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在他人生的头几年都过的十分顺遂,有着长孙颖呵护,他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任何委屈。
直到,那年她离开。
想到那个半夜跑到自己屋里,哭着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回道长孙良娣身边的女人,李忠就觉得自己怕的血都快要凝固了。
虽然那个女人说的很多话他都不懂,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她的那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她说,“只有跟在长孙良娣身边,你才能活命。”
那个女人,是他那个生下他,却从来都没有抱过他的生母。但不管他们如何生疏,他都知道,她不会害她。
所以,他不能离开他这个娘。
☆、第155章 礼物
洛阳离长安并不远,长孙颖原本以为就她们娘俩,直接入城就够了,没想到在快到长安时,却仍然在附近的离宫里歇了半日。
因为,有人来接。
来人还是个熟人,正是长孙颖的兄长,长孙冲。他回京述职后被调往了太常寺,如今来接她们,倒也是职责所在。
不过劳着他一个少卿来,却实在是很给她和李忠面子了。
“妹妹辛苦了。”说完公事后,私下里长孙冲见长孙颖,面上便多了许多愧疚,“这些年家里头也的确是对你疏忽了,要不是你来信于我,我,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受了这般的委屈。”
“深宫里头本来就断绝书信,大兄也无须为此事自责。”长孙颖笑了笑,然后却是试探的问道,“只是我此番却是连累父亲了。他一直不愿意我们以长孙家的名头飞扬跋扈,如今却为了我的事情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实在是让我这做女儿的愧疚。”
“你知道了?”长孙冲看着长孙颖,面上露出了惊讶,然后抬抬手让她不要为此难过,“这事情我起初也有些莽撞,多亏父亲在后面查漏补缺,才能顺利的将着你从那鬼地方救出来。父亲说了,不管以前怎样,你既是长孙家的女儿,便没有不明不白的让人给害了的道理。此番事情,皇帝必须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长孙颖听着这话,眼皮子一跳,果然如她料想的那般,长孙无忌在从中有推波助澜。
“你别看父亲严肃,其实他心里头也是想你的。”长孙冲看着长孙颖的脸色,还当她是为了给长孙无忌添麻烦而自责,便劝说道,“此番我出京接你,便是父亲的建议。他说不能让人看轻了你,况且还有忠儿在。”
“哦,忠儿,如何?”长孙颖抬了抬眼皮,微笑的问道,心里头却是一紧。
如果是长孙无忌出招,应该不仅仅会将她接回来而已。
她被接回来只是引子,大招才在后面。
“这事情你回宫也会知道,”长孙冲想了想,然后决定先给她透个底儿,“忠儿是你一手养大的,这么多年你们虽然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当初你在洛阳,他才那么大就主动要去陪你,可见对你感情之深。”
“所以?”长孙颖好脾气的点点头,将着长孙冲从感慨自己与李忠母子情深的氛围里拉出来,下意识的将着他的话头继续往下隐。
“所以要是有人想夺你的孩子,我是千万个不会允许的。”长孙冲拍着长孙颖的肩膀,认真的说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父亲的意思。”
“夺?”长孙颖反问了一句,觉得心都凉了。
“是。前几□□臣请求陛下将着陈王记在皇后名字,然后将起立为太子。”长孙冲严肃的说道,然后很气愤的说道,“这也太无耻了,忠儿虽然非你亲生,可皇后此举跟抢人亲子有何区别?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们一句想要就可以抹杀了!”
长孙颖安静的看着长孙冲,长孙冲的怒气不是假的,他诚心维护自己的心思也是真的。
他与公主没有儿女,便将着这母子间的亲情看的极重,王婵此举触怒了他的逆鳞,他自然怒不可遏。
但是长孙颖确定,自己的父亲,长孙无忌不会这样。
这便是政客与普通人的不同。
长孙冲明显是被当枪使的,长孙无忌应该是想要他来提前给自己做下预防,激起自己对王婵的敌意了吧。
不过,如果她先前没有记错,长孙无忌跟着王家还是同一个派系的,但是如今,难道是撕破脸了?
“陛下春秋正盛,子嗣又不艰难,何必如此匆忙的立太子。”长孙颖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问道,“国之储君,还是慎重点的好。”
“可不是呢。”长孙冲点点头,“多半是王家急了吧。如今宫中又多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未生产的,陛下如今已经有三子三女,皇后却一无所出,他们这是坐不住了。”
听着说宫里头添丁进口,长孙颖心里头隐隐作痛,但是脸上却还带着笑,“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他们会如此着急的召我入京,看来不是召我,是召忠儿。”
“是。”长孙冲点点头,“可咱们家哪里是好欺负的,你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女人,这种子留母去的事情父亲哪里容得下它发生,所以坚持要陛下将你一同接入宫中,说怕你再留在那处有什么意外。”
“父亲待我真好,这一片苦心,我真是此生此世都无法报答了。”长孙颖面上笑着说道,心里头却跟喝了黄莲一样苦。
不管王家想做什么,这步都蠢了。一则李治不喜欢被人逼,他对于王婵没有太多爱,但毕竟有这么长时间的夫妻之情,王婵的太子妃也当的十分合格,没有人逼,李治会让她一直当下去的。
可是他们这一番逼宫,却是让李治彻底厌恶了王婵。
二则就是他们将着权柄授给了长孙无忌,让着长孙无忌借机接回了自己。朝中除了少数像长孙冲这样对政局不敏感的人外,恐怕大部分人都察觉到长孙无忌的心思了吧。
她在这个时机以这种方式回来,李治会怎么想她?
李忠今年才七岁,还是一个孩子,这些人用着这般方式将他拱上位,其实就是拿着他当个占位的卒子而已。李治还年轻,后面还会有很多儿子,不管是宠妃的儿子,皇后的儿子,还是有着外戚的儿子,都可以随时挤掉李忠来座这个位置,而李忠一旦被挤掉,就再也活不长久了。
她不能让李忠犯这个险。
所以无论如何,李忠都不能为太子。
长孙颖在心里头盘算着,脑袋里却没有太好的办法来解决。长孙无忌当然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但他都是添柴的一份子,又怎么会能撤火?
算了,还是边走边说吧。
长孙颖跟着长孙冲聊了一会儿家常,知道家里头的长孙曦已经出嫁了,但是长孙冲仍然没有续弦。晋阳公主如今已经成了宗室里有名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而衡山公主的孝期,也是最近的热门话题。
“原本太宗皇帝想要在临走前办成这件婚事的,家里也在准备,可谁想到五月份陛下去了,于是这婚事也就耽误了。原本帝女只用守孝三个月,但是七月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劝谏,觉得公主应该为父亲守孝满三年能再嫁,新皇准了,所以咱们家这准备又白做了。”长孙冲不怎么认真的抱怨,衡山公主嫁的是长孙诠,也是长孙家族的人。
“大兄怕只高兴,有这个先例在,你也可以再等五年了。”长孙颖取笑着说道,长孙冲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有些央求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与晋阳公主交好,你是否能帮我从中斡旋一番,让公主莫在浪费青春了?”
这也是长孙冲此番来找长孙颖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兄你想好怎么办了?”长孙颖看着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有改变自己的志向,不由得佩服起他的深情来。
“我打算在这两年内想办法出家或者是入道,”长孙冲看着长孙颖,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知道我才能平平,并不是继承家业的最好人选,所以还是把机会留给弟弟们的。”
“我知道。”长孙冲两眼放光的看着他,然后期待的说道,“所以我打算走圣人的路子,只要他同意了,我便能出家。”
“你,”长孙颖看着长孙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道理不假,不管实际上是长孙无忌怎么压着李治,在明面上还是君大于臣。李治如果要让长孙冲修道,那长孙无忌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忍着。
但是,大哥你也不想想,你凭什么让皇帝为了你去跟父亲这种boss级的人斗啊?你没看到皇帝现在处处避着长孙家的锋芒吗?你是父亲的嫡长子,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谁要是弄走了你,那他分分钟跟那人结仇怨。以李治那么油滑的性格,怎么可能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这话长孙颖不好说长孙冲的,说了反倒显得自己藐视他,所以长孙颖只能微微笑了笑,表示我很惊讶但是我精神上支持你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跟着长孙冲聊完天,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所以长孙颖就回去休息了,等着回到寝宫的时候,发现刘绣神色诡异的上来禀报道,“宫中有人送来了东西。”
“怎么不通报?”长孙颖颇为奇怪。
“是陛下吩咐要亲手交给充容的,奴婢们等等不碍事。”来的是个眼生的小太监,抱着一个半尺高的锦盒,笑眯眯的说道,“这是陛下亲赐的东西,朱漆封印都在,让着奴婢定要亲手交予充容手里才能覆命。”
“哦,”长孙颖愣了一下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不重,非金非玉,便问他们道,“这是什么东西?”
“奴婢们不知道,陛下说请充容在无人是自己打开观看。”小太监客客气气的回礼道,长孙颖想了想问他们,“陛下没有手书吗?”
“没有。”小太监摇摇头,“陛下说他要说的话,你打开看了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候还能收到地雷,真心感谢gn了
☆、第156章 成双
“你说她会明白吗?”长安城里,李治一个人站在楼台上看月,忽然就问了刘问道一句。
刘问道心里头一动,想了想恭敬的回道,“充容一向跟陛下连心,陛下的意思她定然懂得。”
“果真如此?”李治反问一句,然后却摇摇头,自己扶着栏杆,看着下面的宫阙城市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她曾经无意中说过一句话,”等闲变却故人心,却倒故人心易变“,这来说我们,最恰当不过。”
刘问道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没有说半句话。
“你看,我总疑心她对我的心会变,可转过来想想,这么多年,我自己都变了多少,她,又能不变呢?”李治扶着栏杆,脸上带着寂寥的笑,“以己度人,我尚且做不到,何况她呢。”
李治望着月下的城市,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所以,她就算是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怪她的。”
刘问道听着这话,有些心酸,却也有些不忿,知道此刻自己也不该说话,但却还是辩驳了一句,“陛下没有变。”
“哦,”李治应了一声,回头看他,明显是在等他的下半节,刘问道壮着胆子说道,“陛下望的方向,是洛阳。”
李治一怔,然后过了许久才忽然闭着眼睛笑了下,然后挥挥手让他住嘴,“够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你就活不了了。”
“奴婢只忠于陛下一人,这话也不会落入第二个人耳。”刘问道听着这话,慌张的跪下磕头,直到听着皇帝吩咐他起来才敢抬头。
他看着李治在月下眺望远方的样子,却始终不明白,皇帝既然喜欢,那为何这两年中却一直与她书信断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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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的礼物来的神秘,长孙颖便也不由得郑重了起来,待着屏退所有人之后,小心翼翼打开锦盒,然后才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是一对儿小人。
丝绢做成的,一对儿普通的男女,穿着常服,表情栩栩如生,像是一对民间夫妻。
但是长相,却是他与她。
长孙颖乍然一看,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盒子都跌落在了地上,刘绣她们在外面看到,警觉的问道,“充容,需要我们进来吗?”
“不,你们都守在外头。”长孙颖赶紧捡起来掉在地上的东西,提高声音吩咐道。刘绣她们听了,便默默的站在那里不再做声。
长孙颖从着地上捡起了人偶,拿着衣袖擦了擦,然后并排放在了桌上。
人偶是不祥之物,一般都是作为殉葬品存在的,难怪他叫她不要当面打开,而是在背地里让人看。
若是被外人瞧见了,只怕当这东西隐喻着要她去死的含义了。
可她知道,他不是。
若他用意如此,那只送她一个就够了,又何必还添上一个他。
绢人很清秀,面容还十分稚嫩,就像是当初刚进宫的她和他一样。
长孙颖摸着那丝绢的质感,然后就想起他第一次带她出宫,去为晋阳公主挑选礼物的事情了。那时她还莽撞,见了小娃娃好看就想买,他喝住了她,然后他们改买了其它礼物。
后来,这事儿就过去了,等有李忠时,宫人们缝了布老虎给李忠玩耍,长孙颖便跟着李治嘟囔,都是绢布做成的玩意儿,为什么这些能玩,那些却不能玩?一双小人儿多漂亮,什么福祸凶吉,不过是人穿凿附会上去的玩意儿,非闹得那么好的东西只能暴殄天物。李治被她逗得笑了,就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谁叫你在人堆里活着?既然活着,那边得守着这个规矩,要是不想守规矩,那除非你变成最大的那个,便可以自己制定规矩,让别人守着玩儿。
那是他还是晋王,皇帝身体健康太子稳若磐石,魏王四处闹腾,他的笑言也是安慰。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回事儿,不过是借机装小卖疯的说说牢骚罢了。
可是这话,他竟然记下来了。
从被人逼着守规矩,到可以给比别人定着守规矩,这条路他走来十分艰难憋屈,却总还是走到了。
如今,他送来了一对儿的玩偶,就是将着她曾经要的成双送给她。她喜欢的东西,他一直没有忘记过。
只是他曾经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此时才知道,他可以改的了规矩,却改不了人心。移风易俗,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他送她一对儿小礼物,也要瞒着所有人。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给她了。
长孙颖知道,他是用着这小物件,让她想起只有他们俩知道的那些过去,是用这个举动来安她的心,告诉一直被放逐的她,这些年我从未忘过你。
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送只字片语来?为什么不亲自来接我?长孙颖在心里头叫着,擦了擦那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在心里头对自己说道:难道就用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换我的原谅,你,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埋怨归埋怨,可她心里头也知道,不送书信是怕走漏风声,不亲自来是怕人看到,引起不必要的联想。他已经不是那个莽撞的怕她不安,就大婚之夜从新房跑出来的少年,而幸好她也不是那个动不动就眼泪的泪包子了。
长孙颖在那里又哭又笑的呆了半响,这才收拾了东西藏在自己的箱子底,将钥匙随身带着,然后唤了宫人来伺候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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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颖按着钥匙,一晚上都睡的十分香甜,等到第二天漱洗时心里头有底气多了,连刘绣都夸着她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睡了个好觉,自然就精神了。”长孙颖看着镜子摸了摸脸,然后吩咐她们,“仔细点为我梳妆吧,咱们这么久没入京城,别被人当了土包子。”
“你放心,咱们在洛阳,这手上的功夫可没闲下,长安的好多花样还是从洛阳传过去的呢,咱们肯定梳的比他们都好。”梳头的宫女笑着自夸道,见着长孙颖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