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我需要你。
贺兰站在手术台旁,紧紧握着唐川的手,如此诚恳而真挚地说出自己的请求。他的眼里再看不到除了唐川之外的第二个人,他为这个人笑过,为这个人哭过,他们都活得如此鲜活生动,这个世界上,也已经不会再有第二颗星星,如同唐川一样闪耀。
忽然,一只小手搭在了贺兰紧握着唐川的手上。麒麟蹲在床沿,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郑重,他抬头看着贺兰,“啊。”
放心吧,唐川会好的,相信我。
同样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唐川的眼前。那亘古的黑暗里,泛着微光的麒麟照亮了唐川的前路,他在笑着,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一刻,中央系统再度关闭,整个暮宫陷入静默,而唐川,也终于被剥夺了所有意识,沉沉睡去。
无数人抬头,无数人惊讶,中央系统再度关闭,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华京的动乱,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而就在这熙攘不安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拼命地跑着。他甚至忘记了还可以乘坐飞行车,他只是在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下来,落在他的军帽上、肩章上,落在他——满是急切和悲伤的眼里。
然而,等待他的是首都监狱紧紧关闭的大门。
“先生,请回吧。乔伊是重犯,不能见任何访客。”
“先生,请回吧。不要在外面等了,他不会见你的。”
“先生,外面太冷了,请回吧!”
“”
然而莱茵恍若未闻,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高耸的监狱大门,执着着不肯离去。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他透过雪幕,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天前他来这里见乔伊时的情景。乔伊跟他说——今天你能来,是我的荣幸。再见,亲爱的弟弟。
荣幸?
真的是荣幸吗?
可我呢?一直追寻着你的脚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走到现在的我呢?
莱茵认输了,他还是忘不掉乔伊。他还是爱着他,目光主动追随着那个身影,即使飞蛾扑火,也从未后悔。
“乔伊!”他大声喊着,可那声音,能翻越高高的围墙,传到那个人耳朵里吗?
他们还能再回到那个夏日的边城吗?
时间总是无情,它不会对所有问题作出解答,脚步却从不停下。星历一零二五年的最后一天,就这样被翻过,新的一年,到了。
然而,新一年的第一天,暮宫仍然保持着静默,没有对外发布任何消息,也没有按照往年那样,亮起新一年庆祝的灯光。
新一年的第二天,依旧如此。
新一年的第三天,依旧如此。
整整七天过去,大局渐趋平稳,民众的心也逐渐恢复平静,可还有很多人,记挂着那个在陈述台上倒下的少年。
他还好吗?
还能再见到他吗?
无数人怀着这样的担忧,跟随着生活的脚步,继续前行。但生活不会阻碍他们时不时去暮宫和军部的官方网站上留言,关心唐川的情况。暮宫的门卫处,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鲜花,堆满了门前白色的雪地。
其中有个迷妹在卡片上这样写道——致我亲爱的少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虽然狄恩在监狱里时仍然在不停地揭露着唐川跟圣苏里的真实关系,可这,终究再传不出那高墙。
与此同时,紫藤花军校的话剧社,又排了一出新戏。导演罗斐亲自操刀剧本,各演员们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出意外地又造成了一次轰动。
台上的少年们歌颂着明天,挥洒着青春,是那样的让人心生向往。
“我愿为我的搭档,献上我的忠诚。”
“愿与你同行。”
似曾相识的台词,引人会心一笑。
更有人被戳中泪点,从观众席上站起,忽然热血澎湃地大喊一声,“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加油,唐川!”
没有人去笑话他,无数的声音汇成了海,“加油!”
他们有着一张张被岁月眷顾的脸,他们风华正茂,热血、纯粹,那澎湃的热情,好像能冲破云霄。
唐川听见了,从沉睡中醒来,再次,回到了这个崭新世界。而首都监狱紧闭的大门,也终于在莱茵面前缓缓打开。
“你进去吧。”娜塔沙走出来,斐扬在身后帮她撑着伞。
莱茵点头谢过,便急匆匆地往里奔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与此同时,唐川的眼里却写满了震惊,“你说,谢宁偷走了芯片?”
贺兰点头,“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谢宁用一枚假芯片换走了真的,然后就走了。”
“他失踪了?”
贺兰沉默着,片刻,才说道:“我查到了他的出入几率,他去了圣苏里。”
圣苏里?!
唐川心中一凛,立刻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却被贺兰按住,“你冷静!我已经派人追过去了,或许或许还能赶得上。”
唐川却摇头,那是谢宁啊,怎么可能被人追上。贺兰也不肯定,否则也不会用或许这个词,不是吗?
“麒麟呢?他还在吗?”唐川追问,“联系他,或许还可以”
“麒麟已经单方面切断了跟我们的通讯。”007蹿出来,回答道。
唐川顿时沉默了,谢宁带走芯片,切断了跟华京的所有联系,去圣苏里。他的用意,还用说吗?
忽然,007惊叫,“有消息了!”
唐川连忙朝他看去,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差点晕过去。贺兰忙让他躺着别动,转头瞪了眼007,“有话快说。”
然而,007已经不用说了。
病房里的光脑自动开启,熟悉的一幕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是圣苏里!
谢宁和麒麟,一起走在圣苏里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前方就是高塔,真理之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欢迎他们回家。
另一边,乔伊看着急匆匆赶来的莱茵,微笑着伸出手,“请坐。”
牢房里摆着一张长长的餐桌,红酒鲜花,还有美味佳肴,都讲究地摆在上面,正等待着客人的光临。而那人穿着考究的西装,一如从前那样,优雅从容。
莱茵顿住,声音沙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乔伊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下来陪我吃顿饭吧。”
莱茵将信将疑地坐下,却并不动刀叉。他看着面前悠然自得地切着牛排的乔伊,恍若隔世,“你”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在外面有满肚子话要说,可是等见到了这个人,却发现千言万语都是苍白。
乔伊抿了一口酒,单手撑着下巴,轻佻地看着他,“上次不是走得坚决,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走了。”莱茵看着他的眼睛,充满祈求,“不想走了。”
乔伊摇头,“我的傻弟弟啊,故事讲完了,我再没有新的故事可以哄你睡觉了。”
“不会的。”眼泪忽然就顺着莱茵的脸颊流下,“你永远在我的故事里。”
乔伊放下酒杯,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眼睛,悠悠说道:“但是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啊。”
故事讲完了,就该散场了。
谢宁抬头看着那只真理之眼,心里一片平静。
他想起过去的十几年,荒唐、可笑,却又真实无比。他努力地活着,尽管用着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尽管到最后,还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已经没有关系了。
一个曾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能如此鲜明地留下自己的痕迹,对谢宁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他是谢宁,只不过,是一个茫茫人海中再寻常不过的旅者而已。
故事讲完了,旅途也到了尽头。
他要去哪儿?
只不过是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华京街头,无数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抬头看着街边显示屏上冒出来的画面。这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圣苏里?
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这一刻,整个奥斯帝国将目光投向了圣苏里。
那些知道人工智能存在的,或者不知道的,都在见证着。
而有人却已经赶到了圣苏里的边缘,“谢宁!”
张潮生看着挡在面前的无形屏障,焦急呼喊。贺杉和整个研究团队的人都已经在公审结束后,被护送着撤离了这里。而墨索尔星遗留的居民,也在军部的运作下转移完毕,远离辐射,去更好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偌大一个星球,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谢宁要做什么,张潮生再清楚不过。他还记得谢宁离开华京前,曾在手术室门口跟他说过——不用再自责,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受害者,没有资格在这里对任何人表示愧疚。好好活着吧。
那时候他就应该察觉的,张潮生这样想着,如果不是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唐川身上,或许就可以阻止谢宁。
可是,没有如果。
“潮生!”薄荷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他,气喘吁吁,“圣苏里快毁灭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的,快跟我走吧!”
张潮生没动,仍旧固执地看着屏障内的圣苏里。
谢宁和麒麟站在高塔前,转过身来。麒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暮宫、议政厅、议会、军部,所有知晓人工智能这个秘密的人,都听懂了这句话。
“你们都太贪心了。”麒麟说。
都太贪心了。
所以银河帝国灭亡了,圣苏里灭亡了,肃峰被杀死了,很多很多人,都牺牲了。
麒麟想,如果他还有什么能为大家做的,就是彻底终止这一切。让所有的贪欲,都归于尘埃。
于是,一点星光,自高塔顶端亮起。
那星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圣苏里开始颤抖,最坚不可摧的高塔都开始崩毁,然而所有的声音都被锁在那薄薄的屏障里,整个画面,无声却宏大。
谢宁和麒麟的身影终于被尘埃掩盖,正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张潮生和薄荷站在急速远离的飞船上,看着圣苏里逐渐化成一抹耀眼白光,转瞬间,将周围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一切都结束了。
唐川躺在病床上看着这诀别的一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牢牢握住了贺兰的手。
莱茵在牢房里抱着乔伊的尸体,跪在地上,把头埋在他的颈间,无声恸哭。
而娜塔沙从飞行车上下来,看着巍峨堂皇的暮宫,怔怔无语。
斐扬依旧站在她身后,温柔地给她披上一件外袍,语气却有些担忧,“公主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人工智能的知识还留在唐川的脑海里,他会不会”
娜塔沙回过神来,却答非所问,“他可是唐川啊。”
斐扬不明所以,然而娜塔沙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暮宫,昂首挺胸,“走吧!”
星历一零二六年,暮宫,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完)
237 帝国双壁(上)()
“隐匿之镜中的嘴”
苍白的干裂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屈向自尊的柱石”
他在低声轻吟着,陌生的诗句。
“手抓囚笼的栅栏”
那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向着无形的栅栏伸去。
“把你自己献给黑暗”
微光闪烁着。
“说出我的名字把我领向他”
闪烁着
他明知那里有光,可仍然伸出手去。指尖触碰,钻心的疼痛传来,而他被细碎刘海遮挡的眼眸里,眸光清冽如碧蓝海。
“雾镜之中的嘴,
屈向自尊的柱石,
手抓囚笼的栅栏,
把你自己献给黑暗”
一遍,又一遍,苍白的唇张合着,一遍,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光亮从洞开的大门里倾泻而来。那双眸子透过发丝的缝隙看过去,嘴里正轻声念道:“说出我的名字”
“乔伊。”
他勾起嘴角,沙哑的嗓音念出最后一行诗,“把我领向他。”
“乔伊,你知道错了吗?”
“我不认为我有错,父亲。”
昏暗的书房里,乔伊站在囚笼里,狄恩站在囚笼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
“你年轻气盛,这我可以理解。但年轻人总是容易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所想要推翻的,恰恰是你此刻立足的东西,孩子,亚伯拉罕家终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你不可能永远都这么胡闹。”狄恩语重心长,语气温和,却对乔伊滴着血的指尖视而不见。
乔伊目光平视,“亚伯拉罕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人却是活的。只是一味地守着那些迂腐、教条的东西,拒绝新的注释,这难道不可笑吗?没有哪一个时代是可以永存的,比起修缮即将垮塌的大厦,不如另起高楼,不是更快,更方便?”
狄恩笑着摇头,“孩子,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都太理想化了,另起高楼,远比你想象得要付出得多。”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少年的乔伊,有着和许多人一样的固执和无畏。他还不懂父亲眼里那淡淡的笑意代表着什么,只一心想挣脱枷锁,改变这个日益无聊的世界。
而狄恩温和的笑脸,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模糊远去
“乔伊,乔伊”忽然,耳边传来呼唤。
乔伊挣扎着从一个场景转换到另一个场景,眼睛一闭一睁,看到头顶郁郁葱葱的大树和树叶缝隙间碧蓝的天空,才发觉刚才是南柯一梦。
他伸手,遮住那散落而下的耀眼日光,看着指尖上细微的伤口,稍有些出神。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叫他干什么?你没看到他拿了本破诗集正在拍青春偶像剧呢吗?”
这欠扁的语调,一定是罗曼。乔伊很不喜欢他这位同桌,事实上他很难对一个人保留很不喜欢或者很喜欢这样的情感,罗曼是个例外。
此时罗曼正绕着他踱步,碧色的瞳孔里满是桀骜和张扬,“帝国双璧?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有半分君子如玉的样子?墙壁的壁还差不多。”
同伴小声说:“本来就是壁垒的壁,罗曼。”
“嗯?你不说话嘴巴很痒吗?”罗曼最讨厌别人拆他的台了,那会让他说的垃圾话显得特别垃圾。
夏日的午后,难得的闲暇时间,乔伊不知道自己已经躲得这么远了,为什么还会被这根搅屎棍给搅到。
乔伊站起来,举止从容且随意地拍掉身上的草屑。精装的书籍捧在怀里,抬眼,“麻烦让让。”
罗曼眉梢一挑,“怎么不睡了?怕我趁你睡着了下黑手啊?”
看,又来了。
同伴眼看着两人又要杠上,转头又见前方有人叫他,于是跟罗曼说了声,匆匆跑走。
而乔伊摹地一歪头,嘴角露出微笑,“你的拳头能打痛人吗?”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罗曼也笑——所以说乔伊这个人啊,一说起话来真的很想让人打他。
真的很讨厌啊。
然而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招呼声,“哟,真巧啊。”
两人齐齐抬头,就见穆林正趴在头顶大槐树的树干上,朝他们挥着手,嘴里揶揄着,“总是听传闻说你们两个不合,今天看起来,感情很不错嘛。”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感情不错了?瞎吗???
乔伊说道:“在你眼里路旁的野猫和老鼠感情都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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