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出神,听得他问,“清魄,你恨朕不恨。”
我一抬头,见他已经朝软塌走来,直觉的微微向后一缩,强笑道,“清魄不敢。”
“你说谎。”他在我旁边坐下,却只是将我的手抓过去把玩,没有别的动作。
忽然听得他说,“那天……是朕不对,清魄你不要记恨朕。”我顿时惊得连抽手都忘记。
耳畔传来叹息般的轻语:“以后再也不会了。朕知道你很难受,但朕也在挣扎。”
他的唇轻柔的一一吻过我的指尖:“朕总觉得你和那些污秽的女子不一样,不争宠,也不弄权,所以格外偏宠你……可你不知道朕有多恨你,恨你让朕开始会嫉妒,会心痛,这种感觉朕很恐慌。朕是不可以有弱点的……所以,不要离朕太近,也不要想着要从朕身边逃开”
我垂头听着他的绵绵细语,心中翻江倒海。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宁愿他善变易怒,也好过这幽怨缠绵。
这个刚狠狠伤害了清寒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放下尊严,向我承认他的错误。
在我刚刚决定要恨他入骨的时候。
我躲闪着他的视线,呐呐不能成言。
见我始终不语,他有些烦躁的摇我,“你说话,你要怎样才原谅朕。”我深吸一口气,镇定下心神,缓缓道,“请主上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目光忽然由炽热转为冰冷,“你要我放你去他身边吗。”我定定的看住他,过了许久,他才恨恨的切齿道,“行了,不是便不是。”忽然神情又转成一贯的似笑非笑,“如果你说你爱朕,再难的事情朕也能为你办到。”
不理他的玩笑,我一字一顿的说,“放了清寒。”
他沉吟许久,终于不耐的挥手道,“也罢,洛阳现在缺个城守,明日朕下诏让他去……这已是朕最大的让步了,你敢说一句不同意给朕瞧瞧。”
洛阳吗,也好。
正要说句谢恩的话,忽然被他拖进怀里,脱口而出的惊呼瞬间被他的薄唇吞噬。
好比烧红的火炭笔直地投入心湖,我浑身起了一阵颤栗,这个烈如火冷如冰的男人啊,教我如何对他才好。
入夜,清寒仔细的给我掖好被角,又去查看火盆。
沉默的看他做这做那,忽然见他要朝外走,我翻身坐起,向他伸出手,“寒,陪我。”他转回来帮我把被子裹上,“怎么了,身体才好,别又着凉。”
沉默半晌,我对他说,“主上答应我将你调去洛阳。”他一震,阴沉的看我,“那你呢,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摇头,“什么都没有答应,我只是求他放了你。”清寒叹息道,“可是让我怎么丢的下你。”
我偎进他怀里,小声说,“其实他只是一个站在高处的可怜人……”清寒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你爱上他了,哪怕他那样对我,你还是爱他。”
“没有,”我惶急的解释,也不敢抬头,生怕从清寒眼里看到怒气,“我没有爱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寂寞,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罢了……”清寒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夜了,你睡吧。”
第一次,清寒没有理我要他留下陪我的要求,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开。
第十七章 真相
第二日主上果真派宫监来传达了清寒的任命书,我假装没有听到那句意有所制的“春猎时侍驾有功”,假装没有看到清寒对我刻意的疏离,如常的随清寒一起叩谢圣恩。
明日清寒便要出发,我交代避火和柔水随他一道启程,他知道了也没有反对,只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见到我也爱理不理。
我知他心里还是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样去解释,只得郁闷的躲在屋里发呆。
辟尘跑来在门上叩了两响,“小姐,兰陵王要见你,要辟尘去回绝掉吗。”
哦?我绕有兴味的挑起眉,虽然他已经尽量对我客气,但首先我对他没有好印象,加上这次他又害的清寒如此,却未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敢来见我。
“不用,我见。”能解解我郁气也不错。
一会,高长恭大步走进来,劈头就问,“听说是你让皇上派他去洛阳的。”
根本没抬眼看他,我好整以暇的吹了吹指甲,“如果你识趣,便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欢迎你。”
他耐着性子对我说,“让清寒随我去晋阳不是更好?”
我停了一停,问,“好让你日日夜夜对着他,时时刻刻照拂他?”我故意把照拂两个字咬得很重。高长恭终于怒了,冷笑道,“再怎么样你也是他手下一个没名没份的跑腿的,我屡次相让只是不愿与你计较,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我冷淡看他,“怎么,给我说中痛处了。你和他既是兄弟,想的应该也差不多吧,如果心里想要的是我,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又何必拿他来折磨。”
“你……”高长恭气的脸色铁青,半晌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呵,我无耻,那是谁从头到尾都一直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瞧清寒,又是谁心存不良想将他从主上那里要在身边害得他成现在这样。”我伸出指头戳他,每问一句便戳他一次。
他给我戳退了一步,涨红了脸吼道,“不要想得那么龌龊,清寒于我是朋友。”
我顿时笑得几乎摔在旁边的圆几上,“朋友?真是天字第一号笑话。你为何不说你对他一见钟情,这样在我听来还可信些,嘿,真是奇怪的用词,我可要问你,于你而言,朋友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的说,“朋友于我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相互帮忙直到老死的人。”
我的心猛的一跳。
这话,在很遥远的时候,好像在哪听到过。
眼光落在他气得扭曲的俊颜上,我心咚的一声掉到了最底。
那只芦苇蚱蜢。
那个哭得满脸脏污的少年。
视线渐渐模糊,身上也渐渐无力,我一步一步朝后退,直到撞上了墙壁,直到两滴滚烫的液体落到颊上,我终于又看的清高长恭的脸。
高长恭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余怒未消,却又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住了,他踏前一步向我伸出手,“清魄,你不舒服?”
“不要碰我!”我用尽力气喊,转身向朝里间跑,不留神绊倒了宫凳,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立即飞扑过来扶我,我更大的尖叫了一声,推开了他却再也无力爬起。
“清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清寒冲进来急叫,眼看我半躺在地上,高长恭又愣愣的蹲在我面前,大怒的扑上来,照高长恭脸上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你做什么!”
我死死抱住清寒还要扑上去的身体,哭道,“不要打他,是我的错。”
清寒气得发抖,瞪了高长恭一眼,很快扶起我,“清魄别哭,他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别哭。”他边柔声安慰边用袖子笨拙的为我拭泪。
我语无伦次的直朝着高长恭哭,“是我,是我怕师傅知道了罚我,所以每次都对人说是他,你作什么一定要问名字,是你害了清寒,是你!”
高长恭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面上已失去血色,嘴唇翕动半晌,吐出一句,“是你。”
“就是我”我大哭,又挣开清寒探过身去打高长恭,“是你害了他,都是你。”
“够了!”清寒将我牢牢箍回怀里,在我耳边大吼,“我不管什么是你是我,不要再哭了。”
高长恭脸色复杂的看着我,忽然立起,发狂似的冲了出去。
清寒只吼得一句“不许跑”便已经看不到高长恭的影子,又丢不下我,只得将我抄在臂上,抱回内室。
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这样在清寒面前没有任何遮掩的号啕大哭。
清寒被我哭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直说,“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哭累了,脑中的混乱也渐渐理顺,我含泪看住清寒,“寒,你会讨厌我吗。”
清寒轻轻为我归拢揉得凌乱的长发,严肃却温和的说,“会,”我瑟缩了一下,他看我一眼,接着说,“我讨厌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就只是哭,我讨厌你想把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我也讨厌你明知我不高兴不光不来哄我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我想找你都没台阶下。”说到最后他竟带了笑容。
我终于忍不住又哭倒在他怀里。
清寒啊清寒,你说着这样的话,让我情何以堪。
清寒启程的时候,我没去送他。
昨日为何会与高长恭闹起来,我没对他解释,也许是察觉到我的逃避,他也未曾问起,只是和从前一样,抱着我睡了一夜。
在窗边发了一会呆,辟尘和定风回来了,定风还好些,辟尘两只眼睛哭得桃子一般,坐到我旁边的时候,还有些忍不住抽噎。
忽然听到辟尘抱怨,“小姐你也太狠心了,公子走你也不去送一下,下次见还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定风瞟到我略肿的眼睛,偷偷扯了辟尘一下,他方才住嘴。
我叹了口气,问他,“都什么人去送了。”
辟尘扳住指头数,“段将军去了,斛律将军去了,琅琊王也去了,文先生也去了,就连皇上也派了使者来,唯独不见兰陵王呢。”他倒聪明,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恰当,我恍惚的想。
也许高长恭并没有错,也许是我对他太苛刻,也许他真是只想和清寒做清水之交,若高长恭不是高长恭,若清寒不是清寒,也许他们真能做一世的好友。
而主上那日突如其来的告白,我承认在我心里起了涟漪,也许我也并不是喜欢上了他,只是心疼他有时显出的那样渗透骨髓的孤单,但是那应算不上是爱情,他也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也许只是不容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
他就好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手边有几件相同的物事,一旦有一日,另一家的孩子拿住其中一件对他说,这个东西真漂亮,给了我吧,他定然会震怒并要抢回的。
而我便是那一件,或者说,他以为我会是那一件。
第十八章 雄鹰
洛阳城建于隋朝,平面布局略呈正方形。周围四千米又三百四十五步,城高十三米,壕深十七米,阔十米,有四座城门,整个城并不是南北轴线,左右对称,宫城的位置不是居于中间,而是在北部偏西的地方,街道也偏窄。北面遥望邙山,南面对着龙门双阙,形势非常险要,号称天下第一坚城。
清寒头疼的看着刚拿到的洛阳地形图,还未进城,他便对残破的城墙印象深刻,谁知城里更是不堪,由于上一任城守的治理失调,洛阳已快陷入无粮可食、无险可守的窘境。
但已经不能再大举翻修城墙,一来修筑城墙则需要大量的人工,洛阳粮草已经不够,略一折腾便有可能断了炊,二来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可能引得原本就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北周大军大举进攻。
他收起卷轴,略一沉吟,交代侍立一旁的避火为他备纸笔。
清寒走了以后,兰陵王和斛律光还有琅琊王也相继离开邺城回属地去了,出人意料的,段韶却让主上给留了下来,大约是要调给他新的差使。
清寒不在身边,也懒懒的不愿再去炮制配给霜漫天的药剂,无聊之下索性也韬光养晦起来,每日唯一的功课便是去聚香楼听半日信息,拣重要的写成密函呈给主上。
这天我从聚香楼回来,在门口险些撞上闷头向外跑的定风。
为他们取名之后,我总是觉得柔水这个名字才衬他。定风生性怯懦,不爱说话,却是四人当中唯一受得了辟尘聒噪的人。每次辟尘不住口的唠叨,避火和柔水都借故溜开,只有他默默的含笑倾听,这也是我将他留下陪辟尘的原因。
见差点撞了我,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涨紫一张小脸便跪下请罪,我只得拖他起来,“怎么了,名字取做定风,人却变了个急惊风。”
他连忙道“小姐,文先生来了,辟尘在厅里伺候着。”
师傅来了?
我交代他去取最好的君山银针,便直接去大厅见师傅。
才一段时间不见,师傅两鬓竟起了白霜,我微怔了一下。
挥退了下人,师傅先递来一只青玉瓶子,我接过来一闻,应是零陵香之类的药物,不会有错。
师傅见我将瓶子贴身藏起,眼里闪过些犹豫,“服下之后会有些疼痛,你要有些心里准备。”我略一点头便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痛惜。
这个人,也算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清寒之外,唯一一个嫡亲的家人了,虽然曾因一时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也已经是尽力在弥补了。
若他知道娘会自尽,定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挥出那一剑的。
我又想到自己,当年无心的一句谎言竟在那么久以后害得清寒受到非人的侮辱,若是我当时知道会有此结果,定也会拼着被师傅打死也不会冒用清寒的名字的。
一时间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无人说话,场面竟然尴尬起来。
他叹了口气,长身站起,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对我说,“清寒碰到了些棘手的事,发函请我相助,我已经征得皇上同意,明日一早便启程到洛阳去,你若有要带给他的东西,夜里差人送过我那吧。”
我点头,正巧辟尘端着茶盘走进来,见师傅站在门口,惊异道,“文先生,茶不喝了么。”
师傅凑着茶盅深深一嗅,悠然一笑,“将这茶叶包了夜里一并送过我府里。”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天渐渐热起来,我也收到了清寒的第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师傅去了之后帮他制定了一些律法,又成天亲自下到民间去监督农耕,使得原本残破的洛阳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辟尘也在我身后伸着脖子看,边看还边在说,“诶呀,公子果真厉害,打仗打得破破落落的一个洛阳城,竟然也给他弄得有起色了。”
我瞥了他一眼,将信纸掷给他,“还有你这样的人,偷看便算了,还要说嘴。”
他嘻嘻一笑,捏着信纸跑去一边看了。
我立回窗边,看着已经绽出嫩绿的园子。
当时执意要主上将清寒放出邺城,一是想让清寒远离这片污秽的土地,二是终于肯面对了自己的私心。
这些年清寒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也一直贪婪的汲取清寒身上的暖意,填补心里最阴冷黑暗的那个角落,却一直纵容自己忽略着清寒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事实。
我出生便顶着鸩的名字,注定了我现在经历的所有事实,而清寒对于这一切来说只是一个意外,是个另我牵挂的意外。
如果我真的是鸩,就让我一辈子守在饲主身边,以换取杀戮的快感,猎捕的愉悦,享受战利品的荣耀。
而清寒,应该是一只不受任何东西束缚的雄鹰,哪怕那个束缚名叫清魄。
夜幕深沉,红烛摇曳。
高长恭端坐案前,奋笔疾书,斛律光沉着脸坐在一边看。
原来二人回到晋阳后,没过多久便接到邺城发来的功劳簿,别方将士都是诸多犒劳,大加赞赏,唯晋阳守军只是淡淡几笔,却连最简单的轮休回乡都没有批下。
高长恭顿时大怒,即刻命人研墨铺纸,立即上书后主高绍德。
只见他写道,“跟随兰陵得一败,默默无语多酸辛。到如今废除轮休回乡假,说什么惩处战败当警醒!此次战败,过在兰陵,高长恭甘受严惩!伏愿陛下:秋毫明察、体恤下情,施皇泽于边关,布仁恩于将士……”
斛律光看到这里,犹豫道,“长恭,你这样写……”
高长恭头都不抬,“长恭拼却王爵都不要,也要批这逆鳞,定要为风雪边疆的将士们争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天理人情!”
斛律光又想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不用劝我,若他只是因我一个人的缘故而惩罚三军将士,只要办了我,他便会解气。”
此刻听到外面传报,“禀报二位大人,邺城使者到。”
未及将上书收起,邺城来得传令官已经踏入大帐,高声道,“兰陵王高长恭接旨”
高长恭和斛律光连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周贼兵九万,犯我寿阳。着兰陵王即日启程,前往寿阳领兵退敌,其北方将军之职,朕将另择良将以代,钦此——”
第十九章 扬威
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