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嬷嬷跟他说,有些妇人怀孕的时候是会性情大变,变得暴烈,他只当把这几个月熬过去,待他和阿薇有了骨肉,阿薇的心就会渐渐偏向他,他还有一辈子的事情同她熬。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阿薇平时被看得紧找不到机会,却在生产那日的催产药里动了手脚。
隆庆帝的手开始发抖,他恨不能自己眼睛瞎了,鼻子坏了,这样就可以看不见那滩血,闻不到满室的血腥味,阿薇也不会死。
他还记得阿薇当时的眼睛,像怨灵一般看着他,对着他道:“我终于解脱了。”
她解脱了,他们都解脱了。
隆庆帝的心里升起滔天恨意,为什么她看不见自己的心,为什么他比那个男人对她好一千倍,好一万倍,她都看不见他,她恨他、骂他、怨他,连孩子也不愿意替他生,居然狠得下心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
他的心凉了、碎了、空了,再也没有了。
元亦薇的乳母就是苗人,蛇果草连太医都认不出,所以才能被她动了手脚。尽管隆庆帝也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害元亦薇,可是她是中宫之主,元亦薇虽然温柔和气,却绝不无能,她身边又全是他的人,谁能害她?除了她自己!
大概是往事过得太久,以至于连隆庆帝也能稍稍地站在局外思考思考了,他有些记不起,当初是谁认出了蛇果草,从而指正,阿薇是自戕而不是被害。
隆庆帝眯了眯眼睛,“苏德海,去吧老四喊过来。”
结果楚懋到紫云堂的时候,六皇子楚愈也跟着冲了进来,后面的内侍既想阻拦,可又不敢阻拦。若是在隆庆帝盛年时期,这种事自然不会发生,可偏偏内廷眼瞧着不久就要换主,因而有些心思灵活的人也就乐得做个人情。
“父皇,求父皇明察,母妃绝不会害元淑妃的,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何须去害元淑妃。”楚愈一进门就扑倒在隆庆帝的脚下。
“愈儿!”向贵妃大声地叫住楚愈,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色。
楚愈虽然不知内情,可也知道不能在继续求情,便住了嘴,默默地跪在隆庆帝跟前。
“父皇。”楚懋恭敬地喊了一声。
隆庆帝打量着这个儿子,阿薇宁愿死也不愿生出来的儿子,他原本以为得之会兴起若狂的儿子,如果不是他,也许,阿薇就不会死,隆庆帝无数次这样想过,只是这一次他期望有人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老四,你可查出来当初只认出蛇果草的那个太监谁了?”隆庆帝问道。
向贵妃的眼睛急急地一眯。
“回父皇,那太监名叫王小虎,在隆庆十年就病死了。不过儿臣还是查出了他的来历,他曾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当初在猫儿胡同的邻居,后来贵妃娘娘进了宫,他也就净身入了宫。”楚懋回道。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查出来,祈王殿下真是好手段,死无对证,你真是怎么编都可以。”向氏一改在隆庆帝面前的白莲花模样,转而嘲讽楚懋。
楚 懋一如既往的淡然,“多亏贵妃娘娘良善,没有对紧邻干净杀绝,记得王小虎的人还有活着的。”能进宫当差的人,不说祖宗八代调查清楚,三代以内总是差不了 的,体貌特征也是一一登记过的,所以要查出当年指认蛇果草的太监,只要有心,也不会太难。何况,楚懋也并不是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始调查的。
向贵妃被楚懋气得鼻子都歪了,却无话可说。
“四 哥,我知道你心疼淑妃的死,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母妃动淑妃能有什么好处?你倒是该回去问一问四皇子妃,她当初容不下淑妃留在祈王府,这才想方设法走闫光 德的路子,将淑妃送进了宫,可惜淑妃痴情不改,身为父皇的妃子居然心存有二,你那位皇子妃恐怕更容不得她。”楚愈讥讽道。
这样隐秘的事情楚愈居然知道,楚懋的表情虽然没变,但心里已经涌起了惊涛骇浪。
楚懋没有回答楚愈,只是嘴角也回了一丝讽笑,他之所以将楚愈和淑妃的事情守得那样紧,为的不过是让多疑的隆庆帝自己去查,只有他自己查到的事情他才会相信。
而这件事情越难查到,皇帝才会越忌惮向氏母子。
“愈儿。”向氏不得不出声阻止楚愈继续说下去。
楚愈看了看向氏,再顺着她的眼睛看向隆庆帝,他心里一沉。
隆庆帝在心底叹息一声,他这几个儿子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他原本看好老六,结果今日之事让他太过失望,不过是同一个宫妃通奸,他居然都不敢承认,而且还看不清自身的处境,说出这样蠢的话来。
“老六你先回王府去,没有朕的旨意,你不许离开半步。”隆庆帝道。
这就是软禁了,楚愈的眼睛瞬间睁大,扑到隆庆帝脚下,流着泪道:“父皇,都是儿臣的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年轻气盛,别元氏那贱人引诱,才铸成大错,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儿臣再也不敢了。”
的确是年轻气盛,只可惜隆庆帝的身子再熬不了几年,等不得他成熟的那一日了。
“你先回去好好反思几日,朕在同你说话。”隆庆帝叹息一声。
楚愈得了这句话,这才起身,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楚懋一眼。
“告诉朕实话,你若说实话,老六是朕的儿子,当时还没出生,朕不会怪他,可若你欺骗朕,让朕自己查出来,朕就让他再也出不了魏王府。”隆庆帝没有力气在同向氏闲扯。
“皇 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向贵妃可不会受隆庆帝糊弄,若她真的承认了,那才是四五葬生之地,老六也绝没有好下场。“臣妾已经说过,若是皇上希望臣妾承认 害死先皇后,这样皇上就能自欺欺人,心里头好过些,臣妾承认便是,只求皇上看顾愈儿。”向贵妃匍匐在地哭着道。
“老四,你怎么看?”隆庆帝问楚懋道。
楚懋抬眼看着隆庆帝,有些怅惘地道:“贵妃娘娘的慈母心肠令儿臣感动,儿臣想,当年母后十月怀胎,却怎么舍得在最后的时刻还要自戕,连儿臣也不放过。”
是啊,这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忍得下心,在每天都可以感觉到儿子在她肚皮里调皮的踢打时还能不爱他。
隆庆帝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今日见向氏如此,他忽然就想到,阿薇是那样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那样对自己的孩子。
“苏德海,找人看住向氏,不许她自裁。”隆庆帝站起身冷冷地道。
向氏的脸刹那间白得不能再白,张口语言,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楚懋回延嘉堂的时候,阿雾就跟一阵微风似地,卷到他怀里,“怎么样,怎么样?”
楚懋好笑地拍了拍阿雾的头,他可从来不知道阿雾的好奇心会这样盛。
不过阿雾明显地察觉出楚懋的情绪不太好,她也听说了,隆庆帝先头是独自去紫云堂的,阿雾当时就觉得不好,这不是明显在给向氏自辩的机会么。
“殿下,是不是不如意?”阿雾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懋道,“其实,殿下也不必着急,向贵妃毕竟跟了皇上二十几年……”
楚懋没说话,坐定后将阿雾搂在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出生的时候,先生和师母一定欣喜若狂吧?”
阿雾不解楚懋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转念就想通了,今日之事恐怕让楚懋忆起了往事。从他出生起,皇帝就不曾加之一眼,而孝贞后又是难产而死。
阿雾圈着楚懋的脖子,以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道:“我当时哪里知道他们有没有欣喜若狂。”
“阿雾,阿雾……”楚懋忽然将阿雾紧紧搂在怀里。
阿雾险些被搂得肋骨都碎了,她正要挣扎,却感觉颈窝处有一些湿热,而楚懋的头正抵那儿,阿雾一动不动地由楚懋勒着她,她见过楚懋发怒,见过他高兴,见过他激动,却没见过他流泪。
到最后,阿雾实在喘不过起来在,这才猛地推开楚懋,抬头看他的眼睛,果然有些发红。
“怎么了,是不是勒到你了?”楚懋轻轻替阿雾揉起胸口来。
“殿下,今天紫云堂发生什么事了?”阿雾问道,消息封锁得极严,鲁维中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后来陪着隆庆帝去紫云堂的内侍全部挨了杖刑,全被苏德海撵了,就连苏德海都去领了二十杖。
楚懋领了阿雾去净室,而阿雾也多少有些习惯祈王殿下喜欢在沐浴时说秘密的习惯了。
阿雾忍住羞涩,轻轻褪去外裳、亵裤,她可再也不想弄湿衣裳了,那日紫宜领着宫女进去收拾净房的时候,阿雾看着那一团湿湿的衣裳,脸都红成了火烧云。
阿雾的手刚伸到内衫的带子处,却被楚懋握住了手,“别脱,这样最好。”楚懋抱着阿雾跨入浴桶,将水从她肩头淋下,湿润透明的内衫帖子她的肌肤上,别有一番魔力。
“咱们玉澜堂的净室里装有镜子,等咱们回去后,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就是圣人都要被你给逼疯了。”楚懋咬着阿雾的耳朵道。
阿雾被楚懋喷出的热气弄得脖子酥、痒,偏了偏头躲开,“没正形。”刚才心情还那样低沉,转眼就又想这些,反正阿雾是不了解楚懋怎么可以转变得如此快的。
楚懋也没有过多地纠缠阿雾,舀了水一下一下地从她肩上淋下,缓缓地将紫云堂的事情向阿雾说了一遍。
这其中令阿雾大为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原来孝贞后不是难产,而是被向氏害死的,而楚愈对她算计元蓉梦的事情知道得那样清楚。
“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向氏那贱人。”阿雾恨恨地道,这可是杀母之仇。
楚懋扯起一丝讽笑,没说话。
阿雾不明白楚懋在嘲讽什么,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如果我说,先皇后真的是自戕呢?”楚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怎么可能?”阿雾不信有女人会在自己生子的时候自戕。
楚懋的脸上分不清是他掬水成滴,还是眼泪成滴,只听得他嗓子有些沙哑地道:“没有人会相信。可是,当初她是知道那碗药有问题的,阿雾。”
自己的母亲居然不想要自己,这是多令人伤心的事情。阿雾的手指轻轻抚上楚懋的脸道:“殿下当时刚刚出生,怎么会知道先皇后的情况,你也不过是听人说而已,是不是?”
“女人生产的时候九死一生,早就耗尽了力气,她当时的情况怎么能辨别出药有没有问题?”阿雾问道。
“可是郝嬷嬷当时告诉了她。”楚懋道。
阿雾不会去怀疑郝嬷嬷,如同楚懋也不会怀疑郝嬷嬷一样,因为郝嬷嬷是最忠心于先皇后的人,也是她护住了楚懋。
“也许是先皇后想借机用来对付向氏,可是最后没料到那蛇果草的药效那样强?”阿雾有些不自信地道。
楚懋笑了笑,眼里满是荒凉,“当时向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用得着她冒险去除掉向氏?”
阿雾低着头不说话,可惜她和楚懋受到当时的知识所限,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产前忧郁症”一说,也不知道其危害有多大。
作 者有话要说:咳咳。有些不好意思说啊。珰妈想请大家能够支持正版,每天一毛钱,是大家看到地上掉落都不会弯腰捡起来的数目,可是却是珰妈用劳动换来的钱。 珰妈用的电脑太旧了,带不起win7,还在用xp,结果微软不再为xp服务,所以珰妈要存钱换个本本。so,请大家不要介意地支持正版吧。这样,珰妈就不 用去克扣棠棠的奶粉钱了,好心酸。不想当坏麻麻。呃,所以大家感觉到珰妈每天的字数都超过3000字很多了咩?
关于产前和产后忧郁症,珰妈都有得过。产前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哭,对着电脑哭,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还写了好几千字诅咒萌萌,现在想起来真可怕。产后一个月内,无数次升起离婚的念头,简直活不下去啊。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强大的心灵,一定要去看医生。
☆、vip228
“可是……”阿雾始终不愿意相信先皇后会舍得在最后关头自戕这一点;毕竟她也是女人。可是阿雾自己两辈子也没生过孩子;多少也有点儿不确定。
楚懋轻轻地吻了吻阿雾的额头,没说话,看着她的眼睛想着,如果女人不爱一个男人;就会那样冷血无情吗?
阿雾被楚懋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楚懋的眼睛变成了两口古井,阴森得怕人。
“殿下。”阿雾双手交叉抚上肩头,□在水面外的肌肤在楚懋的眼神下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阿雾看着楚懋抬手,感受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从眉毛到鼻梁,到嘴唇、下巴,最后是脖子。楚懋的手掌宽阔;手指有力,阿雾微微颤了颤,只觉得楚懋搁在她脖子上的手,只要那么轻轻一捏,她就能听见自己喉管破裂的声音。
楚懋低下头用唇轻轻地来回地刷着阿雾的唇瓣,然后仿佛叹息般地道:“阿雾,如果你是先皇后,你会像她那样做吗?”
阿雾从没设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楚懋问了,她也就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去想,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在阿雾的心里,先皇后元亦薇真是蠢到没底了,不仅自己白白痛苦一场死了,还害了自己一家,并且很可能她的那位心上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不 得不说,阿雾还有点儿见识,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实用主义者,在她看来,这件事情里头,她舅舅隆庆帝真是冤枉,楚懋也是冤枉。那先皇后既然忘不掉心上人,又为 何进宫,怎么在家时不自裁了算了,还能留个清白,免得伤这么多人。可她既然进了宫,那便是甘心为家牺牲了,却又在情爱同亲情里头首鼠两端,左后落得个满盘 皆输的下场。
也难怪她前辈子那位公主娘亲看不上先皇后,每回提起来都从鼻子里头喷气儿。
“我不会。若我是她,既然进了宫,落了子,这盘棋自然要下个全赢的局面。”这宫里头哪里容得下那许多可笑的情情、爱爱。
“怎么个赢法?”楚懋像是有些兴趣听阿雾说。
“自然是先固宠,生个儿子,护住娘家,虽然艰难,但是依皇上对她的看重,要护住她那心上人想来也不是难事。有朝一日做了太后娘娘,若真想念那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阿雾的声音在楚懋的眼神里越说越低。
楚懋不阴不阳地“呵”笑了一声,“你还真敢想。”
阿 雾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错,这史上太后娘娘有面首的不在少数,只是她错就错在不该说出来,阿雾嘟嘴道:“不过我当然是不会的,我不过是顺着殿下的话替先皇后 假想而已。”阿雾心里丝毫无愧,她本来就烦男女那档子事,至于蓄养面首这种腌臜事儿,在阿雾的心里更是不会思考的。
可是楚懋不是阿雾肚子里的蛔虫,又哪里真能看到她内心深处去,而且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会相信。
阿雾被楚懋不言不语地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出言道:“殿下,若你是皇上,那时候你会怎么对先皇后?”
楚懋的手轻轻抚上阿雾的背脊,他会怎么做?
“我也会逼你生孩子。”楚懋看着阿雾道,他无法忍受其他女人,可又必须有个儿子。“不过我不会有其他嫔妃,我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害你,我绝对不能让你死,阿雾。”
阿雾被楚懋的话吓得背心开始发凉,虽然楚懋的话听着仿佛很深情,可是他的眼神和语气实在太过吓人,让阿雾有一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恐惧。“殿下,你干嘛,又不是说我,是让你假设皇上和先皇后的事情呢。”
“嗯。”楚懋抬起手为阿雾拨了拨湿漉漉地贴在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