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卸下军务后,参加这类宫宴用的都是侯爵身份,因此与禁军统领自然不同席,秦奚这好动的孩子打从进来就盯着他了,此时见他要走,早就待不住的他赶紧给朱定北使了好几个眼色。朱定北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对他招了招手,后者大喜,匆忙告罪一声,朝朱定北跑过来时还不忘拐了两个弯把贾家铭和楼家双胞胎也喊上。
等在殿外的宁衡见这声势浩大的一众玩伴,饶是再老成,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他当真只是想和长生说说话而已!这些没眼力见的家伙!
“阿衡——”
楼安宁丝毫没察觉到他的不欢迎,惊喜地叫道,吓得小太监忙劝道:“楼少爷,宫闱重地不得喧哗。”
楼安宁这才捂住嘴,嘻嘻一笑,脚步更快地朝宁衡跑去。
楼安康仰天长叹,一边还不忘给小太监递了一个压惊的荷包,道:“有劳公公了。”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那小太监看了看宁衡,见他没有表态,惊喜地收下了,心中暗道这位楼大公子真不是一般人。
宁衡拉了朱定北的手,瞧了瞧几人,无奈道:“走吧。”
只得把人全都领了回去。
宁衡一贯不喜欢宫宴这样的场合,这么多年,他都是先给皇帝陛下敬酒说完祝词,就赶到太后宫中拜贺,两边都不会多呆,早早便会到自己所住的偏殿待着。哪怕这是皇宫之中,但一走进来,也让他们感受到几分长信侯府的冷清。宁衡素淡惯了,旁边三两个伺候的人也被训练得安静妥帖,这大喜的日子也没瞧出半点热闹来。
挥退了宫人,几个孩子那点拘束便全都抛在身后,纷纷对宁衡道贺。
正月十一是宁衡的生辰,原以为要明日复学的之后才能见到,今年却是赶了个早。
楼安宁见几人纷纷拿出贺礼,一脸呆懵,要哭不哭道:“阿兄,你怎不提醒我!你,你自己带上了竟然不告诉我!”
几人哄笑一片,好生一番取笑他不经心,不管今日能不能见到宁衡,这生辰礼自然得带着有备无患,没成想独独楼安宁这一向讨喜爱闹的呆货竟然没同他们有一般无二的默契。楼安康见他真生气了,无地自容地无措,这才赶忙忍住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玩意来递给他:“诺,可还怪阿兄不记挂你?”
楼安宁眼睛一亮,这机关小鸳鸟不正是他亲自做给宁衡的那一只吗!
他顿时喜笑颜开,抢过那厚礼,塞进宁衡手里:“阿衡,这宝贝可是我楼大师亲自锻造的!你瞧,只要这里一动便能飞起来啦!”
他迫不及待地一拉机关,果然见那小鸳鸟如同活了一般,飞了一段,轻巧地落在桌上。
秦奚和贾家铭满眼赞叹,楼安宁却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本可以飞得更远的!就是,啊,就是皇宫贵气太沉把它压住啦!”说罢,有些气哼哼地瞪了眼这个“不争气”的臭鸟。
朱定北却是倍感兴趣,起身将那机关鸟捏起,学着楼安宁拉下机关,那小鸟又飞起来,这一次一路飞到了殿门口,撞上殿门才摔在地上。
“好样的,我就说可以飞很远的!”
楼安宁这下高兴了。
朱定北把机关鸟捡起来,对楼安宁笑道:“安宁越来越厉害了!若是这机关鸟能载人飞行,用于奇袭或夜袭,在其上投掷火雷或飞箭,那定是一大绝杀武器!”
楼安宁瞪大眼睛,全没想过自己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竟然还能有这等功用。他暂时还未想明白奇袭夜袭中它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但见长生满脸喜悦笑容,拉着他的手全是赞许之词,不由心潮澎湃,两个人凑在一起,话声不停。
秦奚听了奇袭就不安分了,不多一会儿就拖了椅子与他们围坐在一起,听得连连惊叹。
贾家铭拉了拉瞅着他们苦笑不得的楼安宁的衣袖,眼神轻飘飘地指了指宁衡,楼安宁看去,只见一贯冷淡的长信侯爷盯着他胞弟和秦奚的眼神要多黑有多黑,隐约竟还能瞧见他落在长生脸上带了几分委屈的眼神。
先是一呆,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捂嘴偷笑起来。
第93章 后宅风云()
第九十三章
十五贺典过后,国子学如期复学。
年长了一岁,学子们似乎规矩了起来,见了面纷纷开始行学子礼,眉宇稚嫩间多出一分世故来。
贾家铭果然如他所言没有来复学而是告了三个月的长假,而许久没听闻消息的马超却是伤愈复学,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平白多出几分稳重沉肃来。别说找朱定北麻烦,便是多看一眼都不曾,仿若见面不相识,前尘过往尽数勾销。
朱定北他们好生等了几天都不见他有动作,好似真的已经放开那段恩怨。
而马超越是冷静,楼安康越不安心。
他将自己的忧虑告知朱定北几人,楼安宁却噗嗤一笑,说:“他肯定是被十一那一扑吓破了胆,哈哈,他便以为老实人便是他能欺负得了的吗?仔细咬死他!”
楼安康:“……怎么说话的。”
什么咬不咬的,还当十一是……咳咳,不过他这副没心眼的模样也已经够他操心了,先把礼数这狗屁玩意儿放一放。
他抓头对朱定北道:“他不声不响的,我着实心中难安。我们几个在学府里倒没什么,只是十一二月便要下场,若是出了什么事故耽误三年,我怕会误了十一心性。”
贾家铭看着不争不抢,其实心中不但有主见更性子执拗,一心想要自己有一番作为不再依靠贾府。这次童试是他迈出的第一步,若是出师未捷,恐怕会很伤心。若因此生了怨恨,那就更要不得了。
朱定北想了想,对秦奚道:“秦奚,你便把楼大担心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你阿公听,也让十一警醒着,这件事咱们防备不了,只有他自己才行。”
贾家铭如今水涨船高,十五元宵那日陈阁老更以关门弟子的身份将他带入宴席中,如今旁人提起他便先想起陈阁老,而非贾中书府上一个没身份的庶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同,朱定北才担心。
十一那孩子,一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性情又太过较真。如今成了陈阁老的入室弟子,对这次童试肯定是拼尽全力,否则辜负了陈阁老不说,更会给陈阁老丢脸。若是被马超搅了局,一定没那么容易想开。
秦奚郑重地点了点头,拧着脸不知道想什么,半晌才小声道:“十一同我说过,这一次,他只能胜不能败,否则……贾府再无他立足之地。”
几人听了都是一惊,楼安康忙问:“十一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秦奚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前几日贾府里闹了一场,我们家在隔壁听到了一点声响,后来……十一说,他阿娘受了重罚被禁足,若不是有十一现在的身份,他阿娘可能就被送去庵堂里了。”
楼安宁倒吸一口凉气,其余人也脸色一变,“十一阿娘做错了什么,为何竟会?”
秦奚:“我偷偷托我阿娘去打听了下,贾府瞒得很紧,只知道,是十一他阿爹一个妾室怀胎,因他阿娘的过失险些落胎,贾中书大怒,还……让人打了十一阿娘。”
“啊?”
几人异口同声,心思却各不同。
楼家兄弟对视一眼,一个惊讶于贾中书竟然如此行事,一个诧异于十一他爹已经这把年纪竟然还要生孩子,这也太老不羞了吧!
楼安康把他阿弟那点小心思看得分明,不由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说话。
朱定北则皱了皱眉,看来他没记错,贾家那个小霸王,今年便要出世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对于那孩子的生母却是印象全无。当然,他前世对洛京世家关注原本就少,整个贾家数下来,除了贾中书,和那位名声响亮的小霸王,便是贾家铭也没听说过,更不说后宅女眷了。
朱定北皱眉道:“十一阿娘是贾府贵妾,据我所知,贾府里已经有一妻二妾,那个妾室即便怀有身孕也不过是贱妾之身,怎敢以下犯上?贾中书行事如此僭越,就不怕御史参他?”
他是真疑惑,话音刚落下就见几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似得,就连宁衡和盯着他眉间微皱。
他不解其意,就听楼安宁讪讪笑道:“长生你居然还懂这些啊。”
他说着,还十分佩服地看了朱定北一眼。
朱定北:“……”
再怎么说,他前世也是娶过妻室的人,这点内宅规矩怎么可能不懂?
不过,看这些孩子全然没想到这方面,定是对后宅所知甚少。想来也是,除了贾家铭,他这几个同伴,府中人口都简单,便是父母双全的秦奚也没什么机会见识这些阴私争斗,对这些妻妾贵贱并无实在概念。
宁衡深深地看着他:“长生却是见多识广。”
朱定北闻言顿时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见多识广,他们家也算太平的好吗?!
不过……想起小王氏,他便觉得有些头疼,于是语气更不善:“我大靖典律有言,三品官以上才能有一妻二良妾,七品以上一妻一妾,余下只能娶正妻,其余妾室只能以奴论之。十一他娘是良人籍,那个小妾再如何得宠,也是签了奴契的下人,哪怕还有主家的孩子,在十一阿娘面前也是奴婢身份,完全可由主母或是良妾做主发卖或告官的。”
宁衡见他带了真火,不由出声道:“为妻为妾,终归越不过为夫者。贾中书存心偏私,其他人若仗着身份处置,往后便难有太平日子了。”
这其中还牵涉男女之情,哪里是典律或法礼就能理得清的。
朱定北抽了抽嘴角:“按我说又不是没生儿子,贾中书还真是贪心不足。那妾室若是个年纪轻轻的美娇娘,怎么能生受他那张老脸,还甘心给他生孩子?”
楼安康,楼安宁,秦奚:“咳咳咳!”
这是吓的。
若是楼安宁这么说,楼大少爷肯定捂住他的嘴好生教训,可看长生,他也只能哭笑不得道:“长生,莫道长者是非。”
朱定北哼了一声,“要不是十一现在太小,担不起宅门,不然怎能受这么大的屈辱?”
说着,他由不得叹了一口气,看秦奚道:“你这些日子多去陪陪他,别让他拧着性子逞强,熬坏了身体。”
秦奚想来便替十一不值,但这件事上他们却都无能为力,于是点点头,不多说话了。
连楼安宁这样不晓事的孩子听了都替十一心疼,有些不安道:“阿兄,我们也去看看十一吧,陪他说说话也好啊。”
他年纪小却敏感,很小的时候每当楼尚书想起妻儿闷不做声的时候他便会笑笑闹闹地分他心神,伴在他左右。他想,十一真的可怜,他阿娘被人欺负了还不能报仇,真怕他因为憋闷着不高兴而生病。
楼安康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过几天休沐日,咱们再聚吧。”
贾家铭怕是不愿他们知道自己的艰难。
朱定北揪了揪他的脸,笑了声道:“别哭丧着脸了,若叫十一见到你这样,那才笑不出来呢。”
楼安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朱定北看了看几人,心道这些孩子心性果真容易让他心软。
以他这些年的际遇经历来看,贾家铭这时候受些磨难也不见得是坏事,他现在孤注一掷,求胜心切对于近在眼前的春闱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贾家铭他看得明白,虽有些孤勇,但平淡的性子下藏着的是软弱与卑怯,若此番能取得好成绩,说不定就能叫他真正挺直腰背,自信为人。
他又看了看宁衡,见他眼中一派云淡风轻,又不免有些头疼。
他这位长信侯爷啊,与贾十一真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把别人的情义看得比自己都重,另一个呢,却是什么人都不看在眼里。真不知道哪一个,才算更好。
宁衡见他看过来不由闪了闪神,表情有一瞬的尴尬,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硬道:“我会让人看着马超,别担心。”
朱定北忍俊不禁,搭着他的肩膀煞有介事道:“辛苦长信侯爷了。”
秦奚几人也高兴起来,有宁衡盯着马超,至少能保证贾家铭安全无虞。
不过这一次,他们确实过虑。
马超对他们确实余恨未消,甚至可以说越来越记恨,但他现在没精力也没时间报复。
自太傅在御前辈朱楼秦三家和镇北侯爷挤兑得无地自容之后,他便对马超严加管教。在看他来,马超的冲动愚蠢之极,在动手之前竟不知衡量对方的身份,将他自己乃至整个远宁侯府甚至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拖累了。
若不是马超嫡孙和世孙的身份,他定就放弃他选用他那个虽然中庸平和但总算行事守礼有分寸的庶兄了。
马太傅不仅派了自己身边最严厉得用的管事跟着他到国子学盯着他素日行为,稍有偏差便有重责,且下学后也不准他在外逗留,即刻回府读书——错过这一届的春闱,他原本不算严苛的要求只剩下一点:必须在三年后夺得春闱魁首!
说什么,也定要压过让巴结上陈府的贾家庶子一头!
马超虽说伤好了,但底子到底损伤了许多,在马太傅的重压之下身体已经吃不消,眼下又怎有余力对付别人?
静室中空荡荡的,只有香炉燃着烟香,明烛敞亮,这开春雪落未尽的时节,室内竟没有一个取暖的火盆或是暖炉。
马太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心思不属,今日不用背书了,将弟子规抄写十遍,不静下心,便待在这里不许出来。”
浑身已经冻僵的马超听见,浑身一颤,跪直了身体道:“知道了,阿爷。”
马太傅的脚步声远去,马超隐约听见管家劝他:“侯爷,天气尚未回暖,小侯爷身体还未大好,让小人送些火盆进去吧,万万别伤了他的身体。”
而后他听见他阿爷的声音:“不必,吃点口头他才知道反省,若再犯下如此蠢事,迟早整个侯府都要被他败坏。”
声音就这么淡去了。
马超捏紧的拳头松开,低头看着自己冻得控制不住发抖的手指,不知想着什么,忽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知道了,阿爷。”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蓦然间,又变得面无表情。
第94章 行军鬼策()
第九十四章
贾家铭家中变故让几个孩子牵挂了几日,正月三十休沐便相约到陈府相聚。
青龙阁老,位列众阁之首,陈府的门楣却很是清雅,并无多少气派。陈府的大门更是常年大开,虽说来拜访的人就算是位列宰相的董栋梁也会从侧门而入以示敬重,但秦奚打小却没人同他说过此间规矩,大大咧咧地带着朱定北几人便从大门招摇而过。
陈府的老管家前一日就得了信,这日一早就在大门等着了,见小少爷携友而来,脸上便笑开了花。
“管阿爷,阿公起身没有?”
这位管家本身便姓管,在陈阁老官职还低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师爷,按说这些年也该飞黄腾达,可不知道为何他却心甘情愿到陈府做了一府的管事。
楼安康和楼安宁在后头听见这一句都睁大了眼睛,这太阳都把雪晒化了,怎么可能还未起身?
管家却一点没觉得不对,反而笑着说:“今日化雪冷了些,老爷便多卧了一会儿,刚才听见马车声我便叫人去唤了,这会儿肯定已经收拾妥当来见孙少爷的贵客呢。”
身后几人:“……”
这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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