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经不是朱家军的少帅,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因此少一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守护家国,为大靖天下尽一份心力,也希望国祚风调雨顺,社稷安康。
他是朱家军人,保家卫国永远是第一使命。
李家人所做的,正是他最不耻的事情,身为将士竟然叛国通敌,不管他有怎样的宏图大业,都无法为李家的自私自利和卑鄙无耻开脱。
一个不会为百姓着想的家族,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又有什么本事,坐得上皇位!
第152章 边境互市()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见朱定北气性不小,宁衡暗自失笑。
长生此时的表情和他阿爷如出一辙,那眉宇间的戾气看在他眼里却有另一种让人心动的魄力。
“……阿衡?”
见宁衡有些走神也不知有没有听清自己刚才说的话,朱定北曲着手指扣了一下他的额头,瞪着眼睛道:“想什么呢?”
宁衡赧然,不敢说自己刚才的痴迷只咳了一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朱定北便重复了一遍:“那批国库存银,可查实匈奴人用在何处了?”
“有一部分发了军饷,其他应该还未动。”宁衡据实道。
朱定北嗤了一声:“我想也是。不过匈奴人发了军饷又怎样,前几年年景那么差,他们手上拿着银子也花不出去,拿钱想振奋士气,不是那么容易的。”说着他顿了下,而后慢慢皱起眉头:“边境的互市莫非还在流通?”
“嗯。”
宁衡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所谓边境互市,并不是正经的集市。
大靖禁止与外族通商,但商人重利,尤其是北境的马匹牛羊皮货卖往南边都从中获得不小的利润,所以在边境之处有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与匈奴或是羌族人买卖。说是互市,其实也是非法集市,但因边民生活凄苦,这种事情便屡禁不止。
如今北境除了凉州之外,原本的边境往北移到鲜卑府的界碑,那里和匈奴的生活方式相差无几,粮食种植情况不佳,长起来也只能供应当地人的口粮并没有多余的能够买卖的东西,因此鲜卑府的互市商贩便想着往南边私运粮食布匹和茶叶往外易货。
不过朱定北记得,鲜卑府的互市现在还是小打小闹,还有几年才会猖狂起来。现在这荒年才过去,互市要买卖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交易啊。
但看宁衡的意思,怎么像是那些匈奴人拿了军饷在互市里有大用处似得?
见他百思不得其解,宁衡便低声解释道:“妇人和奴隶。这两样在凉州府和鲜卑府互市中炙手可热。”
边境人口买卖一直存在,相互之间奴隶交易也很频繁,但是妇人朱定北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宁衡的意思,决计不是外族妇人流入大靖,而是大靖的妇人被买卖到匈奴去。
这其实不难想是为什么,挨过这三年匈奴人也死了不少,要添丁自然要多生,而匈奴女人也就那么多且在灾年死去不少,把手伸到大靖妇人身上并非不可能。
“没有人管吗?”
朱定北阴沉道。
一些生计维持不下去的青壮出卖自己为奴隶,他并没有太多想法,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妇人成为交易品,这是朱定北无法容忍的!
“管,但是作用不大。”
宁衡据实以告。
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苦了,边境屡屡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他未告诉朱定北的是,他口中的妇人其实有泰半都是未长成的女童,她们大多都是被家人出卖到牙行,而后从牙行转手流落到互市之中。这些女人和女童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们的亲人尚且视她们的性命为蝼蚁,便是想杜绝也无法从根源上斩断。
“作用不大也要管!”朱定北厉声道:“难道就坐视这些无辜无助的女人任人欺凌吗?官府难道是吃软饭的!一群窝囊废,家里男人还没死光呢,就把自己的女人发卖给别人还算什么娘人,没种的怂蛋!这些女人不仅是我大靖的百姓,把她们卖到匈奴去就是草菅人命。就算她们活下来,沦落成匈奴人发泄生育的器械,这样活着该有都痛苦?老弱妇孺,这本该是我们应当保护的人,竟为自己私利将她们买卖,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这是气狠了,若是他现在还在鲜卑府,提到上马就先将这些祸首坎个干净!
这般想着,他又阴沉道:“为何现在没有任何呈报到朝廷中来,官府难道不把这件事当成事看?”
宁衡握紧他的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朱定北将门出身对这种事情绝对无法容忍,这也是他为何保留余地没有说出女童一事的缘故,但见他还是气恼非常,便只好说道:“凉州府和鲜卑府的州牧已经在处理此事,并未奏呈中书。”
“他们也没有调用兵力惩治这些人?”
“尚未。”
朱定北闻言冷哼了声,“他们便不是女人生养的,竟敢如此漠视这些妇人的遭遇,实在可恨。”
他却无法保持沉默,不知道便罢了,听说之后他若是不作为,便是自己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他心中想着解决之策,人口互市妇人买卖到现在州牧仍没有上达天听,也可知道应该没有到猖獗的地步。但若不加以制止和重视,到时候必定会引起民愤民乱。
只是这件事若让皇帝或是军方插手都不合适,但若是不“小题大做”如何扼杀住这股歪风!
朱定北搓着指骨,面容沉肃,宁衡见不得他苦恼便道:“这种事情无法杜绝,除非打杀一片互市否则这件事便没这么容易控制。”
朱定北一向是铁血手腕,若是他还在鲜卑那肯定亲力亲为先杀上一片黑心商贩把他们杀怕了杀绝了才肯罢休。但现在却是鞭长莫及,他们便商量着还是讲这件事通过北境府衙上报到京中让中书直接干预,但还没北境传回准信,便有一件事将妇人买卖的事情掀了出来!
——凉州府州牧家中女眷被掳,互市强卖到匈奴,不堪欺辱之下自尽身亡!
消息传到洛京,宫中的黄贵妃当即大病一场,那女眷不是别人,正是贵妃娘娘的亲姑母,凉州黄氏的嫡系女。一女遭遇如此险恶,其他人同情之余却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开了,一时之间,凉州黄家女的清誉都被败坏,如何不让人心惊动怒?
朱定北听说黄贵妃哀求皇帝做主,心中不由冷嗤。
他黄家女的命是命,别人家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对黄家女的遭遇也有同情,但到底心有不满。但不管怎么说,凉州府边境互市买卖妇人这种肮脏事是藏不住了,在黄家女死后,州牧当即派兵剿杀互市人口商贩和抢劫之人,此等买卖也终于走到台面上,让官府不得不下大力气整治。
事后,朱定北又从宁叔口中听说那受难的黄家女待字闺中的女儿随母自殉,却是唏嘘了一番。
宁叔:“那王家人做事却是不地道。人家宗妇蒙受此大难也并非自愿,他们却以妇人不洁之名不愿将黄氏的尸身葬入祖坟,黄家和王家这是结成仇家了。被那王家一宣扬,黄氏留下的儿女往后该如何自处,却有是一个难题。”
大靖对妇人比前朝宽容许多,允许寡妇再嫁也开放女学,但世人对女子的清白名誉依然看得很重,这也致使女子生来便要受到许多限制。
朱定北叹了一声:“王家人能干出这种事情,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只是苦了无辜的孩子了。”
在他看来,黄氏的女儿自杀也是她自己软弱。名声就那么重要吗?她生母受难殒命,她难道也视为毕生耻辱而不怜惜母亲苦难,这本就不是孝义之人,想来死了也好,免得活在世上忍受周围的流言蜚语,早晚也要自我了解,活不出个人样来。
但到底,还是有些惋惜。
宁叔见他语气老沉,恍若长辈一般,不由失笑。
他家侯爷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和成熟,但那与朱定北有着极大的区别。朱定北对弱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宽容和义气,看他平时对楼家少爷的照顾便可知。而他们家主,则是因为淡漠,对那些陌生人毫无感情,也不在意,因此对别人的遭遇才看得很淡。
这种无情不仅针对别人,同时也针对他自己。
宁叔想到这里,看着朱定北不由有些迟疑,他心中感激朱小侯爷的存在让家主心中有情也有了人气,但看朱小侯爷这般,恐怕以后家主很难达成心愿。
到时候,他只怕家主心灰意冷之下又变成小时候那个冷冰冰的沉默孩子。
朱定北不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凉州黄氏女的事情探查过后,很快买卖女童的事情便在大靖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朱定北也才知道,那些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恶,一些女童甚至只有六七岁就被发卖,这些孩子何其无辜又这样不幸。楼家兄弟得知此事之后也不免和凉州人同仇敌忾了一番。
他们在洛京生活优渥,但正因心地善良能够苦别人之苦,且同情弱小,因此得知边境互市竟然干出这种勾当来,自然痛恨。
楼安康却是想得多了一层,他知道这件事固然互市商贩可恶可恨,但最可悲的却是那些亲手将自己的妻子女儿卖出去供人买卖的人,如果他们的生活一直这样困苦的话,这种事情就会再次发生。他已经明白许多人,为了钱财,为了活下去是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别人的,哪怕是他的至亲。
他不忍将这样的想法告诉胞弟和长生,只由衷地叹息道:“但愿这一次扼杀得住这股歪风,否则,这些妇孺该如何自处。”
第153章 侵占土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北境互市人口贩卖的事情还没有落下帷幕,众人都期盼着这些妇孺能够从互市黑贩子手中被拯救。
在这当口广州府却又有一件风波,掀开了序幕。
是日,广州府州牧登门造访宁家,将事情始末言说一番,希望能够得到宁府的帮助。
原来是乡绅侵占良田一事。
此前三年天灾不断,天气异象频发,致使许多天地荒废,一些被涝灾祸害的县城更是一村连着一村的土地被遗弃。这些荒废或被遗弃的田地重新归为官府管制,有主的田地仍然在原主名下,而按照官府的法令,天地一旦荒废三年以上当即收回田契为官有。
这原本是怕百姓弃农从商荒废田事才下的硬性限制,谁料到,这年景一坏就是三年,最初受难的那批乡土正好过了三年的期限按律被收官府再行买卖分配,便有许多人打上了这些土地的主意。
大靖对天地管制严格,每家每户所能买卖的田地都有定数,且限制繁多,若超过限额,便有滥用土地之嫌,核实的话是要担负罪责的。而泰宗年间,因土地兼并之风严重,朝廷法度上便有再列了许多严苛的法规,连有官身在身的人购置田产也必须按律办事,占得多了甚至有杀头的风险。
许多人因此老实下来,过了三个灾年,广州府空置的田地陡然变多起来,如今天灾过去,便频频有人到官府置办田产。原本这也是常事,但就是州牧核查上半年的田产户主时才发现,这里面有许多人假借他人名义将田产收为己用。
如果只是一两家便也不是大问题,但现在俨然已经形成一股风气,官府督办之后这些人还生出许多投机取巧的应对之策来,其中许多人有功名在身官府不好严办,且他们以家中子侄或连襟的名义分散圈地,在律法上也不能说是大错。
只是,如今荒年过去,许多难民返乡,而回乡时却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已经被他人占有。有田契在手的人还好说,与官府说明情况,便是被占了天地还能分回一些差不多的土地,但大多数逃难避灾的灾民们要么当时惊忙来不及或想不起带走田契,亦或者远走时损毁遗失在路上,无凭无据,官府便不能听他们空口白话再行分配。
这些灾民手上也没有购置田产的银两,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了大半辈子,除了种地也不会别的活计,没了田就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就算是老实巴交忍气吞声的小农们都不能忍受闹起事来。许多人联名上诉府衙求一个公道,他们三五成众,且又是经历了涝旱灾逃生的难民,如今被夺了生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官府不能不重视。
此事州牧蓝鹿已经上呈中书请陛下裁断,而其中犯事的乡绅也有宁家族人,所以蓝鹿才会特意上门告知,一来是想他们行个方便做个表率,二来也是给宁家做个情面。
楼安康也听说了,当即笃定:“这些事情报上去,这些人肯定讨不了好。”
楼安宁直点头说:“咱们南行前,京中就被贬黜了两个三品大臣,说是他们的族人在司州侵占田地,以权谋私。陛下最见不得这样的事,何况他们居然占的是灾民的田地,陛下肯定会重判,这么多人啊……蓝州牧可得罪不少人。”
他打从心里有些佩服蓝州牧,像这么刚正不阿的有原则的人都不容易啊。
朱定北见他一脸崇敬,没忍住笑起来,点破道:“要不是在广州府,你看他敢不敢这么干。”
楼安康见胞弟对此事懵懂,便解释说道:“广州府重商,商户虽富,但毕竟因户籍有诸多限制。他们得靠着官府的关系打点,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州牧,只要不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州牧在这里都能混得开。”
这就是扬州府与广州府的区别,同样是富庶之地,扬州的乡绅却大多是书香官宦,反而是州牧要看这些大家族的脸色在他们之间制衡。广州府则相反,这些乡绅不管已经从商几代或是脱离商籍,家里吃的还在吃老本行,所谓商不与官斗,得是他们捧着官府才行,相对而言,广州府州牧的待遇要比扬州府还要好些。
楼安宁听了又想,那这些商户总也会找靠山,蓝州牧这个举动不也把这些靠山给得罪了吗?这些人里肯定有泰半都是官府要职的人物吧?但随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商户孝敬自己的靠山也没什么,蓝州牧状告时不曾指名道姓说是这些人指使他们侵占田地,事后撇清了关系也阻碍不了他们的仕途。何况,在这广州府最大的官就是蓝州牧,他才是要被这些“靠山”巴结的人,不怕得罪他们。
这般想着,他便煞有其事道:“哎,广州府就是好啊。”
他们在洛京看了那么多权臣高官,一个个可不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哪像蓝州牧这么潇洒。
被他们笑话了,楼安宁也不在意,转而向宁衡——自海上归来已经有一个多月,宁家家主已经“伤愈”出关了——涎着笑脸道:“阿衡,我听宁叔说家里过两个月要有商队出海,会经过许多部落和小国,我和阿兄可以去吗?”
宁衡还未说话,朱定北便皱眉对楼安康道:“你也纵着他?楼阿爷还在洛京等着你们回去呢,这一次你们惹出这么大的事把他老人家吓坏了,你们两个最好给我安安分分的,要是再给我搞出这种事,立刻打断你们的腿!”
这是朱家人教育熊孩子的一般模式,最大的一句威胁就是打断你们的狗腿,而往往动了震怒,那军棍加身可不是玩笑。
不等楼安康说,楼安宁便嚷道:“我们已经写信回去给阿爷啦,阿爷也赞成让我们出去走走。想当年,阿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他早就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若是没有多看看民生体察民情,怎能做出合用的工器?”
朱定北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楼安康,后者微笑说:“阿弟没撒谎。”
楼尚书在就任工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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