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比贾老十说得还大声的人都不吭气了,在一旁装鹌鹑听着。如果只是秦奚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各自家中也有底气不怕正面交锋,但谁都知道秦奚和贾家铭素来与长信侯爷、镇北侯府的小世孙以及楼尚书府上两位嫡孙交好,说不定他们现在都在场,若是出言不逊得罪了一窝,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们可不像贾老十,仗着是贾府十一少的兄长,说的再过分也可以被豁免。
秦奚冷哼一声,“十一是春闱三元之首,要给贾府丢人还轮不到他。倒是你,文不成武不就,不好好待在家里悬梁刺股跑出来丢人现眼,还敢在小爷面前大放厥词,真是好大的脸面。”
贾府一家人对贾家铭如何,秦奚都看在眼里,对于这个仗着比十一年长一岁各种摆兄长的威风给他找不痛快的贾家丰,他从来不给好脸色。
贾家丰也看不上他,两人每每遇上了便要尖酸刻薄一番。
现在被秦奚扒了中书令府十少的身段威风,贾家丰自然不会忍气吞声:“我好歹也是自己考取春闱,不像某些人,一事无成还得靠着家里蒙荫谋差事。”
秦奚:“你有本事倒是求你爹给你——”
“秦奚。”贾家铭拉住他,把他父亲牵扯进来到底不妥,虽然明白人都知道贾中书对待家中除了十二郎和嫡长子之外的儿子的态度,但摆在明面上,就不合适了。他对贾家丰行了一个半礼,道:“秦奚无心之语,还请兄长不要和他计较。”
贾家丰最喜欢看他伏低做小,此时逮着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还没等他作威作福,楼安宁便搭着秦奚和贾家铭的肩膀探头出来道:“诶,还听热闹的啊。你们在画舫上做什么呢,连个歌舞都不请,不会是背着我们商量什么事吧。”
说着,他的目光在楼家以为族亲身上划过,对方立刻赔了笑脸,羞窘道:“哎,楼少误会了,今日我们来得晚了些,婵娟馆还有其他几处都没有好去处,索性才来游河。”
话虽说得漂亮,但知情人都知道,他们这些家族中不甚被看重的子弟能够挥霍的银钱实在有限,和别人拼不起场面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楼安宁笑着道:“这河游了十几年了还不就是这个样,看得出什么新鲜。婵娟馆里出了新歌舞,你报我的名号,让她们给你一个上等雅间。”说着,回头招呼了他楼安康,让他兄长派个小厮去把帐结了。
所谓钝刀子磨人疼,楼安宁的大方着实把这些世家子弟的面子里子都给揭了,就是贾老十面对贾十一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至交好友,也没法再摆兄长的谱。
几人脸上都烧得慌,可又不能拒绝楼二少的“好意”,便顺势划船靠岸。
他们还未走远,楼安宁便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苏东海见状撇嘴道:“本来还想给几位兄长助兴呢,楼二少倒是快人快嘴,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行了,杀猪焉用宰牛刀,全洛京谁不知道你苏大少的威风,可别跟着我显摆了。”
楼安宁把贾家铭拉回座上,画舫中的歌舞已经换了一曲,曲调柔婉舞姿风雅,看着很是赏心悦目。见他们心情大好,苏东海趁机请秦奚给他几日后的武试压阵撑场面,他结交的武人大多都有几分真本事,原本秦奚很乐意凑这个热闹,不过那个时间他已经陪贾家铭去往上洛郡,便就推辞了。
楼家兄弟近日也在为明年随军一事在工部好好表现,除了朱定北几人的情面谁都请不动他们挪窝,自然也没答应。
至于朱定北和宁衡,说实在的,苏东海对他们二人向来不敢放肆,说话都得把握着分寸,见他们兴致缺缺虽然遗憾但也不再多言。
曲甜舞美人更美,几人谈笑尽兴,直到更夫打了三声二更才相继离去。
柳章与苏东海迎船相送,等车马行远了,柳章才有些感怀道:“早时听你说起我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才知这几位果真不同凡响。”
单是看他们对待自己的出身与作为能以平常心代之,虽然教养华贵与他有着天壤之别,但相处起来却让人倍感惬意,便可见他们与寻常世家子弟的不同。柳章见苏东海目光深沉,不由担忧道:“苏少想要他们为你所用,怕是很难。”
“为我所用?”苏东海嗤笑一声,“我还没那么蠢,他们中又有谁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只要与他们有现在的交情,将来遇事能够说得上话,也就够了。”
柳章皱眉,“可若是他们与咱们立场相悖,岂非受人掣肘?”
苏东海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他们家中情势远比你想得要复杂,不管是我还是谁的立场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立身之道。不会有交锋的那一天的,除非……那到时候只能迎头应战了。”
柳章笑笑,“但愿如此吧。”
时间太晚,朱定北便与宁衡同行打算宿在长信侯府,于是几人车马同行,虽然个子都长大了,但还是很愿意挤在一个马车上,一路谈笑。宁府在最东面,等楼家兄弟也下了马车,刚才还挤得冒热气的车内一下子冷清下来。
朱定北对宁衡道:“苏东海这两年动静也不小,没想到他连柳章都能笼络,以前倒是小瞧他了。”
他对苏东海的印象受前世影响,还是固定在那个冲锋陷阵的常胜将军上,如今看他玩弄手段,心里颇有些在意。
宁衡道:“营卫素府站在了五皇子身后,所求不过从龙之功,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
他们几家都不会牵涉到党争之中,手握巡防营的苏府无论是输是赢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家族,宁衡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朱定北惆怅的也不是这一点,只是无端端有些失落罢了,他也没那么大脸要求所有将士像朱家一样清淡无为一心扑在保家卫国上,因此也很快便放开了。
两人入了镇北侯府,还未洗漱更衣,宁家暗卫首领便现身道:“回禀家主,良月庵那女子的身份已经确定了。”
两人满怀兴趣,待暗卫首领禀明对方身份后,却都大吃一惊。
第199章 十一危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贾妍?
若是换做其他的在几年前便“过世”别人家的女儿,他们恐怕连对方是谁都记不清了,但贾妍不同。
贾十一对这位养姐的情分比亲生的还亲,逢年过节还有她的祭日都有祭拜,在十一年纪还小的时候几次受罚都与之相关。他们多少明白这位养姐对于孤立无援的贾家铭的照顾与他对她的感情,这些年也为她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而惋惜。
可现在,暗卫竟然查到贾十二的生母、匈奴在大靖埋藏的暗线之首竟然就是这个“可怜”的女子……朱定北和宁衡都很意外。
据暗首的汇报,查到贾妍这一层身份,还是因为贾家铭暗中调查才让宁家暗卫因缘际会查到实证。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明白过来贾家铭近日苦恼忧愁是因何而起。难为他在他们面前还能强颜欢笑,信念倒塌的煎熬若非有坚定的意志恐怕早已让人崩溃了。
暗卫首领将贾中书受该女子指使在之前两日告假时所做的事详尽禀明——贾惜福做的事太零散而漫无目的,就连暗卫首领都判断不出他的目的,怕疏漏一个细节就错过了真相因此事无巨细地告知宁衡,待他离开后,朱定北与宁衡着实沉默了许久。
还是朱定北先打破了肃静的气氛。
“哎,”朱定北长叹,“十一这孩子太倔强了。阿衡,咱们要不要帮帮他?”
宁衡否了他的提议,“他年纪还小。”
分明贾家铭与他们同龄,说起来比朱定北还要年长半岁,但不管他表现得有多么成熟理智,在宁衡看来远远不够。何况,贾妍这个人就是贾家铭的死穴之一,现在又有贾惜福牵涉其中,不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了心中的执念,贾家铭是否能够继续保持这一份理智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何况,宁衡对他的信心不足。
一方面对贾家铭的信任还没到可以对他坦露真相坦白内情的地步,二来,他也不敢肯定贾家铭就一定能够承受住真相的伤害。
朱定北心中的包袱轻了些,他比宁衡将这些朋友看得更重,对他们总有一份责任感,此时对贾家铭的遭遇也于心不忍。但到底,他不适合更深入地牵扯进来了。
还是让那孩子安心准备当他的状元郎吧,朱定北心想。
宁衡怕他因此觉得愧对贾家铭,难得出声道:“贾惜福不管是受人驱使还是主动为之,他现在和将来要做的事情无异于叛国。十一知道的少,将来才能保住一条命。”
这是大实话。
如果贾妍的身份暴露,别说贾惜福就连无辜的贾十二都会因此丧命,贾府一门的荣耀已经岌岌可危,将贾家铭隔绝在外也是对他的保护。
朱定北也明白这一点,便转开话锋道:“看贾惜福这几个动静,目的无非是要将文武之争闹得更僵。匈奴的态度很明显了,他们想要鲜卑府成为名副其实的军伍之地。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将来可以策反或是利用这些人呢。莫非还计划着第二次五姓鲜卑之乱不成?”
“或许他们单纯只是想让大靖内政乱上一段时间。”
宁衡道。
就他们所知,匈奴王族的内斗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甚至已经和他们合作的羌族王族发生了多次冲突。
就算匈奴王此时就回到匈奴重掌大局,匈奴要团结一致也非一日之功。何况,他没这么容易回去,或者说,他们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拿回匈奴的实权。朱定北手下的精兵和宁衡的人没有一日放弃过刺杀匈奴王的计划,只要匈奴王一日不回,胡尔朵这一方势力就必须在匈奴活跃以保住多年苦心经营,他们利用胡尔朵替身探查的事情才会越多。
“嗯。”朱定北敲了敲手腕,道:“如果他们舍得出动一些大鱼,那就再好不过。”
现在跑出来的这些诱饵,虽然个别几个身份让人意外,但到底个人力量有限,两人怕打草惊蛇都没有动这些人,但他们的忍耐也有限度,不会放任这些毒瘤一直安然领着朝廷的俸禄替外敌谋事。在此之前,这些小鱼能引出多少大鱼,已让朱定北和宁衡费尽心思。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兴奋和隐隐的被动,朱定北揉了揉额头,道:“内州州牧五月上旬都会抵达洛京述职,等他们掺和进来,才是他们要搅弄风云的最佳时机。大靖从军数如今已激增道十中有一的程度,各州内耗不起但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本州的驻军人数削减。”
因为此前边境战局不稳,三年一次的州牧述职便延了半月。虽然局势稍安,但边境——就连沿海杨广各郡的州牧也不能离开,因此这一次史无前例地只有内九州州牧回朝述职。
朝廷要对内九州的军伍动刀子,这些州牧也不会乖乖听之任之,可以预见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将会被推上一个巅峰。
宁衡宽慰道:“不是说好这些事情都让皇帝头疼去吗?他们离了内九州对我们也是一个好时机,且看看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到时候能拔出一个暗桩是一个。”
“此时我鞭长莫及,还有劳长信侯爷啦。”
朱定北笑起来,长呼出一口浊气,两人便默契地停了话题,洗去一身花酒之气,各自安寝。
和镇北侯府留了宁衡的一处小院一样,朱定北在长信侯爷也有固定居所,他调整着呼吸看似入眠却还在想着今日未想出答案的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廷加有人轻轻推门而入。
“阿衡?”
朱定北出声确认来人身份。
宁衡僵了片刻,有些窘迫道:“我来看看你睡得如何。”
他神态一本正经,有朱定北睡眠不稳定的前科在,他很快找准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借着月光来到朱定北身边,坐在床边道:“长生在想什么,为何不睡?”
朱定北暗笑,瞧长信侯爷这熟稔的态度,也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摸入自己的寝房了。他没表露心思,接着他的话道:“我还在想贾妍的身份。按理说他是贾府的养女,贾惜福名义上的女儿,贾惜福怎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男女之事岂有道理可讲。”宁衡不知想到什么,顿了下才接着道:“恐怕贾惜福有这个念头已经由来已久,或者说贾妍察觉了他这个悖德的心思后有意引导。当年贾妍的死本就有几分蹊跷,我们都以为是贾老夫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但很显然是贾惜福推波助澜。”
只要贾妍一日是贾府养女,贾惜福要出手便很难,而当时假借贾老七悔亲求娶贾妍而只是贾老夫人暴怒一事,就是贾惜福下手的好时机。
贾妍死了,那么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和一个死人纠缠在一起。
朱定北:“也不知道十一怎么承受住的。那孩子对贾妍一派赤子之心,谁又能料到她不仅没死还与他父亲又所苟且,生下了贾惜福万分宠爱纵容的幺子。唔,现在想来,难怪十一祭拜贾妍被发现的时候贾惜福都那般气急败坏。”
宁衡探手到他发中,找寻他的穴道揉按的同时接话道:“此女手段很高,既然能被选做匈奴在大靖的暗桩头目,区区一个心怀鬼胎的贾惜福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朱定北闭上眼睛,在宁衡□□的安神催眠的手法下放松了身体。
宁衡看出他的思虑未停,低声道:“日后东窗事发,贾府一门满门之罪肯定逃不过。但还有两三年时间可以为十一争取一线生机。”
“除非他被逐出家谱,别无他法。”
朱定北闷声道。
他刚才想的便是这件事。
贾惜福遵照贾妍的意思为她办事,想必不可能对贾妍的目的和身份一无所知。皇帝最不能容忍背叛,而贾惜福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他的作为只会让皇帝更加愤恨,到时候只要他们满门的命都是轻的,以他近年来越发狠绝的行事手段,九族之祸避无可避。
贾家铭要以功绩抵罪的可能性极低,只能从根源上让他和贾府脱离关系才可能保住一条命。
宁衡知道他不愿意让无辜的贾十一因此事丧命,不说朱定北,就是他自己都于心不忍。想了想,宁衡安抚道:“索性还有一些时间,咱们再慢慢替他谋算吧。长生放心,若是真到了株连获罪那一步,我也会保住他一条性命。”
朱定北抿唇,半晌才摇了摇头,“还不够。”
宁衡眉间一蹙,随即释然。
是啊,贾家铭要的不会是苟活于世。他有他作为一个男人建功立业的野心,同样地,他也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情感。
哪怕让他活在这个世上,他的痛苦恐怕不会比如今的古朝安好上多少。朱定北想拯救他,并非想让他活着受罪。
宁衡:“……我明白。”
朱定北:“此事也算因我们而起,便尽全力吧,若是结果不能挽回,我们也当无愧于心。”
上一世他对于贾家铭全无印象但贾氏一门的荣耀却在洛京长青,这一生,贾府的门楣不保,但他会尽力为自己的兄弟周旋。
正如他所说的,但求,无愧于心。
第200章 从军监军()
第二百章
入了五月,随着几场雨,内九州州牧陆续赶到洛京。
朝廷的气氛果然一日胜过一日地紧绷,而边境的战事一日赛一日地平稳下来,让关于裁军、鲜卑立军的文武之争越来越再无顾忌。
秦奚对此多有抱怨,按他的话说就是这些人日子过得□□稳,要是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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