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高僧笑道:“便知道瞒不过家主,我此次来……是因太后娘娘入护国寺礼佛一事。”
宁衡未语,等着他的后话。
慧清高僧犹豫了下,才道:“属下知道太后娘娘触犯家规,不容宽恕。只是她于我毕竟……与常人不同。宫中凶险,她又没有算计的天分,还请家主看在属下的面子上,护她性命。”
宁衡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与慧清高僧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但先帝迎娶宁家女时,选定的那位宁家女突发恶疾,这才不得不更换了人选。原本,这个人选怎么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位太后娘娘身上,只不过她的父亲鬼迷心窍贪恋权势,使了一招偷梁换柱将女儿送上的皇家的花轿,等到慧清知道时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当年慧清受此打击心灰意冷之下才会主动向家主请命踏入佛门,这些年下来,他接掌了上一任护国寺主持的内务,成为宁家佛门的掌事人。
宁衡一直怀疑,他是否知道当年秘而不宣的真相——太后娘娘生父想做国丈不假,她自己有野心想要母仪天下却也是真。
这些年,太后娘娘对慧清一直不忘旧情,每年都要在护国寺祈福住上一段时间,打的是什么主意,屡屡被她带在身边的宁衡心知肚明。他看不上她的心机,更瞧不起她没有能力承受自己选择的后果的事实。宁家女嫁入皇室,大多孤苦伶仃,饱受寂寞之苦。正是因此,宁家对于出嫁国母的本家才会有那么多的优待。
太后娘娘如今不过咎由自取,便是耐不住寂寞,也与他人无关。
慧清高僧苦笑道:“在我心中,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便是我的妻。哪怕物是人非,我亦不愿她自取灭亡,还请家主……”
“好,我答应你。”
宁衡打断了他的话。
他对太后娘娘没有太深的情分,但也没有心胸狭窄到因为对方一次的取舍过错就对她怀恨在心。纵然失望,他也会保全对方的性命和身为太后的尊荣。这一点,便是没有慧清的请求他也会做到。
慧清笑起来,“属下这一去,明年入冬才会回来,朱小侯爷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菩提子和佛玉我已交代住持师兄,解释朱老夫人取来便由他施佛法,不会妨碍小侯爷的运势的。”
宁衡听了此言,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些许缓和。
他道:“佛家讲究缘分,你既与她无缘,便该放下,找寻属于你的姻缘。”
慧清连忙摆手,“家主抬举属下了,属下不是那等痴情人,谈不上放不放下。只不过这些年一心从佛,七情六欲尚在却也被佛门戒律束缚,已是有心无力了。家主只管放心,若果真遇到那份姻缘,属下不会错过。”
宁衡点了点头,随后对他交代到新野矿银的流向,两人谈妥,慧清高僧踏夜离开。
“宁叔。”
宁衡收回视线,对虚空喊了一声。
宁叔现身,宁衡回头交代道:“便按他的意思办吧,在他回来之前,太后娘娘便留在寺中……修身养□□。”
总归是宁家佛门的掌事人,对于宫中的异动慧眼识破,也知道自己原本想要放任自流不插手干预的打算,这才有了这一番请求。
也罢,便是为了他,护太后一命吧。
第197章 风流秀才()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宁太后如愿入护国寺礼佛。
未过两日宫中陈妃与丽嫔两姐妹便由遵照懿旨前往护国寺陪驾。秦夫人见状,便也以为已故生父做法祭拜为由,在护国寺中小住了几日。她们姐妹三人虽然也时常在宫中见面,但宫规森严多有不便,不如在外头亲近。自从陈阁老仙逝后,陈妃姐妹在后宫中的处境多少变得艰难,皇帝陛下又无法给她们慰藉,因此见了秦夫人心中也藏着许多话要说,让秦夫人将归期一拖再拖。
她们不知道,在她们姐妹叙旧的这几日时间里,后宫之中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诸多变故。
一场无形的风波,再一次,席卷宫廷。
而此时一派风平浪静的洛京,都在为万寿节做准备。
因秦夫人不在府中帮衬,秦老夫人与小儿媳忙了几日家中照顾老人孩子的人手不免紧凑,秦奚便自动揽过照顾阿爷和弟妹的责任,几日未出府,到这一天夜里才应邀和朱定北几人到洛河畔聚一聚。
见贾家铭和秦奚相携而来,朱定北略留意了眼,而后笑道:“听秦奚说你前几日忧思不解,今日看起来脸色确实差了些,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贾家铭愣了下,而后无奈地看了眼秦奚,对他们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魔怔罢了,都同他说不要跟你们胡说了。”
“怎么就是胡说了,你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自己不知道多吓人呢。”秦奚小声反驳了句,见贾家铭瞪眼过来,连忙摆上一张大大的笑脸,道:“十一你瞧瞧有什么想吃的,都点上。”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侯立一旁的酒楼掌柜招过来,听了一边已经点好的菜名,做主加上了两道。
那两道都是贾家铭爱吃的菜,他眼中染上笑意,嘴上却有些不自在道:“点得够多了,吃不完多浪费。”
楼安宁嘴比秦奚还快道:“不怕,若是吃不完便许了街上的乞儿,也算功德一件了。”说着不依不挠地问道:“秦奚说你有事那绝对是有事,你可别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有兄弟们能帮得上的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家铭被逗笑了,“真的没事,就是最近家里有些乱,待得透不过气来。”
几人闻言便都劝慰了几句,贾十二的病时好时坏,前两日太医再一次诊断出不治的断言,贾中书也因此病休了两日早朝。
楼安康还道:“听说上洛的柯老学士在家中办了一场会学宴,广邀天下学子以文会友。许多参加明年科考的学子都去了,十一也不防去走动走动,不必一定要获得柯老学士还是谁的青眼,去见识一番或是结识几个文友,都是好的。”
贾家铭心念微动,柯老学士在文士之中声望极高,又与其他国士不同是个喜欢热闹也爱提拔后辈学子的,因此他所举办的宴会可以说天下学子趋之若鹜。据他所知贾老十已经准备去了,再加上他一个也不打眼,只是……他看了眼秦奚。
后者怔了下,立刻道:“正好我阿娘也从护国寺回来了,可算把家中琐事交还给她。我这几天可憋坏了,十一,你就去吧,正好我也跟着散散心。”
贾家铭笑起来,楼安宁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秦奚一番调侃,他是装不来饱学之士了,未免让人发现他腹内草莽,还是一早便扮作十一少爷的随从比较好。秦奚不服气,两人笑闹一阵,等酒菜上桌又重归于好。
宁衡给朱定北盛了一碗汤,朱定北也难得投桃报李。
楼安康笑着说:“手艺虽然比宁叔差了些,但这家的药膳却是味道色香味药俱全。”说着招呼几人多吃,而后问宁衡道:“阿衡近日可还好,我听说宁家从广州府备上的万寿贺礼被毁了,没有大碍吧?”
宁家财大气粗不假,但近来就连他这样产业在宁家面前小巫见大巫的都知道有人在找宁家的麻烦,一向兴泰的生意接连受了几次创伤,现在竟然连宁家楼船押送的皇帝寿礼都有人敢破坏,可见事态严重。他没有直言问,但态度分明:但凡他能尽毫末之力,定尽力而为。
宁衡难得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个笑脸,让楼安康安心道:“尚能处理,有事定劳驾楼大少爷。”
楼安康举起酒杯,边笑边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楼安宁在一旁瞧着眼热,哼哼唧唧地叹气道:“长大了果真俗事缠身,以前咱们是自寻烦恼,现在不去找它,它还缠着咱们不放。连秦奚这个傻大个都有烦心事了,还是长生好,同我一样乐天知命。”
“我可没到那个岁数。”
朱定北拆他的台,几人说说笑笑,用完饭还觉意犹未尽。
洛河畔除了临河北面的花柳街之外,还有稍稍偏南的一条饕餮街,在这里酒楼菜馆林立,街上时时都有走卖或摆摊的小贩吆喝声。吃过饭,几人便出了雅间,瞧大堂上的热闹。
时近五月,赶考而来的学子越来越多,除了花柳巷之外,饕餮街这里同样热闹非凡。此时又临近万寿诞,出口成章的学子们更是不放过这个机会,一首两首的诗词在坊间流传起来,谁若是运气好得了上面的赏识那可就是平步青云。
这家酒楼楼下大堂百日说书,晚间琵琶唱曲,许多书生应和着曲声念诗,好一派风流自在。
朱定北听了两句便觉昏昏欲睡,完全欣赏不来。
直到他打了第二个呵欠,几人才哭笑不得地转移阵地,游河去花柳巷赏乐看舞瞧热闹。
他们此番要去瞧的热闹,却是因一个在洛京扬名的学子。
此子姓柳,人称风流秀才。
这个风流秀才一穷二白却一腔好文采还生了一副俊秀的好相貌,当日误投情书被五驸马招揽进广宁伯府又被小郡王暴打了一顿丢出府去的便是他。
贾家铭还曾为他的才华就此被辱没而觉可惜,没想到此人却是个经得起事的,不仅没有因权贵的一番折辱而一蹶不振,反而回了花柳巷重整旗鼓,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哄得一位女状元对他推崇备至,连酒钱夜资都不用他掏,直接许他久住在花柳巷名列前三的温柔乡——婵娟馆中。
听闻此人每逢十日休沐还会在洛河中游船中与歌女嬉戏,为她们弹琴助兴,又或者为她们编舞编曲。
今日四月三十,几人对此人都很好奇,也是寻一个由头出府玩乐,于是便结伴来此。行船不过一刻,果然听见雅乐的靡靡之音,间或听见女子泠泠笑声,再近些,便看见两人身量颀长的男子立在船头,一人席地弹琴,一人站立吹箫,一个女子在众女环绕下婀娜起舞,红色灯笼映着河面,自由一番暧。昧风流。
秦奚多瞧了两眼,忽而惊讶道:“苏东海?怎么是这小子!”
几人中属他与苏东海最相熟,第一个认出那吹箫的男子就是苏东海。
朱定北眉头一跳,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个人来,不由侧头低声问宁衡:“这风流秀才姓甚名谁?”
“叫柳章,可是长生相识之人?”
宁衡将他眼底的惊讶和恍然看得分明,才有此一问。
朱定北摇了摇头,人他自然是没见过的,但要说久仰大名也不为过。前世之时,风流军师的名声他远在北疆也听说过,他比怪力大将苏东海的名声还盛,听说对女人很有一套办法,从不给人名分但却让不少女子为之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等着他来迎娶。
而这个风流军师的手段与他霁月清风的相貌不同,最是阴险狡诈。若是前世他还道粗蛮怪力的苏东海战无不胜的功绩有这位大半的功劳,今生与苏东海有了来往知道他的为人品性,才知道,他们二人分明臭味相投,志同道合。
楼安宁在朱定北另一手边,自然听到二人说话,也很是稀奇道:“听说驸马爷娶了男妾之后五公主与他彻底闹翻了,这风流秀才的名声刚传出去的时候,她还心气不顺地来找过麻烦,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还给他送了礼全当赔礼,可见这秀才确实有点本事。”
贾家铭也道:“听说他写了一纸笔墨辗转送到了公主殿下手中,不知道是写了什么,公主殿下看过之后便对他态度全改。”
“哦,还有这样的事,有意思。”朱定北兴趣盎然,这位日后大名鼎鼎的风流与阴险齐头并进的军师,他今日便来会一会。
秦奚的随从递了话,苏东海惊喜万分地来迎,知道他们是冲着柳章的热闹来的,便十分上道地给他们介绍了柳章,又略略提了几人的身份。柳章面露惊讶,而后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洛京年轻有为的楷模之辈,柳章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风流秀才郎,我们也是久仰大名。”
客套之间,歌舞再起。
第198章 兄弟之争()
第一百九十八章
柳章不愧风流名声,谈笑之间亦不忘身边歌女,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哄得娇笑连连。
楼安宁汗颜,低声对胞兄道:“你往后可别说我口花花,什么叫花言巧言天花乱坠,今日我可算是大开眼界。”
楼安康回以一个惭愧的眼神。
朱定北饶有兴致地听曲赏舞,余光瞧见秦奚拉着贾家铭点评人家歌女的身段物资,贾家铭有意无意将秦奚的目光引开,后者全无所觉,完全跟着他的思路走,不由失笑。又仿佛无意一般,与宁衡隐含危险的视线对上,后者冷不防目光一闪,脸上浮现几丝不自然的僵硬,朱定北便调侃道:“这里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这穷秀才艳福不浅呢,可比长信侯爷预定的十八房小妾还要出风头。”
宁衡无言以对,楼家兄弟听见都笑得不行。
柳章:“不知几位在高兴什么,在下冒犯,也想乐一乐。”
苏东海见状也不阻拦,柳章虽然“口无遮拦”但他知道这几位都不是小心眼爱计较的人,因而笑道:“秦阿兄刚才眼睛都看直了,可见柳兄你调;教有方啊。”
柳章久住婵娟馆,这些女子多半与他曲舞相合互有讨教,外人或许觉得柳章此举丢人,但他自己随遇而安不卑不亢,对于苏东海的玩笑话接受良好,调侃自己起来比谁都能挖苦。
楼安宁也笑,说话却不甚客气:“倒不知道东海你什么时候也懂得附庸风雅,吹得一口好箫,我们可都没听过呢,便拿来讨姑娘们的欢心,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苏东海过了十六岁依然是那副小手小脚的模样,身量只比女子结实一点,很难想象他的力气足以一拳倒牛。
不过谁让他拿什么调侃不好,一句话就戳中贾家铭痛处,楼安宁比秦奚这个傻帽旁观者清,因此格外替他抱不平。没法整治秦奚,苏东海和柳章他可不会客气。
苏东海讶然,“楼二兄长今日好大的火气,可要给你寻个发泄……”
“呵,我还不知道苏少现在做皮肉生意了。”楼安康打断了他,警告地瞧了他一眼,见他讪讪地收嘴,这才笑道:“柳兄的曲舞造诣确实登峰造极,怪不得连女状元都为之倾倒。听闻柳兄家境清贫,有这番作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柳章闻言还是一张笑脸,丝毫不为所动,“楼兄谬赞了。我不过是早年得了贵人相助,虽然这些贵人都是文弱女子,章亦受益良多。不瞒各位,我视她们为亲为友,若以男女之情论之反而落了下乘不足以示吾心之万一。”
几人听了多少有些惊讶。
他们没想到柳章竟能坦言他曾受青楼女子教养的过往,但转念一想,如今柳章科举无望,回归本我也是情理之中,便不再出言试探,只管喝酒作乐。不多时便称兄道弟,好不和睦。间或有行船经过听见,不少人指指点点大叹世风日下,还有些激越之语,几人全都充耳不闻,全作助兴了。
过后有一个相熟的声音□□来,别人还未动,秦奚便探身出窗外大声回骂道:“贾老十,船上就是本大少爷,你说的无耻下流是指小爷我吗?!”
画舫上的贾府排行第十的贾家丰吓了一跳,但随即跳脚道:“原来是你!老十一是不是也在上头?好你个秦奚,自己下作就算了还总扯上他坏我贾府名声,你是何居心!”
之前比贾老十说得还大声的人都不吭气了,在一旁装鹌鹑听着。如果只是秦奚的身份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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