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后头的祝婶说话了,她瞪大眼睛,义正辞严地道:“你这样大小声,哪有诚意道歉?”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回头,竟然排排站了一家三口。
“吵得这么大声,我看对街人家也醒了。”祝福打了一个大呵欠。
“九爷啊。”祝添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劝道:“我们当男人的,忍着些,多让点女人家。”
“我还不够让她吗……”祝和畅指着门里的悦眉,火气又大了起来。“她一哭,我就跑来道歉了。我都要娶她了,还跟我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爱不爱的,女人都是这么啰嗦的吗!爷儿我头痛得要命!”
“九爷,你该收心了。”祝福自告奋勇,打算自我牺牲,扯了九爷就道:“我去帮你磨墨,陪你练字。”
“要练自个儿去练!明天给爷儿我交上一百个大楷!”
“才不!”祝福吓得立刻松了手。
“九爷,你别再耍爷儿的脾气了。”祝婶气急败坏地道:“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一遇上事情就发疯,都几岁的人了,还这样莽撞!”
“只有九爷最看重的人,才会让他发疯啊。”祝添一叹,点明了事实。“你瞧这十年来,他老是冷着脸孔,啥都不理,又对谁莽撞了?”
“喔,是大姐?”祝福恍然大悟。
“九爷,对不起。”悦眉吸吸鼻子,走出房门,伸手抱住那个莫名躁怒的男人,哽咽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不要再生气了。”
“眉儿!”
祝和畅再有天大的火气,也在这拥抱的瞬间灰飞烟灭。他僵着手脚,心动,身热,一时竟不知如何消受她的温柔。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他吗?她为何愿意低声下气跟他道歉?不,这不是低声下气,而是一种全然柔软的抚慰,平息了他浮躁慌乱的心情。
柔情似水啊。
“我没有生气,我是……”他是怎么了,他说不上来,连日来的情欲冲动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只能以拥抱来诉说歉意。
“九爷,明天我不跟你出门了。”她抬起头来。
“这……”他望着她水雾迷蒙的眼眸,心头陡地一沉。
“嗯,既然要跟你成亲了,我想多留一些时间在家,跟婶儿学做菜,我还不会烧九爷喜欢的口味呢。”
“你烧什么,我吃就是了。”他抓着她的肩头,不觉出了蛮力,压抑着声音道:“你跟我一起出门,我要你在我身边。”
悦眉眨了眨湿润的羽睫,有如红花初绽,柔柔地层露娇美的笑靥,瞧见叔儿一家还在看,脸颊立即飞上两抹羞涩的绯红。
“九爷,你想看着我,带我在身边,我很欢喜,可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伴在一起,以后我可能怀孕了,或是在家养娃娃……”
她的话语、她的娇羞、她的柔美,在在令他狂热欣喜,双掌捧住了她的脸蛋,切切地道:“我会留在家里陪你!”
“九爷,你这样说我很开心。这里有婶儿陪我,还有伙计大哥家里那么多的嫂子和姐妹。九爷,你做的是送货的营生,该出门的时候还是得出门,我会在家等你回来。”
“可是……”
“以前,有个人让我等待,可我落空了。”她脸上泪珠晶亮,眸光熠熠生辉,凝视着他道;“这回,我相信九爷一定会回来;同样的,我也希望九爷相信,眉儿在家等你,眉儿不会走,更不会变心。”
“眉儿。”
“九爷,该去睡了。”她放开他,退回房里,又柔声道:“叔儿、婶儿、祝福,抱歉,吵了你们,我很累,要先睡了。”
房门关起,祝和畅只觉得怀抱空荡荡的,孤独而苍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明明知道她就在门后,他就是好伯她会不见了。
他在害怕什么?他是否失去了相信自己、也相信她的信心?
“九爷,男人不能总是用那话儿想事情的啊。”祝婶摇摇头。
“我没有!”
“九爷,去睡了。”祝添作个眼色,要祝福一左一右搀走九爷。“你明天就要上路,再站下去就干脆等鸡啼了。”
“九爷,你别拔头发了,要是拔成了和尚,大姐只好嫁别人喽。”
“祝福!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祝和畅恼着就要文卷袖子。“正好,你过来陪爷儿我练个两招再睡。”
“你裤子掉了!”祝福指着他的胯下,大叫一声。
祝和畅一惊,立刻拉住裤头,裤子本来就没掉,祝福倒是跑掉了。
“可恨啊!”祝和畅挥着拳头追了出去。
“所以我说啊,”祝婶流露出疼惜的眼神。“九爷老是长不大。”
“是孩子就得给他找个娘。”祝添笑眯眯地点头附和。
“没想到悦眉比九爷还成熟懂事呢。呵呵,以后这宅子就交给她管了,婶儿我只管负责照顾他们的娃娃就好了。”
“你照顾娃娃,那谁烧饭洗衣?”
“还谁!当然是你了。”
·精彩内容载入中·
第十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啊呜呜……”祝福躺在草地上,唉唉惨叫。
伙计们带着同情的目光看他,却是不敢说话。出门这两天,九爷火气忒大,说过的话总共只有三句十二个字,那就是停下来休息时,喊着同样的“祝福过来”,然后可怜的祝福就变成他练习拳脚的对象了。
“哎唷,我筋骨都扭了,哪位大哥行行好,帮我烧水泡茶啊。”
“早就在烧了。”小李子指着火上的铁锅,大家兄弟嘛,患难相助是一定要的啦。
“唉,大姐没来,好像什么事都不对劲。”阿阳望着一团苍白的面疙瘩,还没吃就反胃了。“以前没有大姐,也是这样过来的呀。”
“是咱九爷古古怪怪的。”王五偷觑一眼,九爷还站在树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忙小声地问道:“喂,祝福,他跟大姐吵架了吗?”
“我不能说。”祝福将两手掩住嘴巴,哭丧着脸道:“九爷会剥了我的皮,刮了肉丢给狼吃啊。”这是九爷行前再三的警告。呜!他可是还想留这条小命去娶大妞啊。
“铁定吵架了。”老高也摇头叹气道:“我本来还说,虎子成亲后,接下来就该九爷和大姐了……咦!这是什么茶?”
老高一说,众人纷纷望向锅子里滚沸的灰黑色茶水。
“是我们平常喝的乌龙啊。”小李子瞧大家一副“你糟了”的脸色,急道:“一碗一碗泡茶麻烦,我干脆将茶叶扔下去煮了。”
“乌龙茶怎会这种颜色?”老高拿勺子舀出茶叶,看了半晌。“哎呀,你拿烧汤的铁锅煮茶了?泡茶要用铜壶啊。祝福,你没带出来?”
“完了!”在未来岳父面前大大丢脸了,祝福一骨碌跳了起来,急得拍脑袋,揪头发。“本来是大姐在准备的,那夜他们闹得很晚,害我睡迟了,出门也没留心……”
“啥?那夜他们闹得很晚?”大家的注意力皆集中在这句话。
“嘘,九爷来了。”有人出声警告。
林子一片静寂,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晒着大地,祝和畅走到火边,低头注视那一锅灰黑的茶水。
他就这样站着,眼睛眨也下眨。就在大家以为他已达到老僧入定的最高境界时,他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条灰白色的巾子,捏了一角,将剩余部分全部浸入茶水里。
漂了漂,再拿出来,巾子已染上了灰灰的色泽。
他瞧着滴水的巾子,突然揉成了一团,湿淋淋地塞回口袋。
“我要回去京城一趟。老高,这趟货交给你了。”
话才交代完毕,高大的身形已经跨上马匹,扬长而去。
“不行啊……”众人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九爷在做什么?
“我知道了!”九爷不在,祝福说话也大声了,他用力一拍掌,眼睛发亮,“难怪大姐老在煮茶,原来铁锅煮出来的茶水是黑灰色的,而咱九爷就爱这种灰灰的调调啊,嘿嘿!”
“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很快就要有九奶奶了。”祝福坐回草地上,往自己肩头敲了敲,笑嘻嘻地道:“哎唷,给九爷摔疼了,谁来帮我推拿,我就说了啊。”
她为他染色!
祝和畅心情激荡,快马驰骋,急欲回京见她一面。
好像很久以前,他就看她晒着喝过的茶叶,甚至在睡了她之前,她已经用铁锅在煮茶叶了。对了,他也看过她拿白布浸入黑乌乌的染盆里……原以为以茶叶染布,染出来的就是茶色,没想到是他最喜欢的灰色。
她到底什么时候对自己用上了心?他不知道。她可以大大方方为祝福或其它伙计女眷染色,然而为他染色时,却是偷偷摸摸地,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做什么。这是否也像是她的情意,暗暗蓄积在心底?若非让他“酒后乱性”给揭了出来,还不知道她要藏到什么时候呢。
染色只是其中一桩小事,他的心因着她深藏不露的女儿情思而大受撼动。或许还要更早些,在老家的溪边、在开封的小山头,甚至在每回出门为他递上的面疙瘩和茶汤时,她已有了心。
糊涂的祝九爷啊!他竟然以为她是将身子给了他之后,才不得不“爱”他——不可能的!凭她那个硬脾气,若非喜欢着他,他敢这样上下其手非礼她,她早就将他踢得生不出儿子来了。
老天哪老天!他祝和畅何德何能,能得一女子全心全意待他!
“眉儿在家等你,眉儿不会走,更不会变心。”
她在等着他呀。他好想看到她,紧紧拥抱住她,再狠狠地吻她。
“眉儿!眉儿!”冲进宅子大门,他大叫找人。
“咦!九爷,你怎么回来了?”祝添坐在廊前台阶,愁眉苦脸地拄着下巴,乍见他归来,出现了惊讶神色,随即又继续愁眉苦脸,不理他了。
“叔儿,眉儿呢?”
“呜,那个眉儿眼儿跟你婶儿走了。”
“什么……”他骇然地抓起叔儿的手:山头一片白茫茫,好似暑天骤降霜雪,冻得他猛打颤。
“我正愁着中午该炒什么菜呢,一个人怪难烧饭的。”叔儿拿开他的手,终于咧嘴笑道;“你回来正好,我来弄锅红烧鱼头。”
“她去哪里了……”难道旧事重演,他注定这辈子得不到真爱?
“去哪里?”祝添搔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里!你就眼睁睁看她走了……”祝和畅几欲疯狂,急得眼眶酸热,全身冒汗,一迳地猛摇叔儿,朝他喊道:“天哪!天哪!莫不是被我气得离家出走了?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对了,会不会到开封找她娘了?”
“九爷,我一把老骨头都被你摇散了。”祝添赶紧推开他。“我得去阿阳他家问,才知道她们去哪里呀。”
“她在阿阳他家?”
“不是。阿阳他老婆的姐姐来京城,见了悦眉的染工,说是他们乡下也种有蓝草,请她去教村里的婆婆妈妈姐姐妹妹,好能做些特别的染布手工,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你婶儿也跟着一起去玩了。”
“我去阿阳他家!”
“咦!不吃饭了?那我还是让那条鱼多活几天吧。”
真是的,来去一阵风,一转眼就不见人影。祝添又开始苦恼中午的菜色,随即用力拍手,眉开眼笑。“这宅子快办喜事了,我就随便煮个面疙瘩,多留点时间来整理花草、打扫屋子吧。”
午后,林间幽静,凉风清爽,悦眉坐在树下,眯起眼睛,望向前头长得茂盛紧密的蓝单,炎炎日光照耀下,蓝草正闪动着毫缓的绿色光芒。
村子的蓝草栽种不多,不足以成立一问染坊另谋生计,但用在日常衣物染色,或是做些手工染布玩意儿,已是绰绰有余。
来到村子两天,她尽心教了婆婆妈妈姐姐妹妹各种染色方式,让原本只懂得漂染单一蓝色的她们惊喜不已,照着她教的各种扎、缝、糊、夹、绞,变化花样,同时也学会了套染其它颜色,让原本是黯淡的小村顿时添上无数美丽的色彩。瞧,那边几户人家屋前晒着几块花花绿绿的染布呢。
她嘴角噙着淡淡微笑,摊开手里抱着的衣布,低头密密缝了起来。
吃过午饭后,村中妇女怕她累着了,好心要她睡个午觉,晚点再去看她们新做出来的成品,但她舍不得这个温煦的午后,温温的感觉,好似他胸膛的热气……
“耿姐姐,你在缝衣服呀?”小女娃挨近了她身边,甜甜地问着
“小圆儿啊。”那是阿阳嫂大姐婆家的六岁小侄女,一张圆圆的脸蛋,让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白胖胖的嫩脸,笑道:“思,我在缝衣裳。”
“耿姐姐,你好厉害,会染布,还会缝衣服耶。”
“小圆儿再大一点也会呀。”
“我现在就会了。”小圆儿眨眨大眼,带着期盼的眼神掏出一条小小巾子。“昨晚我娘煮了黑豆,染了帘子,我也染了巾子。”
“我瞧瞧。”悦眉摊开染成浅紫色的巾子,上头有三圈白色星芒的同心圆,她惊喜地笑道:“好漂亮,小圆儿会扎染了,这是你自己扎的?”
“是啊。”小圆儿颇自豪地道:“耿姐姐教娘她们,我也在旁边听喔。以后小圆儿要帮娘做小布娃娃,好能揽钱买糖吃。”
“好乖的小圆儿,耿姐姐还会再教你们更多的功夫,你娘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很有农村风味,将来拿去京城卖,就可以给小圆儿买糖吃了。”
“耿姐姐,你教我们很辛苦,我大伯母给你钱,你为什么不拿呀?你不喜欢吃糖吗?”
“我看大家学了手艺很开心,我看了也欢喜,这种欢喜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她见小娃儿似乎有些迷惑,摸摸那个小脑袋,笑着换个简单的说法,“这就像吃了糖一样,甜滋滋的。还有,小圆儿,糖不能吃太多,牙齿会让牙虫给吃了喔。”
小圆儿赶紧闭了嘴。她才掉了一颗牙,娘说会再长出来,但万一她再一直吃糖,牙就一直掉,那不就像曾祖奶奶一样,扁着一张嘴巴,只能吃稀饭,不能啃果子了?
胡乱想了一会儿,小娃儿毕竟不会烦恼,东张西望,一下子又好奇地问起问题了。“这衣服灰灰的颜色是耿姐姐染的吗?”
“嗯。”悦眉笑着缝上一针。
“衣服上头有字?是穿衣服的人的名字吗?”小圆儿兴奋地道:“啊!我知道了,耿姐姐印上他的名字,他就不会丢掉衣服了。”
“这不是名字,这是一篇文章。”
“什么是文章啊?”
悦眉也说不上来,她该如何向一个六岁女娃解释兰亭集序?
她低头抚摸怀里的新棉袍。她买了新布,用铁锅反复煮了茶叶,煮成深浓的铁灰色,再和上些许蓝靛和明矾,让这个底色不致太过黯沉,而是呈现出一种沉稳的深灰色;至于她一个字一个字临摹印染的兰亭集序全文,用的则是靛青色,两色相合,字迹看起来就像是布面上的纹饰,既不突兀,又能稍稍为暗色调的衣袍带出彩度,使得穿衣之人既显稳重又不失朝气。
不知道九爷会喜欢吗?
“耿姐姐,你在笑什么?”小圆儿睁着圆圆眼睛问道。
“喔,姐姐跟你说,这衣服上的文章是说呀,有一天,天气很好,就像现在一样,感觉很舒服,有一群人来到了一个风景很漂亮的地方,聚在水边喝酒,呃……小圆儿,姐姐瞧瞧。”
悦眉找着衣服上的字迹,试着去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