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初进京城
1987年7月底的一天,我到北京东货站去取我的托运行李。
我已经来京城2天了,今天终於等到了我的行李,可以从招待所里搬出来了。
我是今年毕业的企业管理研究生,本科是电子工程,刚刚分配到京东的XX学院任教。这一单位是我自己联系的,按理说此时的教师并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为什么我还要飞蛾扑火呢?说起来,话就长了。
当初本科毕业前考研究生,我选择了企管,原因除了电子工程过於抽象,自己没有信心外,还有就是当时的企管正红透了半边天。有一种说法是,中国目前不缺工程技术人员,缺的是管理人才,如何充分有效利用现有的生产力,远比搞出什么发明创造来的重要。我当时是党员,又是学生干部,专业加管理的T形人才,不用我用谁?嘿嘿,就是不用你,看你又如何?
我持东北某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的推荐信,首先联系了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某经济学大老的秘书,秘书从中南海的红墙里出来到接待室见我,看了信,寒喧几句后问我,可否搞到鲜人参,如有再联系他。我当时稍微书生了一点,循正常途径找了一番不果,遂放弃了机会。以今天阿唐心机,自然专程到林区一觅了,天涯海角挖地三尺也要搞到那颗千年老参!
做官的路断了就盘算着做官商吧,于是什么长城公司,北方公司,国际信托贸易公司那些个响遍寰宇的大公司全都转了个遍。我也不是一点路子也没有,阿唐女友家在东北颇有背景,虽然老人家早已退居二线,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一个东北艺人说,最后都失败了!好像有一种隔靴挠痒的感觉,现官不如现管,条子的层次太高了反倒没用。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阿唐的形像,实在不象一个奸商,倒有几分学究的气质,往往一见面就被枪毙了。记得后来阿唐自我放逐下海后,一次和一从未谋面的客商电话上谈了很久,一见面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象个教授啊,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奸商呢!其实这些人的观念很是迂腐,推销产品一定不能用奸商一类的人物,学究最好,人家信任你!阿唐后来的公司最重要的谈判都是阿唐出马搞定的。
最后学校说,如果在7月底还不能找到工作,就要分配到XX部的XX出版社当编辑。我一咬牙,先找一个落脚之处,一个容易调动的地方,将来再慢慢找。凡中央直属均不在考虑之列,进去就出不来,最好是北京市属。
当时我利用调研的机会住在XX部招待所里,拿出地图一打量,在离XX部最远的京东找到了XX学院,翻了一下电话薄,没错,是北京市的,就是它了。出了门,坐上了101路,从京西一猛子扎到京东,直接就奔了人事处。一说来意,那人事处干事大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一文钱都不用花!立马打了电话给在家养病的处长,然后带我见XX系系主任和XX系海书记,当下两个系都要,我选了后者,因为那海书记我看得顺眼。然后是XX学院和XX部一通信函往来,事情就搞定了。
行李运回来,安顿好宿舍,一屋4人,上下铺,比上研究生时稍好,少了两个人。
宿舍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自我介绍姓晋,是本校本科毕业生,和我是一届,已留校任教2年。小晋一脸干练,一看就是人精。
然后是两个凭关系住进来的,一个进修生姓朱,一个在校学生姓张。
安顿好后,学院也放假了。我买了张车票又回了母校,继续在省政府做未完的课题,我从年初开始帮中心搞课题,现在还未杀青。女友那时还在母校读书,卿卿我我,很是写意。
如此,直到开学,课题完成了所有的数据计算,我回到北京正式开始我的教师爷生涯。
我所在的教研室一共有7个人,正主任浩,付主任森,老教授甲,中年讲师马,中年讲师乙,青年助教张,我是最小的小字辈。每周二下午教研室开会,每周六下午党员学习,其余时间没有课的,可以不来学校坐班。
教研室开会时,正题一完,马和张的小道消息就开讲了,什么胡耀邦如何如何,王震被老邓痛骂,某某公子开了一家什么公司等等。我当时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因为我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赤裸裸的政治小道消息。而且后来证实这些传言大都似乎确有其事,真让我感慨天子脚下无小官。
正主任浩正进修日语,准备到日本深造,不大管事,由付主任森主持大局。森不是党员,业务平平,拿不住马张,其他人乐得听个热闹,於是每次教研室开会都象茶话会一般。
森一心想入党,对我很巴结,会后往往和我聊一会儿,骂骂马张不觉悟,让我和他们保持距离。
我自然闲事不管,一心撰写中心的课题报告。我做事情历来有始有终,不喜欢半途而废,心里也存了一旦方案被采用,我也是大功臣一个的小心眼儿。到10月份,报告完成,邮寄给中心。谁知,不几天中心一个电话过来,央告我无论如何再去东北一趟,他们实在搞不定。
系主任在美国进修未归,我只好再向海书记告假,他虽然一脸难色,不过还是答应了我。这一去又是两周,终於连报告部分也帮中心搞定了。
回来后,我开始着手找工作,一位同学的朋友介绍我去中国XX器材经营公司,XX工业部直属的公司,那人事处长一见我就很投缘。我这人也是怪,喜欢我的和憎恶我的都极为分明,没感觉的很少。有人说,我这种人是做事情的,也就是干活的命,周游于各种人事间游刃有余不行,个性太鲜明,不是和细泥的材料。
处长说难得有我这研究生愿意来做买卖,又是电子工程方面的本科,还是党员,只要XX学院放人,他们随时恭候。嘿嘿,爽得不行不行。
回到学院,就递交了请调报告。这时,系主任已访美归来,报告交由主任处理。
系主任50岁上下,一派温文尔雅的学者模样,据说和海书记不大合拍。接过报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要和人事部门研究一下。
过了两天,系主任召见,说与人事处长研究后,决定不能允许我调动,不过,我可以按毕业生分配被退回处理,也就是说,档案退回原毕业学校,再由学校分配。看来,这俩老小子因为当时决定要我时,没有在场拍板,现在把坏使在这了,这TM真是一脚踢到钢板上了。
没办法,和中国XX器材经营公司的处长通了气,他说他那儿没问题,分配过去也成。
此前,已和XX部人事司管研究生分配的老刘搭上了线。我们学校的本科生是由学校分配,研究生则由部里管。老刘是个痛快人,说只要XX学院放人,他这里出个函给XX工业部,我就直接报到去就好了,连户口都不用转。
回到学院,付室主任森来访,他上完课后总是有事没事到我这溜哒一圈,套套磁什么的。室里加上我一共3个党员,看来这家伙想入党都想疯了!森,40几岁,在学院教数学,很亮的秃头,总是挂着一脸慈祥的微笑。我这个室的老师大部分是数学背景,只有我和室主任是经济学背景。
森已经知道我想调动的事,暗示系主任曾徵求过他意见云云,然后堆着笑容恭喜我本事大,这么快就找到新单位了,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强。接着试探地问我高就何处,待遇如何。我当时年轻,经不住几句好话,一高兴就说出来了,甚至连户口都不用动的事都捅了出来。很傻,是吧?嘿嘿,那年阿唐23岁,是嫩了点儿!试想如果阿唐调走,对那森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凭什么为你使劲儿,如此,你和他谈及此事是何目的?唉,简单如1+1=2的道理,我当时就愣是没有转过来!
果然,下午找到系主任,主任把我推到学院人事处长处,处长一口官腔,说退回可以,不过户口也要退回东北。X,那森的动作好麻利,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再和老刘联系,他很为难,说动户口很麻烦,和易地调动差不多,程序上不同于学生分配,已经超过他的管理权限,爱莫能助了。
得,我被卡住了!
第二章 XX学院
我仍然试图打开缺口,以便逃出生天。
几经努力,托到了人事处长,看来关系不够硬,那处长推说阻力在系里,说只要系里通过他那一关没问题。
我又把注意力放到系主任身上。一天,听办公室主任偶而提起说,主任的女儿病了,住在朝阳医院。我大喜,马上跑到街上买了些时鲜的水果赶往医院。主任的姓很少见,我很快就找到了病房,自我介绍是主任同事特来探视云云。
我不过是给主任传个信息,示个好,求他高抬贵手,只要与人方便,以后大家都好说。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哭笑不得。
第二天,海书记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昨天去医院探过主任女,我说是,海书记说主任要还我水果钱。一霎那间我就知道这一脚踢的不是钢板,是金刚石板!我当即大笑,对海书记说,携水果去探访同事亲属,就有贿赂嫌疑不成?主任的党性也太强了吧!海书记也陪着笑,他当然不能表示什么。
我彻底打消了走任何关系调走的念头,系主任如此作为,一方面给海书记难堪,指明其用人失误,另一方面借此表白自己的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我则不幸成为牺牲品。
说老实话,我对主任一类的做法非常不齿,纯粹损人不利己,除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权力虚荣感外,什么也得不到。当时的中国,类似的故事何止千千万万,据说深圳一地的人才,很多都是弃职而去的。
即然如此,我横下一条心,一闹到底吧,看谁横过谁!
第一学期,我以刚到学校为由,拒绝上课。第二学期,森嗫嗫地问我是否要选一门课上,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东窗事发后,一天晚上他跑到宿舍来找我,试图解释一番。我当时正在和小晋下围棋,对他的到来带搭不理的,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絮叨,告诉他,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森走后,小晋转着眼珠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是一个好张扬的人,从不在宿舍谈论此类事情。我撇撇嘴说,小人一个。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小晋一脸同情。
小晋看起来很精明,和人谈话时两个眼珠咕噜咕噜地。时间长了,我知道他和一部分没有太大出息的北京孩子一样,小处聪明,大处糊涂,有时候做事纯粹是为了证明自己很牛,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当时他正积极准备托福考试,张张罗罗地很忙碌,结果考出来是520几分。当然,阿唐在10年后的托福考试成绩是547分,五十笑一百,都不是读死书的料。
刚到北京时,对那一股浓厚的托福热潮很是不解,一者东北闭塞,大部分学生并未热衷于此;二者也心存疑虑,考考试就能出国?实际上,通过这种途径出国的,何止万千!我当时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后来听说小晋下了海。最后一次见到他很是戏剧,是5年后在中关村附近的外侨公寓的电梯里,我忽然听到一个人试探地叫“阿唐”,抬头一看,小晋!他一点儿没变,还是一付精明的样子,而我的头发却少了许多。
那时阿唐和朋友在宾馆包房做生意已经两年了,遂带他到公司一叙。开始他还有些拘谨,等看到公司里的其他人凡事需要阿唐拍板定案后,方知我已是老板一级的了,很是有些感慨。
一时走不了,就先过过教师爷的生活吧,尽管我一天课也没有上过。
XX学院是北京市属的一个普通的文理学院,以文为主。学生来源以本市为主,以部分其它省市为辅。
以北京的条件,稍微用一点功夫,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成绩好一点的学生去了重点学校,差一点的到了这里。
撰写报告时,有时候我嫌宿舍太吵,晚上会到教室去写。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居然空空荡荡,没几个人。而我在上学时,一到晚上自习期间,是一位难求,去的晚的只能挤在光线极差的阶梯教室。反差太大了,我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生们都能学到什么。
平时学校里的学生幌来幌去的,看不出是学生呢还是街上的混混儿。夜里常常听到他们在操场上嘶吼崔健的“一无所有”。
一次学院文艺汇演,学生的演出水平实在不能恭维,却在台上摆POSE,做台型,好让台下的同学照像。
一次我担任监考,看到考场学生们一脸愁容,慈悲之心大起。讲台上就是标准答案,另一位监考是外系的。我就挨着个的指点一二,纠正错误。那受惠男孩女孩的感激的目光,让人爽得不行不行。考试结束后,我正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几个学生从后面追上我,勾肩搭背地,好像我是他们哥们儿一般,七嘴八舌地一通感谢。
还有一次学院组织篝火晚会,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住在附近的李谷一,吴祖光,新凤霞等大腕请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击名人风采。前面的程序就不提了,讲话了,演唱了,然后就是高潮——篝火在学院的操场里点起来了。这时候尴尬的场面出现了,本该有学生上前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名人们混杂其中,其乐融融一番,最后尽欢而散,现在却没人上前。我看到那几位可怜的组织者试图劝导学生们上前,可就是没人理会。最后是名人们提前退场,篝火在夜空里劈里啪拉地烧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围在外围看着。
回到宿舍,我跑到对面房间和小白打哈哈,他是北大的毕业生,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兼职校团委副书记,我说,小弟教你一招,以后凡大型活动一定要事先找一些骨干分子当“托儿”,负责关键时刻冲上去,这样才能调动起一盘散沙的普罗大众。若方如梦初醒看官者,请不要忘了为阿唐叫一声好。
当然,当时由於主任几个人对我的刁难,极大地影响了我对XX学院的观感,恨屋及鸟。实际上,后来我在商场上碰上很多XX学院毕业的学生,他们敏锐的头脑和大胆的作风,很是令人耳目一新。
系主任好像吃定了我,时不时在党员生活会上拿我说说事。一些拍马屁的也在一旁帮腔,什么电话太多了,张扬的不象一个新人了,等等等等。我这人很会讲话,尤其是在开会时,在大学时,曾有人夸我讲话就和手里有个讲稿似的。我在25周年系庆时,是唯一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在大学时,我独服我的团支书,他是在我掌掴前团支书后接任的,他讲话有一个特点,慢条斯理的,往往你不知不觉就入了瓮。他如今在UnitedAirline任职,很想知道他的英语是否也是讲的这样慢。
呵呵,还是接着扯阿唐舌战群儒的故事吧。我是不卑不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干掉。小样儿,还和我摆正经,我从小就是被老爸灌输马列长大的,这套我见得多了!我当时愁的是没人搭理我,给我来个冷处理,我岂不就完了吗?!你们要批判我,正好,我一定要让你们觉得我是一刺猥,看着不顺眼,却没地方下嘴。如此几个会合下来,这帮鸟人终於不敢再招惹我了。
因为不讲课,拿不到岗位津贴,每月只有国家发的那点儿死钱,大慨130元左右,日子过得很清苦。
88年春,对门儿的小敢帮我找了一个在校外讲课的机会。那时候管理热,到处都办班,管理学方面的老师炙手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