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觉得那种事情应该有人做。既然已被人做出来,而且做得那么好,就一定会有另外的人继续做下去。他如痴如醉地喜欢过那时的电影,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都曾有好多银幕梦幻,在他梦中,扣人心弦。《世界电影》刊载的好多优秀电影剧本,他都仔细读过。新浪潮,左岸派,奥斯卡,法斯·宾德,爱森斯坦,阿兰·雷乃,梁·赞诺夫,费里尼,小津安二郎……是他向往的艺术群体和偶像大师。那些大师传达出的时代生活与精神信息,都可以和世上任何经典艺术媲美。剧本中获取信息,生活中激发灵感,写出一流的剧本,然后,经导演精心制作,推向全世界。他怀着这样的心态,走进了电影艺术研究院,在那里,他认识了北方导演和法国电影投资商。他给北方导演讲述了《云雨江南》的大概故事,导演红润的脸膛,兴奋得像猪肝。于是,他们开始了构思和写作。倩雯穿着那身神秘高雅的紫罗兰套裙,和他相知相遇,他想,是不是上天又送来一个喜欢艺术的、心灵共振的女人?他和倩雯的交往,开始就那样实际而浪漫,没有客套,直奔主题,令人向往。他本来就是那种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体轻易交出去的男人。后来,他还是轻易地,也很贱地交了出去。究竟交给了谁,交到了什么地方?他说不清楚。在他的爱情生活中,和相爱的女人一起走过的条条道路,情感的、爱情的、肉体的,像深夜路过郊外无名的火车站,看到的根根铁轨,似乎明显在眼前相交,转眼间,呼啸一声汽笛,路面晃动零碎的灯影,曾热乎乎一根根的铁轨呢?又不知道消失在哪一处黑夜的尽头,苍茫的远山!
这就是他的爱情?
文学女孩,哲学女孩,艺术女孩,精神的,心灵的,精神和心灵,属于他自己的……那时,他反复问过声音尖利脾气暴躁的文学女孩,究竟她的心灵深处有没有对方?当然有。在哪里呢?梦幻……还是你男友的拳头?你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为了捍卫自己的女人和爱情免被糟蹋,干铁一样的拳头,坚硬有力。他尝到了那种拳头的滋味,也咽下那个女人被文学包裹着的心灵,扭曲的和文学毫无相关的背叛。他们那时都没有体验到各自肉体的气息。这正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骄傲。他和自己模糊喜欢过的女孩一起,走过了那个年龄段的喜乐年华和心灵躁动与悲哀。后来的感情生活,使他在哲学中封闭,枯燥失望,构成他心态的表证。正是在那时,把他推向另一座情感牢笼的女孩,又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小莲是一丛桃花梨花缤纷花瓣的复合体,曾在他心灵中,梦幻般地飘飞,冲破理智的牢笼,进入情感生活的监牢里去。作为哲学教授,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生过还会和公安、警察、监狱,这些堂堂国家机器的构成人员发生联系。长久困扰在他心里的那种“闷骚”性的牢笼,怎么突然出现在他的实际生活中。他和小莲的那一段情感故事,好像目前流行在报刊网络上的一则“八卦”新闻。某某哲学教授在某某原始森林,奸杀了某某个妙龄女孩;某某博士把他的女友,从十多层高的楼梯口推下去,折腿暴毙,脑浆涂了一地。当然,我们谁都会带着惋惜的心情,咒骂这些智商和文化水准都很高的学人心理变态。但他们的心理,是怎么给弄变态了的呢?这条心灵变态之路,他们是怎样走过来的?难道没有奸杀,没有推下楼梯,妙龄女孩和她男友之间,无知女孩与有知男人、哲学男人或博士男人之间,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心理就都是正常的么?
他是因为怒而折断那女孩的大腿,左腿,还是右腿?法院判词明明写着:“手段恶劣,道德败坏!”面壁高墙,他还在梳理自己的犯罪动机,居然和弗洛依德医生的某些猜测性病案分析,完全吻合。“大腿情结”,在他阴暗而敏锐的心灵中,无意识地折磨了他许多年,最终成一个“死结”。折断的某女孩的“大腿”,作为一种生命意象,早就为他的犯罪,注入了某种深刻的心理暗示和图腾象征。哦!图腾!女孩的“大腿”,是他个人情感发展史上的心灵图腾。大腿纷飞,降落在江边县城,某某中学。校园背后山坡,开满梨花的小路,那具没有发育完全的女婴尸体,撇断的小腿,枯柴棍一样,毫无美感,毫无生气,毫无想象空间……无力地耷拉在泥水沟里。后来,他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女婴。这个并没有引起县城轰动的新闻,多年来,在他心中萦绕,如一场梦幻,似醒非醒。……眼前的女孩,小莲,并不小了。符合她作为女孩、一个女人,任何一种部位的必然要求和特征。并且,是那样自然得体地从那里,把他引向犯罪的道路……到椅子形山岭上采访的时候,最先看到是她母亲给他看的女孩,空姐装束的照片。那种秀色,那种活力,那种妩媚,那种青春与
性感,电流一样,顷刻燃烧起了他心中的爱欲与审美的激情,以至于,这个从不,很难,主动给人留电话的他,居然,乐颠颠地在名片上写下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难道,女孩的一切生命情感信息,对他来说,都是假的?不啊!此刻,她真来到他们校园的荷花池旁,早晨,浓浓迷雾中,始终滚不出那轮乳白的太阳,整个城市都是雾气迷蒙,像姑娘显露在他眼前的心灵和面影。……接下来的交谈,也始终清晰又迷蒙,希望又伤感。她喜欢唱歌,喜欢文学,喜欢电影,喜欢流行音乐。她参加了某某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她曾得到过她们那个省里某某音乐学院著名声乐老师的指导,并获得奖励。只不过,还没有在娱乐圈里红起来。她还在寻求文化公司全方位的包装,可这样的文化公司,又不知道怎么去寻找?她还参加那座城市的模特大赛。某某大学二级工商学院,十六七岁的来自大江边某某山涧的清纯少女,已在T形台上小有名气。经过学校初选,推荐她参加市里省里的比赛。她仅仅获得了前十几名的成绩。成名的期望遥遥无期。后来和北方导演的接触交往,在她求学过程中,酝酿很久。她说得很自信。她说,机会总留给准备好了的人。她这一生都在准备。还不满十八岁,她说起来好像有了沧桑的一生。她的确取得了一些成功,但更多时候是迷茫彷徨,不知怎样用力。那么,……可以写书、写小说,当某某后,某某再后的作家,或用身体的某半身写作的少女作家,用自己的经历……来写。她说,她也考虑过。她已写出了一部十多万字的书稿,一边写一边画图,那是儿童语言、儿童图画、儿童思维和少女朦胧的性体验、性回忆的混合体。字里行间,充满着儿童的稚气和少女的忧伤。林林总总的生活意象,千奇百怪的现实人生。她说,她已下定决心,不当模特,不当歌手,不当画家,而一心一意当作家。她的书没有人出版。那是说不定很幼稚,也很有市场号召力的肤浅文字。他问,你那些迷幻朦胧的性的体验,是怎么来的?她说,现在的传媒,小摊杂志,多得不得了。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你还写这些来干什么?她说闯闯,什么事都是闯出来的。可是,她又失望了。生活的路,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只要闯就有路。没有路有什么了不起?她突然变脸似的告诉他,要出去云游。想到什么地方,就到那里去。她告诉他,有个朋友在荒凉的大西北开荒种地。他是北京某某著名高等学府的高才生,到西部当志愿者。她将和他私奔。这是幼稚!也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女孩,心中的梦幻,翩翩起舞。没有哪种梦,不在她心中弥漫出诱惑的影子。她在校园的荷花池旁迷幻的晨雾中,没有和他告别就要远行。他们很久没有联系。突然,一天,她悲伤地出现在荷花池旁的葡萄架下,泪光闪闪地告诉他,她怀孕了。……他木然,难道又是一个编来的故事?没有喝酒,姑娘说得有声有色。她的怀孕,正如我们在许多广播电台,或者,“红十字”
医院少女求助热线上,听来的一则社会故事。原来,准备为她包装,打通歌手、模特走向全国、走向世界道路的某某商场集团的老总,聘请她为全国某某产品销售中心的形象代言人。属于平面模特,表演成功,姿势优美,她就可以得到某某万包装费。但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做好那样的形象代言人,真不容易。并不是某某集团老总故意伤害她。她说,像也照了,影也录了,全国各大连锁商场的销售形象,也出现在产品包装上了,对方答应的款子,并没有打到她的私人账户上。既然作为某某产品形象大使,还必须站在商场的某个位置,或人声喧嚷的舞台,展示她的形象和身体,这一切,远在深山的父母,都不知道。她曾告诉父母,自己在全国哪些城市,开拓事业闯天下。父母吓破了胆,他们并不真知道她的所谓“天下”,是怎样闯出来的。真正伤害她,强暴她的,不是商场老总,而是一个客户。为了接这个产品的大量订单,客户故意指名邀请她,到他们公司去介绍产品、推销和售后服务。那家客户公司,来自沿海。经理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用甜言蜜语,夹杂着北方口音的生硬广东话,也用适量的金钱,征服了她肉体。他们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山珍海味。陪客喝酒。宾馆酒店,小车进出,弄得她云里雾里。她毕竟还没有那样出人头地的生活经历。全国各地旅游,飞机送她到处参加各式各样的商品交易会,还一起做饭睡觉。……那时,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多么充实美好。和那个男人一起,拥在松软的被窝里,慵懒娇情。每天早晨起床刷牙漱口都在想,今天究竟又有哪些美好生活,在哪里等待她,迎接她。……说着说着,她挤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哭了,似乎又在笑。后来,我怀孕了。再去那个公司找他,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她那么淡淡地、轻松地说着,好像并不是在讲述她的亲身经历,而是在转述一部廉价的电视剧的故事情节。故意亮出她那偏高体态掩饰着的微凸的肚子,使人觉得她的确遇到了那样的悲惨遭遇。要不是那次到她家乡采访,她父母专门给他做了交代,好好照顾他们这个四处漂泊的女孩,他真想痛骂她一顿。怀孕。睡觉。产品推广。服务上门,什么产品呢?就那么上门用身体去推销服务么?那么严肃的事情,怎么如此随便?她说,和他交往,我以为找到了靠山,找到了爱情。我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忍受的耻辱白眼,叛徒祖父带来的屈辱,乡村地里,烈日下劳动,村民的挖苦嘲笑。家境贫穷,未能得到正常的父母的爱,家庭的温暖。
“不要找借口!”
他想,还有你自己的生活态度!难道,村民的挖苦白眼,这就是你非得那样和男人一起,睡出一个孩子来的理由?当然不是。他就像我的父亲、哥哥和朋友。他并不大,还不满四十岁。但我不知道他沿海的老家,有老婆孩子。你就这样轻易放他走?他对你做了那样严重事情,怎能一走了之?她说,怎么能放他?说好的,要给我房,给我车,然后给他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突然,一夜醒来,他和他的公司,都不知去向。电话关闭,音信全无。既然如此,那你就应该赶快找到他,让他为你的这些遭遇负责。她说,如果能找到他,我就不会来找你了。那你再继续找吧。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你就赶快找个地方,把孩子做掉。要花一笔钱的。傍了那么久的大款,难道你身上连做掉一个孩子的钱,都没有了?她说,就是……我们才从某某博览会和苏州杭州旅游回来,他没给我留下一分钱,所谓某某商品形象代言人,全是一场骗局。他的公司,并不是真正要招聘人才。哎呀呀,怎么说得这么乱?如果……你为难……也就算了。这么一句话,他倒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难堪。就在那天早上,没有阳光的荷花池旁。他们说着说着就要分手。这样吧,他告诉她,如果你真的已经怀孕,那我……可以给钱让你去医院把孩子做掉。她说,怎么不是真的?怀孕……你看,不光彩啊!说完,她从衣兜里掏出某某医院妇产科化验单。第二天上午,他从抽屉里抽了一沓钱,大概两三千元吧,递给了她,说,既然已经怀孕,就必须处理。难道你还想生下一个儿子来,让他找不到自己的父亲?姑娘接过钱,很感激地告诉他,我和我父亲通过电话。他告诉了我你的手机。他知道你是个好人,有什么困难,你会帮助我的。听了这句,他想笑又想哭了。怎么这个世上,还要出现这么好的男人?中年商人使她怀孕,哲学男人付钱给她堕胎!让他喜欢的女孩,拿着他的钱,去把别人的孩子做掉,光荣还是耻辱,高尚还是残忍?他说,就不要说那些了。需要我陪你吗?他说了一句十分违心的话?不用了,谢谢你!姑娘慢慢转过身,望着她那细细的腰和浑圆的臀,他心中五味杂陈。在那里曾发生的一切,当初在春雨中的梨树下被撇断大腿的女婴,慢慢长大之后,会不会就成了这样女孩呢?那么容易糟蹋的部位,比它现在受到的处置,应该要神圣一些啊!他压根儿就不想到妇产医院里看着她做那种事情。突然……渐渐走远的姑娘,从葡萄架下转过身,眼里闪射出温馨柔和的笑意,问,你为什么愿意出钱,让我做这样的事呢?你,真的不错。说完,熟练的表扬似的给了他一个吻。妈的,还有烟味。这算什么吻?他抬起头,望着她,说实在的,他还根本没有严肃地想过这件事情,如果有一天,孩子生出来了,你怎么办呢?难道你想把孩子生出来?当然不想。告诉你吧,我这么做,就是不愿意看到我的一个熟人,不管是怎样和他们熟悉的,他们的女儿,还不满十八岁……怎么说呢?我就是……不愿意看到这个世上,增添一个未婚母亲。你还那么小,你的路还那么长。背上一个未婚母亲的包袱,带着不断长大的没有父亲的孩子,你怎么继续走下去,即使走下去,是多么残忍!她愣着眉头,想了很久,没有说话,然后,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游动着一丝忧郁和向往,轻轻说了一声:
“谢谢,我会给你打电话。”
说完,就在葡萄架下那排低矮的尖柏丛中,消失了她那婀娜的身影。
这不是他们许多次见面之中的最后一次相见。也不是他丧失理智把她的大腿撇断的唯一原因。晨雾中的葡萄架下,她的身影消失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音讯。给钱让她堕胎,堕个鬼胎!按照哲学教授的脑袋推理,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的,原来是这个十分浅显的道理,就是在他那里骗取两三千元。不明不白而来,不明不白而去。后来,他在大江边县城的某某宾馆窗口,看大江落日,不期而至的姑娘,给他来的是另外的信息。她在这座城市已待不下去了,待下去也毫无意义。她没有歉意地告诉他,你的确是个好人。虽然,我没有拿你那笔钱来堕胎,关键是,我的那个……客户,就是月经啊……后来,又磨磨蹭蹭来了!你不要生气,你那笔钱,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找到了他的公司,我没有怀孕,那笔钱作为路费,以后我会还你。那天,我没有给你说清楚。我并不是毫无生活经验的冒失的小女孩,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到男人的床上去。再说,娱乐圈、模特界,遇到过多少想在我身上占便宜的男人?世界是那样凶险,男人们总想从我们这些模特儿身上得到一点什么。他们并不缺女人。只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