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沉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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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沉浮录-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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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是94年,我从美国回北京时,带了几张电路板被机场海关扣留。又是李子帮忙,花了3000块钱把东西“捞”了出来。当然,我的护照也被李子拿去提了大件,不过,94年的大件指标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一次,李子到公司和我们结完帐,突然问我,“阿唐,你认识唐XX吗?”

    我愣了一下,反问他,“是X工大的唐XX?”

    李子点点头,我说,“那当然,我们是同系不同专业,还在一个寝室住过一年。”

    李子一听马上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唐XX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妹夫!”

    我怕弄错了,又核对了一下,“你妹妹是在民航工作吗?”

    李子点头称是。

    G,世界真小,不信都不行!

    唐XX是我本科同学,毕业后分在民航工作。86年暑假,我和未来的阿唐太来北京游玩,她住她大姨家,我则在同学处打游击。一天晚上,我就住到了唐的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他知道我在谈朋友,就请教我,他和一个北京女孩儿相爱了,但对方是高中毕业,而且家庭背景也是一般的草根阶层,他一直很犹豫,也还没有跟他家里人提起,问我如何看待此事。我说,爱这个东西需要有一定客观条件做支撑,但那些都不是绝对的,更重要的是爱的本身和爱的双方,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再者,北京人相对而言,素质高一些,高中毕业也不见得差到哪去。至於家庭因素则无须多虑,两人过日子,和双方爹妈的关系实在不大。

    唐听了很高兴,说谢谢我帮他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其实,阿唐并没有做什么,心魔是他自己解的。我说的一定也是他的想法,他那时所需要的无非是有人出面印证一下他的想法罢了。

    万没想到,李子居然是唐的大舅子!

    接着李子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没事在家唠叨说,东四有一个阿唐,很是了得,和几个哥们儿一块儿买卖做得很火!唐在一旁听说了,问他提到的阿唐是不是X工大的?李子随口回了一句,不是,阿唐是一个演员!不过,李子的心里还真存下了一个疑惑,今天一问我,才知道敢情阿唐真是妹夫的同学!

    第二天,唐带着唐太特意到阿唐公司来和阿唐一唔,感谢当年阿唐的临门一脚!

    上门代卖电器的除了李子这样的单帮客外,还有出国归来有大件指标的和有海外关系的人。

    一次,一个家伙上门来主动问我们是否代卖电器,然后就说他有什么什么,喝,赶上开电器行了。他见我们有点不信,就邀请我们去前门他家一观。反正不远,我和老白就真的跟他去了。

    我记得这人的家在前门大街交珠市口东大街附近,前一排房子就是前门大街,正在拆了盖新房,他家是第二排,一排三间的坐东朝西的厢房,高大明亮。

    他看我打量他们家的房子,咧咧嘴,用手比划了一下前面正拆的房子,“都,都是我们家的,公私合营后还有好大一片宅,宅子。文,文革就被撵,撵出来了,就剩这么三间了!”

    他很瘦,说话结结巴巴,看人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很猥亵的样子,如果在街上碰见,谁能想到这主的祖上是这趟街上呼风唤雨的大商贾呢?

    他们家真的堆满了电器,我们经销过的应有尽有。

    “都,都是国外回来的亲戚们送的。他,他们要给钱,我说,别,别价,给东西,卖了还,还能赚点儿。”他接着哆哆嗦嗦地说,“见了面都哭成一堆儿啊!”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即使他今天又有钱了,或许房子也有可能按政策发还,可他的青春已逝,当年的公子哥已经被修理得什么都不是了。

    我曾经和一位国务院侨办的司长结为朋友,他是建国后从东南亚回归的华侨。

    他一天陪上中学的女儿来店里买中华学习机,个头不高,一口软软的广东普通话很是和气。

    我注意到他和普通的顾客不同是在他付款时,那时节的人兜里没多少钱,来买上千元的大件,都是把刚刚好的钱包在什么里面带过来付款,这人却是淘出皮夹子数出了相应的钞票。大款,我心里暗道。

    后来,他又来店里几趟买相应的软件,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见我服务态度好,干活又麻利,忍不住夸了我几句。旁边的小芬接上喳说,那当然,我们主任是研究生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让我有空和他联络一下。我一看,居然是国务院侨办某司司长。

    后来我真的去找了他,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其他人介绍我说,这就是他提到的在东四卖电器的研究生。

    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找一个能发挥的地方调走。他说中国惠普如何,我当然连连称好,他马上拨了一个电话,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对方让我过去面试一下。他放下电话写下那人的名字和电话,一个香港人,是市场部的某某经理,告诉我第二天去找他。

    中国惠普在双榆树的北京手表厂楼上,当时手表厂穷得发不出工资,全靠租房度日,后来终於在93年彻底变成了双安商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国际化的大公司面试,结果是一败涂地。

    首先是用英语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如什么地方毕业,工作多少年,我可以听懂,但不大会说,所以他英语过来,我中文回去,嘿嘿。接着是专业知识,他问了一个关于市场细分的问题,我毫无概念,要劳动他给我讲解一番。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时我们的管理知识和外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正是从这次面试之后,我一有空就去搜集最新的市场营销的书籍,才有了一些新的理论概念。

    阿唐这里再倚老卖老一番,在命运不济时,抱怨是没有用的,要时刻注意充电,一旦命运之神的眷顾,就不会象阿唐当年徒唤奈何了。

    回来后,我告诉了司长面试结果,他又问我愿意来侨办试试吗,不过这里很无聊,年轻人会感到很气闷。我答应他先考虑一下,等我终於决定要去的时候,还是京城一声枪响,所有中央直属机关人事调动都冻结了。我又一次拜学弟学妹之福,被搁浅了。

    很有趣的是,他有一次问我对李总理如何看,我自然是告诉了他和大众相同的观感。司长摇摇头,说那做不得准,他说他多次参加过李总理主持的会议,感觉很不错。

    这是我趋今为止唯一听到的为前总理叫好的声音。

    我同学小邹比我小一岁,这在我同学中是不多见的,我们两人有长达20年的友谊交往史。

    勿容置疑,我们在大学时代,是相互给予对方以重大影响的人。阿唐当年考企管研究生,就是他的主意。

    如果说阿唐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敢想敢干的人,那小邹就是一混世魔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步了阿唐的后尘走过了早期的人生之路——大学入党,下海经商,出国。但青出於蓝而胜于蓝,他后来的种种所为,我只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小邹在上学的时候就曾偷偷跑回家做生意。他们家是煤矿,很多人买辆车雇人开车拉煤到外地去卖,小邹也照章办理,回家贩了两个月的煤。

    毕业后,他被分到XX部某研究院,又不甘寂寞揣了一笔钱跑到福建石狮去贩服装来北京卖。他没地方放,大部分货都搁在我的小屋里,堆得满满地只给我剩下一张床睡觉。一次柳书记找我,恰好看到了,这后来变成了我不安心本职工作与同学合伙倒货卖的罪状之一。

    小邹很会拉关系,当年我和XX部管分配的老刘的关系就是他给牵的线。他也凭这些关系,一度借调到XX部机关科技司搞调研,调研后他是报告主笔,汇报会上,处长照稿念他的作品,他老兄立刻起身拂袖而去,处长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实说,我有时对小邹很是不解,难道你还想代替处长上台念你写的报告不成?

    小邹才华横溢,通音律,一杆黑管出神入化,围棋也下得好。只是鲁莽妄为,做事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后来他的故事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第十七章 春夏之交
    第十七章春夏之交

    终於到了这个话题,推了再推,终於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关于这一段,很多叱吒风云的人物都回忆过了,阿唐是个小人物,就以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的身份写一下自己所见到的。

    看官如果是25岁以上的人,一定对“春夏之交”这个词非常熟悉。不然的话,也一定对“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一场暴乱”的句子很是熟拈,后来“暴乱”改成“动乱”,最后改成了“政治风波”。

    尽管阿唐自始至终是这一事件的旁观者,有一点我很自豪,那就是我在事后的秋后算账的整党时,写下的自我认识中,始终称其为“事件”,并且没有按要求写上支持的字眼,只是用了大约500字左右论述了现阶段中国共产党维持其执政主导地位的必要性。当时这样做是有一定压力的,一来这份东西是要放进档案的,二来老杨已经到联社汇报了我的种种对学生的同情行为,柳书记委托支部书记老过正和我谈话。

    那时对新闻时事并不怎么关心,但因为公司里天天都有人在街上转,所以对各种消息知道的很快。

    首先是少林回来,报告说有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前集会,后来知道那是为了胡耀邦的追悼会。然后接连几天都有学生在广场聚会。

    接下来是“4。26社论”后的4。27大游行,这个早就知道风声了。我和少林骑车到了天安门,一些警察在大会堂和金水桥戒备,游行对伍还没到。我们沿长安街西行,终於在复兴门迎上了队伍,前面是横幅开道,两边是纠察队员手拉手格开队伍和围观的群众,秩序井然。

    我和少林骑着车子在队伍前面走,旁边还有一大堆小青年骑着车。当时感觉只有一个字,“爽”,谁曾经有过机会在长安街的路中央骑车,今天我们就做到了!

    接近西单时,前面警察站成数排把长安街封的死死的,去路被挡住了。我和少林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爬到路边的隔离栅栏上看热闹。

    不一时,队伍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看热闹的市民,前堵后拥,街道两边又站满了人,他们无路可去,只有慢慢往前拥,很快就和警察贴上了。那时警察还没有任何防暴装置,只是手挽手组成人墙,试图档住去路。

    西单路口东西南北围满了人,连路旁的广告牌上,售货亭上都爬满了人,不断有人起哄,让警察让开路。我和少林虽然爬在栅栏上也只能看个大概。学生队伍倒是站在原地呼呼口号,前面的市民人群却不停地骚动,一波一波往前拱。终於,站在高处的人率先鼓起掌来,我看到警察向两边撤了开去,人潮又慢慢向前拥去。

    我感到警察并没有尽全力,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因为起哄的人们并没有用全力去冲卡,这无疑给很多人壮了胆。至少我当时就有一个错误推论:中央一定也想反官倒反腐败,只是中间阶层既得利益者太多,或许中央想借助学生的力量造成社会舆论,进而推动历史车轮前行,正如23年前老毛借助红卫兵的援手一样。

    实际上后来知道这是执政党内部的意见不统一,导致有几天政策摇摆,决策迟缓,行动不力造成的。以执政者的角度而言,在运动的初起阶段如能全力压制,将星星之火扼杀在燎原之前,或是放下身段,真心谈判,那么其后整个社会就不会付出如此高昂的成本,也不会造成我们民族永远的痛。换句话说,当时无论赵李谁来掌权,都不会出现后来的流血局面。这或许是事情过后老邓决意彻底退下来的主要动因,省得你们老等着我出面裁判而误事。砖头,砖头的干活!嘿嘿。

    长安街及两侧挤满了人,我和少林骑车钻胡同经前门西大街迂回到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周围站了一些警察。游行队伍并没有进入广场,而是沿长安街继续向东。我和少林立刻骑车从历史博物馆旁插了过去。

    结果游行队伍在南池子大街的公安部附近又被警察挡住了。(也可能是南河沿大街路口,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突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天哪,这不是“便衣警察”里的插曲吗?当刘欢悠扬的歌声从很多人的口中唱出来的时候,围观的市民忍不住大笑起来,警察们也绷不住了,有几个也跟着笑。

    然后,一声令下,警察们又向两边撤了下来。立时向警察叫好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

    我和少林跟到东单就打道回公司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追着游行队伍走,从复兴门到东单。后来听说学生们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了。

    接着是“5。17”大游行,连6条胡同里的小学生都被老师带到街上去了。

    我又和少林骑车奔了广场。我们开辟了一条“胡志明小道”。首先是穿过胡同到美术馆东街南下,至灯市口转右向西,至北河沿向南,再转向东华门,顺紫禁城城墙转到午门附近,沿午门前的中轴线,穿过端门,天安门至金水桥。第一次骑车走在皇帝的御道上,感觉好极了,尤其是从钱币上那几个门洞里钻出来的时候!

    出了天安门,游行队伍刚刚走到广场前的长安街,有人开始往观礼台上爬,旁边有几个警察吆喝了两声,根本没人答理。我和少林一看,也跟着爬了上去。

    哇唔,视野真好,整个广场一览无遗。队伍的前锋已经到了大会堂门前,继续向南进发,后面的队伍依然浩浩荡荡地从东长安街开过来。当时有一种很酣酣然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检阅千军万马的将军,阿唐挥手你前进,嘿嘿!

    队伍从纪念堂附近进了广场,宛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慢慢地旋转着膨胀起来,越涨越大,越来越厚实。壮观那,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多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

    我看着广场上各色各样的旗子,除了北京及部分外地的大专院校外,几乎在京的所有单位的旗子都出现在广场上,甚至包括人民日报。我对少林讲,中国有希望了,民心可用啊!如果能善加利用,上下同欲,一鼓做气,就可以在体制改革上大大地向前迈进一步。那天,我对局势的判断,乐观到了极点。

    戒严令颁布后的一天,我正在广场上闲逛,忽然听到天空上马达轰鸣,抬头一看,一架军用直升飞机慢慢地飞过广场上空。人们不安地骚动着,纷纷抬头望着天空。直升飞机在广场上空盘旋了数周,慢慢又向东飞了回去。

    声音渐渐地远去了,我的心却久久的不能平静下来。继前天戒严令颁布的震撼之后,这军用直升飞机的到来又一次带给了我巨大的震惊。

    难道真的要动手了吗?前一段时间不是一直在走着怀柔的路吗?真的要冒逆天下民心顶风而上吗?

    又过了几天,传来军队进城但被北京市民阻挡在城外的消息。

    那些天里,北京百姓所展现出来的高昂的政治热情,大无畏的勇气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我深深地为之骄傲和感动。人们自发地起来维持秩序,每个普通的人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律己和克制,中国实在太需要这种主人翁式的公民精神了!

    一次,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天安门广场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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