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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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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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前脚刚打了安国公的板子,说他教子不严,纵子恶、淫,削了世子封号,后脚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给分出去了,这不是摆明了和皇帝唱对台么。
安国公早就远离了朝堂,荣大老爷更是个草包,一点儿政治敏感性没有,只看着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给忘了。
阿雾暗道,看来自己还是太青涩了,估计就是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计到了,不然这样的老狐狸怎么敢背负不孝的名声去搏一搏。
隆庆帝的宅子一赐下来,荣三老爷带着崔氏和阿雾就去上房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这几个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国公是一幅慈父模样,更难得的是挤出了一滴眼泪花花包在眼睛里,以手扶额,一幅不忍分离的模样。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萨一样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则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缓和一下关系,可又一时拉不下脸面。所谓远香近臭,如今荣三老爷已经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后指不定她们的夫君要承爵,还得走荣三老爷这儿的关系。
这两个女人想得极好,依然觉得荣三老爷是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庶弟,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给个甜枣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样,时过境迁后,给些好处也是肯帮忙的。
不管怎样,荣三老爷一家总算是踏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一路上,阿雾和崔氏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都有一种天顿时晴朗之感,在国公府那狭窄的院子里,连说话都觉得有气儿压着。
到了青龙桥那宅子,先就在里头准备的崔氏身边的曲妈妈和阿雾身边的宫嬷嬷都迎了出来。
“老爷、太太里头都布置好了,只等着太太开库房,挑些摆件玩意了。”曲妈妈笑得一脸的包子褶子。她简直比崔氏还高兴,她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妈妈,今后在这崔氏独大的后院里,曲妈妈的身份真是看得见的涨。
荣三老爷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携着崔氏和阿雾跨了进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龙桥附近也不算小了,三进带跨院,右边儿还有一个狭长型的小园子,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就是个院子,左墙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树,到了冬日还不知是怎样粉雪蔚云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几株海棠,下头摆着一缸用于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戏鹅图,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进的正厅是平日宴客之地,荣三老爷的外书房也设在这里。小厮、护院等住在跨院,并设厨房、杂洗处,还有一处水井。
穿过厅堂,走到第二进的天井里,这一进最宽敞,正房是荣三老爷和崔氏的起居之所,还有荣三老爷在内院读书的地方。带的两个跨院则是给荣玠、荣珢准备的,这一进也设了小厨房,做些糕点,熬些汤水之类。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后面则是阿雾的居所,女儿家在家里是做娇客养的,所以阿雾独有一进的屋子,布置了她的琴室、书房等等,还有一众丫头的屋子,她身边伺候的人比崔氏还多,却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头都供阿雾一人使唤才好,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女儿家要娇养”这句话。
旁边狭窄的小园子一行人也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园内无水,砌了个小小的鱼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墙假山,还算精致。
这就是阿雾她们今后要长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国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经好了太多,是以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就是阿雾的脸上也有灿烂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这么个狭长的小园子,都让她高兴万分了。
荣三老爷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岩茶,满意地搁下茶盅,环视了一周后才道:“这一堂紫檀家具怕是百年世家里头也未必能找着这么齐全的吧?”
阿雾笑了笑,“是啊,这样大的整块紫檀很少见,女儿在江南看到的时候,价都没还就买了。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银子都值得。何况,咱们家难道不是要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么?”
荣三老爷点点头。阿雾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来,今后就自成一脉,荣三老爷的确是想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将他这一脉久久长长地传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孙争气。
男人的功业,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齐家可不仅仅是说他这一代而已。
有了这么一堂紫檀木家具,的确算是开了个好头。百年世族的家里总要有些好东西镇着。待年生再久一点儿,这新家具变成旧家具,那就有底蕴了。
这块紫檀一买到,阿雾就请了江南最擅北式家具的匠人画图、分料、雕刻、组合,为的就是这一天。当初这两船家具并没跟着他们进京,而是后来雕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派上了用场。
这一堂家具是搁在荣三老爷和崔氏的房里的,并没放在待客堂屋里,那样就像暴发户了。
阿雾对自己也毫不吝啬,听说南海那边的黄花梨木好,江南离南海总比京城近,阿雾也嘱咐人留心,真购得了木料,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画了大概的模样,让木匠去做。
这两堂家具一摆进屋里,顿时就给这宅子生色不少。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心里却感叹阿雾心思潜藏得好深,那么早就开始计长远了,便是男儿也及不上她。
“爹,这屋子咱们虽不能动,但是题匾还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状元之才,是不是动动手,写几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架子端得极大,“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给玠哥儿去封信,告诉他咱们分家离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来走错了地儿,等他回来,我们爷俩一起拟名。对了,珢哥儿那儿也该去信了,总不能常年不着家。”
崔氏一听是给两个儿子去信,忙地点头。
荣三老爷对阿雾道:“走,去书房,你来给你哥哥写信。”
阿雾点点头。
荣三老爷踏入前院的书房,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后面有一丛翠竹,见之心旷神怡。
“来年,在那竹畔再植几株兰草就更佳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见书房内置有一架多宝阁,以摆放珍玩,角落一个立地青花大梅瓶,用来插画轴,多宝阁后是一张款式淳朴的紫檀裹腿罗锅枨加霸王枨黑漆面大画桌,上置青花笔洗、笔架山等对象,无甚出奇,只是那笔、墨、纸、砚四宝却极为讲究。
笔,是琉璃厂李鼎的“刚柔并济”,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刚硬,羊毛柔软,因此取名,刚柔并济,写出字的最是饱满圆润,用于写奏折是再好不过的笔。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庄。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贡上用,后程氏分家,众弟子皆制春在堂墨,唯掬庄墨最佳。
纸,则是祈王府角花笺。若问当今最贵而最难求的花笺,则莫过于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笺。荣三老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八寸见方的玉版笺,左边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隐着一个“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笺,你怎么弄到的?”荣三老爷见猎心喜,几乎摩拳擦掌了。
阿雾淡笑不语,花钱呗,大价钱。
砚,是荣三老爷喜欢的鲁砚,而非时人盛赞的端砚,但鲁砚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经十分出名,鲁砚古拙,胜在以砚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饰就成,桌上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朴可趣。
尽管荣三老爷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这会儿也大失其态了,激动地道:“我来写信。”
武人爱刀剑,文人爱笔墨。武人遇到宝刀总忍不住要耍一把,文人同样如此。
阿雾是把荣三老爷的心思给琢磨透了的,他对笔洗、笔架之类看得淡,对文房四宝尤为注重。
“爹,不急。我还给你准备了几张澄心堂纸,就等你挥毫泼墨,给你这书房的墙上挂几幅字画呐。”阿雾去过安国公府荣三老爷的书房,墙上所挂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没什么钱买真迹。
历代珍品,千金难求,阿雾就是有八颗脑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所有对象都凑得,只能舍本钱买些能买到的。譬如这文房四宝。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几辈子积累才能得,有时候子弟不孝,顷刻可败百年之家,可要兴起一个家,却非得百年不可。
作画、写信自然都不急。荣三老爷叫阿雾来书房,也并不是真要她写信。
“阿雾,你说圣上对爹爹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祸?”荣三老爷身边无谋士,两个儿子又不在身边,幸喜女儿聪慧,可得一谈,他也就不计较身份、年纪了。
阿雾低头,大略知道荣三爷的意思。自古君臣相辅,却又君臣相争。君讲圣躬j□j,唯重君权,而臣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争民权,争臣子之权。
荣三老爷既然为隆庆帝如此看重,难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会被清流所排挤。何况,在老学究眼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赶紧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给他背书,那也不行。
文人一辈子就是个死要面子。
“是福是祸,就看音姐姐来不来得了咱们家了。”阿雾道。
阿雾搬新家,她那个“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来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门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阁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还能和阿雾来往,那荣三老爷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无碍的。毕竟唐阁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领袖,他表了态,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荣三老爷不置可否。
“不过依女儿看,音姐姐多半是能来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赶着站队呐。”阿雾笑道。若这会儿是隆庆帝刚登基那阵子,说不准老太太在背后使使绊子,荣三老爷还真要一身骚,必定群起而攻之,腾出一个空位是一个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劲儿地根本不往御前凑,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蹚浑水,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挣名利。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骨是最容易被敲断的,就好比季节之交替,人最易生病般,一个道理。
荣三老爷有些忧愁地道:“阿雾啊,阿雾,如今爹爹都不知该将你许配何等人物,才堪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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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半月后;一切料理得顺顺当当了;阿雾才给唐音下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游。
第二天;唐家的马车就驶入了荣府,荣三老爷的心也在胸腔里稳稳当当地安置了。官场上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背地里掐成死敌的面上也要亲如一体,有时候看后宅的风向,更保险些。
女眷来往;这是通家之好的表征。
唐音过府;先去崔氏的屋里问了好;眼睛在那一堂紫檀家具上提溜了一圈;露出些惊讶之色;这样真诚的赞美,让崔氏心里极为得意,连带着对唐音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层。
最后两个小姑娘,在崔氏的安排下,去了阿雾的屋子。
因是夏日,阿雾的屋里没有熏香,摆放着一盘佛手取味。京城的花农极为厉害,就没有他们种不出来的东西,每日清晨倒夜香的还没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是花农的天下,因为新宅狭小不可能起花房,所以都是每日清晨在外头买花果。
窗外的台阶上摆放着数十盆的素馨之类香花,有时借着一缕清风入屋,得来一室的清香。槅扇已经全部取下,糊着天青碧蝉翼纱,既通风又避蚊虫,阳光被筛过后入屋,颜色也极美。
“你倒是会享受。”唐音不客气地点评道。蝉翼纱可不便宜,一百多两银子一匹,居然用来糊窗。
“可惜没有地方窖冰。”阿雾不无惋惜地道,也不谦虚,只因来人是唐音。
唐音坐定,喝了一碗紫扇端上来的酸梅汁,赞了一声,“咦,你家这酸梅汁有点儿意思。”酸爽清甜,入口纯绵,过喉无其他酸梅汁的微刺感,十分难得。
阿雾得意地一笑,忍不住显摆道:“江南的手艺,彤管做的,这丫头的酸梅汁却是独到,搬家的时候,什么也不看,就顾着她埋在旧年梅树下的三坛子梅子了,亲自跟着上马车直到到了这儿呐。”
两人都美美地喝了一盅酸梅汁后,唐音才拿出一册书来推到阿雾的眼前。
阿雾掀开来一看,里面是手抄的《川山集》,笔迹是唐音的。
阿雾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来定睛看着唐音道:“谢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本又心意相通,阿雾可不想为了这档子事坏了她和唐音的友情,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我……”
阿雾的话还没出,就被唐音打断了,“阿雾,其实若我哥哥没定亲,我是十万分愿意你嫁到我家来的。”
阿雾的脸腾地就红了,唐音大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音姐姐。”阿雾阻止了唐音继续说,“音姐姐,我同唐二爷本就没什么,今日若不是你将这册书送来,我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
阿雾说的话半真半假。上回端午龙舟赛见面时,唐秀瑾忽然提起《川山集》,让阿雾立时察觉出了点子意思,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实在是那年花灯节后,唐秀瑾许下一月后借她看的诺言,可后来就没了下文,阿雾只当他是避嫌或健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提起,难免就让人多想了。
而今日唐音送来她自己的抄本,由此可见唐音作为他的妹妹也察觉到了,这是阻止他们私相授受。
唐音也知道自己冒然了,阿雾回京后就跟她哥哥见过一面,她当时还在场,至少阿雾这边是绝没有什么的,但唐音是关心则乱。何况她哥哥那样出色的人才,唐音见自己二哥对阿雾有意思,自然就觉得阿雾也该对自己二哥有点儿意思。这才急急来试探。
可是阿雾神色坦荡,唐音又难免担心起来,“那你该不会是看上顾二哥了吧?”
气得阿雾一个倒仰,这女儿家心思开始荡漾了,就也一心觉得别人也是如此,连唐音也不例外。“你胡说什么呐,自己想汉子,还以为都跟你似的。”话一说完,阿雾自己先丑红了脸,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说出了“想汉子”这样的粗话。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来拧阿雾的嘴,两个人笑闹一阵才停下。
“那你心里头难道就没寻思过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二哥和顾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唐音娇声道。
阿雾气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鬓发微乱,娇颜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来的胭脂一般,点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有着一股惊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争气地跳了跳。心里头迷迷糊糊闪过一丝,也许就是自家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头。
阿雾则是被唐音折腾得不耐了,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能小视,一见面就老说这些,上回龙舟赛也是,阿雾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当小姑子。女儿家在家多矜贵啊,出嫁了可就没那么舒服了。”阿雾的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再真不过。
想那日荣三老爷开玩笑地问出,不知该将阿雾配何人的时候,阿雾也借机说出了这番话,但荣三老爷不当真就是了。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过依我看,你这人才,当个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雾反驳,又接着道:“听说宫里有给四位皇子选妃的意思了,你要没这个心,可得提前准备准备了。”
阿雾点点头,这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好友。
“唐阁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雾问。
谁说不是呢,唐阁老这块肥肉,膝下就这么个适龄待嫁的嫡女,几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视眈眈看着呐。“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贵妃召见我们,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讨人厌,亏他还是皇子呢,怎么着也算个嫡出,居然那副样子。”
阿雾点点头。其实五皇子长成这副歪样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在后宫势力远远不如向贵妃,而且也不得宠,隆庆帝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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