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苦而鲜明的思想:十八年来,苦苦保有的秘密终于泄露了!晓彤!她那可怜的私生女
儿!她吸了口气,颤抖的说:
“晓彤,妈妈对不起你!”
“哇呀”一声,晓彤放声大哭,用手蒙住脸,仓皇的奔向了屋里。梦竹呆呆的站在小院
之中,一种母性的本能使她想冲进屋里去安慰晓彤。但,她手中那一束信笺又提醒了她另一
个人!杨明远!他去了何方?她咬住嘴唇,昏乱的摔了一下头,向大门口走去。而当她一迈
出大门,所有的心念都变得那么坚定,那么固执,那么狂热!找寻明远!找寻明远!那共同
和她生活了十八年的男人!那在烽火及患难里保护了她十八年的男人!那默默的,像驴子般
工作,奉献了十八年青春的男人!那爱了她那么久而始终说不出口的男人!杨明远!她的丈
夫,孩子们的父亲。
无法再顾念屋里的晓彤,她毅然的带上了大门,奔向夜风穿梭的街头。走出巷口,冷清
清的街道上盛满了浓浓的夜色,秋风正从街道的这一头掠向街道的那一头。一盏街灯昏茫茫
的傲视著那夜的世界。梦竹站住了。四际苍茫,夜色无边,这样广阔的天地之间,如何去找
寻那沧海一粟般的杨明远?她用手抹了抹面颊,面颊上泪痕遍布。明远,明远在何方?秋风
低吟著,寒意弥漫著。她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夜色深沉,寒星满天,明远,明远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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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著满怀的沮丧,和满心的郁闷,魏如峰失神落魄的折回到“铃兰”的门口,他的摩托
车还停在那儿。跨上了摩托车,在苍茫的暮色里,他无目的的在街上狂驰。穿过了无数的大
街和小巷,兜了无数的圈子,一直到他筋疲力尽,他才在一家餐厅的门口停了下来。夜暮四
垂,街道上的霓虹灯耀目的闪熠著。推开餐厅的门,他走了进去。这家餐厅是他和晓彤来过
的,有著大的热带鱼的玻璃柜子,他曾揽著晓彤小小的肩膀,告诉她那些鱼的名称,什么是
电光,什么是红剑,什么是黑裙,什么是孔雀,什么是神仙……
“神仙鱼是取神仙伴侣的意思,因为这种鱼总是捉对儿来来往往,不肯分离。有一天,
我们也会像它们一样吗?”
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曾几何时,已经人事全非!晓彤,他知道她那纯洁天真一尘不
染的心地,是怎样也无法接受杜妮的事实!杜妮!他用手支著头,一个人的生命上,不能有
丝毫的污点,一旦有了污点,怎么都洗不干净了!那该死的、荒唐的寻欢作乐!他下意识的
在桌子上捶了一拳,不由自主的叹了口长气。“唉!”
侍者走了过来,于是,他破例的叫了酒。
带著几分薄醉,他从餐厅走了出来,跨上摩托车。被迎面的冷风一吹,不禁有些头晕目
眩。发动了车子,他向最热闹的街道上驰去。刚刚骑到新生戏院的转角处,就一眼看到晓白
正和两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头一动,晓白!凭什么晓白
要对他有敌意?又凭什么晓彤会得到杜妮的那份资料?那是深藏在他房间里,谁能取到它?
这事不是有些蹊跷吗?
不假思索的,他径直把车子驾到晓白面前,停下了车子,招呼著说:“晓白!”晓白瞪
视著他,翻了翻眼睛。
“不认得你!”“晓白,”魏如峰忍耐的,竭力维持自己的心平气和。“我怎么得罪了
你?”“你欺侮我姐姐!”晓白冲口而出的说。
“我怎么欺侮了你姐姐?”
“你没良心!”晓白胀红了脸说:“我一直把你当好人,原来你又有舞女又有交际花—
—简直不要脸!”
“哦,你也知道了。”魏如峰失意的耸了耸肩,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全天下都会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什么事瞒得过我!”晓白骄傲的挺挺胸:“那些照片还是我
给姐姐的呢,要不然她还要继续受你的骗!”“你?”魏如峰大出意外。“你怎么会有那些
照片?你从哪里得来的?”“得来了就得来了,你管我从哪里得来的!”晓白没好气的说。
魏如峰凝视著晓白,后者挺胸而立,双手的大拇指扣在裤袋上,昂著头,像一个莽撞的、要
迎战的小牛。他身边的几个青年围绕在他旁边,一个个全是一副流氓装束,其中一个还玩弄
著一把小刀。这些太保似的青年迅速的在他脑中唤起一线灵感,像电光般照亮了他心中的疑
团。他点点头,了然的说:“我知道了!是霜霜给你的,是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晓白盛气凌人的问。
霜霜!霜霜这一手做得未免太毒辣了!魏如峰咬紧牙关,霜霜,他像小妹妹般宠著爱著
的霜霜,竟会做出这样一件恶劣的事情来!他感到胸中烧灼如火,酒意从胃里向外冲。跨上
了车子,他迅速的发动了马达。当车子呼啸著,跳蹦著向前驰去的时候,他听到那群小太保
中有一个在说:
“嗨,晓白!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就是何霜霜的表哥吗?”
魏如峰没有心神再去理会这群自以为成熟的毛孩子,加快了速度,他风驰电掣般向家中
进行。霜霜,百分之九十不会在家,但他仍然要回去看看!进了大门,一口气冲上楼,直奔
霜霜的房门口,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不用看,也可以猜出霜霜不会在里面。可是,
他依然推开了房门,一瞬间,他愣了愣,出乎意料之外的,霜霜居然在里面!
霜霜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面,头发梳得很平整,脸也洗得很干净,没有擦任何的
化妆品,显得少有的端庄文静。她似乎正对著镜子在研究自己,双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出著
神。魏如峰推门的响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把一对若有所思的眸子落在魏如峰的脸上。
“嗨!是你!表哥!”她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
魏如峰跨进门来,冷冷的盯著霜霜看,霜霜耸了耸鼻子,挑挑眉毛说:“唔,酒味!表
哥,你居然也喝起酒来了?你的小星星呢?”
像是在火上浇了油,“小星星”三个字使魏如峰整个心脏都膨胀了起来,浑身冒著火,
他走近霜霜,眯起眼睛来,恶狠狠的看著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怎样一个狡滑的女孩!竟
想出这样一条破坏的毒计,从此毁掉了晓彤心中对他的完美的形象!毁掉了她单纯天真而纯
洁的梦!这是过份残忍,过份狠毒了!“噢,表哥,”霜霜疑惑的转动著她的大眼珠。“你
在看什么?我猜,你准是喝醉了!”
“霜霜,”魏如峰哑著嗓子说:“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嗯?什么?表
哥?”霜霜皱拢了眉。
“你别装傻!你说说看,我怎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陷害我!”“陷害你?表哥?”霜
霜转动著眼珠,心中在迅速的思索著。“是的,陷害!”魏如峰加强语气的说:“你竟然把
杜妮的照片和信件拿给晓彤看!你明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这种揭人隐私的行为是你应该做
的吗?尤其对于我!霜霜,你卑鄙、狠毒、而无聊!”霜霜的脸变白了,血色离开了她的嘴
唇,黑眼睛顿时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挺起背脊,她勇敢的迎战了。
“我卑鄙?狠毒?无聊?哈哈!表哥!你也未免太自视清高了!难道你和杜妮没有一手
吗?难道那些照片和信件不是社妮给你的吗?难道你没有沉沦于酒色之中吗?你自己的历史
太不光荣,不去自责,反要责怪别人!你要知道,你行得正,别人无从破坏你,你行得不
正,是你自己破坏你自己!你原不是一个纯纯正正的人,假扮什么鬼正经!”
“好!你很会说!”魏如峰气得浑身发抖。“和杜妮的事,我是不对,但是关你什么事
情?你凭什么要揭发出来?你明知道那只是一时的沉沦,一时的迷惑!但——但——晓彤那
么纯洁,那么天真,这将永远无法解释清楚!你破坏了我和晓彤,对你有什么好处?”
霜霜的眼睛更黑更亮。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任性而倔强的说。
“霜霜,”魏如峰重重的喘著气,愤怒中更糅和了沉痛和灰心。“你这次的行为做得太
恶劣了!你一生,大家宠你,惯你,纵你,养成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你从不想你会
伤害别人!霜霜,你从小,我就像哥哥一样疼你爱你照顾你,换得的是你这样的报酬!你应
该知道晓彤对于我的重要性——你毁掉了晓彤,也毁掉了我!”
霜霜挺立在那儿,黑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脸上仍然带著倔强,默然不语。“你
想,”魏如峰继续说:“晓彤拿到了这些照片会有怎样的想法?她和你不同,她没有经过一
点世面,没有丝毫社会经验,也不了解人会有偶然的——偶然的——”他想不出能解释自己
行为的句子,只能化为一声短叹。“咳,反正,我虽不好,你的行为更不好!老实说,我并
不想把这件事情隐瞒晓彤,但要等到她能了解的那一天,由我自己告诉她。你这样做,使我
再也无法解释!”晓彤那对绝望的眼睛和恐怖的表情浮上了他的眼前,他心中又猝然的痛楚
起来,眼眶一阵发热,视线全模糊了。“霜霜,你使我痛心,我从没有恨一个人,像我现在
恨你这样!”霜霜被打倒了,仓卒间,她只能随便抓了一个句子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和被刺伤
的感情:
“晓彤有什么了不起!我巴不得她死掉!”
“啪!”的一声,魏如峰已经迅速的抽了霜霜一耳光,霜霜还来不及从错愕中恢复,魏
如峰的第二下又抽了过来。他的眼圈发红,脸色苍白,神情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恨不得吃
掉眼前的敌人!一连抽了霜霜好几下,他才停下来,喘著气喊:“早就应该有人打你!早就
应该有人教训你!你这个狂妄任性而没有头脑感情的人,伤害别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什么
好处?有什么好处?我恨透了你!何霜霜!你破坏成功了!现在,你在这儿庆祝你的成功
吧!”
说完,他狂暴的把霜霜揿进了椅子里,就一反身对门外冲去,跑过了走廊,冲下了楼
梯,他一头撞在正拾级而上的何慕天身上。何慕天诧异的喊:
“怎么了?如峰!”“我要出去!然后永远不回你们何家!”魏如峰头也不回的说。
“站住!如峰!”何慕天喊。
魏如峰本能的站住了。
“你在干什么?”何慕天说:“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一头的汗?上楼来,我有话要和
你谈!”
“我不想谈!我有我的事!”魏如峰鲁莽的说,掉头要向楼下走。“你知道我要和你谈
什么?”何慕天说:“关于晓彤的事情,我今天和她母亲谈了一整天。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关于晓彤的。你难道一点都没兴趣?”
“我有兴趣又怎样?”魏如峰愤怒而绝望的喊:“你女儿把一切破坏得干干净净!我再
也得不到晓彤了!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她了!”楼梯上一阵轻响,何慕天和魏如峰同时抬
起头来。霜霜,正带著一脸沉静而严肃的神情,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她的脸上有著魏如峰留
下的鲜明的指痕,眼睛又清又亮又美丽,那缓缓踱下楼梯的样子竟像个庄重的女神。没有
笑,没有泪,没有激动,没有愤怒……她像和平日完全换了一个人。何慕天和魏如峰都愣住
了,然后,何慕天奇怪的问:
“你生病了吗?霜霜?”
“没有,我很好。”霜霜安安静静的说,停在魏如峰的面前。“表哥,我跟你一起
去。”几度夕烟红71/78
“跟我一起去?”魏如峰怔了怔,诧异使他忘记了愤怒:“跟我到哪儿去?”“到晓彤
家里去,”霜霜心平气和的说:“去向她解释。”
魏如峰愕然的看著霜霜,后者脸上流露的是少有的正经和庄严,那对眼睛竟美丽得出
奇。魏如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陪他去向晓彤解释!霜霜,难道也会知道错误?还
是另有所图?“怎样?”霜霜又开了口:“去吗?我们一切都告诉她,她会相信,也会了
解。”“噢,”何慕天看看霜霜,又看看魏如峰,不解的说:“你们在捣什么鬼?”“不是
捣鬼,”霜霜低声的说,凝视著她的父亲:“人总要长大的,是不是?爸爸?我觉得我在慢
慢的长大了。”
“噢,是吗?”何慕天困惑的问。
霜霜轻轻的点了点头。把手伸给魏如峰。
“表哥,我们走吧。”“这么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何慕天问。
“爸爸,你放心,这次是去办正经事了。”霜霜说著,拉著魏如峰的手,向楼下走去。
魏如峰迷惑而茫然,像被催眠一样,他下意识的跟著霜霜走下了楼梯。当他跨进了夜风
习习的花园,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所包围,他才骤然的清醒过来。站在院子里,他注视著霜
霜,突然间,他觉得她那么美,那么可爱,那么真挚而纯洁!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他审视著
她,轻轻的说:
“霜霜,你真的长大了。”
霜霜的睫毛垂下了两秒钟,再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蓄满了泪。但她唇边在微笑著,
一个勇敢的,令人心折的笑。“是吗?表哥?”她含著泪问。“我常想,总有一天,你会比
较喜欢我一些。”“事实上,我一直很喜欢你。”
霜霜点了点头。“是的,”她低低的说:“我现在懂了。”扬起头来,她勇敢的拭去了
眼泪:“我们该去了吧?表哥?要不然她会睡觉了。我们骑摩托车去吧,你——从没有带过
我骑摩托车。”
把摩托车推了过来,魏如峰凝视了霜霜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他们相对著微笑了。这
是奇异而神妙的一瞬,所有的误会、不快、纠缠不清的爱与恨……都在一刹那间消失了,飞
走了。留下的是一份干干净净的、纯纯洁洁的、没有要求、没有欲望,也没有代价的感情。
魏如峰面前站著的,不再是个满身燃著火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他的一个小妹妹,一个
被宠爱著,被怜惜著的小妹妹!他跨上了车,安静的说:
“上来吧!抱牢我的腰!”
霜霜坐了上去,用手环住魏如峰的腰。本能的,她把面颊紧贴在魏如峰的背脊上,闭上
眼睛,她有种模糊的、朦胧的,又像是喜悦、又像是辛酸的感觉。她埋葬了一份少女的初
恋,却也在一瞬间发现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个倔强任性的小女孩!摩托车发动了,
风从她的耳边掠过。她听到老刘拉开铁栅门的声音,还听到老刘在说:
“表少爷,这么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我开汽车送你们去不好吗?”“不用了!”魏
如峰在说:“摩托车比汽车舒服!”
老刘似乎还叽咕了一句什么,但是,他们的车子已经驰远了。迎著风,霜霜的短发全飞
舞了起来,她仍然闭著眼睛,不想睁开。这样倚在魏如峰的身后,让他带著她在深夜的街道
狂驰,这是多久以来的梦想!现在,他们共同驰骋于黑夜的街头了——为了去挽救他和另外
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噢,这是多复杂的人生,多复杂的感情!是不是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要
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故?车子不知道驰到什么地方,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嘲笑的喊:
“看到了吗?多亲热!”
摩托车骤然的停了下来,霜霜诧异的张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