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行,阿雾,看来二哥平日没白疼你。”荣珢笑道。
阿雾简直被荣珢气笑了,敢情自己压根儿就骗不着他了啊。
“阿雾,走走,咱们去找太太。”荣珢笑道。
阿雾不疑有他,想着今日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事儿也成了,去找崔氏是理所当然的。荣珢领着阿雾去往一处僻静地,是个小园子,里头密植碧竹,有一处小禅房。想来是某位大师的修行地。
“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阿雾奇道。
“君楫兄,好巧啊。”荣珢出声之际,阿雾就见竹林里闪出一人来,不是顾廷易又是谁。
阿雾这下真是气得要吐血三升了,巧你妹啊巧。好你个荣珢,真是不拿鸡毛掸子打人都不行了。但是荣珢是练家子的,跑得比兔子还快,阿雾回头一看,已不见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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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哪怕顾廷易是阿雾上辈子的二哥;她也不敢见,转头就想走。
后头顾廷易却追上来道;“阿勿,你别走,是我求仲举兄的,你别怪他,我有话对你说。”顾廷易是知道阿雾的小名的;当初他问过;阿雾也答了;只是换了个字而已。
阿雾的脚步一顿;别人不了解顾廷易;她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因着是嫡次子,不用承担家业,那面娇惯些,因而顾廷易比之大哥的沉稳,更显得率性些,否则今日也不会明知如此做大大欠妥的情况下还是来了。
但上辈子阿雾无缘得见顾廷易为情所困,为情而勇的情景,今生她也万万不想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趁早断了二哥的念头,也免得他越陷越深。想起这个,阿雾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因而心底越发怪罪荣珢。阿雾也是今天才看清荣珢的为人的,简直就是老狐狸生的小狐狸啊。先借唐秀瑾对阿雾不知名的情愫,让阿雾劝服了唐秀瑾。可接下来他又怕阿雾真和已经订亲的但是卖相实在不错的唐秀瑾真的擦出什么火花来,便有忙不迭地给自己这个妹妹牵线搭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阿雾是不吝于从最坏之处想荣珢的,他这么急不可耐地叫来顾廷易,只怕是还打算借由阿雾攀上长公主府的关系,这样一来,有唐阁老、长公主为姻亲,哪怕今后就是四皇子有个什么不妥,有这样两府亲家,荣府最多落个贬官抄家,于性命还是无碍的。
若是换了阿雾,能有这样的机会,只怕也会忍不住利用的。可身为局中人,阿雾就没这个肚量了,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哥哥在背后算计。
女子私会男子若被人抓住是个什么罪名,阿雾不信荣珢不知道。虽然此刻荣珢或许就在园外守着望风,但阿雾依然气得浑身发抖。起初为了他们的婚事,逼不得已让阿雾出门说服唐秀瑾,阿雾还能自我安慰,但这一回她可就安慰不了自己啦。哥哥什么的,果然容易娶了媳妇忘了妹子,同爹娘还是有区别的。
但当务之急,阿雾以为还是该同顾二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对彼此才最好。
阿雾整理好情绪,回过头看着顾廷易,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顾二哥会不会相信自己,阿雾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丝笑脸,“顾二哥,那禅房里有人吗?”
顾廷易摇了摇头。
“我们进去说话吧。”阿雾要说的话,是连荣珢也不能听的。
顾廷易点点头,跟在阿雾的身后进了禅房。
阿雾见他要关门,却阻止道:“不用关门,连窗户也打开才好。”
顾廷易以为阿雾是为了男女之妨,因此也顺了她的话而行,但阿雾却是为了防人偷听,在她的心底,同顾廷易之间从来没顾忌过什么男女之妨,他就是她的哥哥,嫡亲的哥哥。
顾廷易见阿雾在蒲团上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面红耳赤地刚想开口,却被阿雾打断了。
“二哥。”阿雾喊道。
这一声却令顾廷易怔了怔,好多年没听见有人这样叫他了,那是他妹妹阿雾独特的发音方式,阿雾从小学说话时,那“二”字就没吐清楚过,听着似“二”,又似“鹅”,似“爱”,总之是极特别的。
“我的小名阿雾,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勿,而是‘薄雾池塘生,朦胧隔岸花’的雾。”阿雾缓缓而清晰地吐出这句话来。
顾廷易的脸当时就白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看着阿雾。
想要认回前世的亲人,是阿雾今生最大的执念。她没想过什么复仇,也没想过什么改变历史,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只有爱她、宠她、怜她的亲人,珍惜再世为人的每一刻。只是若真能认回,阿雾也不知道会是对他们的负担还是欢喜。
于福惠长公主,阿雾思来想去都找不到突破口,长公主对阿雾的爱,阿雾从不曾怀疑过,但她爱的究竟是她的骨血,还是阿雾这个人本身,阿雾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答案。
于两个哥哥则又淡了一层,阿雾拿不准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妖物拿去烧了。
但如今这个局面,阿雾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是二哥不愿意相信自己,只怕也是忍不下心把自己当妖怪烧了的,所以,阿雾想要赌一赌,这简直成了魔念。若赌赢了,今后帮助前世的亲人避开“己酉之变”的把握就更大些了,若输了,哪怕是死阿雾也无怨无悔,至少她努力了,尽力了。
何况如今这时机真不算差,赢面颇大。
当然这样一番话说在顾廷易开口之前是最好的,最后也能免了彼此的尴尬。
“你怎么知道这句诗?”这句诗还是当初阿雾出生的那个早晨,卫国公府的老国公,阿雾的祖父在得知长公主于两子后又诞下一个闺女,心里高兴随口吟出的。
那时,阿雾是卫国公府出生的第一个孙女儿,何其金贵。长公主是在听了公公这句诗后为阿雾择的小名。从此府里都唤她做阿雾,也算是贱名,才好养活,谁让阿雾打小身子就娇弱,阖府上下都奉长公主的意思喊她的小名,不称姑娘。
虽说如此,但知道阿雾名字出处的人却着实没几个。
阿雾苦笑了一下,“二哥,别说你不信,就是在我自己醒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阿雾见顾廷易久久不说话,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若换了自己,非亲身经历,只怕是绝不肯信的。阿雾已经做好了大费唇舌的准备。
但她却没料到,顾廷易在心里已经信了她五分。先不说别的,就理性分析而言,顾廷易不以为阿雾这样骗自己有什么好处。
若是想借机攀上卫国公府和长公主,顾廷易以为绝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天日可表,做了长公主的儿媳妇难道还不比说这样的谎话攀上来得牢实可靠?
若是想拒绝自己,也完全没必要说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何况,在第一次见到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顾廷易就觉得她的背影像极了阿雾。后来他也打听了,当日在阿雾旧日居处,她能一口喊出“爱鹅”的名字,这个谜题一直盘旋在他的心里和爱鹅的心里不得解,但今日如果阿雾所说为真,那就完全可解了。
还有她的鸭图,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答。
“为何不告诉母亲?”顾廷易一下就问到了重点。
“二哥以为母亲会信么?”阿雾反问,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里面只有清明,毫无一丝心虚。
顾廷易又信了两分,若是骗子,哪里能反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只怕早扯了一大堆开始解释了。
“你的书柜第三行第二列从左边数第三本是什么书?”顾廷易问道。
这可真是个怪问题,哪怕是将卫国公府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的有心人,恐怕一时也查不到,阿雾那堪称汗牛充栋的书房里第几行第几列有什么书。
“是摩罗诗集。”阿雾是个书痴,打小爱读书,别人送她什么都不如送她让她来得开心。她的每一本书都要放在固定的位置,每年晒书日都是亲力亲为,收书时也是自己踏着梯子一本一本的放,就是她的贴身丫头都未必清楚每一本书放的地方。
顾廷易对《摩罗诗集》的印象深刻,也是因为这是他送给阿雾的。
至此,顾廷易再也找不到理由不信眼前的这位阿雾,就是他逝去的妹妹阿雾。
“难怪母亲为你在大慈寺点的长明灯,一直没熄,她也一直不信你已经走了。”顾廷易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道。
“二哥。”阿雾泪流满面,没想到二哥居然这样容易就信了自己,她一边觉得安慰,一边又觉得二哥也未免太没有戒心了,以后少不得要多提点才好。
“阿雾。”顾廷易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将一腔心思尽数收藏。他也不知是喜是悲,喜的自然是妹妹阿雾没死,悲的却是难以启齿的心事,亏得他还为了这件事同母亲吵了闹了还离家不回。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顾廷易一时整理不清头绪也是理所应当的,但阿雾是他妹妹的事,看来是毋庸置疑了。
阿雾却顾不得这个消息的惊人和二哥的烦乱情绪了,他们见面不容易,时间也不多,因而她挑了最要紧的先道:“二哥,这回秋狝,音姐姐的马出事儿,是和蕊县主和何佩真做的,和蕊县主品行有欠,你千万别娶她。”
顾廷易心头一跳,母亲拒绝了他说的“阿雾”,跟自己提的就是和蕊。
“嗯。”
两兄妹本来还有千言万语要说,顾廷易还有诸多的疑虑,需要阿雾慢慢去化解,只可惜时不待人。外头响起了荣珢的咳嗽声。
“我该走了。”阿雾起身。
“那我们今后怎么见面?”顾廷易也跟着起身问道。
阿雾想了片刻,便道:“你若寻我,就去找东大街璀记的紫砚。”
顾廷易点了点头。他先走出屋子,从禅房背后的矮墙闪了出去,阿雾这才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出禅房。
“阿雾,你怎么在这儿,可叫娘我好找。”崔氏出现在竹林前头。
“我随意逛逛,累了就在这儿歇了会儿。”阿雾表情坦然,崔氏倒不疑有他,领了她自往回走。
荣珢一路上朝阿雾挤眉弄眼,阿雾也只当没看见。崔氏在此看见荣珢好像一点儿也不惊奇,大约两人已经见过了。
行至寺门,恰好唐音也跟着她表婶出来,两家自然要打招呼。
唐音见了阿雾,就上来寻她,她是丝毫不知道荣珢在这后头还约了顾廷易来的事,因而态度十分自然,阿雾本来有十分生气,可见她坦坦荡荡,心里一想,就明白荣珢定然是没告诉唐音的,不知者不罪,阿雾自然不能迁怒。
“音姐姐,真是好巧啊。”阿雾道。
“是啊,真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大慈寺。”唐音配合地道,“起先碰见你家太太,我还问起你来了呢。”
这两人演得天衣无缝,崔氏哪里能想到今日这大慈寺可发生了不少事情呐。
阿雾和唐音并肩走出寺门,等着马夫将马车驾过来,却见远远的侧边一道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人来。
一位麻衣僧袍,须发皆白,乃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另一位则形如芝兰玉树,神如松竹傲雪,清雅绝伦,望之令人心仪,恨不能趋前一晤。
这一幕就像一幅水墨的访僧遇仙图,令观者哑然唯有神往。
唐音几乎是看痴了,口里喃喃道:“也不知皇上最后会指一位什么样的祈王妃,依我看,他就不该成亲,远远的皈依佛门才好,不能叫咱们这些凡人俗子沾身。”
阿雾看了看四皇子楚懋,又看了看唐音,心里惊呀,没想到唐音还有这等眼力劲儿,谁也不会想到当初费尽心力才登基为帝的正元帝在他唯一的儿子十八岁大婚那年,会退位出家。而也正是那一刻,阿雾飘荡的魂魄忽然被一股神力强行拽走,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成了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女儿啦。
“那是哪家的公子啊?”既不使力也不使心的崔氏一时没认出人来,陡然一见如此出色的儿郎,作娘的心一下子就漏跳了两下,脑子里已经盘算起他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阿雾来着了。
唐音的表婶可不是崔氏这样的缺心眼儿,“瞧着像是四皇子。”
崔氏顿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搭了。
当两位太太并两位姑娘,以及众丫头、婆子都痴痴地看着那幅画时,画中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些“炽热”的目光,转过了头,但几乎未做停留地又转了回去。
这些人显然都没放在那位年轻的神仙人物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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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珢护送了崔氏和阿雾回府后还有应酬又出了府;晚上他微醺地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一夜好眠。哪知;大清早的却觉得一阵抽疼,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阿雾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正一个劲儿地抽在他被子上,幸亏入了冬,棉被厚;还不怎么疼。
荣珢一看这架势就不得了了;他这个妹妹一向标榜的是世家闺范;今日居然跟泼妇似地拿鸡毛掸子抽人;可见是气得狠了。
荣珢立马弹了起来;“阿雾,阿雾,好妹妹,二哥错了,二哥错了。”
阿雾的手下可没留情,趁着荣珢起床的机会,又抽了几下,真是不打白不打。其实阿雾心知肚明,她最后肯定是要“原谅”荣珢的,骂呀说呀什么的,报复起来完全没有快、感,阿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打荣珢一顿来得出气。
“说,你错在哪里?”阿雾气势赫赫地道。
荣珢做戏似地蒙头捂面仿似小媳妇一般任阿雾打,这会儿看她说话,赶紧可怜兮兮地抬头,却愣了片刻才道:“阿雾,你就是生气也美得惊人。”
阿雾手叉着腰,被荣珢气得笑了起来,有进步啊,以前只会说人好看,现在居然会用“美得惊人”了,不亏是夜闯人闺阁的登徒子啊。
阿雾打这么一趟也觉得累了,喘了,扔了鸡毛掸子,在圆桌旁坐下,“倒水。”
荣珢赶紧狗腿地位阿雾倒了一杯温在茶桶里的水,双手递了过去。
阿雾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才冷笑道:“二哥,我的好二哥,你说你究竟错在哪里?”
凤眸不威而媚,里面尽管寒光闪闪,但也依然留着一丝女儿家的温柔。
荣珢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憨样。
这把阿雾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二哥别装傻,可叹我自认聪明,却没想到会被最信任的亲人会在背后这样算计。”阿雾本来是做好了心里建设的,觉得既然荣珢不仁,也莫怪她无义,反正不过是半路兄妹,能有什么真感情。
可当阿雾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和眼睛却忍不住泛酸,泪珠儿一滴一滴跟断线的珍珠似的从眼角滚落。
这可吓住了荣珢。“阿雾,阿雾你别哭,别哭,都怪我,都是二哥的错。”荣珢上前就想帮阿雾擦眼泪,却被阿雾偏过头去躲过了。
“不要你假惺惺,你有了媳妇,还能记得我这个妹妹,就差上赶着把我卖了好换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阿雾这话说得可是诛心之极了。
“阿雾,二哥绝没有那个念头,若有此念,叫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荣珢脸都白了,指天发誓地赌咒。
阿雾可不是那等被几句好话就能打动的人,她转过头来,清冷地看着荣珢。大眼里还弥漫着雾气,可那一汪寒凉秋水却依然澄澈而深,仿佛能看透人心。
荣珢自然知道装傻是混不过的。因而也坐了下来,他素来知道阿雾聪明,却没想到她会这样敏锐。
“阿雾,二哥绝没有卖妹求荣之心,我是什么人,今后自能证明。只是如今朝堂的形势复杂,咱们家和四皇子扯上了关系,今后就艰难了。爹和太太为咱们的亲事操透了心,尤其是你,我和大哥是男子,真要有什么事,跑了就是,你却是个姑娘,还长得这样一副花容月貌,真要叫你远嫁,我们谁舍得,谁又能放心?”
荣珢见阿雾的神色有所缓和,又继续道:“爹和太太如今哪一天不是长吁短叹,爹爹是早下了决心的,他如今叹息只为了你一个,两个老人家都是整宿地睡不着,所以我……”
阿雾怒瞪着荣珢。
荣珢不畏“强权”地继续,“所以顾二爷来找我打听你,我就动了心思,不管将来如何,以长公主之尊总能护住你,如今大家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