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放置米粮的仓库前面,冷谕觉得他有必要把话先说明白,免得姬小瑾到处胡说八道,要是让他爹以为他突然对家业有了兴趣,那他就倒大楣了。
他也不想让姬小瑾觉得他是因为良心过意不去,这才帮她的忙,他只是无聊而已。
她不要以为帮他换了几次药,又替他隐瞒受伤的事,他就会感激她。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八百遍了。”她真不明白,他干么一直强调这几句话,他千万不要以为她会对他的行为感激得一塌胡涂,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过是为了救她而弄破了自己的伤口,这种小事她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虽然他肯听她把话说完,还陪她到米仓来看看情形,不过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也是他的责任,她才不需要觉得感动。
看他拿著从总管事那里拿来的钥匙开门,姬小瑾问道:“真的不要把米行管事找来一起看吗?”
毕竟米仓里的情形他熟,有什么问题问他也比较快。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你怀疑米仓的米被盗卖,那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作帐的管事,你现在把他叫来,是要告诉他你的怀疑,让他有所准备是不是?”
“说得也是。”她倒没想到,她一直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但是帐册和米仓货物出入的纪录不符,却又是个事实。
冷谕拿过吊在旁边给进米仓人照路用的菜油灯,点上了火之后便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幽暗暗的米仓让姬小瑾生出了一些惧意,她最怕黑暗狭窄的地方了。“我们明天早上再来好不好?里面怎么这么暗?”
“废话,不暗我点灯干么?晚上来米仓才没有人,白天这里四处都是人,怎么进去查?”
说完,他便走了进去。姬小瑾连忙跟上去,但却忍不住害怕,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紧跟著他的脚步。
“别抓我的衣眼,都给你抓皱了。”这女人怎么回事?突然想到要表现她柔弱的一面了吗?
“我、我怕黑……”她紧张的东张西望,面对著阴沉沉的黑暗,和堆满了米袋的仓房,她总觉得那些火光照耀出来的阴影有几分恐怖。
她小时候常常被继父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有时候还被套在麻布袋里,因此造成了她对黑暗和狭窄有著难以忘怀的恐惧感。
“有什么好怕的,不然灯给你。”冷谕把灯塞给她,“我要开始清点了,你要就来帮忙,不然就继续在这发抖吧。”
“我帮著数。”他们要清点这数目庞大的米袋,光靠冷谕一个人太慢了,虽然他说的话难听了些,但也是事实。
她暂时把害怕吞下肚去,强忍惧意开始清点米袋,他们越走越里面,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点列米会中后段而己。
姬小瑾数著数著,突然觉得有个小黑影从上头的米袋跳了下来,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她的肩膀上,她下意识的用手抓住就著火光一看,一只老鼠吱吱的在她手里挣扎著。
她惨叫连连的丢开手里的东西,又哭又叫的四处乱窜,“老鼠!老鼠……啊……”
“喂!你想放火烧死谁呀!”
跌碎的菜油灯在地上燃起一簇小火苗,冷谕咒骂著用脚踩熄了,循著声音抓住不断乱叫的姬小瑾。
天哪,听她平常讲话倒还清脆悦耳,怎么尖叫起来跟杀猪没两样?
“闭嘴!”
“不!放我出去……”她快被老鼠给吓死了,她曾经领受被关在暗房给老鼠咬的滋味,这一吓把她的魂都吓飞了一半。
黑漆漆的米仓里一点亮光都没有,老鼠和幽暗引发了她内心深处最可怕的记忆和恐惧。
眼泪争著狂飙出来,她挣扎著住出口跑,跌跌撞撞的扑在门上,用力的擂著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敢了!叔叔,我不敢了……娘!救命呀!有老鼠咬我……我怕黑呀!放我出去呀……叔叔,放我出去!我不敢再把水缸摔破了!我一定好好的学帮你赚大钱,我不怕你用飞刀射我了……我不逃了……叔叔,放我出去呀!”
“小瑾!姬小瑾!”冷谕差点要以为她发疯了,听她哭喊著不敢这不敢那的,似乎是把她过往的经验和现在重叠了。
难道她以前常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被老鼠咬吗?真是可怜呀,难怪她见了老鼠跟见了鬼一样。
他抓住她的肩头,“你别发疯了,看看这里是哪里。”
“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好暗!放我出去!”她拚命的摇头,“我会死掉、我会死掉。”
当务之急就是把她弄出去,冷谕一手抓著她,一手去拉门。奇怪,他明明记得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带上,难道是风吹的吗?否则怎么会关上的?
他一拉之下,门居然文风不动。“惨了,出不去了。”大概是给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扇大铁门又不是可以轻易撞破的,米仓里又没有窗子,要离开恐怕只能等天亮之后,工人来上工开仓门了。
姬小瑾一听到出不去,哭得更狠了,“不……放我出去!这里好黑、我怕、我怕……”
“我求你别叫了。”他也怕呀,他怕他为了叫她闭嘴而不小心把她给掐死了。
“放我出去!”她继续擂著门,发出沉重的咚咚声,“我怕。”
她不断的哭泣著,在她终于体认到自己出不去的时候,她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
“冷谕?”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你在哪里?”她刚刚吓胡涂了,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最惊惧的恶梦生活里。
“冷谕、冷谕……”不会吧?他不在这?她是一个人?她真的会怕到疯掉!“冷谕,你在哪里?别扔下我……”
她拉著自己的头发,尖叫著、哭著,“冷谕……”
一道火光在她面前慢慢的亮了起来,照亮了冷谕的面孔。“别叫了,我怕了你了。”
这女人怕暗怕得要死,没命的乱叫,他要是不想办法弄出些火光来,他大概会被她吵死。
所以他脱下外衣,跑到后面她打破菜油灯的地方,用衣服吸了油再回来给她“光明”。
还好火折子还在,要不然他可就没有任何办法引火了。
火光和冷谕使姬小瑾的恐惧减低了一些,她开始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十足像个疯婆子。
“对、对不起。”她哭得厉害,依旧抽抽搭搭的,“我真的怕黑。”
冷谕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这么夸张的举止,要不是真的吓到了,寻常女人还没人做得出来。
“还好天快亮了,很快就有人来了。”看她缩成一团靠著门坐著,浑身似乎都还在发抖,他多少可以知道她有多么害怕。
那日在客店时,那个大汉殴打她,她都没有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来。
“那天那个人,就是你的叔叔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娘为了养活我而嫁给他,没想到却害苦了她自己一生。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嫁给他受罪。”
“那是你娘的决定,又不是你的,有什么好愧疚的?”冷谕说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一点都不需要觉得内疚对不起你娘。”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说我娘为我牺牲是活该吗?”姬小瑾难以置信的看著他,很难相信会有人说出这样铁石心肠的话来。
“我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你娘的决定,不需要你来愧疚而已,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痛苦自责又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改变不了,但这是我应该做的呀。我对我娘的牺牲奉献,也只能用我的良心和良知来感激,我不像你无情无义,对爹娘为你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
“你娘不会希望你用痛苦和自责来感激她的,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那才是对不起她。”他说得理所当然,“你应该过你真正想要的,真正快乐的生活,你过得好活得好,她的牺牲才有代价。劝你别活在过去,也劝你别老是为别人活。”他耸耸肩,“忠告,免费的。”
“我不需要自私自利的人给我忠告。你该庆幸你的爹娘什么都为你著想,也该感激他们给你的一切,更应该为了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待人更加宽容一些。”
“我是感激他们,也庆幸我双亲俱全。所以我不想以后恨他们,也不想以后责怪他们,过我想要的生活,走我想走的路,我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而不是我爹为我作的决定、为我的人生负责。我不想以后因为不顺遂而有理由恨任何帮我作决定的人。”
冷谕看著她专心倾听的样子,感慨的说:“你不会懂的,真不明白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浪费口水和时辰而已。
“或许是因为你希望别人能懂你。”老是说别人都不懂他,那当然啦,什么都不说谁能懂他?
“每个人都是希望能被了解的。”她叹了一口气,“问题是,你要给别人机会才行。如果你肯这样跟爹说,我相信你们就不会吵架了。”她后来才知道冷谕的走镖造成了多大的家庭风波,而娘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常常生病,一不如意就晕倒。
“跟他说不通的。”他摇了摇头,“反正他不会明白的。”
家,依然是他最眷恋最牵挂的地方,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的话,他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话放在心里久了,就来不及说了。”姬小瑾轻轻的伸出手去,鼓励的撑住了他的,“虽然我不能认同你的想法,你也不能明白我的,不过有爹娘可以喊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突然之间,她有些明白为何冷谕不让爹娘知道他受伤的事了。
他或许不是个坏人。
淡淡一笑,她一直觉得他傲慢又无礼,看样子是她的偏见了。“你说对吗?”
他没出声,或许她说得对。
第五章
“爹,我回来了。”
小蝶匆匆奔进了自家的小院子,早上王婆替她爹来传话,说他病得厉害,她连忙跟小姐说了一声回家来看看。
她和爹都是冷家的下人,他爹还是管米行的管事,所以她才能靠著这关系到表小姐屋里当差,当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可是个天大的肥缺呢,不用做粗活又可以使唤底下的丫头和婆子小厮,就跟小姐差不多威风了。
丁全连忙开门,把女儿拉了进来,然后谨慎的关上门。
“爹,你不是病了吗?”看起来精神还好,不像病了呀。
“小蝶,你爹恐怕要有麻烦了。”他烦恼的说:“你在园子里有没有听到人家说些什么?”
“爹呀,怎么回事?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昨天少爷跟少奶奶不是被关在米仓里吗?”丁全有点烦恼的说:“好端端的他们怎么会到米仓去,还趁著半夜去?”
昨晚巡夜的人看门没关好,顺手带上并锁紧,把他们关在里面,一直到早上管门人去开门时才把他们放出来,这件事传了出来,他才警觉到人家可能生出怀疑心来了。
他虽然贪心也有那个胆量偷吃,可是遇到可能要穿帮的事情,他还是慌了手脚,赶紧叫女儿回来商量。
“我是知道这件事。”她的脸色也微变,“难道他们知道爹做的勾当了吗?”
她爹藉著管理米仓之便将冷府品质较好的米盗卖出去,以米糠充数堆在米仓里掩人耳目,再收购劣质米以冷府的名义卖出,然后赚取中间的差价,长久下来一直平安无事,而且也刮了不少油水,现在似乎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而这个有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少奶奶。
“这会他们没把我叫去问,可是要不了多久,一定会出纰漏的。”他得作个决定,看是要使手段掩盖这件事,还是赶紧带着女儿逃跑。
“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到办法。我假装生病,大总管让我回来休息,我才想说赶紧跟你商量。”他皱著眉头,“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好了。”
“爹,你那几百两能让我们过得舒服吗?”她才不想离开这个舒适优渥的环境。
“如果给少爷他们查到米仓里的米糠,那你爹就糟糕了。”
小蝶一想也对,别说她爹完蛋,就连她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爹。那咱们就只能掩盖下去,抓个替死鬼来背黑锅。”小蝶说道:“你虽然是管事,但手底下有人搞鬼,你也没办法呀。”
“说得也是。”如果真出了事,他就把错全部往那个爱喝酒的老王身上推。
她又想了个主意,“不如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先把米仓里的米糠运出来,装成失窃的样子,然后再毁了帐册,给他来个死无对证。”
丁全想了一想也觉得可行。“不过我偷偷问了你管帐房的姑丈,他说帐册给少奶奶拿走了。”
小蝶不悦的骂了一声,“这就麻烦了。”
真是个讨厌的少奶奶,抢了小姐的位置就够令人生气了,现在居然还想毁了她和她爹的生活。
简直太可恶了,她最好开始求神多保佑她一些,人是很容易出意外的。
“我看干脆你想个办法把帐册偷出来,我再重做一本把它调换过来。”
他猜少奶奶或许是发现了货物进出纪录和卖价卖量都不符,才会对他生出了疑心。
没想到她居然会注意到进出纪录,以前老爷根本不看的。
坏就坏在米仓管门的不是他,因此进出纪录也不是他能改的,他只能在他管的米行帐册动手脚,这才会给她看到了漏洞。
只要他按著纪录来改帐册,那就一切太平了。
但如果他想得没错的话,货物进出纪录本应该也在少奶奶手里,真是个讨人厌的鬼丫头,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居然会这么精明,真是可恶呀。
“嗯,我会想办法拿到的。”与其毁了帐册还下如毁了会找麻烦的人。
看样子她得拜托她那个开黑店的远房表姊了,她认识的人多,总有几个会看在钱的份上,帮她除掉一个碍眼的人。
不过她得小心一些,等她爹这件麻烦事过去,再来对付多事的姬小瑾。
“爹,既然要装作失窃,还不如找人放火烧了米仓,把证据毁得干干净净。”
“对对。”丁全马上赞同,“米仓失火管门的林管事也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少奶奶会疑心这件事是他干的。”
“再不然也有老王,他上次在米仓喝酒打翻了烛台,引起了一场小火,如果这次米仓失火他又刚好在附近喝酒,别人一定下会怀疑是我们动的手脚。”
小蝶开心的说:“爹呀,你真是聪明。干脆也别找人帮忙,我看你就自己干吧,免得旁人以后用这事来威胁我们。”
老王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有时根本不来上工,要不是他爹心肠好,每次都给他一些搬运活做,他哪有钱到处去喝酒,现在他帮这点小忙、背点黑锅报答他爹也是应该的。
“你说爹聪明,我说你才聪明呢。”他哈哈笑道:“只怕少奶奶都没有你聪明。”
“那当然了。”她冷笑道:“爹,其实我有个主意。”她附耳在他旁边说了心中计划。
丁全嘿嘿的笑了几声,“应该不到这地步。”
他女儿还真不是普通的聪明,这种坏主意都想得出来。
小蝶正想再说话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丁管事,你开开门吧。”
“像是大总管的声音。”他低声道:“小蝶,你先避一避。”
“好。”她连忙往内室一躲,心里叫了一声糟糕,不会这事要被揭穿了而他们来不及干吧?
那刚刚的计划不都是白搭?
丁全假意咳了几声,装得虚弱不堪的样子,慢吞吞的开了门。“汪大总管?有事吗?”
“当然有事,没事我会亲自跑这一趟吗?”他早就觉得这个丁全有问题了。
他一定是手脚不干净,否则少奶奶怎么会把他找去问一些有关他的事,还把米行的帐册都拿出来。
虽然少奶奶说还没弄清楚,叫他不要急著怪丁全,不过他的忠心和嫉恶如仇的个性,让他忍不下这口气。
“你可真有本事,老爷对我们恩重如山,你居然吃里扒外,盗卖米粮中饱私囊。”汪大总管骂道:“真是不要脸。”
“大总管,你怎么这么说呢?你冤枉我了!”丁全立刻叫起屈来,“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哼,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鬼话吗?少奶奶会冤枉了你吗?”他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道:“你等著吧,混帐东西。”
汪大总管用力一推,把他推得往后跌倒,然后袖子一甩忿忿的离去。
“惨了,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