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丫头并不傻,他很确定这一点。燕丫头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人能进入的地方,也许不管他待她如何的好、不管他如何深爱着她,她都不会醒过来。
这事实简直教楚沛心痛得想杀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永远放不开燕丫头,不管她到底躲在什么地方,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他都无法放弃,只要能这样天天看着她,就算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他也心满意足。
而燕丫头并不知道楚沛心里的想法,对她来说那并不重要。握着草环,她想起了战野……
她知道战野没有死,她知道。
战野就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总有一天战野会来救她、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到过去幸福的日子——这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若没有这希望,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快跑啊你!他妈的!你是个死人哪?跑得那么慢怎么当捕头?!”
“快跑啊!在你左手边哪!”
校场上人声鼎沸,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了。看着场中央满地追着兔子跑的人,他们不停地大喊大叫,有的人笑得东倒西歪,有的人义愤填膺,恨不得自己也下场去追追那该死的兔子。
这是第一次京城举办衙役招考大会,原本衙役这工作是没什么人肯做的,但因为衙役的人数实在太少了,京城衙门竟然开出了每个月有二十两俸银的优厚条件来招揽人才。
二十两俸银呢,过去一个小小衙役一个月连五两银子也拿不到。
消息一传出去,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想来当衙役的人数竟然高达好几百人。生活实在太苦了,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诱惑力也实在太大,以致各地的商家文人、贩夫走卒全都来了衙门想当衙役;在水准参差不齐的状况下,京城衙门决定举行一次招考,谁能通过考试就可以正式成为衙役,这京城校场也因为这样而有了今天这场盛会。
“小心!小心……”
“哎唷!那可是堵石墙啊!”
“嘿!这一撞可真不轻哪,瞧,教人给抬下去了,真是丢人现眼哪!”
“安静!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负责秩序的差衙们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周围的群众。
“神气什么?这也太没道理了吧,考个衙役罢了,还得抓兔子,又不是招考猎户!”
“就是说嘛!哪个贼跑得像兔子那么快啊?哼!分明是不想付那二十两的俸银才想出来的鬼点子!”
“不许吵!”
“下一个,第七十八号!”
校场旁的群众吵吵嚷嚷的,但主考台上的京城捕头们却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下一个进场来的考生。
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来应考的人不是胖得离了谱,就是老得不像话,连那样的人也想当衙役?有些人连刀子怎么拿都不晓得呢。
“战捕头,我看也不用考了,干脆我们直接到各镖局去找人吧。”老捕头黄烈厌烦地说道:“这些人没一个成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家伙,看得我眼睛都酸了也找不到半个像样的。”
其他捕头也颇有同感。这些年天下大乱,年轻力壮的早已被征为兵夫,死的死、伤的伤,而手脚还完整的不是逃了,就是成为京城卫士,剩下来的全是些老弱妇孺,这京城里哪里还找得到像样的男人?今天这场比试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不用考?”被称为战捕头的男人冷冷地开口:“那你们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踩平铜牛山?”
“找军队去啊,铜牛山那些马贼兵强马壮的,光凭京城衙门怎么能够弭平他们?军队也得出点力才行啊。”“哼!你们说得倒是容易,军队肯理我们吗?上次找京城精卫队,结果怎么样也不用我说了吧?”
捕头们闷着头,老脸上浮起了屈辱。精卫队的队长那讥讽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哪!
“马贼马贼,那就是个贼,抓贼是捕头的工作,我们精卫队负责的是京畿安全此等重责大任,那能随你们去抓几个小贼?我说捕头们,要是连那种小贼你们也摆不平,我看你们这京城衙门也该关门大吉了。”
他们的确是老了,但老脸还是要的。如果不是吃了这等要命的闭门羹,他们又何必举行这种无谓的比试大会?
“这小子不错!”战捕头突然开口:“手脚俐落,身手轻灵,哼哼,这小子出身名家呢。”
几个捕头随着战青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校场中有个年轻小伙子动作利落地赶着兔子——他没追兔子,而是赶着兔子往兔笼的方向去,兔子给他惊得满场乱跑,但不管兔子怎么跑就是跑不出那飘逸身影的掌握之中。
“嗯,果然不错,只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能不能武?”
“不能武又怎么会有此等轻功?就我看来,这小子的武功只怕要比衙门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来得好了。”向来不轻易夸人的战青对那少年似乎特别有好感,不但嘴上夸,连眼睛里都清楚的写着赞赏。
“嘿嘿,老战啊,这小伙子看上去可还跟你有几分神似哪,包不准是你在外头生的吧?”捕头李吉突然笑着这么说。原本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战青的脸一横,一双眼睛竟像是怒得可以喷出火似的。
李吉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摇手嚷:“我只不过说笑而已!”
“这种事也能说笑?你明知道——”
“这小伙子我要了,其他的你们自个儿看吧。”战青冷冷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老战!老战!”
战青决绝的模样让老捕头黄烈叹口气,回头没好气地瞪着李吉骂道:“你啊你啊,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你明知道老战的老婆孩子全都惨死在马贼手上,你说这话……唉,你说这话不是故意呕他吗?”
李吉搔搔头,其他捕头对他说过,当年一批马贼血洗柳树庄,整个村子都给烧了,战青没命地赶了回去,却只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的尸首。
他老婆惨死在马蹄之下,连不到两岁的儿子跟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也给马活活踢死;而十岁的大儿子活生生地给火烧死了。听捕头们说战青跟疯了一样,大半年不说一句话,像鬼一样追着马贼,想为他的老婆孩子报仇——说起当年惨事,那些见过的捕头全都不胜欷,说是没见过那么惨的情况。
李吉没见过,再加上他这个人生来就这油嘴滑舌的模样,一个不小心便说溜了嘴。
他自责地连连打了自己几巴掌咕哝道:“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连这种事也记不得……”
“算啦算啦,只是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也知道,老战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别人提起他老婆孩子,你啊小心点儿,他要是狂起来,搞不好真宰了你。”
“我晓得……唉,说真格的,要是为了这事而让他给宰了,我也怨不得别人……”
“又一个人喝闷酒?”她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玉手轻巧地替他也替自己斟了杯酒道:“来都来了,到我这个地方就不该喝闷酒,来,我敬你一杯。”
战青醉眼迷蒙地瞧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年纪不小了,也算得上是个风姿犹存的酒馆女子,艳丽的脸虽然不若当年那般迷人,但滚过风尘的成熟气质还是令很多人着迷。
当然,她现在不必再陪酒了,这风月楼里最大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还苦苦陪着他喝这苦酒?
“我说战捕头,我这风月楼是喝酒的地方,你不喝酒光瞧着我做啥?我可是卖酒不卖身的唷。”巧笑倩兮地逗着他,就像过去十年来她所做的一样。
“银姑……用不着你陪我,你让我……自个儿静一静……”
“静一静?你要想静一静就不会来风月楼了。”银姑仍然一脸的笑,明眸里写着了解、写着体贴。“甭说那么多啦,来,再喝一杯。”
“喝……”
战青将酒一仰而尽,苦涩的汁液流进肚子里,火辣辣的味道,就像他心头上的伤。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一夜能好好安枕,每次闭上眼睛总会看到妻子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那种恨,只怕他永远也忘不了。
银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没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将酒往肚子里倒。
妻子背上背着孩子,那打从出生之后他只见过两次的孩子,她手里还搂着一个,同样给铁蹄踢死,最大的那一个倒在她身边不远处,浑身烧得体无完肤,让他这个做爹的想认也认不出来。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种痛啊,简直要教他抹脖子自尽!但他还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赔罪求她原谅,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这么撑着,想着总有一天要杀光铜牛山的马贼,想着总有那么一天——银姑沉默的手轻轻替他拭泪,温润的手却像是火炉一样烫伤了他。
战青猛一甩头,将银姑的手甩得老远。
“你干什么?!
“没什么。”银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应该可以看到银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但他没有,他老早瞎了。
“紧张啥?你脸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说说那酿酒的老头儿,连酒糟都给送上来了,我这风月楼的招牌可要让他给砸啦。”
战青猛一抹脸,好像他的脸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连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着——他是百里神射战青、他是刀起人头落的快刀手战青,他的手怎么会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厉害,这让他更加生气!
“少烦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为老娘喜欢烦你!只不过城里那些富商巨贾们哩嗦的要我打听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只有你战大捕头知道,要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我才懒得理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不想听你嗦!”
银姑喉咙哽着一口气,但她脸上依然堆着笑,那笑容这几十年来都堆在她脸上,早已成了习惯,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来。于是她轻轻地咳了咳,像是喉咙里鲠着鱼骨头,而不是哽着满腔柔情、满腹委屈。
“听说衙门打算攻打铜牛山?有没有这回事儿?”
战青猛然清醒过来!他铁钳似的手狠狠扣住银姑纤细的肩沉声问道:“哪个多嘴多舌的朝你嚼这舌根?”
银姑疼得落下泪来,她尖细地吸着气,整个人拼命往后缩。
“你弄疼我了!”
战青却不放手,他狠狠摇晃着银姑。
“说!谁说的?!”
“没人这么说,光是瞧你们为了找几个新捕头连二十两银子都肯出,谁也想得到这一点。”
“放屁!”战青恶声恶气地放开她吼道:“没这回事儿!谁再敢这么瞎说胡说,我就逮谁进去蹲大牢!连你也不例外!”
“是,连我也不例外。”银姑揉着自己的肩,泪水落了下来,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哑着嗓子问。
“没……”
战青叹口气,皱纹像蚂蚁一样悄悄爬上他的脸。
“银姑……”
“没事儿。我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着哪,您老自个儿喝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瞧着银姑那双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挥挥手示意她走。
银姑走到门口,手绢轻轻压压眼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人哪,年纪大了就得认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这眼油真是不争气老是流个不停……你也一样,战大捕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打仗这回事儿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吧。”
战青没回话,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里倒。
银姑关上门,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泪水无言落下……
03
“叫什么名字?”
“单戈。”简单的回答。“田单的单,干戈的戈。”
“今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二十岁。我没有家,从小跟着师父学艺,不过师父去年死了。”
战青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让他觉得好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眼前的男子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受:如果不是额上那方奇怪的玉石,他长得还真像是当年的战野——战野如果还活着,也该像这男子一样有着玉树临风的姿态吧?
“你额上那玉,怎么来的?”
“生下来就有的。”
“是吗……”
战青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看起来又深又重,从左额一直延伸到下巴,虽是旧伤,但光看那刀势便知道当时情势之险恶。眼前的单戈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脸上这伤……”
“不知道,我师父也没提起。”男子依旧冷冷回答,口吻略带不耐烦,但他依旧十分忍耐地站得直挺挺的,姿态傲然。
战青涩涩地叹口气。他在想什么?战野老早死了,当年是他亲眼看到孩子的尸体——他不能再想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战青打量着他。如果没有脸上那伤疤,单戈会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只可惜那伤太明显,让单戈看起来无比危险;阴郁的气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浓浓沉沉,怎么看也不像年方二十的年轻人。他很高,修长的体态看起来像个练家子;悄悄打量他的手,果然磨出厚茧。他没看错人,单戈会武,而且还该是个高手。
“单老弟——”
“不敢高攀,战捕头唤我名字便可。”
战青蹙起眉,随即想想这孩子年纪还轻,值得磨练的地方还多的是,没必要急于一时。
“单戈就单戈吧,你——”
“总捕头!总捕头!”李吉从外面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哎!大事不好啦!咱们派在铜牛山的探子死啦!”
“死啦?!”战青呼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关刀老四武功不弱,又干过拦路打劫的强盗,谁能杀他?!”
“唉,还不是喝酒坏事!说是关刀老四跟他们里头个小婆娘喝酒,走漏了风声!”
“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那可是绝世美人啊……唉!”李吉搔搔头,急得脸色都变了。“再怎么美也不值得教人送命!我说总捕头,咱们好不容易才搭上关刀老四,眼下他却死了,这对咱们的计划可真是大大不妙啊!得快点儿派个人去顶替那位子才行。”
战青懊恼地重重坐了下来。
“我知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可是咱们实在没人……”
“我去。”
“你去?!”战青与李吉都吓了一跳。
“没错,我去。”单戈淡淡开口:“他们没见过我,而且我年纪轻又不学无术,再加上被衙门通缉,想当马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什么时候让衙门给通缉了?你是个贼啊?贼怎么可以——”
“李吉。”战青眼里透出激赏的光芒,猛地一拍大腿笑了起来。“这孩子心思真快!
前着后着都替咱们想好了。就这么办吧,你让画师给他画张像,城里大街小巷都给贴上,就说他……“
“拦路打劫、杀人放火。”单戈接道。
“对!就说他拦路打劫、杀人放火!”
李吉傻傻地瞧着眼前这爷俩,突然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呵!一个大捕头、一个小捕头,你们爷俩还真有默契。好,就这么着!我这就去办——”
李吉这么一说,战青竟然呵呵大笑起来。瞧着李吉乐滋滋的背影,他第一次开始觉得要攻破铜牛山寨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
李吉走到一半,突然转个弯儿又绕了回来。他前前后后打量着单戈,狐疑地搔搔脑袋。
“怪了……我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啊?”
单戈转开脸避开李吉的目光。
“世上相似的人多得很。”
“不对不对……”李吉拐到他面前,蹙着两道好笑的八字眉嘟嚷着。
“你怎么啦?还不去办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