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姐。”阿雾没理会荣四的酸气儿,但她本身却不得不搭理荣四这个人,免得又被老太婆挑出错儿。
“不敢当。”荣四拖腔拖调地道,“六姑娘攀上高枝儿了,连五姐姐的外祖母给的钗子都敢抢,今儿又去了唐阁老府上,只怕我这个做姐姐的还够塞你牙缝儿的。”
阿雾实在不能理解荣四这副讨人嫌的拈酸刻薄性子是哪儿来的。她一个庶女不说乖乖顺顺,好歹也该文静讨喜些,日子才好过嘛,可她偏偏争强好胜,又毫无自知之明。
如今更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阿雾却不知荣四这是没地儿撒气,一股脑儿的邪火都想发在她身上。这府里其他人荣四也是不敢惹的,但自从上回老太太给她撑了腰,荣四便自觉可以在阿雾跟前硬气起来,她叫阿雾做什么阿雾就得做什么,这才能彰显彰显她,荣四,也是国公府小姐、老太太亲亲孙女儿这么个理儿。
奈何阿雾不买荣四的帐,荣四好几回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儿,憋得一口邪气。今日唐音请客,偏偏只请了阿雾,更是叫荣四咽不下去那口气。
凑巧的是,荣四出来前,刚在二夫人那儿受了顿气。她今年论周岁也该十三了,亲事该是差不多定下来的时候了,二太太却丝毫不关心,荣四急了急,二太太反而埋汰她没个闺秀样,哪有国公府小姐自己急着嫁人的,别家的姑娘都恨不能多在家几年,做姑娘可比做媳妇容易。
但兰姨娘和荣四却依然为这事急得嘴角上火,她们自认在府里总是低人一等,想着给荣四谋个好亲事,以后也好挺直了腰板,若是女婿再强上一点儿,兰姨娘今后也可在二爷面前说得上话,就是二太太也再不敢作践她。
可是兰姨娘和荣四的盘算落了空,因为亲事没着落,又被唐音请客之事一激,荣四今日见了阿雾,心里头的那股邪火蹭蹭蹭涨上来就消不下去了。
阿雾给荣四打了招呼后,可没空陪她胡闹,转身就想走。
“诶,你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荣四一把抓住阿雾的袖子。
“说清楚什么?”阿雾被荣四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一头雾水,她再玲珑的心思也猜不透荣四这种满脑子酸浆女人的行事。阿雾以为,荣四简直诡异得不像个人。
这也是阿雾以己推人了,她是无法理解怎么有人可以行事没脑子到这个地步的,所以阿雾输给荣四真不算冤枉,因为荣四是无法用常理推断的。
“你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术攀上唐阁老千金的,你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荣四有些激动。
阿雾这才知道,她的这位四姐姐那是思春了,自己把唐秀瑾当口中肉,就以为别人跟她一样没脸没臊的。“四姐姐你怎么能说这种没羞没脸的话?”
荣四这不仅是骂了阿雾,也是骂了她自己,将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你敢骂我?!”在阿雾的跟前,荣四完全把自己当太后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容不得半分忤逆,手高高举起来,狠狠就想甩阿雾一巴掌。
荣四这是被老太太给教坏了,老太太说过,大房二房出来的哪怕是猫儿狗儿都比三房尊贵,她一心觉得阿雾还不是她想打就打的,就是打了她也不敢怎么样,否则三叔又得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了。
阿雾完全没料到荣四跟个疯婆子似的居然又要打人,真不知道她的女四书、女子闺训都是怎么读的。阿雾因为没料到,所以荣四的手扇下来的时候,她也就没来得及躲。
紫扇在一边儿却看得清清楚楚,她身手灵活,将阿雾往旁边一推,自己替阿雾挨了荣四一巴掌,“啪。”打得结结实实,紫扇的脸上顿时起了五根红印,指印都肿了起来。
荣四这一巴掌可是使足了劲儿的,紫扇被扇得一个趔趄。
阿雾赶紧扶住紫扇,“紫扇,你怎么样?”
紫扇摇摇头,表示没事。
阿雾扶了紫扇站起来,“你个傻丫头,怎么就傻傻挨了一巴掌,四姐姐无缘无故打妹妹,你就该拦住她的手,如今倒好,四姐姐得摊上虐待妹妹的名声了。”阿雾也是会指桑骂槐的,当然她也是觉得紫扇是真的傻,干嘛硬挨上荣四一巴掌。
荣四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说,“我就是虐待你,怎么样?”这种话,她见耳光扇到了紫扇脸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甩甩脑袋,狠狠地瞪了阿雾一眼,扭头就走。
阿雾在荣四的背后看着她,银牙都咬碎了,指甲险些没没入掌心里。阿雾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沦落到被荣四这种卑贱愚蠢的女人也可肆意欺辱的地步了。可惜即便是荣四不对,要是闹到老太太跟前,阿雾也得不了好,这是她不得不忍的苦楚。
阿雾忍不下这口气,就想冲上去找荣四好好算一算,紫扇却使劲儿拉着阿雾的手,不让她冲动。阿雾甩了几次,都甩不开紫扇的手,这才作罢。但心里堵着一口气,险些憋死自己。
阿雾摸了摸紫扇的脸,“你是个好样的,只是下回可别傻着挨打了,拦住她就是了。回去让紫砚给你上点儿祛瘀膏,过几天就好了。”
阿雾想了想,又捏了捏紫扇的手,“这一巴掌,迟早我让你亲手打回去。”
亲手打四姑娘,紫扇是想都不敢想的,但见阿雾说得这般认真,她心下却有些真的信了。
阿雾同紫扇回了院子,吩咐了紫砚照顾紫扇,便去了崔氏的屋里,这口气阿雾虽然只能咽了,可到底得去荣三爷和崔氏跟前说一声。
而崔氏这边正同荣三爷说体己话。
☆、上房对峙勇者胜(上)
荣三爷今日破例回来得早;夫妻二人许久未亲热;自然别有一番言语。
“今日三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崔氏为荣三爷绞了一张热帕子擦脸。
“前几日总有同僚、同年请客吃饭;今儿好容易得了闲,自然要回来陪你。”荣三爷在崔氏脸颊边香了香。
翰林是清贵官,也没什么事儿做,荣三爷还算有点儿公事,在帮罗学士编皇上下旨编纂的《通海典》;里面收集了许多海外臣服之国的汉典;当今皇上也是个圣明的;不仅下旨编纂过本朝经典;还不忘师法外夷;他最常说的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三国行也必有我师也。”
因着翰林是个无事闲,所以今科入了翰林,进了庶吉士馆的同僚时常小聚,针砭时弊、议论朝政。荣三爷是本科魁首,又是国公府的三爷,每聚自然要到,否则就会落个高傲瞧不起人之嫌。
“你们每回都是在哪儿聚呀,我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风雅,最爱去那些青楼粉阁聚会。”崔氏有些拈酸。
荣三爷哈哈大笑,抱着崔氏亲了一口,“哪能呀,夫人,你这都是戏本子看多了。朝廷官员是勒令不许逛窑子的,呃,就是你说的青楼粉阁,我们哪儿能知法犯法呀。”
“那你们都去哪儿聚呀?酒楼可不便宜,做一顿东下来,好几两银子呐。”崔氏好奇。
“也有去酒楼的,也有去街坊小肆的,全看东道的家境,最近颇多去他们家里聚的,说话方便也不费钱,你拎一壶烧酒,我拎一坨卤肉的,也就成一桌宴了。”
“咦,那你觉得哪家的婆姨做的席最好,家里料理得最干净?”崔氏是个内宅女人,自然也关心别人的内宅,总想在丈夫面前比一比高低,挣点儿体面。
荣三爷又亲了崔氏一下,“哪家的婆姨都不如我家婆姨好,他们若见了你,保准得羡慕我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崔氏捶了荣三爷一下,“油嘴滑舌。你怎么不请他们到家里坐坐?”
荣三爷闻言收敛了笑容,“我们家别人怎么好来,便是来了,也痛快不了。”荣三爷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在自己家里开宴请客,崔氏最是个贤惠的,定然能将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三个儿女又最是聪慧听话,谁见了不得羡慕自己,只可惜……
“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分出去?”崔氏低声问道,她也向往着那样自在的生活,哪怕就是个小宅子,也比国公府住着痛快多了。
荣三爷没说话,他学的是忠孝礼智信,圣人教化都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妹,父母在不远游,哪有双亲在就分家的,可荣三爷的心底却未必这样想,只是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份如何能说出分家的不孝之话,那不是自绝前途么。
崔氏也知道她是异想天开了。
夫妻俩本来和乐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恰这时阿雾进了屋,给两人请安。
崔氏忙问了阿雾在唐府的种种,阿雾一一答了,只道万事都好,唐音等几个待她也真诚热情。
说罢这些,荣三爷考校了一下阿雾最近的功课,阿雾对答如流,让荣三爷深为这个女儿高兴,“你若是个男儿,二十年后说不定也能摘顶状元帽戴戴。”当然荣三爷这话赞得有些夸张了,只是自己的女儿怎么看就怎么好。
阿雾却高兴不起来,将今日回府后荣四的所言所行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其实,照三房如今的处境来看,阿雾根本没必要在荣三爷和崔氏的跟前儿上眼药,两个人对老太太也多有不满,对荣四更是嫌恶。
可是被人欺负了,还无地儿倾述,不能撒娇求安抚,这可不是阿雾的性子。尽管阿雾前世已经二十来岁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依然天真烂漫。
长公主将她娇养在深闺,就差没有修座金屋了,处处迁就,事事顺从,不叫阿雾有一丝儿烦心事,只求她高兴,顺气儿,将身子养得好好的,那就是万福了。
在这样的处境下,阿雾几乎从没受过气,哪怕一时不愉快了,总有长公主和两个哥哥变着方儿地逗她。如今,往事不可追,阿雾虽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可真要做到千古艰难的“忍”字还是欠缺些火候的,所以阿雾忍不住对着同样宠爱她的荣三爷和崔氏诉起了苦,撒起了娇。
崔氏听了,果然一把将阿雾抱入怀里,“儿啊儿”的喊,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见头发一根没少,这才罢了,还是将她搂入怀里,好一顿安抚。
阿雾虽然不喜人碰触,却极享受崔氏的这种溺爱,福惠长公主对阿雾虽然也是极尽宠爱,但却从来不曾这样抱过阿雾,容她在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娇。
福惠长公主素来端方雍容,一行一举都充满着高贵的皇家端庄,丝毫不出错儿,是一个连鬓角发丝都要抿得一丝不乱的人。
福惠长公主可容不得阿雾在她怀里将她的衣裳弄皱吧了。
荣三爷听了阿雾的话,却不如崔氏一般“心肝、宝贝儿”地叫着,反而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荣三爷问阿雾。
阿雾暗自翻了个白眼,嘟了嘟嘴巴,“还能怎么办,只能忍呗,跟二伯母说不管用,到老太太跟前儿,她必然又是偏袒四姐姐,说了跟没说一样。”阿雾可没想过要求那老太婆给自己做主,指不定反而倒招她骂呐。
荣三爷摇摇头,阿雾倒底还是孩子气了些。
“明日早晨你带阿雾去请安,依兰,你把今日之事给老太太说一说。”荣三爷转头对崔氏道。
崔氏是同阿雾一个态度的,“说了也白说。”崔氏是有点儿怕老太太。那副老丝瓜瓤子脸,谁看着都怪怕的。
“可你不说,今后玥姐儿岂不更是要无所顾忌地折辱阿雾了。”荣三爷沉声道,“这事必须去争,不管老太太怎么说,总要让她们心底知道阿雾可不是一个玥姐儿能随便欺负的。不然,今日之辱必再二再三。”
阿雾低头想了想,到底是荣三爷经事多些,弱者若永远不懂抗争,只会越被欺凌越被践踏,对方可不会因为你的不吭声就感谢你的隐忍。
想到这儿,阿雾抬起头,“阿雾听爹爹的。”她本是不想同那讨厌老太婆纠缠,可如今却也不能白白被打了。
荣三爷见阿雾明亮双眼里的清澈,知道她懂了,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次日早早儿,崔氏就领了阿雾去老太太的上房请安。
一时事毕,崔氏却没像平日一般领着阿雾退出去,而是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请老太太给我们阿雾做主。”
所谓为母则强,崔氏虽然禀性柔弱,可一旦涉及到孩子时,就自有一股心坚不可摧,盘石无转移的决心来,加之昨夜荣三爷为她细细掰开了说为何要到老太太跟前告状的道理,崔氏也就明白了,她最听荣三爷的话。
阿雾是他们做父母的都不忍加之一指的爱女,难能让个荣四说打就打的,别说荣四,就是荣五也不行。
老太太瞥了崔氏一眼,心想:“真是个不知趣的。”昨天荣四和阿雾之间的矛盾,早有人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完全没有要处置谁的打算。
“你这是做什么,成天哭丧着脸,这府里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喝的了,还要做什么主?!”老太太疾言厉色地道。
荣四在一旁面有得意,只有在三房这儿她才能找到一丝畸形的优越感。
崔氏被老太太吼得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但依然坚持颤巍巍地将昨日的事情讲了出来,“四姑娘随便就动手打妹妹,这可不符闺训,不服圣人教化,圣人中孝悌二字,哪有做姐姐的可以随便扇妹妹耳光的道理。”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被崔氏柔柔弱弱的说来,顿时就打了大大的折扣。
“哟,三弟中了状元,三弟妹也开始说起圣人了。”二太太尖酸地道。
“我怎么打你了,你哪儿伤着了,你胡乱攀诬,我可不饶你。”荣四暴起,浑身一股子戾气,即使老太太再偏心,对这位庶出的孙女也有些不喜。
☆、上房对峙勇者胜(下)
阿雾不等崔氏说话;自己先站出来;“四姐姐本是要打我,幸亏我的丫头灵醒;一把推开了我自己挨了一巴掌,当时半边脸就肿了。可这也没什么,四姐姐身份尊贵,打了一个丫头,打了就打了。”阿雾的话锋突然一转。
荣四听了心气儿稍微顺了一点儿。
但听阿雾又接着道;“可若是这事传出去;说四姐姐居然骄横到可以替自己的三婶婶管教丫头了;这样四姐姐的名声可就毁了。”
阿雾根本不看荣四;只对老太太道;“这也就罢了,可是咱们是同一家的闺女,若四姐姐坏了名声,五姐姐同我自然一样也要被人嚼舌头,都是一家大人教出来的。所以阿雾恳请老祖宗为五姐姐和阿雾做主。”
崔氏极惊奇地看着阿雾,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居然如此会说话,为了阿雾,老太太自然是不会出头做主的,可是这把五姑娘牵扯进来,老太太可就饶不得四姑娘了。
要说这府里还是大房最得老太太爱,才貌双全,美名远扬的五姑娘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荣五的名声可容不得人败坏。
老太太果然一副要发作荣四的模样,但她也知道阿雾这是借琬姐儿说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娘俩个,若非玥姐儿这行事太不周至,老太太也不见得会罚她。闺女家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即便是老太太这样的浑眼人也知道不是个好事。
“你说你四姐姐要打你,她又不是疯子,为何无缘无故要打骂你,准是你做错了事,你姐姐才代为管教你。”老太太厉声道。
阿雾心想我父母双全,为哪门子要一个隔房庶女来代为管教,真是个老糊涂,老毒妇。
可阿雾面上丝毫不显,她忐忑地看了看荣四。
荣四还以为老太太依然向着她,正眼也不瞧阿雾,甩了她一个白眼,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阿雾低声道:“四姐姐问我,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四姐姐说的这位瑜表哥,阿雾连听都没听说过,一时没有回答四姐姐,她就举手打我。”阿雾很无辜地险些哭出来似的说道,一边儿还忐忑地拉着崔氏的手。
其实那一日阿雾确实是见了唐秀瑾的,但当时在栖霞山上,山上有密树遮挡,其他人都不曾看见阿雾和紫扇两个,阿雾也就赌别人不知道。
“老太太,我们阿雾才多大点的小人,四姑娘怎么能乱扣屎盆子。总不能她心里想什么,就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何况女儿家说这些话,羞也羞死了,若传出去,咱们家的姑娘还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