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凤劲夜躺在另一边,静颐也跟着背对着他侧卧着睡,可就是睡不着,因为泪水不知怎么一直不听使唤地流下来。凤劲夜听着那微弱的抽泣声,好想就这么转过身去抱她、哄她,可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只能静静地等着她哭累了,也终于睡着了,才坐起身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那么伤人的话,还老是让妳哭…但我就是改不过来……」他无声地道着歉,深深地自责不已,很气自己这种别扭的个性。
睡梦中的静颐翻过身来,从背对凤劲夜的睡姿,变成面对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啾着刚成为他的妻子的静颐,她是自己这辈子唯一心动的女孩,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给她幸福,可是现在的他什么也无法给,为了两人的将来,他必须先离开,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学业并闯出一番事业来,再回到台湾,这样的他才有资格赢得她的心,跟静颐说自己有多爱她。
「不管分开多久,我的心里只有妳,一定要等我回来……」凤劲夜慢慢地俯下俊脸,偷偷地亲了下静颐的额头,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三天后!下午两点多,静颐从公交车上下来,手上提着两只购物袋,刚从大卖场采购生活用品回来,就站在路边等着过马路,没有留意到对街停着一辆出租车,有人就坐在后座痴痴地看着她,直到静颐走进巷内,才叫司机开车。
凤劲夜随即戴上太阳眼镜,掩饰眼底的沈痛,他没办法面对面地跟静颐说再见,怕自己会不想离开她,只好逃避地选择这种方式离开。
回到家的静颐听母亲说凤劲夜刚坐出租车走了,小脸倏地一白,马上追了出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直到奔出了巷子,已经找不到人了。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走?为什么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暑假时会不会再回来看我?你会忘了我吗?
静颐在心中哭着问。但不管她怎么问,都得不到答案,只是告诉自己要有耐性,这里也是凤劲夜的家,他总会回来的。
八年后―下午四点多,静颐协助今天最后一位病患做完复健,准备打卡下班。二十六岁的她留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配上白色外袍,看起来很专业,但又不会给人太严肃的戚觉,而她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对人十分有耐性,解说又详细,再难缠的病人也不得不投降,是医院里最受欢迎的物理治疗师。
「妳还没下班?」一位复健科的护士看见刚从女厕出来的静颐,出声招呼道。
「我正要回去,对了!姜姊,上次妳送我的大白菜真的很好吃、很甜,是在哪里买的?」
「当然甜了,那是我公公自己种的有机蔬菜,没有放农药,妳要是喜欢吃,下次我回乡下再多带一些上来给妳。」姜姊很高兴有人赏识。
「太好了,我也可以拿去给我妈吃吃看。」虽然母亲在三年前已经再嫁,没有和她住在一起,不过母女俩还是经常见面。
静颐跟她道了声再见,然后脱下白色制服外套,挂在个人储物柜中,拿了包包打卡下班了。
就跟往常的日子一样,静颐选择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她没有买车代步,有车虽然方便,可是她喜欢坐在公交车上,沿路欣赏风景,然后想些事情,这已经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气候已经渐渐有了冬天的味道,静颐走进巷子内,顺手将围在脖子上的丝巾调整好,才扬起羽睫就看到矗立在大门口的他。
就算两人已经有整整四年不曾再见过面,其间也只通过几次电话而已,静颐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她分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周围的风声、还有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甚至外面马路上的车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都听不到,彷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
一身黑色风衣、脑后扎了个短马尾的凤劲夜,像是戚应到了静颐的凝视,偏头望向她,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他深黝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过静颐!
她没什么改变,就跟记忆中一样的纤瘦美-丽,只是头发留得更长了,穿着打扮也较为成熟许多,当视线回到此刻她脸上的震愕表情,他心口一沈,又因为那无聊的自尊,让他的口气变得恶劣。
「还不快点开门!」她并不想见到他吧……凤劲夜不禁要这么猜测,毕竟这四年来对静颐不闻不问,就算接到她的电话,也是匆匆地挂断,但他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他是有原因的……现在他突然就这么出现了,她会错愕是必然的,说不定还很不高兴他来打扰她的生活。
静颐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小跑步上前,从皮包里找出钥匙,她好气自己会这么慌乱,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见了凤劲夜就会脸红心跳的女孩,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没变。
当大门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她窘得脸都红了。
「都几岁了,还这么笨手笨脚的。」有必要这么惊恐吗?他又不是来寻仇的!凤劲夜在心里不满的咕哝。
「对不起。」
但她为什么要道歉?是他自己不事先通知一声就突然跑回来的,不是吗?静颐臜着秀眉心忖。
凤劲夜等静颐打开大门,腿部有些吃力地跨进去。「你的右脚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直到这时,静颐才注意到凤劲夜的右手还拄着一支拐杖,穿着长裤的右脚显得很不自然,刚才只看到左侧,所以没有发现,她着急地问着。
「断了!」凤劲夜随口回道。
静颐帮忙将外面的两只行李箱拖进来,关上大门,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迭声问:「是怎么断的?已经多久了?有带X光片回来吗?在美国有没有先做复健?」
「我讨厌做复健。」凤劲夜心口不一地回答,要不是知道她如今是个专业的物理治疗师,他又何必忍耐三个月,直到有办法自己搭飞机,就马上飞回台湾,为的就是要她亲自来帮他。
「再讨厌还是得做复健,不然以后可能就无法正常走路了。」
静颐打开拉门,看着凤劲夜皱着眉头往前走,她的心也跟着拧了,想伸手扶他,又被拒绝。
「我自己会走!」凤劲夜俊脸阴郁地低喝一声,然后撑着拐杖前进,要是还得靠静颐来搀扶的话,要如何给她幸福。
「小心!」静颐很紧张地走在一旁提醒。
「不用管我,我又不是残废了。」虽然他因为自己太过大意才会出车祸,可是现在见静颐这么关心担忧他,这些日子所挨的痛楚也值得了。
「你不要乱说。」静颐心里很难过,他受了伤却没人通知她,这让她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明天就到医院再做一次检查,一定要复健才行。」
「妳真的年纪越大,就越啰嗦了。」凤劲夜哼道。
静颐不禁恼红了脸蛋,可是又不懂得怎么回嘴。「你一个人搭飞机回来吗?为什么不先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去机场接你。」
「我故意不打的。」
凤劲夜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只是她似乎不是很开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跟以前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
「为什么?」
凤劲夜撇了撇好看的嘴角。「不然怎么叫突击检查?这样就可以知道妳有没有背着我偷偷跟别的男人来往。」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静颐为自己的清白辩护,她已经结婚了,怎么可以做出背叛婚姻的事来。
「是吗?」凤劲夜一点都不相信,因为静颐已经再嫁的母亲偶尔会打电话到美国给他,质问他什么时候才要回台湾,就在几个月前他接到岳母的电话,说有条件比他更好的男人在追求静颐,还求他如果无法给静颐幸福的话,就尽早放她自由,这个消息让他愈想愈是火冒三丈,所以车也愈开愈快,这也是凤劲夜之所以发生那场车祸的主要原因。
静颐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对妳很重要吗?」凤劲夜再度拄着拐杖往前走,不过因为木质地板太平整,拐杖的施力点不够,就这么一滑,身体顺着往前倾倒。
因为常帮病患做复健,所以静颐对这种情况相当的熟悉,下意识地张臂抱住凤劲夜,怕他跌倒之后,腿部的伤势会更严重,可没预料到自己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也跟着倒在地上。「啊!」两人同时叫出声来,接着是一声巨响。凤劲夜最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躯整个压着静颐,全身每一条肌肉都可以感受到那身子有多么的柔软、多么的女性化,这让他起了本能反应。
「有没有怎么样?你的脚…」静颐抬起头焦急地询问,却望进一双深不可见的灼热瞳眸,不知怎么的,她好像看到他眸底有火焰在燃烧,脸蛋不明所以地跟着发烫,下面的话也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了。
要不是右腿传来剧痛,凤劲夜一定会当场吻住静颐,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生气。「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妳要是受伤了,可没有人煮饭给我吃。」
静颐的体温直线上升,全身都躁热起来了。「我没有受伤……你呢?我先扶你起来--…小心……」
「我自己来就好。」凤劲夜费力地压下男性冲动,面颊已经一片热辣辣的,他吃力地拄着拐杖,想要站起来,最后还是不得不借着静颐的帮助,才能顺利起身,这让他感到很窝囊。
「慢慢来……」
「妳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好吗?男病人也是?」凤劲夜瞧着一手圈着自己腰部的静颐,她的姿势是那么纯熟,似乎经常这么做。
「那是我的工作。」他这是在吃醋吗?静颐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不禁望着凤劲夜的表情,眼前的男人因为扎着马尾的关系,整个脸部轮廓更为瘦削深邃,除了俊美,还充满了男性魅力,对于这样的凤劲夜她戚到有些陌生。
「干么一直盯着我看?」发觉到静颐的凝视,让凤劲夜有些窘迫。
「我才没有。」静颐连忙羞涩地转开视线,诧异着自己刚刚为什么会以为他在吃醋,若是以前,她一定会以为凤劲夜又在生莫名其妙的气了,可是现在却会往另一方面去想,她想要探究其中的原因,或许和年纪增长有关系,她的想法也跟着转变了。
静颐走了几步,打开房间的拉门。「里头的摆设我都没有动过。」
「那妳都睡在哪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属于女人用的东西,凤劲夜随口问道。
静颐接过拐杖。「当然是睡我原来的房间…把风衣也给我。」
「妳一个人住不怕?」当初凤劲夜也没想到静颐的母亲会在守寡多年之后找到第二春,而且还是当年帮爷爷看诊的心脏科主任,两人在爷爷过世之后才开始交往,最后决定结婚。
「这一带的治安向来很好,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我才不怕。」静颐将风衣挂好,一面说道。
凤劲夜不禁冷哼一声,故意揭穿她的模事。「是吗?那么当年是谁听了鬼故事,吓得不敢一个人睡觉?」
「还不都是你--…」静颐也想起了那段童年往事,记得他们才刚见面,居然就骗她说他的曾爷爷的鬼魂还留在这楝房子里,吓得她晚上不敢睡觉,不过也是凤劲夜救了她,是他握着她的小手,守在她的身边,从那一刻起,静颐的眼里、心里便有了他的存在,再也无法轻易抹去。
「我什么?」凤劲夜哼道。
静颐不想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在争论这种小事。「冰箱里还有昨天煮的鱼汤,我去把它热来给你喝,多吃些有钙质的食物,这样骨头才会愈合得快。」
见静颐就这么出去,凤劲夜先怔了一下,然后冲口叫住她!「静颐!」静颐讶异地转头看他,然后有些羞窘地问:「晚餐很快就好了,还是你想要先喝点什么?」在她的印象当中,凤劲夜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虽然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没什么不同,可是好像又跟过去有些许差别,她忽然有一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要起了变化的异样厌觉。
「不用了。」凤劲夜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急躁,现在他回台湾了,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其它的男人可以闪一边去了。
「好。」
看到拉门关上,听着脚步声离开,坐在椅垫上的凤劲夜才按摩着酸痛的右腿。
腿部打上了钢钉的他,虽然可以用双脚走路,不过也只限于在家里,到了外头还是得依赖拐杖,免得不小心跌倒,而且每天只要多走一些路,腿就不免戚到酸痛。
边揉着腿他环视着房间,这里就跟当年离开时一模一样,时间似乎就停留在那一刻,他不由得想着,如果当年他留在台湾,情况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想到有别的男人企图乘虚而入要把静颐抢走,耐不住满心的愤懑,他的胸口就像是有把火在烧,坐了一会儿,他拄着拐杖又出去了。
第四章
凤劲夜来到厨房,看见静颐正背对着他在洗米,已经开始在准备晚餐。
「为什么妳都不问?」凤劲夜抽紧下颚问。
「什么?」听到凤劲夜的口气挟着狂怒,静颐诧异地回过头面对他。
「为什么不问我这些年来为什么都对妳置之不理?为什么毕业后却不回台湾看妳,给妳一个交代?为什么妳也不问我在美国的工作情况、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有没有背叛过妳?」凤劲夜一连串的问题瞬间都爆发出来了。「为什么妳可以这么冷静、这么毫不在意?」
静颐被他吼得畏缩了下,觉得委屈,眼眶也倏地红了。「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过问那么多事,我不想惹你生气了。」
「妳不是什么人家!妳是我老婆!」凤劲夜忍不住低吼,吼完,便拄着拐杖转身出去了。妳是我老姿……
这句话震得静颐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锅煮,然后跟着步出厨房。
彷佛知道凤劲夜会在哪里,她直接来到缘侧,果然看见他拄着拐杖的僵硬背影。
「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实在不喜欢跟你吵架。」现在的她跟过去不一样了,想要用大人的方式来化解两人的争执,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躲起来,等他气消了才敢再跟他说话。
凤劲夜听着她的温言软语,实在很难再生气下去,其实他不过是气自己当时还太年轻,想法也太天真了,以为两人结了婚,有了法律的保障,她一辈子都是属于他的,结果却不是如他所想的可以那么放心:-…
「面子固然重要,可是小心让别的男生捷足先登,等到静颐被抢走了,你就是哭死也没用。」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突然蹦了出来,让凤劲夜打从心底觉得全身发冷。
「我不是在生妳的气。」凤劲夜气虚地说。
「如果你希望我问,那我就问。」静颐好脾气地说。
凤劲夜低哼一声。「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妳能不能有一点主见?」就不会主动一点吗?还要他说了才做。
「其实-…-…你在美国如果有更好的对象,如果更适合你的话,我可以……」虽然把这番话说出来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她还是很努力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算再心痛,她也愿意成全他们。
「妳别想离婚!」凤劲夜惊慌之外,也火气十足地侧过身躯,朝她急吼吼地说。「除非我死,否则妳别想离婚!」
「可是…」静颐何尝愿意走到那一步。
「我没有别的女人。」至少这点凤劲夜要郑重地澄清。
「真的吗?」从两人结婚,这八年来,静颐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因为想也没用,她根本不敢问,就算他们是夫妻,却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如果凤劲夜真的要离婚,她也只能忍痛放手。
「妳不相信我?」凤劲夜恼怒地瞪眼。
「我当然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凤劲夜屏息地问。
「只是在想这样真的好吗?」接收到一记杀人似的怒瞪,她连忙解释。「我不是后悔嫁给你,你不要误会。」
「不管怎么样,妳这辈子都别想离婚。」他就是死也不放手。
「为什么?」静颐困惑地啾着凤劲夜,他并不爱她,也不是真的有心维系这段婚姻,那么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