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淖於几伦×恕
“你做什么打我娘,做什么打我爹!”荣珢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都怪你,都是你把我家珏哥儿打成这样,我打死你。”二太太被荣三爷激得恼羞成怒,见荣珢暴起,趁机便想对他发作。
荣珢早得了阿雾的提点,知道时机已到,他立即转身退开挡路的丫头,跑了出去,一边儿跑一边儿大声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二伯母要打死我啦,我去找老太爷,我去找老太爷。”荣珢本身有点儿功夫,内院里又都是丫头、婆子,谁拦得住他,他一推,三五个拦他的丫头、婆子就摔做了一团。倒底还是被荣珢跑了出去。
老太太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跺着拐杖喊,“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只可惜无济于事,眼见再看不到荣珢一个影儿,老太太只能转移矛头对准崔氏,“都是你,你养的好儿子,你这等妇人,不教子,不教女,还不如休了的好。”
崔氏匍匐在地痛哭,嘶哑着道:“我的珢哥儿也被打了,打得好惨呐,三爷,你得给我们娘俩儿做主呀,不然,不然……我就抱着珢哥儿去跳河……”
这出戏如今上演的就是恶毒嫡母逼死庶子媳妇和庶出孙子了。
老太太被崔氏的这番撒泼耍赖气得倒仰;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阿雾发现;对付老太太这种人;你若要跟她讲面子;那就会完全没有面子;所以你只能比她更无赖;更撒泼,更不要脸。
崔氏虽然不屑于这个,但她从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也是极快的。
阿雾这时候就只能充当小白花了,“太太,别哭,太太,别哭……你还有阿雾呐,阿雾怎么办,阿雾怎么办……”阿雾自己一边说,一边哭,还要腾出一只手为崔氏抹泪,一只手为自己抹泪,红红的大眼睛,泪汪汪地蓄着水,泪珠子根本抹不过来,天可怜见啊,真是哭得好凄惨、好凄凉啊。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呐
老太爷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不见阿雾也没什么,只是这一见,就打心眼觉得这孩子真是一个可怜啊。煞白的脸上有揉搓得病态的红斑,哭得真是可怜,让人闻之落泪,见之心酸。
阿雾暗忖,装可怜、装柔弱谁能跟她比。上辈子她可是病弱了一世呐,西子捧心、黛玉痨肺什么的,真的不在话下。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爷气粗粗地问道。
阿雾不待众人开口,立刻膝行到老太爷跟前,抢先道:“七哥同六哥切磋,两个人都受了伤,二伯母叫嚷着要杀了七哥。”至于崔氏要抱着荣珢跳河这种事可不能说,免得老太爷以为崔氏这是在威胁他。
老太爷听了却没说话,转而瞪着荣三爷道:“你跪在这儿干嘛,衙门里没事吗?”
荣三爷赶紧道:“母亲派人到翰林院叫我,说是家里有要紧事,儿子就回来了,母亲什么也没说,只叫儿子跪着。”荣三爷也很委屈呐。
“胡闹,胡闹。就为了这么芝麻大点儿小事,就把当值的朝廷命官往家里叫?!皇上若问起来,让人怎么说,说家里两个哥儿切磋,倒让老子来跪?”老太爷对着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的龙头拐杖跺得“咄咄”响,但却没敢说话。她就是再大的后台,再大的气性,也不敢和在气头上的老爷子硬杠。
老太爷扫了一眼荣珢和荣珏,他是行伍出身,又一身功夫,一看就知道谁的伤重谁的伤轻,荣珏大了荣珢两岁,反而被弟弟打得缩头乌龟一样,他见着就不喜,“切磋哪能不受伤,要想学好拳,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的。这回珢哥儿赢了,那是光明正大的,珏哥儿自己技不如人,受一点点伤就告到内院妇人这里,你也不害臊?”
阿雾没想到老太爷会这般明理。
“不过珢哥儿也不对,以往你们切磋怎么没见人受这么重的伤?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太爷粗声粗气地问道。
“哼,他能为什么,他老早就看不惯我们珏哥儿,这是挑事儿呐。”二太太可不依老太爷的话,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荣珢心虚地低下头。
“去给你六哥低头认个错,这么个小事搞成这样,差点儿还弄出人命,你们可真够能耐的。”老太爷怒视着所有人。
老太太没说话,这回不同上回,荣珢和荣珏是正儿八经的切磋,又是孙子,老太爷一贯对孙子看得紧,又曾闲谈时赞过这家里能继承他衣钵的就看荣珢了,所以这回他肯定不会如同上次阿雾的事一般袖手不管。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老太太和二太太得了这次机会,才会想着要好好收拾荣珢,让他知道谁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公子。
但老太爷一来,她们也就没戏唱了。
荣珢走到荣珏跟前,低头作揖道:“请六哥原谅弟弟,我实在是因为听了人说四姐姐打阿雾耳光,一时气愤,失了手伤了六哥,还请六哥原谅。”荣珢继续道:“阿雾才多大个孩子,四姐姐就忍心掌掴阿雾,便是我阿爹阿娘也没动过她。”
阿雾看着荣珢,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其实荣珢低头认了错也就没事了,他却偏偏将这件事讲了出来,就是为了警告二太太,你若是让荣四再打阿雾,他就要从她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个小畜生是故意的。”二太太指着鼻子骂荣珢。
“小畜生骂谁呐?”荣老太爷怒了,荣珢是小畜生,他这个祖父又是啥?
二太太也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了声,只一个劲儿大哭。
老太爷被烦得不行,“切磋之中泄私怨,你给我每天去蹲半个时辰马步,一个月里一天都不许缺。”老太爷快刀斩乱麻,没工夫跟后宅妇人歪缠,对荣三爷道:“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带着你媳妇儿回去。”
老太爷又转头对二太太道:“你以后管着点儿玥姐儿,哪有做姐姐的随便打妹妹耳光的?!”
一句话说得二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晕厥过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谢幕,老太太暂时也拿三房无法。
☆、小夫子论诗品话
这厢二太太回去;狠狠教训了荣四一顿;就为了这么个小贱蹄子,居然害得珏哥儿受了伤。从此荣四收敛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动手打人。
因着二太太那一爪,次日荣吉昌带伤去衙门,同僚笑他是不是昨儿晚上被太太抓的,荣三爷只能笑一笑道,“内子最是温柔平和之人;怎么会呐。”
可是荣吉昌也不能直说是二太太抓的;哪能跟人说是自己嫂子抓破弟弟的脸;她不要脸;自己一家人的脸面却是不能不顾的。
今日之事;阿雾自以为可算得上是旗开得胜,很有点儿运筹帷幄之中的自豪感。就差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中的鹅毛扇摇一摇了。
可惜阿雾目前身边没有任何闺蜜来分享此时此刻的喜悦,唐音算得上一位,却无法即刻分享,所以阿雾这位古代文艺女青年只好另辟他径了。
用了晚饭,阿雾领了紫砚、紫扇学诗。两个人都是刚启蒙,太复杂的诗她们也不懂,那些典故她们也不熟悉。
阿雾便挑了首骆宾王的《咏鹅》。这是诗读起来短小欢快,最符合阿雾此时的心境。
紫砚和紫扇跟着阿雾,她读一句,她们就念一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两个人仿佛稚童一般朗声念着。
这首诗用字浅显,就是五岁儿童也能解其意,阿雾以为不用多讲。
紫砚却是个好学的,“姑娘,平日里我听别人念诗,都是五个字五个字,或七个字七个字的,怎么这首诗的第一句话却是三个字的?“
“诗词本不拘一格,只是后人多用五字和七字而已,四句的就是常说的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但并非每首诗都如此。比如说诗必推李、杜中的李太白,他的《将进酒》也不是寻常五言、七言,但凡你觉得好的,并不需拘泥。”阿雾解释道,“你能如此思考,也算是用了心。”
阿雾一脸“孺子可教般”的神情撑起身子摸了摸紫砚的脑袋瓜子。接着又摇头晃脑地笑道,只怨自己没有一把美髯,否则一边点头赞叹,一边捋着胡子,那就彻底像老夫子了。
“这也叫诗,还能出名?“紫扇一脸的不信,”这种诗就是咱们以后指不定都能做出来啊,还鹅、鹅、鹅呐,我这儿还鸭、鸭、鸭哩。这般简单,也能算名诗,我看五姑娘做的那些个才叫好诗呐。”
阿雾拎起手里特制的戒尺,“伸出手来,还没学会爬就想学会跑了,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叫好诗?”
紫扇乖乖伸出手,让阿雾小夫子打了掌心,可依然不服气。
阿雾瞧出了紫扇的心思,她这样的人,你要是镇不住她,她不知有多少酸话说给你听。“你当这诗好做?古往今来,咏鹅之作,这可是第一之作。乃是神童骆宾王七岁所做,我看你这般了得,如今也十岁了,不如就用你的鸭、鸭、鸭来一首吧。”阿雾故意做出瞧不上紫扇的样子来。
紫扇是初生牛犊,脾气又直,“来就来。”她站了起身,清了清嗓子,“鸭、鸭、鸭……”半天没“鸭”下去。挠了挠头,好容易接了一句,“叫声嘎、嘎、嘎。”
此句一出,紫砚就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呀?”紫扇丝毫不觉得差,灵感忽然用上心头,“一身灰羽毛,正好做夹袄。”
阿雾在听见“嘎、嘎、嘎”的时候还能忍住笑,听到紫扇宝里宝气的这两句后,再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儿闪了腰,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甚妙,甚妙,紫扇,大才女是也。”阿雾笑够了开始点评,“我瞧着这首《咏鸭》就比骆宾王做的好,既点出了鸭子的叫声,又写出了鸭子的颜色,知道我们紫扇咏的是灰鸭子,而不是白鸭子,这最后一句最点睛,还咏出了鸭毛的用途,好诗,好诗,明儿我就让哥哥写了替你传扬出去。”
紫扇又羞又急,她也知道自己这诗上不了台面,只是取个乐而已,“别呀,姑娘,你别呀……”
紫砚笑得岔了气儿,刚缓过来,拿手指戳了戳紫扇的额头,“就你这半瓶水没有的丫头,居然也谈做诗词,可笑死我了。”
紫扇撇撇嘴,还不服气,道:“我瞧做诗也挺简单的嘛。不过要像五姑娘那样作诗却不容易,得读好多书,知道好多事儿,才能做出来呐。”
阿雾是绝对不服气荣五的,她的诗阿雾拜读过,因为每当荣五有新作出现的时候,她房里伺候笔墨的丫头都会替她在府里传扬开来的。
“她的诗怎么好了,你读来我听听。”阿雾对紫扇道。
紫扇张嘴就想来,可张了半天,恁是没想起一个字儿,“哎呀,我忘啦,我下午才听过的,可好听了,秋色姐姐下午给我们念了好多遍呐,等我想想,想想……”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没着落。
“那你念一念刚才那首《咏鹅》。”阿雾转而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紫扇很得意很流畅地念了出来,尽管她才跟着阿雾念了一次,她还以为这表示她很聪明伶俐,将刚才忘了五姑娘诗的事儿扳回了一城来。
“瞧瞧,这就是好诗同平庸之作的差别。”阿雾又开始摇头晃脑。这是“小老夫子”要讲学时的典型动作。
紫扇还是没明白。
“诗词讲究的是什么?首先讲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这是为了押韵,韵律是为了让人能琅琅上口。一首诗若无法琅琅上口,那就绝非好诗。”阿雾说道,“你说你听了好多遍五姐姐的诗,可这会儿一句话都记不住,这样的诗如何让人口口传诵?”
紫砚和紫扇都点了点头。
“何况诗词本身并不是为了多用典故、卖弄学问的,而是有感而发,因情而生。讲究的是通俗易懂,这才是好诗。比如前朝大诗人白居易你们可知?”
紫砚和紫扇都点点头,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她们跟着阿雾念书识字,对这位大诗人也有所耳闻。
“白乐天有个习惯,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
阿雾开始吊文拽字,若不假作高深一些,根本压不住紫扇这等只会崇拜“听不懂”的人。
紫砚和紫扇连蒙带猜还是明白了阿雾的意思。
“姑娘说得对,我也觉得诗就该简单易懂才是。“紫砚点头道。
阿雾又为二人解说了这首《咏鹅》,点出了“曲项”和“向天歌”的画鹅之灵动活泼,又评了”白毛、绿水、红掌”染成的“白鹅嬉水图”,紫砚和紫扇这才品读出这首诗的妙处来,皆心悦诚服不提。
却说今日紫扇同阿雾说起荣五的诗来,一时记不住,心理放不下这梗,过得几日特地从秋色处寻来荣五新作的两句,自己看不懂,却要让阿雾来品。
阿雾接过紫扇手里的纸,打开来,上面写了两句,“老大不堪论剑术,魑魅魍魉妄攫魂。”
“姑娘,这两句啥意思啊,后面那四个鬼又是什么啊?“
紫扇不懂,阿雾这个小夫子自然要说与她听,“老大不堪论剑术,这里面有个典故,说的是荆轲刺秦的故事。”阿雾看着紫扇的茫然眼神,又少不得又得简要给紫扇说了说这个故事。
然后阿雾继续道:“《史记?荆轲传》里记载,“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吁惜栽!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说到这儿,阿雾自己反而失了神,忘了往下讲,她这才品出了荣五的话中话。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呀?“紫扇还是不懂。
☆、赤子思亲亲不欲(上)
“荆轲刺秦王失败;所以鲁勾践说他不讲刺剑术;因而失败。”
紫扇“哦”了一声, “好复杂。”
阿雾点点头;是挺复杂的,联系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荣五还真是有感而发的。她自比秦王,讽刺阿雾她们“不堪论剑“,根本奈何不了她们;前日侥幸;不过是魑魅魍魉之计;欲攫取她们的魂;那真是妄想。
只可惜秋色广为传递这两句话;却是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没几个人能看懂,若非这两句到了阿雾的眼前,只怕根本无人能欣赏才女之作。
阿雾想了想,提笔在那张白纸上也写了两句话,“金钗羞作匣中剑,不许他人夜点灯。”
这是说,“韩式”那支金钗若知道了荣五的以她为“魑魅魍魉之剑”只会羞作她匣中之物。再有金钗有喻贵女之意,匣中剑又可指深藏之阴险,这一句,将个荣五狠狠讽刺了一顿。
接下来的一句夜店灯,化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古语,又讽刺荣五,说她自己州官点火,先算计了阿雾,却不许阿雾她们“点灯”回击。
“喏,将这张纸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阿雾写好后,递给紫扇。
“姑娘的字儿可真漂亮。”紫扇捧了阿雾的字,赞道。
“你又懂了。“阿雾笑话紫扇。
“我虽不懂怎么好,可我就是觉得好。比五姑娘的好。”紫扇自从听了阿雾给她论诗,再不觉得荣五厉害,反而觉得自家姑娘什么都懂,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真是厉害。
且说,荣五得了阿雾回的两句后,并没什么话说。夏芳、秋色在一旁看了,都骂阿雾,“六姑娘怎的这般恶毒,居然这样骂姑娘,姑娘的诗又没说他们什么?”
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说明夏芳、秋色都看懂了阿雾这句诗的含义。阿雾所骂,通俗易懂,也可谓是酣畅淋漓了,该看懂的人都能看懂。
再反观荣五的两句,便是夏芳、秋色都没看明白。
骂人之话,要如何才畅快、痛快,自然是要骂得别人明白,这才畅快,你骂的话若大家都不懂,那也就是白骂了。
是以,阿雾痛快了,荣五却虚火上涌了。
从这些事以后,荣五见着阿雾的面,难免就有些讪讪,姊妹情谊是几乎没有了的。
但如此闹了一番后,好歹老太太那边消停了一阵子,荣四虽然依然刻言薄语地对待阿雾,但再也不敢动手了,须知二太太收拾其她来,可是毫不手软的。
入了秋,阿雾没料到能从顾惜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