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都是那辽阔的疆域,血雨腥风却无怨无悔的战场。
秦奚家学如此,对于血战沙场的豪迈有着天然的向往。
楼安康不由得看向朱定北。
没有上过战场的少年尚且如此憧憬,这个从沙场上被迫困守洛京从此注定要碌碌无为的朱家儿郎,大概比谁都……不甘心吧。
贾家铭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明和师兄的做法过于激烈了。我听说,董夫人这些天日日以泪洗面,他这样做,终究还是亏欠了生养的父母。”
秦奚张了张嘴想要替董明和辩护,口拙如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连董相也病了一回。”贾家铭对于董明和的做法实在无法理解。
父母在,不远游。
他不是迂腐到要让董明和做到这个地步的学究,他只是不明白,分明董明和可以说服父母,可以正大光明地参军。
为什么偏要选择这样的下策呢?
朱定北呸了一声吐掉口中的衔草,从草地上坐直,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迫不得已罢了。”
见他们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朱定北笑出声来:“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明和师兄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等咱们大靖多了一位大将军,到时候,谁还会追究当年。你们啊,就是先吃萝卜淡操心,下午武夫子不是说要测试骑射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临阵摸一摸佛脚。”
贾家铭料想到今天下午的惨状,果然不再言语了。
几个孩子火烧屁股似得往进学府的骑射场赶,生怕到的晚了,好弓箭好马都被别人抢走。
朱定北看着他们飞奔的背影,贾家铭被秦奚拖着踉踉跄跄,孩子们眼中一片放晴的明朗,哪里还有方才的阴霾和担忧。
很多事情,都会遵循一样的轨迹。
不论是董明和,还是朱家。
他只是无法确定,有他的干预,是否结局会有不同呢。
但愿……这一世,那位海王大将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吧。
宁衡站在他身侧,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头。
“别担心。”
朱定北知道他会错意以为自己担心董明和的安全和前途,便也笑笑不说。
“长生!快跟上啊,磨磨唧唧地干啥呢?”
秦奚大叫,楼安宁甩开兄长,跑回来拉着朱定北:“快走,不能让秦奚抢先了!”
秦奚见状,心急如焚好似恶犬在追一般地狂奔起来。贾家铭跟在一旁跑的快断了气,竟也没被落下。
宁衡大步跟在几人身后,看朱定北回头对他扬手催促。那明媚的阳光点滴细碎在他眼睛里,似乎也将温暖渗入了那双清透的眸子。
董明和离京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很长时间,在国子学成为第一大轰动事件。
直到,关于丽嫔子嗣毒杀案最终判决的邸报出来,顶替它成为头一件热闻。
历时将近两个月的探查,国子学的学子们未从家中父辈口中得知这件事的进展,在人前也闭口不谈。直到判处的邸报出来,仿佛才让他们想起这件开年来的惊骇事件。
贞元二十一年,三月末。
皇嗣惨遭毒杀,贞元皇帝雷霆一怒。宗人府主审,刑部大理石御史台三司协理,彻查定论。
凶手系为贬为下等宫奴的罪官之女,郑氏。
敕令将郑氏流放交州的三亲九族就地斩首,其沦为女奴的女眷以火刑除秽,不得安葬。藏匿者,同罪。
皇后失职,管理后宫不当,责令罚奉三年,凤令暂封悬,委贵妃淑妃贤妃三妃协理宫务,以观后效。
皇后上呈请罪折,拜谢隆恩。
不论此间事态如何暗潮汹涌,皇嗣毒杀案由贞元皇帝御笔朱批,就此结案。
百官不敢异议,私底下虽有言论但也不敢摆在明面上,就连家族子弟也下了严令,不准妄议朝局。
秦奚也只敢在朱定北几人面前不服,却不是因为皇帝罚得不够重或有所偏颇,而是因为自己外祖。
“丽嫔姨母也是受害人,陛下怎能因为子嗣未保而迁怒姨母呢?我阿娘前日进宫请安,陈妃姨母和丽嫔姨母面容都十分憔悴,陛下……自诞下死胎后就一步也未曾踏入过两位姨母的宫殿。”
他一个未在□□上开窍的少年也明白,不得夫家爱重的女儿家将会是如何凄苦。
何况是捧红踩白的后宫,皇帝的冷落将会是妃嫔的致命之处。
“而且,谁不知道当年郑家九族获罪就是我阿公主审。陛下他……这难道是我陈家咎由自取吗?”
之前说是皇后杀子,秦奚虽然不尽相信,但心里认定是后宫出的鬼祟。
如今罪魁祸首揪出一个郑家,又是皇帝陛下亲自定罪的,竟再无翻案可能。
实在可恨!
他就不信郑家背后没有人,否则一个九族流放,沦为官奴的小女子哪来的能耐在丽嫔临盆的时候动手脚?
秦奚狠狠砸在树干上。定局已成,不消别人说,他也明白。旨意是皇帝陛下说的,别说他,就是自己的祖父和外祖都不可能更改他的旨意,只能认命。
朱定北嘲讽一笑。
那个郑家到底是不是元凶,可还不一定呢。
就算郑家恨陈阁老,当年的陈宰相可也只不过是皇帝的马前驱,这因果也不会落到陈阁老头上,更不该报复在一个闺阁女子身上。
况且那郑家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当年的郑太妃自刎请罪,依然没能保住郑家。
皇帝恩义,不杀郑家人,只将九族流放,由此赢得仁德名声。
郑家,就是贞元皇帝坐稳帝位点上的第一把火。
如今十年时间都过去了,贞元皇帝仍未曾放过郑家……
朱定北冷笑:恐怕,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郑家吧。至于是谋逆大罪还是其他,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只不知道,郑家当年与皇帝犯了什么忌讳,怎会被记恨到如此地步。
宁衡若有所觉,将手中医书合上,抬头看他。
朱定北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刚才泄露的那一丝阴郁只是宁衡的错觉。
贾家铭比秦奚看得要深远些,低声分析道:“这件事罪连三方。”
“一是罪魁郑家。”
“郑太妃育有青州王,是陛下叔父,青州王死后他的子嗣承袭王位安守青州。没想到陛下才登基不久,郑家趁干旱天灾名不聊生时候,以困厄百姓起义的名义造反。事后证明青州王与此事无直接关系,太妃娘娘又自刎谢罪,陛下仁慈才杀了主使人,郑家九族其他子弟流放,女眷充奴,留他们性命。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辜负皇恩……如今他们是罪有应得,也算告慰小皇子在天之灵了。”
“二是皇后娘娘。”
“之前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被牵扯其中,但现在皇帝陛下以治理不力之罪处置皇后娘娘,反而提拔了三妃,这分明是……凤印虽然从太后娘娘手中还给皇后,但被封悬起来,没有凤印的皇后同贵妃娘娘他们相比,又有什么优势呢?何况陛下这么做,是在诛心啊。我听说皇后因此病得不出宫门,连马超都被叫进宫陪侍左右,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心病都无法痊愈了。”
“三,则是陈家。”
贾家铭看了看秦奚,才继续说道:“虽然丽嫔娘娘无错,但圣心难断。就连一国之母都因为陛下的迁怒而获罪,丽嫔娘娘……平安便是福。有陈妃娘娘在宫中,丽嫔娘娘已经是九嫔之一,再往上,怕是锋芒太过。陛下这么做,未尝不是对你姨母的保护。”
他口中有理有据,但其实更多只是为了安慰秦奚。
聪慧如他,心里其实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不喜欢陈家姐妹,是因为陈阁老积威太深。
他与陈阁老有过几次交谈,那位睿智的老人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高山仰止,莫过如是。
陛下再给荣宠,那放眼大靖还有谁能和陈府一较高下呢?
外戚,这是大靖立朝以来最忌讳的事。
这一位贞元皇帝也不会例外,因此后宫的陈娘娘注定得不到太多恩宠。
秦奚却信以为真。
他秉性纯善,不会以恶揣测别人,仔细琢磨贾家铭的话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阿公曾经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当时他只以为是告诫他无条件地忠诚于皇帝陛下。如今想来,皇帝陛下再高高在上那也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不维护自己妻子,不爱护自己孩子的男人呢?
至少,在秦奚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败类。
皇帝陛下,也有他的苦衷吧。
秦奚叹了一口气:“我阿公倒是没什么,倒是我阿娘看到姨母受苦总是难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奚为难地挠了挠头。
楼安宁插嘴道:“你还挺能耐的,长辈的事情自己不会解决还靠你不成?你阿娘难过,那不是有你阿爹么。”
秦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贾家铭笑起来:“安宁说的也没错。我听说你姑姑要从平州回来了,你阿娘忙起来,自然便会好起来。”
提起姑姑,秦奚不由虎躯一震,汗毛竖起。
秦大统领这唯一的女儿,秦灭胡,可不是一般人啊。
第31章 秦家女将()
第三十一章
秦灭胡,秦奚的姑姑,秦大统领唯一的女儿。
此女原名并不叫灭胡,闺名有着沅芷湘兰般的雅致,是被秦老夫人养在闺中曾也是要以洛京第一闺秀为目标娇养的。
秦家女儿也确实如秦老夫人所盼望的那样,并未被秦家粗犷血脉所染,生的娇美白皙,纤腰如柳。
便是有一年她兄长,便是秦奚的父亲在边关受重伤,秦家派人尾随粮草赴边关探望,没防备女儿竟偷偷混进了队伍中,从此边关一行,闺阁是路人。
不仅自己改了名字不说,更誓要留在边关杀敌戍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秦老夫人心肝脾肾肺都疼了一边,使劲手段都无法阻拦。更有一个煽风点火的秦大统领,见女儿巾帼不让须眉,老怀安慰竟不将此等惊世骇俗的事不当一回事,反而乐见其成。
秦老夫人气得和离的话都说出口了,可于事无补。
秦灭胡未出嫁前,她每每垂泪都要将丈夫数落一番,堪堪留到二十岁,还待字闺中。
就在秦老夫人对女儿婚嫁都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那新上任的平州州牧竟和她看对了眼,几经周折,将这位女将军迎娶回府。
秦灭胡在洛京贵女中堪称异类,一些女子口中不耻,但也不乏许多人将她视为闺中英雄,对她是又佩服又羡慕。
如今,秦灭胡嫁给平州州牧已十几年,两人膝下也是儿女双全。
比起其他远嫁女,秦老夫人每三年还有机会与女儿见上一面。
与武将一样,远任各州的州牧每隔三年也需回京述职。
朝廷每年都有一大盛事。
武官述职,州牧述职,秋闱选士。
均是三年一次,交错开来是因为朝廷对这三件事都非常重视,怕挤在一起无法面面俱到。
武官述职和科举都在秋季,州牧述职则在四月谷雨时节前后。
初夏光景是大靖各州最少天灾的节景,因此祸事也少,各州州牧不在州府之中也不会有太紧要的突发事件,才定在了这个时间。
去年武官回朝述职,今年便是州牧回京。
或远或近,各州牧启程时间不一,但都在四月上旬抵达洛京。
秦奚现在是自身难保,也顾不上担心宫中姨母情绪,每日愁眉苦脸。
楼安宁可不会可怜他,反而嘲笑:“你姑姑就算是只老虎也是母的,怕女人怕到这个地步,真给我们男子汉丢人。”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自我膨胀且逞强的时候。
性征发育使得男女彻底分隔开来,再温文尔雅的男子私心里都觉得自己是大丈夫比小女子强,因此实在对秦奚这怂样看不上眼。
秦奚惨叫一声,倒在贾家铭身上都懒得为自己辩解。
朱定北凑过来,忍笑道:“楼二,你可别小看这位女将军。我阿娘在军中便不敢有人得罪,她还只是军医,算是文职。这位秦姑姑,那可是马前锋,在周将军麾下领五品都尉,真正地统帅万军。别说她在军中是个有权有名的女将军,就算是平州海寇见了她,也都是双股颤颤,屁滚尿流!”
“当真?”
楼安宁虽然听说过这位大靖为数不多的女将军的厉害,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名,就连朱家军出身的朱定北都对她如此推崇。
秦奚跳起来,大声道:“当然是真的!”
“想当年我姑姑未出嫁的时候,便是百兵屯长军衔,管着三艘船。就这三艘船,不仅杀入敌军中将半路被海寇劫走的姑父救回,更将平州军围剿了七八年还杀不完的那帮海寇的老巢给抄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那些海寇听到我姑姑来了,不先逃走,肯定都被我姑姑杀个片甲不留!”
他话中对自己这位身负传奇的姑姑是骄傲得不行,说起那些故事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楼安康好奇的一句话又给他泼了冷水:“你姑姑既然是水师将领,地上功夫总不会比你阿爷阿爹厉害吧。怎么你跟见了你阿爷似得,这么怕她?”
秦奚笑脸一僵。
不知想到什么,不看楼安康反而狠狠瞪了朱定北一眼。
几人纳闷,朱定北已经笑得捂肚子了,气息不稳地道:“你们可知秦姑姑没在水上成海娘娘的时候,被军中称呼为什么?”
这可难住了几人,只管盯着朱定北看,眼神催促他揭开谜底。
朱定北也不卖关子,“人称小双刀。”
“双刀将军!”贾家铭先反应过来,“长生阿爷没封帅前就是军中双刀战神,秦姑姑难道?”
“不错!”
朱定北哈哈大笑,“秦姑姑十三岁离京,便是到了凉州。那时候我阿爷镇守凉州,她虽没正式拜师,但一身功夫却是跟着我阿爷和阿爹学的。足足学了五年呢。后来……咳咳,姑姑被逼婚,回京路上甩开了秦家人,逃到平州去了。”
几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两番逃家,还成就了这样的佳话,真真奇女子也,实在让人心神向往。
他们没留意到朱定北话说一半突然扭转的话锋掩藏了什么,宁衡注意到他些微的不自然,但也没有追问。
在几人谈天说地的时候,连腼腆的贾家铭如今对几位知交好友都已经是无话不说,但宁衡还是老样子,十句里听不到他吭一声。
秦奚愤愤:“我姑姑被朱家教养不过几年就把朱家的坏心学了个十成十,我阿爷都不是她对手。那性子可恶劣呢,就喜欢捉弄我。上一次她随姑父回京来的时候……我就吃了大苦头,足足被我阿爹阿叔他们嘲笑了一年呢,这一次……天呐,等她回来,我就躲到我阿公家去!”
他真是怕了他这位姑姑了。
几人饶有兴致地要听秦奚说他是怎么被他姑姑戏弄的,不过是在太难以启齿,秦奚死活不肯松口。
楼安宁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同秦姑姑见上一面,一睹女战神的风采。”
楼安康和贾家铭也都有此感慨,看向了秦奚。
这还是第一次秦奚被他们这么祈求地看着,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无可奈何道:“我阿爷已经收到信,这两天姑姑一家便会到。十日休沐那天,你们便到家来吧。”
楼安宁首先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