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其实很无奈的,崔氏仿佛极喜欢这种东西,上一年给自己弄的是兔耳朵,今年阿雾打死也不肯再带,最后妥协地带了四个绒线球,两只扎在头上,两只顺着耳朵垂在肩膀上。
“荣夫人,让阿雾同我玩一会儿吧?”唐音拉住阿雾的手走到崔氏跟前。
崔氏看了看荣三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放心不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嘱咐阿雾不许调皮。又略微担心地看了看唐秀瑾。
唐秀瑾是众家夫人嘴里经常谈论的女婿人选,崔氏远远见过他几次,只觉得他丰姿出众,如今在灯下一看,才发现这唐秀瑾长得真是极好,如珠如玉,是个风神俊秀的年轻男子,也不知谁能有这个福气可以嫁给他。
可是虽然话如此说,崔氏还是避忌他是个男子,阿雾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经算是十岁上头的人了(虚岁)。崔氏可从没想过要让阿雾同唐秀瑾先培养感情,弄出个什么事儿来。
也许别的夫人、太太为了捉住这个女婿会这般想,但是庶出女出身的崔氏,更在意女子的品行,是绝对不许阿雾有任何行差踏错的。
唐音见崔氏如此,反而高看了她一眼,道:“荣夫人放心,我哥哥只跟在我后头,不会一块儿走的,我身边自有丫头、婆子。”
崔氏这才点了点头。
待唐音拉了阿雾离开,崔氏见唐秀瑾果然只是遥遥跟着,这才放心。同荣三爷一路品评起花灯,猜起谜语来。
阿雾与唐音手拉着手走着,唐音还给阿雾买了一串糖葫芦,阿雾本不好意思当中吃,但是看唐音舔得那么有劲,自己也忍不住试了试,反正花灯节上的人多如牛毛,摩肩接踵,各个都是衣锦着缎,等闲也注意不到她就是安国公府六姑娘。
所以阿雾比较放心地暂时丢开了自己的淑女做派。冰糖葫芦谈不上好吃,但是胜在这种氛围下吃起来,也别有滋味。
路过书肆三宝斋,阿雾扯了唐音进去,看见这本也爱,看见那本也爱。荣三爷书房的书阿雾差不多已经看了个大概,她是书迷,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不例外,看到好书就挪不动脚。
唐音在一旁拉了拉阿雾耳边的毛球,“你怎么跟我二哥一样,是个书呆子。”
唐音口里的二哥,唐秀瑾如今也踏进了三宝斋。店家一看是他,就热络地上前招呼,又让小童沏茶,“二公子,你上回让小的找的那本孤本,小的找到了。”
阿雾好奇地侧了侧耳朵,耳尖都快竖起了,见掌柜的捧了个蓝布包袱出来,献宝似地揭开了,里面是一本略有些发黄的册子。
以阿雾看,瞧纸张和装订的样子,应该是百年前燕朝的孤本。
唐秀瑾见阿雾在一旁踮起脚尖,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如今她门牙已经长齐,脸蛋儿秀丽精致,比羊脂玉娃娃还娇俏,让人看了就想捏捏她的脸蛋。
“喏,给你看。”唐秀瑾将《川山集》递给阿雾。
阿雾眼睛都瞪大了,《川山集》呐,林下川山居士平生所学之集,他身故后由其友人和弟子整理出书,不过印了百本。到如今已经两百来年,传世的这一本还是阿雾看到的唯一一本。乃是阿雾求而不得的书。
“多少银子?”唐秀瑾转身问掌柜的。
最后二人以一千两成交。
唐音在后面直呼,“好贵啊,二哥,你简直就是败家嘛。”
唯有阿雾捧着书册,喃喃道:“不贵,不贵。”若是她,别说一千两,便是两千两也肯给的。阿雾恋恋不舍地将《川山集》还给唐秀瑾。
唐秀瑾忍不住捏了捏阿雾雪脂般的花颜,手感比想象的还要滑腻温润,像大夏天吃冰酥酪的甜腻感。
阿雾勃然大怒。
“等我看完,就借你看。”唐秀瑾刚收回手就快速地道。
阿雾想了想,遂隐下了怒气。
“小丫头片子也懂得欣赏川山先生?”唐秀瑾忍不住躬身问阿雾。
现如今,阿雾最烦的就是这种故作礼貌,弯腰同她说话的人,无处不在提示自己不长个儿。所以阿雾嘟嘟嘴,问:“你什么时候才看完?”
唐秀瑾想了想,“一个月吧。”他不同小女孩计较。
唐音又看到新鲜的,扯着阿雾出了三宝斋,不耐烦听她和她哥哥说什么书。唐音扯了阿雾到一边,悄悄地在阿雾耳边嘀咕了几句。
“什么?”阿雾素来知道唐音胆大,可是也没料到她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你去不去?”唐音问阿雾。
阿雾摇了摇头。戏子有什么好看的,那都是男人们捧的玩物,阿雾可以没兴趣,她也对如今风靡大江南北的昆曲毫无兴趣,虽说由此唱词写得着实不错,但是阿雾喜静,不爱那些吵杂。
唐音想去看“昆玉班”的梅长生。
昆玉班算得上是如今昆曲班子里最出名的一支,梅长生是其台柱,等闲不见人的。昆玉班全年辗转于大夏朝的一京十三省。每年只有正月里才回到京城,而且只唱五场,其中有一场是在宫里,给太后取乐的。
其他四场,卫国公府因着长公主的面子是有一场的,近年来贵妃家的华亭伯府有一场,其余两场就看较量了。
唐阁老虽然是阁老,但是毕竟不是首揆,虽然可以有邀请昆玉班的面子,但是唐晋山低调的性子并不会这么干。
而唐音又迷昆玉班,迷梅长生,迷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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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前生自然是见过梅长生的;长得眉清目秀;是个美男子,气度不俗;你若不说,指不定不熟悉的人还会猜他是大家公子。
“一个戏子有什么好看的,”阿雾劝唐音道。其实并不是为了不该去看戏子,而是花灯节人多事杂,唐音又提议她们甩开丫头、婆子偷偷去景园;阿雾是怕出事。
至于景园;乃是昆玉班所驻之地;花灯节这日他们的规矩是不接戏的。所以;去景园也许是可以见到梅长生的。
“好你个阿璇;我算是看错你了。”唐音甩开阿雾的手,瞪着她。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这是捧戏子吗?你是不会欣赏,也不懂梅长生这种昆曲大家的妙处,还是以凡尘俗世的龌蹉眼光看人,我算是白白高看你了。”
阿雾这下着急了,没想到唐音已经把梅长生上升到了大家的水平。虽然多年后梅长生确实成了“大家”,但是目前,阿雾觉得他还算不上。
国朝如今称得上“大家”的人无不是深受世人爱戴、尊重的。
而阿雾最近也可能会有荣幸能“觐见”一位大家。那是谷玉觉得阿雾弹琴资质出众,自认再教不了她什么,所以主动请缨,想要将阿雾引荐给当代琴艺大家贺春水。
前辈子阿雾就是想拜入贺大家的门墙,都不得其门而入呐,康宁郡主高贵的身份在“大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连皇帝想见他们,都得挑时间。
“好姐姐,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若是被人知道了……”阿雾讨好地拉了拉唐音的衣角。
“那你去还是不去?”唐音盯着阿雾不放。
阿雾只能点点头,她看出唐音是必定要去的,阿雾怕唐音胆子太大惹出什么事来,那她可就愧对这位挚友了,于是阿雾只能无原则的舍命陪君子了。
“阿璇,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唐音得了阿雾的首肯,一改刚才的怒目。阿雾拿她没办法,唐音就是瞅准了自己的死穴。
不过既然阿雾答应了唐音,那她就得对她们两人负责,因而尽职尽责地同唐音商量起“逃跑”的事宜来。
好在景园处在闹市区,唐音出来时预先就打听好了位置的,难不住她这个在京里住了“多年”的人。
一群人兜兜转转到了景园附近,唐秀瑾被唐音撵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吟诗拽文去了。
“好香呐,你们去给我买个枣泥盒子,顺便也给你们买几个。”唐音指使跟着来的两个婆子去买。那婆子见枣泥盒子的摊位就在两丈开外,也不疑有他,出来逛了半日,闻着枣泥盒子的香气,也嘴馋了。
打发了婆子,唐音又对着丫头叫肚子疼,要如厕,“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跑,我们去去就来。”唐音转头又将身上披的灰狐狸毛大氅披在其中一个丫头身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唐音本人似的。那两个婆子一边儿等着现做的枣泥盒子,一边儿远远望着唐音等人。见她衣裳还在,就以为人还在。
而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早已经被唐音收服,得了唐音的命令的,也不多话,她们这位主子任性得紧,劝是劝不住的,她只求助的看着阿雾。
阿雾对她们点点头,“放心吧,两位姐姐。”
唐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了阿雾就跑,绕过几波人群,就到了景园门口。
景园是个比较复杂的地方,虽然唐音和阿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想过会面对如此复杂的环境。景园后面是住宿的地方,前头是唱戏听曲的园子,进进出出多都是男子,偶尔有女子,身边也大多都有男子陪着,浓妆艳抹、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唐音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昆玉班会住在如此浮着脂香气的地方。
阿雾眼见的瞥见有一抹紫色衣袍在园门内闪过。衣袍边沿是金绣忍冬纹,脚上蹬着一双紫黑色缎面绣忍冬高底靴。阿雾自信绝没有看错,这京城里,对衣饰苛刻到一件袍子就要配一双鞋的只有一个人。
只是四皇子怎么会来这种下等地方?并未听说过四皇子有呷戏子的传言。虽然京城不爱红妆爱蓝妆的人不在少数,尤是大家公子,身边都有娈童伺候,这才算有面子,但四皇子却无此等爱好。
就阿雾对楚懋的了解,他对色之一道仿佛极无兴趣的,当初大内禁宫,嫔妃佳丽三千人,他也只是几月才去一次。后宫形同虚设。
对男子就更是没有偏好。
阿雾心里有些好奇。
这下子不管唐音还进不进去,阿雾也是决心要探一探的,她实在好奇楚懋为何回来这种地方。对于这位未来的正元帝,阿雾充满了探究,知己知彼才好应付,就算不是他的对手,也总要想法子趋利避害才对。
因此阿雾拉了唐音的手冲到园门口,正想一鼓作气冲进去,却被看门的揽了下来。那看门的见阿雾和唐音都衣着华贵,尤其是唐音,因此也不敢太放肆,只道:“去去去,一边儿去,这是你们小孩子该来的地方吗?”
唐音一紧张,拉着阿雾的手不自觉地使力地握了握,疼得阿雾差点儿没叫出来。唐音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才有此一举。
阿雾回握了一下唐音,示意她不要惊慌。
阿雾上前一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那酸不拉几又不能当着唐音的面扔掉的糖葫芦。“你什么态度,我和姐姐不过就出来买个糖葫芦,你就不放人了,狗眼长哪里去了?”阿雾说得理直气壮,骂得嚣张霸道,让人不自觉就相信她们就是刚从门内出来的。
这下那看门的反而愣住了,怀疑是不是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客人带进去的。她们身量小,景园生意又好,没看见也是有可能的,况且这看门的有一小会儿去一旁撒了泡尿,错过了也是可能的,因而他就信了半分,这两个姑娘可能真是从里面出来的。
“还不快放我们进去,当心我干爹罚你。”阿雾骄横地道。
那看门的赶紧让了。
她二人一进去,唐音就赶紧问阿雾,“什么干爹?”
“我胡乱说的。”阿雾这是歪打正着。
唐音笑道:“你刚才可真厉害,你怎么就不心虚啊?”
阿雾道:“我当然心虚啊,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我们心虚。”其实世人大多数都喜欢以大嗓门和燥脾气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但是偏偏对方就吃这一套。
至于灵机一动的“干爹”二字,阿雾是怕万一有人今后认出自己二人,她自然不敢借口说亲爹在里头,只好胡诌了个干爹。哪知歪打正着,她却不知道,这世上喜欢小姑娘的干爹大有人在,看门的是看多了的,就当真以为她们是那等人,瞧着阿雾虽然童真,却玉雪娇俏,粉嫩爱人,被贵人看上也不是不可能。看门的绝对想不到世家贵女会有这等大胆,敢到如此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来。
阿雾也算是吃了闷亏,居然被人想成了那等玩物。
“快别说了,赶紧找人吧。”阿雾拉了唐音往暗处走,怕被人瞧见。好在大冬天里,尽管火树银花,但依然有暗影幢幢,若非细察,是发现不了这两个小人的。
“你说,梅长生住在哪儿啊?”唐音问阿雾,一进园子她就懵了,而且也没想到阿雾这般能耐,做起戏来一套一套的。因而就生出了依赖阿雾的心思。
其实阿雾这是高估了唐音,若是她坚决不应的话,唐音是绝没有胆子自己来景园的,这也是为何这么几年她都没成功进入景园的原因。
而阿雾是为人谨慎,却并非是没有胆量,这二人撞到一起,这才有此刻的一幕。
阿雾垫脚望了望漆黑的后院,“肯定是在后院,昆玉班这样大的戏班子,应该是单独租了个院子。”
“哎,昆玉班这样大的名气,怎么驻这种地方啊?”唐音皱了皱眉头。
“大隐隐于市嘛。”阿雾倒是能理解个一星半点。戏班子具有浓厚的民间风味,若是弄成了阳春白雪,远离人群那才是自丢其本。
大约也正是这样,昆玉班才有后世那样的声望吧。昆曲在大夏朝最后能后来居上,成为最受人追捧的剧种,在世家贵族眼里成为戏曲正统,其中昆玉班出力不小。这位梅长生,最后也真如唐音所说的,成了世人承认的戏曲大家,培养了许多红透大江南北的弟子。
唐音不再说话,阿雾估算了一下园子的布置,领着唐音往后走。大凡这种生意之地都讲究风水,在北边儿这一带的院子,在庭院格局布置上大多有相通之处,稍微懂点儿易理之术,就基本能找准位置,所以阿雾领着唐音并没走多少冤枉路。
在几个院子的门口望了望后,阿雾很快就准确找到了昆玉班的驻处。
“你怎么知道是这儿啊?”唐音问阿雾,瞧起来和前面几个院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院子在整个景园里闹中取静,一路走过来树影丛绕,即使有人来拜访,也不容易看到,正适合昆玉班这种戏班子住。”戏子么,总是要交际应酬的,但是昆玉班声名在外,又不是普通的戏班子,要顾些颜面,这个院子的所在就是极好的。
再看院中灯火,稀稀疏疏,不会太热闹,但是又不显得冷清,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自然,又那样的不自然。
“阿雾,你厉害啊。”唐音觉得阿雾简直神了。
阿雾很谦虚地道:“这有什么,多看几本书就是了。”阿雾拉着唐音,将她提起来,不许她一副作则心虚的模样,生怕别人不来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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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领着唐音摸到了坐北朝南的那溜屋子跟前;走到了左侧一间屋子的十字海棠格窗沿下。窗上糊着新纸;还贴着圆形喜鹊闹梅的剪纸。
唐音这下可就比阿雾熟悉了,她沾了沾口水;润湿了外层的白纸,然后又在内层同样润湿,戳了个小洞。她往里瞅了瞅,然后兴奋地低头对阿雾道,“是梅长生;真的是梅长生诶。”
阿雾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
唐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可惜为时已晚;寂静的夜里;“吱呀”一声开门声;把两个小女娃都给镇住了。
唐音吓得不敢转身,阿雾则看到门内出来一人,以及从他背后打开的门里望见了梢间那短帘子没能遮住的一双紫黑色绣忍冬纹的靴子。
阿雾拉了拉唐音的手,小声对她道:“梅长生。”
唐音赶紧转过身子,出来的人正是梅长生。
阿雾仰着脖子朝梅长生看去,只见他气度儒雅,青袍如竹,能把冬天的夹棉袄穿得这样得体、修长的人,还真不多见。长得也好,飞眉入鬓,鼻如悬胆,虽然在戏台子上唱旦角,但是卸了妆一点儿没有女相。
唐音又紧张又激动,兴奋得不知所以,只痴痴地看着梅长生。梅长生有个怪癖,即便是昆玉班唱戏,他也不会出面应酬主人,通常是下了戏台就走,越是神秘、高傲,越是能吸引唐音这种眼高于顶的小姑娘的心。并不拿他当戏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