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民从边境交接到朱家军手中之前,护送的将士是三天一封吉报,可到了朱家军手中,却像是石沉大海,没了一点消息。
贞元皇帝之前不见得多重视那些吉报,可朱家军这般行事,却让他心中大为不快。
朱定北也奇怪,便问老侯爷:“阿爹可曾说什么,一切还顺利吗?”
老侯爷想了想道:“只说顺利,却未提其他。他这事办得实在差劲,原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还敢落皇帝的面子,就是把差事交了,皇帝哪儿还有功夫给他记功劳。”
不在心里狠狠记朱家军一笔,都算不错了!
朱定北沉了沉眉眼,“这么简单的道理,阿爹一定不会不明白。何况还有朝安阿伯,他怎会不提醒阿爹?我就怕这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送个人,能出什么乱子?难不成……你老爹把事情搞砸了,那些徙民都冻死了不成?”
朱定北瞪了老侯爷一眼,后者讪讪地摆了摆手:“说笑呢,哈哈。”
朱定北没管他,接着说道:“狼牙山的事,阿爹也没有回信过来。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冬衣已经送到,连送冬衣过去的府兵也已经返回洛京,却只带了一些物什回来,没有任何口信或夹带。
到底事关隐秘,朱定北难免担心。
老侯爷嘴上说放心,但到底对独当一面的儿子也有着老父操不完的心,不迟疑地写了信笺,卷了塞进小竹筒里吩咐朱三管家派战鹰加紧送去鲜卑了。
而四日后,鲜卑府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和朱家帅帐遣回的战鹰先后抵达洛京。
贞元皇帝那时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看了那份奏报后,丢开朱笔,连声道:“快,宣军机处一品以上的武将,立刻来见朕!”
东升太监应声,还未出殿,就听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将镇北侯爷也召来。”
“是,陛下。”
他丝毫不敢耽搁。
镇北侯府,老侯爷卷开信笺,寥寥数语,却让他脸色大变!
朱三惊道:“元帅,出了何事?”
老侯爷还未说话,便有一个小厮匆忙赶来在书房外言称宫中来人宣读陛下口谕,请老侯爷速去接旨。
老侯爷顾不上想太多,将信笺塞给朱三,吩咐道:“立刻把信给长生送去。”说罢,便领口谕,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
不多时,朱定北也看到了那信笺。
脸色陡然一变,那上面写的却是:
匈奴来犯,主帅失踪。
朱定北强忍到下学,也顾不上和满眼担心询问的宁衡,匆匆骑马回府,此时老侯爷却还在宫中未归。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通传了大半日,老夫人也得了信,此时正心神不宁,见了满脸阴沉的孙儿,不由强撑着道:“长生莫怕,你阿爹自小在北境长大,和匈奴人交手过百八十场,没这么容易吃亏的。不怕,过两天,捷报就会传回来的。”
这般说着眼圈却是红透了,也不知是用这话安慰孙儿还是安抚自己。
朱定北点点头:“祖母,我不担心。”
他自知没办法安慰老夫人,回头便吩咐管家请大夫给老夫人开安神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自己则在前院书房中等候,知道过了子时,老侯爷才姗姗回府。
“阿爷,到底怎么回事?!”
朱定北急切地问道,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定北却一无所知。
让他心中不安的是,上辈子可没有发生过所谓的匈奴来犯,主帅失踪的事!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老侯爷眉目沉重,捏了捏朱定北的肩膀,带他坐下道:“是朝廷的御寒衣物和粮食发放到各郡县,接壤匈奴的几个郡县接连被骚扰,抢夺过冬之物。你阿爹和阿兄率军去平复战事,但……鲜卑人中有内贼,他困斗边郡,之后暂退了匈奴,你阿兄带兵回来,可你阿爹却没了踪迹。”
“不可能,若是阿爹失踪,阿兄怎会孤军回旋?”
老侯爷沉了沉声,道:“我也是看了奏报才觉得不对劲。不过信笺上确实是古军师的字迹,因此也不会作伪。”
朱定北眉头紧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他对如今匈奴的战力和朱家军的实力了解,匈奴人断然成不了气候。再则,朱家军也没有倚赖鲜卑人,又怎么会因为鲜卑内贼而落入陷阱之中?就算边郡鲜卑人与匈奴内外勾结,怎么可能他父帅亲自带兵平复会落得如此地步?
朱定北强自冷静下来,出声道:“陛下有何决断?”
老侯爷:“擢令凉州各驻军加强边防,朱家军抵御匈奴不得入境,来年解冰后再起讨伐战事,并令加派人手寻找主帅。”
朱定北冷笑了一声:“商议到现在,就只有这几句话?”
老侯爷脸色比他更阴沉:“军机处那些老东西,十几年不打仗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还能指望他们出什么主意?”
贞元皇帝又不比经历多年战事的先帝,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寻求军机处的谏言,也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罢了。
朱定北坚持道:“我绝对不信阿爹会被匈奴那些乌合之众俘虏!”
老侯爷头疼地按了按头,“我也不信,但是……”
朱定北打断他道:“阿爷,你把奏报再仔仔细细地和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一个字。”
老侯爷闻言便道:“贞元二十一年十月初九,接到边郡驻军奏报,匈奴犯边扰民,虏夺粮棉。其行事之猖獗,不可纵容,故主帅亲征退敌,未料鲜卑内贼祸乱,设陷与匈奴里应外合围困主帅于角河郡。力战三□□退匈奴与境外,主帅与几名兵士却不知行踪,我军已封锁边郡,追击匈奴,誓保主帅安危。”
老侯爷回忆着,生怕错漏了奏报中的内容,因此语速很慢。
朱定北听罢,脸上却有一丝怪异,他道:“阿爷,奏报上说是角河郡?”
“有什么问题?”
朱定北被老侯爷的追问弄得一愣,这才想起来,这边郡是老侯爷返京后,司马御棋才在鲜卑府与匈奴接壤的边境划分出郡县,他对鲜卑各郡情况了然于胸,但老侯爷却对这个称呼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眯着眼,微微笑了声。
“狼牙山,就在角河郡内。”
第75章 斩杀王帐()
第七十五章
边境告急,朱家军主帅失踪一事让朝野的注意力从徙民进驻鲜卑转移到了战事上。
贞元皇帝也顾不上计较朱振梁在徙民护送一事上的失职,紧急召来军机处商讨之后,结果虽然不如人意,但他们远在洛京,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他没费心去想从前朱家军给他的那些不快,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次次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缘故,只想着,如果朱振梁真的出了意外,该由谁去鲜卑主持朱家军大局。
思来想去,竟只有被他召回京城荣养的镇北侯爷一人。
贞元皇帝捏了捏眉心,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朱家军对整个大靖的重要性,和朱家军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实仍然让他心中憋闷。
或许,大靖的皇帝换一个人来当,只要朱家军稳住大局,也不会起多大波澜。
东升太监看着皇帝陛下脸色变幻莫测,不由扫了眼一旁的滴漏,温声道:“陛下,已经丑时三刻了,就寝吧。”
贞元皇帝恍若未闻,东升太监只好继续道:“朱元帅的事您在京城却也鞭长莫及,相信元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且宽心,保重龙体才好。”
皇帝沉默了会儿,盖上奏折,一声不吭地起身。
比起贞元皇帝的烦躁,朱家爷俩这夜睡得很安稳。
古朝安寄回的信笺只有寥寥数语,没有道明前因后果,若非当时朱定北心智混乱很快就能发现他笔触中的平淡。主帅朱振梁是在角河郡失踪的,狼牙山就在角河郡内,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朱定北猜测,定是他阿爹和军师在狼牙山有实质性的发现,那失踪的几个士兵正由主帅亲自率领去往狼牙山挖掘秘宝。
如此,至少他的安危便不用担心了。
第二日一早,爷孙俩便安抚了老夫人,只说失踪的朱振梁是潜入敌营中筹谋大计,隐瞒了行踪,并无性命之忧。
老夫人心中惶惶,但看他二人不是强作欢喜,面目坦然,这才稍缓了心惊肉跳,擦了泪,等待儿子平安的消息——这样的事情她经历过很多,哪怕心如刀割,但却不至于如年轻时那般惶恐无助。
她与老侯爷原本还有两个儿子,尚未成家便都战死沙场,而这些年她不知多少次听说老侯爷战死的假消息,一次又一次,渐渐地便学会如何应对,如何守望,如何坚持。
她摸了摸孙儿的脑袋,哑着声道:“长生累了一夜,今日便告假在家,可好?”
老夫人眼神脆弱,未自觉自己依赖于孙儿的陪伴,朱定北柔柔笑了,点头应下。
老侯爷叹了口气,若是可以他今日也不想出府,不过宫里肯定要召见。况且,他也需要把戏文唱满,给儿子遮掩一二。
老夫人一个人时不时看书便是写字作画,今日心神不宁,便焚香写字静心,朱定北则在旁看书,两人虽不多话,但也让人安心。
到了晚膳时分,老侯爷还未从宫中回来,朱定北与老夫人先用了饭,还未搁筷,就听朱三管家进来低声禀报道:“小侯爷,有客到,正在前院等候。”
朱定北挑了挑眉,与老夫人说了一声,前去一看果然是宁衡。
“怎么来了?”
宁衡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见他神态自若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样慌乱,不由松了口气,低声道:“简装来的,没惊动别人。”
长信侯府的车架此时已经带着“宁衡”回府去了,宁衡也不是个老实的,宫里不允他与朱定北多来往,他这金蝉脱壳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却是越用越顺溜了。
见朱定北戏谑地看着自己,宁衡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道:“安康几个也想来,只是怕帮不上忙反惹你烦恼,才作罢了。”
朱定北笑了,“怎么阿衡不怕惹恼了我?”
见状宁衡一颗心彻底放下了,抬手揉了揉他硬质的头发,微笑道:“想亲眼看看你是否还好。”
朱定北心中一暖,凑近他低声道:“我阿爹是到狼牙山了。”
“找到了?”
宁衡微讶。
朱定北摇了摇头,“猜的。”
虽然朱定北心中笃定自己的猜测,不过他阿爹到底在狼牙山发现了什么,他却不能未卜先知。
宁衡想了想,说:“别惹人注目。”
朱定北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这点分寸他们还是有的。”
宁衡紧绷的神情才慢慢放松开来。朱定北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问道:“可用过饭?在我这里吃一点?”
宁衡摇了摇头,起身问他明天是否来学府,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匆匆走了。
翌日,朱定北到学堂时才发现除了一向早到的宁衡之外,楼安康几人也早早到了,本该在天品学府的贾家铭也在其中。
朱定北失笑道:“如此迎候小爷大驾,还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见他嬉皮笑脸,几人准备了一晚上的安慰话都僵在了喉咙里,惊讶地打量他,深怕他是受刺激太过魔怔了。
半晌,秦奚才问道:“长生,你……脸色还好呐。”说着,他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
朱定北坐在他们身旁,夸张地叹了口气道:“这还不算什么,我五岁时候,还有前锋带着我阿爹的”尸首“回来呢,后来他还是好好的。战场上的事情说不准,我相信阿爹绝不会犯在这些乌合之众手里。”
他说着,见宁衡给他倒了一碗热汤,闻见五谷浓热的香气,他顿时笑眯了眼睛,一口连一口喝了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楼安宁摸了摸鼻子,哀叹道:“你倒是吃好睡好,怎么昨日还告了假,害的我和阿兄昨晚都没睡好,就想着怎么讨你个笑脸呢。”
朱定北挑了挑眉,“多想想也不错,你得罪我的时候还少么,说不得哪天就真的用上了。”
楼安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找不到第二个比你还没心没肺的家伙了!我去睡个回笼觉,哼。”
几人昨夜都没睡好,这下都打着呵欠散了。
如此等了足足五天,才有从鲜卑加急而来的战报送来。
大捷!
一品兵马大元帅潜入匈奴王帐,击杀匈奴王!
贞元皇帝大喜,见捷报上写着朱振梁孤军潜入匈奴王帐,斩杀匈奴王,大胜归来!心中那点不满完全散了,又读到朱振梁负伤,便大声吩咐道:“东升,擢令中书拟旨,加封从一品兵马元帅为正一品兵马统帅,赏千金,赐良田。快令人送良药,一并带过去,赏酒替朕犒劳三军!”
善,大善!
贞元皇帝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内让他愁眉苦脸的事情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大逆转!
这一届匈奴王承袭王位不过三年,正是锐气十足时候,又是个好战斗狠的人,凉州和鲜卑边境因此战事不断。鲜卑族人也多有被匈奴挑拨在鲜卑府内滋事,他是恨不能将那匹孤狼早早斩杀,可没想到在此休养生息的冬日,因一场不算大的战事,竟能直接挑了匈奴王帐,把这个还未长到最鼎盛时期的强敌早早扼杀!
那匈奴王几个兄弟都是草包不堪大用,而且野心勃勃,他的儿子也还没长成,哪怕是狼崽子,几年之内也不足为惧。
如此,匈奴可要乱上好些时候。
届时,就算大靖休养生息暂且放过那片疆土,再过十年,说不定匈奴也将纳入我大靖河图!
这一年到头来,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让他开怀振奋。
他丝毫不吝啬地嘉赏朱振梁,将那捷报看了一遍,又扬声道:“命贾惜福将此捷报刻印邸报,即刻发往各州府!哈哈,大快人心,实在令朕快活。”
东升太监已经很久没见他如此龙颜大悦,忙高声应下,兴冲冲地去办了。回头,这位陛下又想起一茬来,“重赏镇北侯府,对了,那小世孙不是身体不好么,开库挑一些人参灵芝送过去。今日午膳便摆在长寿宫。”
长寿宫,正是朱贤妃的住处。
帝言一出,各宫忙开。
镇北侯府。
老侯爷也高兴地只拍大腿,大笑道:“杀得好!这小子今日可真给老子大大地涨了脸!哈哈,干得好!那个老王八死在老子手里,小王八还没蹦跶起来,就被我儿子宰了,好啊,太好了!”
老夫人见他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自然也高兴得很,不过还是忍着嗔怪了声:“那捷报上可是说了梁儿负伤,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你先别顾着笑,将那斥候找来,好生问一问,顺便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让他带回去给儿子。”
老侯爷直摆手,笑也没停:“怕什么,除死无大事。”
“呸呸呸!你个老东西!什么死不死的,你咒我儿子啊?真是气死我了!”
老夫人恼了,骂了两句也不管他,自己起身对朱三管家如此这般吩咐。待从送捷报的斥候口中详细地打听了朱振梁的伤势,虽然对方不是军医也没亲眼见到元帅究竟伤的如何,但只说自己来之前听到元帅声音中气十足,心中的担心就减了大半。
她高高兴兴地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连一贯约束贪杯的老侯爷的酒水都备足了,只等孙儿下学回府,庆祝一番。
可左等右等,竟等不到人过来,找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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