬼策确实是一本兵法书,只不过其内所述有许多过人之处,威力甚大,若是用的不当确实祸国殃民。”
朱定北怎会听不出这话是隐晦地提点他,于是笑道:“就是传说得太厉害,从军的谁不想拿来看看?若是真能有护国杀敌的良方,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定北面容神往。
陈阁老打趣地瞧着他,后者连忙把脸上有些过了火候的正直收敛了些,眼睛弯弯地说道:“陈阿爷,我也不占你便宜,若是我在你手下走了二百五十步,你便将那书借我阿爷誊抄一份。若是我输了,我便将伯弈棋谱双手奉上,如何?”
“果然有备而来,你这臭小子倒是很会投我所好啊。”
“陈阿爷过奖哩。”
陈阁老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奉陪,但若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朱定北瞟了他一眼,起身到宁衡原先的位置坐下。
依旧让朱定北执黑先行,他举棋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忽而转向宁衡道:“阿衡,我该下哪儿啊?”
宁衡在探手拿楼安宁丢在榻上的外袍,闻声回过头来,明显愣了下。
朱定北笑得十分甜,“陈阿爷我们可没说不能寻人帮忙。”
陈阁老似笑非笑:“观棋不语。”
朱定北:“咱们是赌棋,再说,你也可找帮手嘛。”
秦奚几人顿悟此人恬不知耻又上一层楼,谁不知道陈阁老是第一国手,他还能找谁做帮手?
陈阁老却道:“却之不恭。老管,过来给老爷我捏捏肩膀。”
宁衡将那件外袍披在朱定北的腿上,给他指了一处。
朱定北虽出身将门,行军打仗盖世无双,按说这棋艺怎么说也得比常人强一些,但老朱家最天生不耐烦这棋盘上这样那样的规矩,他们打仗从来不会被格局限定,因此这方寸间的博弈实在不上手。他干脆无耻到底,全由宁衡指点,他负责落子。
宁衡这一局比上一局从容许多,至少落子的间隔缩短了很多,而且棋风比之前谨慎且更带杀气,显然是对战利品势在必得。
如此走到第二百四十步,胜负依旧难分。
陈阁老落子的手忽然一停,把白子丢进老管家手里,满不在意道:“我先喝口茶,你代我下。”
老管家顺从地接过。
落子——
五步之内,满盘皆输。
第95章 势在必得()
第九十五章
朱定北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宁衡也坐直了身体,凝眉看着棋盘,默了一会儿,忽道:“国手管增?”
“见过长信侯爷。”
老管家笑盈盈行了一礼,这便是认了身份。
“早闻陈相棋艺师从管增国手,如今看来……管老棋艺已臻化境。”
他改了口,没说陈阁老这个年纪相当的徒弟学艺不精。老管家听出来了,不由抿嘴一笑,谦道:“承蒙侯爷赞誉,不胜感激。”
秦奚三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分明刚才长生夺胜在望,只要再走十步他就赢了,如此胜负难分的局面十步根本不在话下,谁想到,莫不吭手的老管家出手,不仅把宁衡逼得脸色骤变,更在五步之内将棋盘上的局势扭转,让宁衡输了十目之多。
陈阁老含笑的声音想起:“怎么样,小长生,愿赌服输哩。”
他竟也学起朱定北的尾音来,端的一副老狐狸得意的姿态。朱定北不尊老地瞪了他一眼,哼声道:“晚上就让人把棋谱送过来。”
怎么也没想到,老管家竟然是陈阁老的棋艺师父,怪到方才陈阿爷笑得那么不怀好意!
“长生真是好孩子。”
陈阁老乐开了怀,这伯弈棋谱可是失传已久的,与他而言这本棋谱的魅力,就好似行军鬼策对朱家儿郎的吸引力一样。
朱定北脸上也绽开一个笑容,仿佛刚才的气闷都是别人的错觉,亲昵道:“陈阿爷,我那儿不止有伯弈棋谱,还有枣阳公棋谱,伏羲琴谱。您可想一观?”
陈阁老:“……”
他定定地看着朱定北,眯了眯眼睛:“应对之策早定,好小子,看来你是势在必得了。”
“阿爷说了,陈阿爷可是很难讨好的。”
陈阁老直起身道:“伏羲琴谱失传很多年了,不过这枣阳公棋谱却是早年……莫非……?”他看向朱定北,这枣阳公棋谱在前朝的时候是作为当朝一位公主陪嫁道鲜卑酋长那里的,若是想得到,除非,挖了那些酋长的坟。
朱定北点了点头,“正是陈阿爷所想,谁叫匈奴那些王八蛋居然那么丧尽天良,正好被我阿爹截了胡呢。”
陈阁老立即道:“是朝安送来的要给我的?”
朱定北瞪大了眼睛,惊道:“朝安阿伯可什么都没说呀。”
紧接着他便笑开了,“现在,他们可都在我手中哦~”
陈阁老:“……臭小子,不知早点送过来吗?!”
朱定北可冤枉死了,“压在箱底谁就见着了,还是祖母前两日梳理礼物送往别家的时候才发现的,阿爷还说这些破烂玩意儿占地方,烧了也做不了一顿饭呢。”
天地可鉴,这绝对是实话。
“老!匹!夫!!”
陈阁老嘴上骂着,心里却知道这绝对是对面这面容无辜的小娃儿在威胁他!
宁衡转头看了眼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再看陈阁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抵住嘴唇忍住了笑意。
陈阁老转头对看好戏的老管家道:“去把行军鬼策给这臭小子取来。”而后转向朱定北:“晚上都给送过来,听见没有。如是少了什么,我便问一问朝安礼单都有什么。”
“多谢陈阿爷!”
朱定北踢开外袍,跳下小榻穿了鞋追着老管家出去了。
宁衡抓着外袍紧随其后。
楼安宁:“……我的衣服。”
楼安康和贾家铭终于忍不住扭头笑得停不下来,秦奚心里抓啊挠啊,凑到他阿公身边来给他端了一杯茶:“阿公,那行军鬼策也让我看一眼呗。”
陈阁老悠哉悠哉地喝了外孙孝敬的茶,而后不急不慢道:“不可。”
秦奚:“……你偏心。”
陈阁老哼了一声,“长生有伯弈棋谱,枣阳公棋谱,伏羲琴谱,你有什么?”
秦奚心道:我有我阿娘啊。但这肯定在他阿公这里是行不通的,况且长生来换的这些东西,他一样都不认得是个什么神物啊。
贾家铭看他蔫蔫的,不由安慰道:“那书是给朱阿爷看的,你还没到那程度,先别惦记着,等往后再问师父要肯定会给你的。”
秦奚于是死灰复燃看向陈阁老,后者却是一点不照顾外孙的情面,长叹一声:“难。我怕是活不到那个岁数喽,你若想要便向十一拿吧。”
他这满府藏书,已经定了死后都许给贾家铭的。
秦奚和贾家铭同时一僵,各自瞪了眼陈阁老,说不出话了。
得了行军鬼策,朱定北乐得对谁都是笑脸,几人总算想起今日来陈府的正事,陪着陈阁老用过午膳,便结伴到贾家铭所住的院落中。
秦奚到陈府一般也住在这里,是陈府里难得的妥善之处,贾家铭搬来陈府后,他便做主将这处挨着主屋的小院让给了贾家铭。下人早便将炉火兴起,走入屋中便暖和得紧,且不如陈阁老所在之处,热的让火气旺盛的小伙子满身热汗。
秦奚撺掇着朱定北将那本神乎其神的行军鬼策给他瞧上一瞧,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气哼哼地学他阿公在朱定北脸上捏了一把,顿时被追杀的满屋子大叫。
楼安宁难得没插上一脚,拉着贾家铭仔细问他在陈府过得如何,备考得如何之类的话,俨然一副胞兄附体的沉稳模样。
贾家铭早从秦奚嘴里探听到他们的来意,见楼安宁笨拙的关切,心中熨烫,一一都回答了。
楼安宁安下心来,便又开始不着调了,往他身旁挤了挤,说:“二月二,十一没忘是什么日子吧?”
“龙抬头,自然记得。”
贾家铭一脸正经地答道。
楼安宁没发现他眼里掩藏的笑意,有些急了,咳了一声说:“咱们都过了剃发的年纪,记着龙抬头做什么,你再仔仔细细地想想。”
他笑脸认真地绷着,秦奚才被朱定北蹂/躏一番,此时坐下来喝茶,心中要笑得不行,赶忙将口中的茶水吞下去,这才放声大笑道:“你楼二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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