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和少林都是毕业于成人高等教育的夜校部,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是唯一的一位高学历者,立刻有一种木秀于林的不自在的感觉。
柳头等我们自我介绍完,指着那白面年轻人说,这是常副经理,他负责公司日常经营管理,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常就好了。
我当时心里格登了一下,立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柳书记不是说我将任公司副理吗,什么时候又蹦出一个常副理?我的脑子里一时有些乱,都没听清常在讲些什么。
不是我官迷,但不可否认柳书记的许诺是我决定跑到这街道企业的一个重要因素,至少它体现了我自身价值的一部分,这对我毕业以来屡屡受挫的自信心是非常重要的。
我强压心中种种波澜,细听常的讲话,还好没错过最重要的,正在分配工作。老白和少林将跟着常跑业务,常看了一眼我说,我将和一位叫小正的一起工作,说着就起身带我下楼找小正。
小正是一个老实孩子,年龄和我差不多,从7X8厂来,这公司一半左右的人都或多或少和7X8厂有关,后来听说柳头就是7X8出来的。
“以后小正就是你的师傅了。”常副理最后对我交待着。
我第二个震惊就是,公司里的尊称是什么什么师傅,如柳师傅,常师傅等。这种称谓通常流行在北京的草根阶层,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深入了解整个公司的人员结构了。
常走后,小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搓搓手说,“咱俩出去跑业务吧。”
跑业务,这是系师傅之后,我学到的第二个术语。以后就被我们广泛地用于方方面面了,如少林去劳动人民文化宫下一上午围棋,中午回来吃饭,也是刚刚跑完业务。以至于后来真的去跑业务,还需要特别说明。
小正要带我去西四他同学的公司转一转。我们骑着车子,边聊边沿张自忠路往西走。
我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还不至于看不清楚形势,无论是被骗来,还是我自己自找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进入状况,其它的容后再说。
我小心翼翼地和小正套着磁,正象若干年后当送货司机一样。我请小正告诉我,如何才能在生意中赚到钱?
小正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说清楚,他是高中文凭,表达力有限,理解力和洞察力也有限。
不过,最后他很兴奋地说,上星期他做成一单生意,赚了120元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人进门指着柜台里的计算器说要买10个,正好这种类型的计算器是小正从街对面的办公用品公司拿来代销的,只有一个样品。小正说刚好店里现货卖完了,要去库里去提货,告诉那人先把支票交给我们会计入账,他这就去提货。等会计拿到支票,小正立刻从会计处拿一张公司支票跑到对面,以批发价买了10个计算器回来,给了那店内等着的客户,批零差价是12元。
以后类似的故事,我们不断地重复着,客人上门,要什么什么,留下支票,下午或次日再来提货。当时来北京为单位采购物品的外地人很多,他们总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逛逛京城,那有时间一样一样东西地挨个商店去买。或许他们也明白你在倒买倒卖,不过只要能以大致合理的价格买到所需货品,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生意的关键之处在于能够很快地报出每种商品(至少是主要商品)的合理价格,还要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比开出价格低的货源,也就是上家。
这种有下家再找上家的做法,在圈内叫“空手套白狼”,形容在即无资金也无现货的情况下利用客户的资金做成生意的一种情形。如果所涉金额较大,就要将开出的公司提货支票押后入账,待客户购货款入账后,再让上家入票,前提是在上家已建立良好的生意信誉。
小正同学的公司在西四北大街上,到过北京的人都知道,西四北大街要远远繁荣过东四北大街,公司里人来人往,一片兴隆。小正同学忙着打包送客,根本无瑕照顾我们,我和小正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回公司的路上,小正不停地咂麻着嘴赞叹,“人家这才是做生意啊!”
几经反覆,我才问明白小正同学公司的经营背景。这是北京计算机厂的指定代理经销商店。厂里把货放在店内销售,每月按销售多少结算货款一次。公司自己不用垫付任何货款用于经营活动,实际上是由厂子提供了流动资金。
继“空手套白狼”后,我知道了第二个概念——“代理销售”。即,有上家,再找下家的做法。
很显然,这是最容易做的一种生意方式。问题的关键是,哪里能找到上家,也就是愿意把货放到你这里卖的货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是忙着出去找上家。
回到公司,已经快到午饭时分。刚一坐定,拿着饭盒的一男二女邀请我一同去吃“炒疙瘩”。这是一种北方面食,小手指头大小的面疙瘩和一点黄瓜丁肉丁共炒,物美价廉。
男的是门市部主任大权,女的一个是门市部站柜台的小青,另一个是会计小誉。容貌嘛,男的风流倜傥,女的婀娜多姿。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炒疙瘩,谈不上很喜欢。印象之所以深刻,实在是因为这是我后来卷入旋涡的第一步。
吃饭时,大家嬉嬉哈哈,有说有笑。此前在XX学院时,周围的人以外地人为主,我那口标准的普通话还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置身于这帮土生的北京人中间,立刻就听出不同了。我极力学习着他们的土话,结果被大权听出来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甭着急,赶明儿哥哥好好教教你!”
下午,一个身着雪白衬衫的小伙从外面走进来,小青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忙着为我们介绍,“小鱼,大连工学院高材生!阿唐,X工大研究生!”
我握着小鱼的手,打量着他。这是趋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富男子汉魅力的一张脸,真的,到今天我还没有见过比小鱼更有魅力的男人。几乎每一个见过他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地为他吸引,以至于我每次都要半开玩笑地对我介绍给他的女孩儿说,“小心啊,他可很会骗女孩子噢!”
如果看官认为阿唐吹牛,我可以举个例子。后来小鱼去了海军系统的新兴公司,接着失踪了一阵子,再一见面,小鱼眉飞色舞地说了他在深圳一段时间的经历。他给新兴公司当星探,专门在街上和漂亮女孩儿搭格,选中后再送给香港方面拍广告用。他通常说话表情总是淡淡的,这也是吸引女孩之处,这次可能是那段时间过得太舒心,终於溢于言表。
小鱼是来找小通玩围棋的。小通是西安交大毕业的,也是外地的,但同样没有口音,不知什么背景。
柳师傅不在,常师傅明显和小通关系很铁,於是小鱼和小通就在柜台里会计的办公桌上大战起来。
中午回来后,我和常打了一个招呼,常不疼不痒地点了点头。
我一边在一旁观战,一边心里把公司里的人员结构梳理了一遍。楼上柳,常,楼下,会计小誉,出纳小柳(女),业务员小通,我师傅小正,小果(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小玉(巧得很,她也是X院毕业生),霞(一个很冲的30多岁的女人),门市部大权和小青,看门的老耿头。小鱼以前也是业务员,最近听说忙着考托福,不怎么来上班。加上我们新进的3个业务员,全公司合计大小人等16个。
如果大家都回到公司,就显得有些拥挤。
满屋子的货品全加起来,总价值也不会超过5万块钱,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代销的。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能清清楚楚地记住公司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关系,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下班回去的路上,脑子里的问题纷至沓来,这么多的人挤在如此之小的公司里面,靠什么吃饭?常显然是公司实际主管,为什么柳书记一句也未提起过其人呢?
第五章 卷入纠纷
几天下来,终於对公司整个情况有了一个初步地认识。
大致来说,公司的背景有三个。一是东X街道,公司的经营场所是属於街道的,法人也是东X街道的科长柳;二是7X8厂,公司里摆着两台长城0520CH做为展示之用;三是中国XX报,有些小商品放在店里代销,承诺将来在广告宣传上会提供帮助。
公司人马也是大致分成两个派系,7X8厂和XX报,前者以常为首,后者以大权为首。
这些信息基本来自大权,当我知道这一切后,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似乎有了立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因为这几天来,我和权,誉,青几个人频频地一同外出午饭,难免不给有心人留下朋党的印象。我已经数度感到来自常师傅的狐疑目光了。
这天中午,小青笑盈盈地问我,要不要到她家吃中饭。我听说北京人一般不喜请人家中吃饭,所以有些犹豫。一旁的大权凑过来说,同去,同去!就一把将我拉起来走了。
小青的家离公司不算太远,骑车子大约10分钟。一个典雅的二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小青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她比我高点儿,身材略显丰腴而不失曲线,长相很甜,笑起来很美,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溢出万种风情。属于那种让男人有时会有点想入非非,却往往又被她略带点儿孩子般淘气的举动把欲火浇息的尤物。天生是做业务员的材料。我和小青失去联系很久了,以她的手段,相信今天的她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甫一落坐,大权就直接了当地问我,对当前公司有何想法。
大权这个人在我认识的人中是一个异类。他的学历并不高,也是自修大专一类。但他读的书很多,这点就比少林强,因而具有很强的思辩能力,我有时候一不小心也会被他绕进去。他的特异之处在于他的狂热,这种特质有时让我觉得他似乎不太正常。
我想了一下,选了一个最没有立场的切入点回答,一个拥有15个人的公司,每个月至少工资消耗就是4,5千元,靠什么来养活这一大票人?
大权竖了一下大姆指,滔滔不绝地开说,他很会说话,条理非常清楚。
公司是一年前开办的,柳头找了7X8厂的杨敌和晋一主持公司经营,杨敌管经营,晋一掌技术,公司设在联社办公楼内。一开始,公司赚了一些钱。半年后,两人内讧。矛盾激化后,联社介入,柳科长接任公司经理,杨敌走人。此时,中国XX报也介入进来,大权作为XX报的关系出任门市经理。未几,晋一被柳赶走,常接掌其空缺,终成今日柳头一统天下。
公司成立后,一直惨淡经营,幸得晋一和小鱼半年前做成一单大买卖,赚了2万多元,公司才得以维持至今。
继晋一走后,小鱼也眼看就要走人,能人一个一个被撵走,进来的都是三姑六姨,光吃饭不干活!目前公司局面,势如危卵!
我低头看了看表,一个钟,洋洋洒洒,大权侃了足足一个钟!我真正领教了北京人能侃的天赋!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颇有些沉重。我知道公司显然有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态是如此严重。当时一个念头拥上心头:方脱狼窝,又入虎口!
下午,小鱼又来找小通下棋。我指点了小鱼几招,立马杀得小通大败。周围的人起哄,一定要我和小通对决,我一时手痒就下了场子。常师傅也从楼上下来,帮着小通支招,可能周围的矮子实在过於矮小,我还是赢了下来。
常师傅看着我,笑着说,“厉害,厉害,不愧是研究生!”
下完棋,小鱼出门走了。
我和小正打了声招呼,说出去自己跑跑业务,就追着小鱼的背影跟了出去。
小鱼要去民航大楼去查航班资料,我和他在街边并排走着。
不经意地,我问他忙什么,为什么现在不在公司干了?
小鱼叹了一口气,说,“没意思,乌乌泱泱一大屋子人,人比货还多!有什么干头!”接着小鱼说了一些公司的恩恩怨怨,大致和大权的说法差不多。
这些天来,一同进场的老白鞍前马后地围着常师傅忙着,少林也一样。只有我清闲些,小正根本不管我。慢慢地,少林和我的话多起来,我有时出去,他也跟上来聊聊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信这个,我们之间的走近纯粹是彼此性情吸引,毫无利益关系。看得出,少林也早就没了最初的热情,傻子都能看出公司的情形不对。我们没有深谈,不过彼此都能感到到对方心里的失望。
常师傅刚和小通从西安搞来一批用于专业摄影的空白录影带,让我们几个业务员拿着样品四处推销。我跑到几个在出版业和电影业工作的同学处推销,同学说这种带子只是用于很窄的领域,需求量很小,另外价格太高。我回报常师傅,他面有难色,说这是代销的,结算成本就是高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又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信息东跑西颠了一阵子,我内心里充满了对常经营能力的失望。
大权一再向我靠拢,一次甚至搬出了XX报与公司的联络人小虎来和我见面,表示XX报不希望看到公司目前的状况。
我知道大权在拉我入伙,凭本能我注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如此,杂七杂八地就在XX电脑公司混了两个月。终於,我的房子腾出来了,在办事处大院的一角,有一间做教室用的平房,房子的一角隔出了一个小房间做教师的办公室,我量了一下,6平米的鸽子窝。
搬家那天,办事处的司机小张开了一辆130客货两用车去X院拉我的行李。X院的同事帮着我把东西装上了车,挥手道别的时候,我望着他们几分羡慕的目光,心里想,如果他们知道我正在前往一个已点燃药引的火药桶,就不是这表情了。
下午,我正在清理我的新居,柳书记走了进来。
他打量了一下小屋,然后在我床上坐了下来,说,“慢慢来,先住着,你现在一个人住也还凑合。等将来再帮你调大一点儿的。”
接着,他问我公司的员工有什么反映。我说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人认为闲人多了一点。
柳书记一拍大腿,“是涅,我和柳始讲过多少次,不要进这么多的人,可他就是不听!”柳书记弱不经风的样子,拍大腿的举动很是滑稽。柳始是柳头的名字。
“阿唐啊,你是个党员,今天我代表组织上给你交交底。”柳书记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有些群众已经反映柳始打击异己,任人维亲。我已经和晋主任谈了几次,XX公司是联社的企业,不是哪一个人的!……”
我静静听着,心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
柳书记最后说,“我和晋主任早就商量过,这XX公司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好好干,发展壮大后,咱也搞它一个东X电子一条街!”
我心里的火终於腾地一下被点燃了。年轻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在你们身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是要在疆场上一刀一枪地建功立业吗?!每个年轻人不都曾梦想过自己是个人物,谁还没有点儿野心什么的。
送走柳书记,我心里很不平静,有一种在火上烧灼的感觉,怎么坐也坐不住。我不停地在小屋里转着圈,思索着我应该怎么办?
方案一,隔岸观火,爱谁谁去,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方案二,加盟大权,纠集群众,上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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