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怎么不说话?”荣四笑着看了看荣五。
荣五笑了笑,不接话茬。
荣四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犹自不疲,“哎,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可喜欢我们家五妹妹了,我也是沾了她的光,贵人才和我说话的,指不定呐……”荣四卖了个关子。
阿雾比较配合地伸了伸脖子,表现出很想知道下文的意思。
荣四满意地啜了口茶,然后道:“指不定咱们家就要出位王妃了。”
阿雾真想鼓掌,这位四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这会儿可算是半仙了,还真让她说准了。
京城那么多的贵女,但荣五确实有王妃之选的优势。首先容貌、品行、能力都极为出色,又是安国公府的嫡出,父亲是安国公世子,安国公虽然老迈已经交出兵权多年,但在军中还是有威望的,也剩下些势力,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还有荣三老爷这么个文官。
而且荣三老爷的职位在这当口很关键——礼部。
礼部平日看着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实权。但是每逢科举之年就是他们抬头之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举凡国之大事都要涉及礼部。譬如先帝薨逝,新帝登基,那一项不涉及礼部?
礼部的官员要熟读历朝礼法,还要认真学习本朝先祖实录,总之引经据典,国朝之礼每有争议都有礼部的影子,更别提立太子的事情了。
就拿如今的情形来说,四皇子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得了礼部的支持为他说话,那就是如虎添翼。而田皇后和向贵妃拉拢礼部,就是为了让这群书呆子不要纠结嫡长之论,要讲究立贤。
而至今隆庆帝不立太子,也有此意。老学究支持嫡长论,老皇帝爱幼子,两边相持不下,索性暂且搁置。如今眼见隆庆帝身子不行了,田皇后和向贵妃心里都着急,万一有一天老皇帝撒手去了,没留下诏书,那四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且他虽然闲散,但也没有恶名。
但是上辈子为何荣五能嫁给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阿雾有点儿分析不出来,但是据说六皇子对这位王妃非常喜爱,算得上两情相悦吧。
阿雾琢磨了一番,第二日晚上去崔氏屋里请安时,同荣三老爷聊了一会儿。
“昨儿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见了五姐姐都很喜欢。”阿雾摇着团扇闲聊似地道。
“哪岂不是咱们家里要出一位王妃了?”崔氏惊道,就是她这样的人也知道家里若多出一位王妃,可不见得对她们是什么好事。
荣三老爷用茶盖捋了捋浮面的茶叶,啜了口今年明前的龙井,道:“不得妄揣圣意,这皇子的亲事都是要圣上点头,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得说我们家狂妄了。何况,四皇子年长,他的亲事未说定,圣上又怎么会先考虑下面的皇子。”
“四皇子啊……”连崔氏提起他都是说半截话,带着些怜悯,也知道荣五断不会嫁给这位皇子。
阿雾看看崔氏,心里笑道,你若是知道今后的事情,只怕就不会怜惜这位阎罗爷皇帝了。
“也不知这位四皇子会娶哪家的姑娘?”崔氏有些好奇,同情心泛滥的妇人看这种自小没有娘的皇子,也有些关心。“今儿远远的瞧着,这位四皇子那才真是叫个芝兰玉树,器宇不凡,便是我们家玠哥儿都有些不如。听说当年孝贞皇后那才是我们大夏朝的第一美人。”
一提起孝贞后,两人心里都升起一个词,“红颜薄命”,又不由都看了看阿雾。
阿雾却在惊讶崔氏对四皇子的评价。这可是了不起的赞美了,崔氏的心底谁也比不上她的玠哥儿,模样、才情那都是百年一遇的,恰好就投胎到了她肚子里,如今她说玠哥儿都不如四皇子,依照她的实在性子,不似说客气话。
“爹你说呢?”人后闲话,阿雾有些想知道荣三老爷的看法。
“我瞧着么,圣上估计要在京城文官的家眷里头选一位祈王妃。”荣三老爷看妻女都一副期待的模样,又是闲话,也不再如外头那般锯嘴葫芦似的,其实他早就想就此发表言论了,但在外头谁敢议论。
“怎么说?”阿雾为荣三老爷暗自叫绝,自家老爹这状元还真不是白来的。
荣三老爷有些得意地又啜了口茶,才缓缓道:“四皇子先头订了回亲,是云贵总督家的闺女,可惜暴病而亡。”说到这儿,他和阿雾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了然。阿雾是已知未来,而荣三老爷是未卜先知,可都惊讶彼此的敏锐。
大夏朝的总督是提督一方军队的,手握军权,节制武将,却又算文官,权柄很大,这是荣三老爷奋斗的最终目标,比当阁老还有滋味。
“想来圣上是属意文官的,但总督在外难以辖制,很可能在京城文官里挑选。”难以辖制?都是国朝的官员,如何就难了?崔氏自然是不懂的。别人要站队,就是皇帝也拦不住。
“四皇子毕竟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圣上不可能太委屈他,多半还是在京城勋贵挑选,或者文官三品以上。”说到这儿,荣三老爷突然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阿雾。
自己如今是三品文官,而又是安国公府的三房,说起来阿雾的身份不算低了,但又妙在他是庶出,这完全不会悖于隆庆帝打压四皇子的策略。荣三老爷心头一跳。
而阿雾则完全不担心。因为上辈子四皇子娶的是谁她是知道的,那是兵部左侍郎的嫡次女。
崔氏好奇地问:“怎么不能从武官里挑呢?”
荣三老爷总不能说皇后和向贵妃哪里能看着四皇子的媳妇是武官家里的,自带一份“兵权”做陪嫁吧?
于是荣三老爷咳嗽了一声,“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有些热,你去寻一丸清暑药给我吃。”
崔氏立即起身去了。
阿雾闻弦歌知雅意地看着自家老爹。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道:“今日龙舟赛后,皇上召见了我,问了前头的事情,想来是办成了,这几日就有旨意下来。你不必担心,咱们家出不了王妃。”荣三老爷的脸色出现冷厉之色。
无论荣五嫁给哪位皇子,对荣三老爷都是极不利的。如果大太太站队失败,他们是一家人,荣三老爷再怎么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可若是大太太赌赢了,难道她能照看三房?其实哪怕不照看,荣三老爷都不会担心。可出了荣珉的“借文”之事,和大老爷的“淫、妾”之事,两房早就有了过节。当初大太太就恨不能让荣三老爷死,何况今后。
荣三老爷所料不差,没几日,就有圣谕下来,削夺了荣大老爷的世子封号。
一石惊起千尺浪,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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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爵之家;世沐皇恩;更当谨慎修德,日三省其身。朕治天下以德;对众臣以仁。而安国公世子不修己德,于其弟奉朕命出使外洋之际,淫、弟之妾,朕实为震怒。荣安杰上不能体朕之意,下不能束子之恶;姑息放任;已成大祸;尤不知训教子弟;若天下勋贵子弟皆效之;必成国之腐蠹,朕之危矣,国之危矣。现削安国公世子荣吉盛之世子封号,贬为庶民。安国公荣安杰,念其昔日功勋,令闭门自思一月。钦此。”
看这个圣旨,大老爷荣吉盛世子封号被削,完全是因为安国公对他不加管束,事后无任何惩罚,皇帝才代行其劳。
安国公和老太太自然是又惊又怒又怕,如今安国公府的皇恩本就稀少,如今大老爷又被削夺封号,只怕下一步有夺爵之祸。
安国公叹息悔恨,当初就该绑了这畜生,狠狠打一顿,哪怕雷声大雨点儿小也该吓一吓他。直叹老妻昏聩,说什么大儿子身子弱,又说那王氏本就是瘦马,惯会勾引男人,老大素来不近女色,自然受不得那手段。如此种种,安国公也就只命大老爷反省反省而已。
哪知这样的事情偏偏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素来在民间有密使,知道这事也不稀奇,毕竟当日闹得颇大。安国公只叹息不逢时啊。
“都怪老三,肯定是老三……”老太太拍案而怒,不管什么差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三老爷,这一回还真不能说她是冤枉荣吉昌。
“怎么会是他,老大削了封号,难道他就能得到好处?”安国公府毕竟是一等国公府,那体面尊荣又岂是个礼部侍郎能比的。
不过安国公还是去打听了打听,说是御史风闻奏事,在御前弹劾了他治家不当,姑息养奸。才有此祸。
安国公连夜上了请罪折子。隆庆帝又下旨宽慰,让他不要惊怕,安国公府世代忠良,简在帝心,只是子弟太不成器,让安国公多加管束。
到这里,安国公才安了一颗心,叫老太太着力管教,不许再溺爱放纵,看过几年能不能重新为老大请封。
当然这是安国公的想法。
而大房那边接了圣旨后,大老爷当即就应了老太太“体弱”的评价,倒下了。本来王姨娘一走,他心里郁结,大太太又从旁讽刺不断,导致大老爷已经精神萎顿了,如今世子封号一削,他的精、气、神仿佛全都从身体上的窟窿里跑了。
大太太如今又要照顾大老爷,又要担心荣五的亲事。
那日从龙舟赛上回来,两母女还在灯下筹谋过一番。田皇后和向贵妃都有那么点儿意思,大太太还在发愁怎么选一个而不得罪另一个。
“你觉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谁能……”大太太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白”字,白加王,其意不言而喻。
荣五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心里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口里道:“太太,这女儿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问我作甚?”
大太太笑了笑,只道荣五害羞。“我的儿,虽然是父母之命,可当娘的也要问问你的心意啊,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
荣五心里却酸涩涩的,她心悦的那位,问鼎帝位无望,她娘是决计不会允许她嫁给他的。荣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跟着了魔似的,心上心下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我再打听打听。”毕竟是站队的事情,不得不谨慎,大太太还得再观望观望,可惜荣五年纪已经不小了,再矜贵,留到十五上头了,也该够了。
“娘,你说三叔要把阿雾许个什么人家?”荣五问道。
大太太撇嘴一笑,“你不用担心,总之争不过你去,她若敢有非分之想,自有她受的。你三叔和崔氏都是庶出,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规矩来,但凡京里头有点儿眼力的太太,哪个能看上她。”若是阿雾有半分碍着自己的闺女,大太太有千条万条的毒计等着她。
本来大太太还想送阿雾进宫的,但上回荣五试探了之后来回话,大太太就歇了心思,别没当成助力,反而在宫里使绊子就不好了。不过既然这样,大太太就容不得阿雾嫁个好人家。
好在这段日子阿雾很有眼色,像今日这种机会,也没往贵人跟前凑,这让大太太心里舒服了点儿,暂时不用抽手出来对付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前晚上两母女还计划得好好的,只看荣五是挑五皇子还是六皇子了,可今日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这下别说挑皇子了,恐怕连皇城的边儿都再也碰不到了。
荣大老爷失了圣意,连安国公也圣宠不复当年,还被下旨斥责,田皇后和向贵妃多精明的人呀,肯定是不会再考虑荣五了。
这会儿大太太急了,抓着一个是一个,好歹也是个王妃。一听得圣旨后,大太太晚上抓着荣五的手就道:“琬姐儿,如今也不是咱们能挑的时候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龙舟赛上,六皇子对你颇为留意,你不如……”
“娘,你说什么呐。女儿要是那样,今后还怎么……”荣五知道大太太的意思,那是让她使出手段,收服了六皇子。
要说六皇子对荣五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荣五人本身就长得出众,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大太太可这劲儿地培养她,打扮她,这几年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是公主、县主的吃穿用戴有些也未必赶得上她。一身的端庄、气派,又不失少女的清新妍嫩,荣五也算是贵女里的头一份儿了,因为顾惜惠早已定亲。
少男少女,初次见面,顿生好感,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种好感还不足以婚配,需进一步加深,这也是大太太吩咐荣五的意思。
“傻女儿,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品貌才能,又是什么身份,这京里除了皇子谁还能配得上你?”说到这儿,大太太忽然想到了福惠长公主还有一子,也正是定亲的年纪。
荣五眼睛一亮,五、六两个皇子不能,那他能不能?“娘,田皇后和向贵妃肯定是不会再中意我,你既然非要让女儿嫁皇子,那……”
“打住打住。”大太太比了一个四,又比了一个七,“这两个说难听点儿,今后比破落户还不如,你少打这些主意,今后有你吃苦的。”
荣五顿时又恹恹了。
大太太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了,只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今后出门要更硬气些,别让人欺负了。你爹爹的事,老太太那边肯定要请皇后娘娘说情的,我也会想办法,你别操心这些了。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大太太爱怜的摸了摸荣五头发。“哎,都怪你那不争气的爹。”
荣五也暗自垂泪。
默了半晌,大太太忽然道:“你说这件事该不会是三房那帮贱人安排的吧,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们一回来,你爹就出事了?!”大太太也不算迟钝,立即想明白了。
荣五睁大了眼睛,却也同意大太太的想法。
“该死的贱种,我饶不了他。”大太太怒道,“你先歇会儿,我去老太太屋里坐坐。”
而当此刻,二太太杜氏却在屋里笑。她被大太太压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大老爷是世子,大太太郭氏出身名门,一过门就掌了中馈,这么些年,别说分一杯羹了,就是汤渣渣二太太杜氏都没分到过。比起三房,其实二太太更恨大房,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所以对付三房,她们是一致的,但内里斗得厉害。
二太太推了推唱着小曲的二老爷,低声道:“这回大伯削了封号,爹和老太太若想要再给他请封只怕还要好多年,圣上还不一定准呢,你也是嫡子,大伯又失了圣意,阖府交给他再也没有出路,你不如去老太太那儿哭一哭,老爷,你也能封世子啊。”
这么些年,二太太就这句话最对二老爷的心。二老爷是个花花公子,几十岁人了也不知收敛,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花酒债,都要靠公中去还,为此安国公、老太太和大老爷没少说他,听得二老爷的耳朵都起油了,越来越烦。如果他成了世子,那阖府都是他的,今后还愁什么还不了债?
于是夫妻两个灯下讨论了一番,踌躇满志地要跟大房抢夺世子封号。
而三房正在筹划分家。
“你怎么知道这时候老头子就会同意分家?”荣三老爷捋了捋胡须,问阿雾道。
“事在人为嘛。”阿雾的声音天生的甜糯清软,加之在江南的几年,受吴侬软语之影响,总带着股江南山水的烟雨绵绵。这样的声音,让听的人心旷神怡,就算她言语乏味,光听这一把声音也不会倦。
“哦……”荣三老爷抬了抬眉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是想这事淡了后,过几年再给大伯父请封。”荣三老爷自从安国公包庇大老爷后背后就将他爹喊成了老头子,有笑讽之意,而阿雾是孙女儿辈不能那么大胆,就喊做老爷子,但是不喊祖父。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阿雾继续道:“但是二伯父恐怕也看上了那个位置。”无能之辈自然只能靠祖荫,“恐怕他们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雾停下来,等荣三老爷说话。荣三老爷默了片刻道:“你莫忘了,外头疯传你大伯和二伯都强迫过王氏。”当然这话自然是有王氏作为佐证的,才能流传那么广。
兄弟、父子共妾,真是好热闹的一出戏,外头传得可热闹了,还有人编了段子来唱。
总之是,大老爷讨不了好,二老爷也是一身骚。即使请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