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响动,自然也是惊动了里头的人,只见着刚才还和和乐乐的气氛忽然就鸦雀无声了起来,还没等着李治反应过来,长孙颖就已经带人站在了门口。
他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她已经散了头发,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在那里站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如瀑的黑发,影影绰绰的像是一个影子。
她看见是他来,也十分意外,但是那意外中却并不全是惊喜,也带着些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站着那里看着他,杏眼微微的睁大了些,等回过神子后,便有了几分薄薄的笑意。
“九郎来了啊。”她柔柔的笑着说道,然后理了理头发,侧着身子让他进去,“怎么不早说一声,我都没个准备。”
她的声音很平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他这月余的冷淡不曾存在,仿佛她也没有受到半分委屈。
长孙颖要是一见面就撒泼闹脾气,他有些无措,便也习惯,仿佛只要她对着自己气一气,自己让着她些,便可以将着他欠她的那些还清了。可谁知道她对着过往的什么都没提,反而让着他本已歉疚的情绪又满溢了起来。
李治听着长孙颖给她的台阶,只觉得嗓子一梗,什么东西在那里堵得慌,忙低了低头,快步走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换了屋子,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只是却少了很多玩意儿。李治只是匆匆一扫,便晓得她是收了那些东西。
果然,是伤心了。
两人在榻上对坐着,他攥紧了她的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她笑着看着他,轻轻的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吃过饭了吗?”
长孙颖猜到李治会来,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的来,当初想好了要怎么对着他撒娇诉委屈,将着自己忍着的东西都赚回来,可等真见了面,却都忘了光光的,满脑子便是何必呢。
何必,何苦,何至于?
或许是家人给她的那击太重了,近来她对许多事都只感觉到一阵疲倦。见着李治也是这般,她忽然就不想跟着他闹了,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所以,她喊他近来,无关于原谅不原谅,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也真的是想他了。
别为难自己,长孙颖在心里头对自己说,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正在为难着她,要是她自己也跟自己过不去,那日子可真的就没什么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孙颖住在哪里,这是个问题。放心,肯定不会让她就这么吃萧氏的一个闷亏的。
☆、第84章 搬家
李治坐在那里,看着长孙颖在她面前,虽然她的态度仍然是谦和的,但是他却明显的感觉得到,她对跟着自己之间仿佛是蒙了一层纱,亲热中透着生疏。
“不是我做的。”看着她的笑容,李治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解释的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极了狡辩。
长孙颖愣了下,有些发怔的看着李治。
这算是道歉,还是撇清关系?
她笑了笑,垂下头淡淡的说道,“事情都过去了,九郎不必介怀,以前是我不懂事,叫你为难了。”
“真的不是我,”李治这个时候却是顾不上面子里子了,他本能的感觉到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那后果会非常非常的严重,所以当下几乎是不依不饶的拽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让她无法逃避的面对她,“是我不对,是我太忙了,让人钻了空子,害你委屈了。”
长孙颖没有张口,她坐在那里,认真的思考着李治这话的真假,然后很快就有了答案。
以着他的身份,他没有对她说谎的理由,所以他的话应该是真的。
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
长孙颖怔怔的坐在那里,看着他握着自己手的手,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滑了下来。
刘绣她们在旁边看着她的眼泪出来,反倒是松了口气。自从搬过来之后,良娣就一直不大对劲儿,没哭过也没闹过,一丝怨气都没有,这反倒是让她们心惊肉跳的,生怕把人给憋坏了。如今对着殿下,她总算肯发泄出来,这真是太好了。
宫女们见着他俩这容不下外人j□j来的情形,都颇懂眼色的退下了,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李治看着长孙颖哭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这次会让他觉得那么心疼,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手上,无声无息的,让他头一回意识到,她的委屈一向很安静。
“对不起,”他伸出手将着她抱进了怀里,轻轻的哄着,就跟他当初第一次见着她那样。
**
“为什么会搬?”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李治抱着她,一边玩着她的发梢,一边有些抱怨的问道。
她太安静了,如果她当初烈性点,把事情闹起来,那么他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事情,也就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其实不算你的错。”长孙颖半眯着眼睛窝在他怀里,脸上有浅浅的笑意,“母亲来劝过我,我想着不能让大家都为难,索性便搬了。”
长孙颖很想说,哪怕是闹将起来,碍于大局的问题,李治也难偏颇自己,所以他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但李治来了,她便不能说这话,于是笑着用母亲来过的事情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遮掩过去。
“长孙夫人来过?”李治听到这消息,却是眯起了眼睛,显然对此十分不悦。长孙颖感觉到他情绪上的波动,伸手拍了拍他,反倒是宽慰他,“也没说什么,我都习惯了。”
李治抱着她,长孙家是如何对待长孙颖的,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头却有数。他对于女人们的心思或许未必有多明了,但是对于朝堂,对于在这个局势下,长孙无忌会做出什么选择却不意外。
对于她来说,那些家人是绝对不可能作为依仗的,背后捅刀子却不稀奇。
听着她的劝慰,李治将着头埋在她的颈间,说不出的郁闷,“他们待你不好。”
“我还有你呢。”长孙颖笑了笑,捡他喜欢的听。
“我,”说出这句话十分艰难,但是在这个气氛刚刚好的时候,李治很真诚很自责的说出了心里话,“我待你也不大好。”
长孙颖听着他这话,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看着头顶的帐幔,由衷的说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至少,他是无意中让她受委屈的。至少,他发现她受委屈了,还知道来道歉。而长孙家,却一直都认为,从小到大养育了她,对她来说已经是恩深难报,所以不管怎么对她,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长孙颖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却让李治越发的心酸。他搂着她,想了很久,才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放心,我会对你更好的。”
长孙颖听着他这话,只是哂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对她好?什么叫对她好?
他所能待她的,终究有限。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萧良娣将着她的住处夺走了,难不成他还真的会为了自己跟萧家翻脸,将着自己的房子抢过来不成?
**
但是长孙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李治从某种层面上来讲,还真是锲而不舍。
这天长孙颖正在屋里头逗李忠玩儿,身边人建议教着开始说话的李忠背些简单的诗文,徐芷甚至还好心的搬出了论语,说什么多听听说不定等李忠会说话一张口就是子曰了。还拿着自己姐弟三人佐证,以表示这种方法行之有效,弄得长孙颖哭笑不得。
长孙颖知道她们都是好心,希望她这养子出色点,好为她挣面子,只是长孙颖思考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太揠苗助长的好,李忠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这个庶长子的身份本来就敏感,有时候平庸反倒是可以保命。
不过不逼着李忠学文,其它开发儿童智力的游戏倒是可以做,所以长孙颖常常把他放在榻上训练他爬来爬去。这天她们跟着宫婢正在屋里头嬉乐呢,忽然听着外头啪啪啪的声音,长孙颖愣了一下,随即就挑眉让刘绣带人出去看。刘绣领着宫娥们出了门,等会儿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怎么回事?”长孙颖有些不解的问道。
“外头,是殿下。”刘绣一脸古怪的回答道。
“怎么闹这么大动静儿?”长孙颖放下孩子,好奇的往外走,李治来了不进门是怎么回事,以及他来就来了,闹腾的动静儿这么大,是在拆房子啊?
结果,等长孙颖出门之后,看着眼前的画面还真是傻了眼,李治当真在带着人拆房子。
“你这是做什么?”长孙颖一头雾水,沿着墙根儿下慢慢往外走,李治见着她来了,让人停住手,笑得一脸灿烂的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在屋里头呆着吧,我这里很快就忙好。”
“你都拆房子了,我还怎么坐得住。”长孙颖走过去,跟他站在一处看着那爬到房顶上努力揭瓦的工匠,有些迷惑,“要重新扇瓦?”
虽然是皇宫,但是房子住久了,日晒雨淋的,房上的瓦片难免有破漏,所以每年都工匠都会来补换。但是像现在这样闹得天翻地覆的架势,长孙颖却没见过。
“差不多吧。”李治笑了笑,然后还不等她说话,按着她的肩头,抬起另外一边的袖子护着她,“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往那边去点。”
长孙颖被李治连拉硬拽的站到了台阶边,看着匠人们在房顶啪啪啪,手脚伶俐的将着瓦揭起来扔到了地上,不一会儿就将着外间半沿子都扒拉下来了。长孙颖不知道李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着急的拽着他的手说道,“你这是想做什么啊!你这么一折腾,我今天晚上怎么睡觉!”
“这地方住不了,咱们正好换个地方住。”李治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肩,令她稍安勿躁,然后直接挥挥手吩咐那边的人,“行了,不用再掀了。你们几个手脚利落点,赶快去收拾箱笼搬家。”
“搬家,我往哪儿搬啊?”长孙颖意外的看着他,有些紧张的想,难道他真个儿把着萧良娣给赶走了。
“好地方。”李治显然早就有了主意,直接搭着她的肩膀就往外走,“地方我都收拾了好多天了,比这里大着些,你看喜不喜欢,有什么缺的,我让人给你拾掇。”
“可,可我能往哪儿搬?”长孙颖看着他拥着自己出了门,心里头的疑惑更重。很显然萧良娣还在远处住着,李治并没有动萧良娣,但是除此之外,这宫里头能归他处置的地方实在是有限。毕竟皇帝还活着呢,他这个儿子都是借住,还能越俎代庖了不成。
“搬咱们家。”李治笑了笑,拍着她的手让她上了辇车,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直到出了门长孙颖才恍然大悟,李治带她来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皇宫李治不能安置,但是作为太子,他还有一大院房子呢,那就是东宫!
长孙颖跟着李治进了东宫,虽然他并没有来住,但是东宫的仆役一应俱全,花木繁茂,比着宫中自是另一番景象。李治拉着长孙颖满目在其间,笑得一脸开心,“晚不我不放心你留在那里跟她们置气,所以干脆将着你迁过来住。这地方大,她们又都听你了,你呆在这里我放心。”
他想了想,特别补充道,“反正早晚都要搬过来,这里也不远,我每天会过来看你的,要是不能来,我也使人跟你说一声。”
自己这算是被金屋藏娇了?长孙颖乱糟糟的想着,辨认出李治给她安排的处所之后,心里头却是一惊,努力的就要往回缩,“这地方于礼不合,我不能住。”
李治给她指的屋子,在规制中根本就是太子妃的寝宫。
“你屋子坏了,不能住人,我当然要给你找个新处所了。”李治对着她眨眨眼,却是按着不让她走,“而东宫那么大,你住偏僻的地方我不放心,当然要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这,”长孙颖还想要推辞,却被李治给阻止了,“听我的,这次没错,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敢让你搬家了。”
☆、第85章 摆平
人有时候被打动,就只是因为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李治的这句承诺虽则简单,但是却一下子就戳到了长孙颖心坎里去。
没有人生来就胆小,有时候畏惧只是审时度势之后为了保护自己而采取的措施。在着长孙颖的童年,因为母亲根本无力保护她,所以温顺是她能生活下去的保障。母亲受宠,自然有人看不顺眼,自然有人来挑衅,她的东西总会被夺去,所以她也养成了凡是忍让的脾气,乐观的想着反正自己的东西也不是自己得了,被人要了就要了。首饰可以让,衣服可以让,房子处所都可以让。让到最后,叫着谁都觉得跟她较劲儿是顶顶无聊的事儿,这样便能得一夕安稳。
这次萧良娣的事情也是如此,若不是李治把她的心惯大了,长孙夫人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脾气,再次忍让。
只是这次,没有人再看着她受委屈,他变着法儿的为着她争口气,也第一次说出了,他不会让她再搬家的承诺。
长孙颖其实知道李治也不好过的,他们都是谨小慎微下生活的人,他为着她遮风挡雨,其实是冒着风险的。正因为如此,这份用心却让她倍加感动。
“我给你添麻烦了。”长孙颖往日里哄着他甜言蜜语说起来那是个不要钱,只是真的到了情深处,却不知道要怎么张口,只是握着他的手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李治看着她,也是满肚子话无从讲起,最后只能说,“我,我也没用,做不了什么,你受委屈,我也只能暗度陈仓,咱们,”
说道这里,李治却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做晋王时不能自由,可谁知道等做了太子,却更加的不自由。他当初奈何不了王婵,如今便也奈何不料萧良娣。
这事情遭着丢人,说起来却更丢人,所以无论如何,他从心里头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长孙颖一笑,伸出另外一只手包住了他的手,抬头看他,两人都从目光中读出了那份盈盈的情谊,最后相视一笑。
李治揽着她的肩膀,看着那飞檐斗拱感慨道,“咱们都不容易。”
“会好起来的。”长孙颖靠在他怀里头,由衷的感慨道,“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想,后来的人只会笑着他是如此好运的“捡”了个皇帝,却很少有人知道,从储君到皇帝这一路,需要多么艰苦跋涉才能到达。
这几个月长孙颖对着他不闻不问,却也知道李世民对于太子的人选仍然在动摇。四月份的时候,太宗亲临两仪殿,李治在旁侍奉,李世民就冷不丁的问道,“太子的性情,外面的人可曾听说过吗?”当时长孙无忌刚好在李世民身边,于是十分机灵的回答道,“太子虽然没有出过宫门,但天下人无不敬仰其德行。”
长孙无忌的话让李世民不好再说什么,但是他仍然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像太子这个年龄,十分不喜欢循规蹈矩,按照常规办事办事,可太子却自幼就待人宽厚仁慈。这虽然是好事,但是古谚语也常说,生男如狼,最恐如羊。我希望他年纪再大些,性格会有所不同。”
李治在旁边立着,知道李世民这是嫌弃他脾气太好,不像父亲了。只是这时他也不好反驳,只能给旁边人投以求助的眼神。这个时候还是长孙无忌挺身而出,用着话将李世民堵了回去,“陛下神明英武,是拨乱反正的大才;太子仁义宽厚,是守成修德之才。你们父子俩虽然兴趣志向爱好都不相同,但却各当其职分,这正是上天保佑我大唐国运,降福于万民百姓啊。”
长孙无忌用话堵住了李世民,李治算是逃过一截,但他平时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