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四次把齐军冲散,但高长恭硬是率领众将四次把队伍迅速整合,迎头再战。
正在胶着,忽然听到不远处号角声声,齐军主力赶来了。
周军顿时士气崩溃,听得战阵南翼一声发喊,竟是有将领拒绝听令,带领士兵开始溃逃,顿时兵败如山倒。
清寒这才有时间擦一擦面上血汗,只觉得身后的高长恭身躯一晃,不及扶住,竟直直的堕下马去。
众将惊呼声中,高长恭滚落在地上,坚甲背后嵌着一根箭羽,又这样在地面重重一撞,伤口竟汩汩的流出黑血来。
“有毒。”一个副将失声喊。
自高长恭私自带兵赴援洛阳之后,我便请段韶一有消息便第一个差人来通知我。
主上那边倒奇怪,处死了值夜的士兵之后,并没有派人去拿高长恭回来,段韶猜测是为了稳定军心,但我不太认同,因为我总有不好的感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外门一响,是近日代我去聚香楼听消息的辟尘回来了,他生性爱玩,又爱同人搭话,去了茶楼竟是如鱼得水,出手又大方,去的第一天,打探到的消息便比我在那里坐数天听到的还要多,还要杂。
正想着,辟尘快步朝凉亭这边跑来,远远的便叫,“小姐,有洛阳的消息了。”
我急忙问他,“洛阳如何。”
他得意的笑,“今日正好遇到洛阳逃来邺城的难民,我请他们吃了一餐,便什么都说了。”见我不悦,连忙说,“兰陵王的军队到了。”
“这么快。”我有些吃惊,“入城了么。”
辟尘晃晃脑袋,“据说啊,兰陵王日夜赶路,到了邙山便给周军拦住了。”他顿了一顿,瞟了我一眼,竟停住不说了。
我也不催,只是看住他。
过得一会,他泄气道,“小姐,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听故事的样,好歹也要问一句,然后呢?”见我瞪他,连忙接着说下去,“兰陵王带着军队避上邙山,到了傍晚,只身带着五百轻骑,冲过周军重重包围,一口气冲到了洛阳城下。”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这确实是高长恭的作风。
见我回应,辟尘更是兴奋,“那兰陵王最近不是总带了个面具么,公子呀,站在城墙上,左看右看可就是看不出他是谁,便命弓箭手拿箭对准了他,兰陵王也不惧,就这样,喏喏,小姐,你瞧”辟尘十分缓慢的做出揭下面具的动作,神情凛然。
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这边一笑,辟尘越发手舞足蹈起来,“小姐你想象一下,夕阳为景,美艳勇武集于一身,真是令人神往。”我不禁嘲笑他,“瞧你这样,若你身为女儿家,可不知道每日要为高长恭流掉多少眼泪。”
辟尘瞪我一眼,“若我是女儿家,我便投到兰陵王帐下,随他出征,便可以经常看到他面具摘下瞬间的绝世风华,对了,据说兰陵王还爱惜下属,每次营里来了水果,哪怕只是一瓜数果,也是要和将士们分食,我可以带个红苹果前去找他,他便会与我一人分一半……”
看他一脸陶醉,我正要揶揄他几句,定风过来通报说段韶来了。
我面上还带着笑,段韶已经匆匆走过来。
见我笑着,段韶一愣,“清魄好像刚听了什么好消息。”我指住辟尘,“他对高长恭爱慕之极,在我这里发着花痴呢。”
辟尘朝我一吐舌,转身跑了。
见他跑远,段韶才转头对我说,“有消息,但是不是很好。”笑意凝在脸上,我克制住自己的震动,平静问他,“清寒出事了?”
段韶一摇头,我心里稍微放松些,见他脸色不好,想到另外一人,“高长恭怎么了。”段韶沉沉道,“为救清寒,中了剧毒。”
我彻底放下心来,摇了摇丝扇,扇去方才一急之下发出来的薄汗,“有清寒在就没事,他的血能解毒,再不行,我师傅也在洛阳,他精通药理,没有什么毒是他解不了的。”
段韶叹了口气,“若是都解不了呢。”
我顿时僵住,清寒的血液克制不了、连师傅都解不了的毒性,是……
段韶看我变色,轻声说,“据文先生说,像是黑鸩。”
脑中轰然一响。
黑,鸩。
文寿通正在给高长恭切脉,清寒焦急的在一边候着。
高长恭除了面上微微浮出一层死黑颜色以外,其他一切看上去都还好,此刻虽躺在那里,仍然笑着劝慰二人道,“不要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怪吓人的,天下奇毒多的是,一时半会解不开也是常有的。”
但没人接他话茬。
过了一会,文寿通站起来对高长恭说,“请兰陵王多卧床,不要起来走动,以免加剧毒性流通。”说罢对清寒望了一眼,清寒会意,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
“师傅,这毒你真的没有办法解吗。”
文寿通脸色有些阴沉,不回答清寒的问题,他反问,“你定要帮他吗。”
清寒肯定的点了点头。
“哪怕会牺牲清魄?”文寿通看他一眼。清寒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惊问,“这和清魄有何联系。”
文寿通摇摇头,“随口问的,想看看你的决心。清寒,你考虑清楚了吗,这黑鸩背后的人,绝对不是好惹的,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将大家赔了进去。”
清寒斩钉截铁的说,“若不是为了要救我,他不会离开他属下的保护范围,若不是他将我放在身前,毒箭射中的必定是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为他解了这毒。”
文寿通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好,且让我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第二十七章 谋杀
文寿通依旧早出晚归的四处寻草药配药方,高长恭虽每日有在服药,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清寒更一日焦急过一日。
这天高长恭从一场长睡里醒过来,说想去外面透透气,清寒便陪着他在小院里坐着。
高长恭掩住嘴咳了两声,见清寒担心的望过来,微微一笑,“最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清寒听了别过头去,半晌才说,“你救了我,这是应当的。”
高长恭仿佛未听到他的回答,恍惚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清寒勉强笑了一笑,“不要担心,师傅定能治好你。”
高长恭笑而不语,半天才说,“其实我一直怕你会记恨我。”未等清寒回答,他又说,“但后来一想,换做是我,我也定然不会轻易原谅你,所以这次来,我真是做好了你不开城门的准备的。”
清寒无意识的从一旁的灌木上揪下片叶子,在指尖揉成团又展开,展开了又折成团,直到叶子破了才丢开,“你是来赎罪的。”
“可以这么说,但若没有之前的那些事,我也会来。”高长恭眼神空茫的看在远处不知名的一点,清寒轻声问,“为什么。”高长恭倦了似的闭上眼,“问你自己。”
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高长恭竟又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清寒正要将他唤醒移回室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说,“怎么总让我看到你对外人那么好”
清寒惊喜的一转身,“清魄”
清寒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见他只是在那边看着我,我微嗔的一跺脚,“怎么,不想我来你说一声,我这就回邺城去。”说罢转身做势便要朝门口去。
我走了几步,却没听到他叫住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笑眯眯的说,“六步,我猜你十步之内会回头。”
终于忍不住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熟悉的心跳声几乎让我流泪。
“你怎么来了。”他温柔的抚我的披发,“我之前都以为他不会放你过来。”
吸了吸鼻子,我仰起头看他,“这话你为何不先问问你身后装睡的那个人,我猜他还未告诉你吧。”
高长恭被我拆穿,只好睁开眼对我一笑,“他命你来拿我吗。”
清寒剧震,放开我一个健步上前将他的衣领提在手里,“你竟是私自来的。”
高长恭放松了身体挂在他手上,悠然道,“我从来没说是他派我来的,他不也不许你来么,清魄。”他忽然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清寒明显生气了,怒瞪了他一眼,仍不忘回头来吼我,“姬清魄,别告诉我你也是偷跑来的。”
我向后退一步,勉强笑道,“现在骂我已经迟了,我的确也是偷跑来的。”说罢转身便逃出了园子。
背后传来高长恭夹杂着咳嗽的笑声。
我在花厅找到了师傅。
他正在埋头调制药品,我悄然走进花厅,师傅锤药的手忽然顿了一顿,叹道,“我猜你知道了便一定要过来看看的。”
我上前帮着师傅将桌上堆置的药材一一分类,一阵静默之后,师傅取出两个箭簇,放在我面前,“这个是从兰陵王背上挖出的,另一个是雷手的尸体上挖下来的,你看一下。”
我看着那幽蓝色的金属,心沉了下去。
的确是黑鸩,是姬家的毒,不是清寒,当然也不可能是我,唯一可能性,就是主上。
雷手身上的暂且解释成误伤,那高长恭身上的呢。
是谋杀。
高长恭应当想不到,这致命的毒箭是来自身后的自己人吧。
“清寒知道了吗。”我问。
师傅停下了手里的活,“我并未告诉他。但要高长恭活命,必须回邺城,问他求解药。”
我心里一片冰冷,“回去他也是死,主上不会放过他。”
师傅点了点头,“我也这样想,但是清寒认为兰陵王是为了救他而受伤的,说无论如何都会救他……我还未告诉他这是黑鸩。”
是,还有清寒。
雷手真是给误伤的吗。
越想心里越害怕,他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如果只是要杀高长恭,他有充足的理由,但为何他又要对清寒下毒手。
越想越心惊,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我要回邺城。”
响应我一般,门外梦魇似的响起一个声音,一个我绝对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声音。
“清魄是要回邺城去寻朕吗?”
愤怒的掀了一张桌子,高长弘指住面前几个侍从模样的人,“你们竟然敢一直瞒住我。”
几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其中一个分辩道,“是杨公子……”
“杨公子?!”高长弘怒道,“很好,你们眼里分明已经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躲在外间的杨纳言瞧他脸都气歪了,知道自己再不出去帮着解释,里面那几个傻瓜又不知道会说出怎样火上浇油的话来。
咳嗽一声,杨纳言硬着头皮走进里间。
收到高长弘的眼刀,他举起双手,“你若答应我不发脾气,我才跟你解释。”高长弘深吸了口气,坐下道,“你说。”
杨纳言对旁边几个不知所措的下属使了一个还不下去的眼色,才缓缓走上前,“这是兰陵王的要求。”
“四哥?为何?”高长弘一愣,口气也缓和了不少。
“兰陵王的原话是,这是件他应当自己去解决的事情。”杨纳言耸肩表示自己的不理解,“那也不需要闹那么大吧。”高长弘吼。
杨纳言摇头,“听邺城传来的消息,兰陵王在寿阳大捷之后奉旨回了邺城,皇上说要为他庆功,却迟迟没有安排日期,但兵符又缴上去了,兰陵王手里一个兵马都没有,听到洛阳被围,皇上又不允他带兵支援,只得……”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退尽血色,“我的天,不会是个陷阱吧。”
高长弘正心浮气躁的喝着茶,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顿,眼睛瞪着朝杨纳言逼过去,“你说这都是安排好的?”
杨纳言慌忙退开几步,“我只是猜测,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兰陵王中了剧毒,如没有意外,应该是黑鸩毒。”
高长弘不耐的挥了挥手,“偏他那么多事,叫他们拿最好的解毒药给四哥送去吧。”杨纳言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半晌才说,“姬小姐的师傅在那里,但他都没有办法解毒。”
高长弘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四哥有生命危险。”杨纳言点头解释,“这黑鸩毒不像普通鸩毒一般性急而有治,它直接入脑,慢慢将人血脉化尽……”
高长弘忽地大吼,“那你不早说!”
第二十八章 风波
“主上脚程好快。”我淡淡说,“或是早有准备?”
他恍若未闻般负着手,眼光将简陋的花厅打量了一遍,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来之前朕以为这里必是琼楼玉宇,谁知竟是这样一个破落的小地方。”
说罢,转过来看住我,“为何清魄要来这里呢。”“主上为何要杀清寒。” 我咬牙问。
他微微吃惊的看我,“几日不见,清魄竟学会用质问的口气和朕说话了。”
我和他看似一问一答,其实谁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主上忽然看向师傅,“记得初见清魄我就说过,你把她调教的很不错。”师傅的脸微微一白。
我愠怒的插进去,“请主上不要把气撒在师傅身上。”
“啧,这可叫朕有些难办了。”他悠闲的坐下,眼光落在桌上的两个箭簇上,他绽出一个极冷的笑,“清魄,你的心分给太多人了”
“来人,”他话音未落,两名随行的侍从已经奔上来跪下,“去,把兰陵王给朕拿了。”
我未来得及说句什么,他已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过头来对我眨眨眼,“朕要去看看兰陵王,清魄要不要同去。”
踏进房间,清寒正和禁军对峙,高长恭面色铁青的倚在床柱上,摆在枕边的佩剑也拔了出来搁在手边。
主上挑眉道,“这是演的哪一出。”
清寒忽然跪下,对主上央求道,“请主上看在兰陵王解了洛阳之围,又身中剧毒的份上,缓一缓再拿他回去问罪吧。”
高长恭低喝一声,“起来,不要求他。”两眼看向主上的时候几乎迸出了火花,“你玩够了没有”
主上含笑踱步,“这话可从何说起。”高长恭咬牙道,“你难道真要我明说么。”
主上恍若未闻的踱到清寒面前,做势在他身上深深一闻,清寒只是僵着身体护住高长恭,动也不动的任他接近。
“春猎时候没闻仔细,今天总算是知道为何清魄总是爱赖住你了,”主上恶意的伸出指尖描了描清寒的唇,“还真是好闻呢。”
清寒面色发白,扭头躲开他的手指,我刚朝前走得一步,却被师傅一把拉住。
高长恭忽地推开清寒站起来,“别碰他……”未及说句什么,便剧烈的咳了起来,清寒连忙扶住他。
主上微微一笑,“别动气,激发了毒性,不用朕办你,你就死在这里了。”
高长恭向他唾了一口,“你是真英雄,便和我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主上不防之下给他唾中,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咱们极少像这样在一起好好聊聊,你又何必激怒朕。现在情势对朕完全有利,朕又何必为争那点意气和你动手。”
高长恭忽然大笑,倚着清寒指住主上一字一顿的几乎问到他脸上,“既然要好好聊聊,那大家不妨摊开来说,那支黑鸩,到底是从北周军射来的,还是出自我们自己人之手。”
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是一震。
他竟然知道。
清寒更是又惊又怒,“黑鸩,竟是黑鸩?”高长恭不答,只是定定的看着主上。
主上不知何时已经敛了笑容,安静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只听他说了四个字,“是又怎样。”
静默。
“到底是为何”清寒忽然激动的吼出来,“他为了你的国家出生入死,你就这样对他!”“因为……”主上邪魅的眼神扫过清寒的全身,“他妄想动朕的东西。”
清寒眼里激荡着深刻的恨与痛,“那你要如何才肯给他解毒。”主上微笑,“用你给的起的代价来换,朕满意了,自会给他。”
高长恭止住清寒,淡淡说,“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干净利索的把我锁回去,莫要叫我看不起你。”
主上的下颌抽动一下,冷笑道,“你不配。”说罢转身向呆立在一旁的侍从说,“去找个押死囚的栅车,送兰陵王回邺城。”
他冷冷的目光扫过我,“至于你,回去邺城再同你算。”说罢掉头就走。
高长恭对清寒投以宽慰的一笑,由那些侍从架着走了。
回到邺城,正巧遇到北周派人来求和,主上忙于政事,便只下了一道旨意,陈述了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