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爱是一种孤独的追求
在交谈中,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这样下去,一切都变得轻松了。他轻松地抚摩有些痉挛的胸口,说,“我爱女人”,我爱植物“我爱……”。对于一个人来说“爱”并不艰难;
“我爱长颈鹿”,“我要草地”,“我爱鸡毛”,“我爱吹棒”,“我爱隐瞒真相”,“我爱心肝”,“我爱傻瓜蠢货笨蛋白痴冒失鬼混帐”,“我爱呻吟”,“我爱吼叫”,“我爱脱裤子”,“我脱裤后躺在床上翻转”,“我爱抚摸”,“我爱没完没了”,“我爱一种基本原则”,“我们理由”,“我爱捣乱”,“我爱生活”,“我爱舞蹈”,“我爱舞蹈的女子,”“我爱英雄”,“我爱毫无英雄气概的英雄”,“我爱硕大的乳房”,“我爱撒泼”,“我爱微笑,”“我爱别人对我微笑”,“我爱骚动”,“我爱诱惑性的骚动”,“我爱航天事业”,“我爱朦胧诗”,“我爱本质”,“我爱技巧”,“我爱性技巧”,“我爱虚假”,“我爱转变抹角”,“我爱猜测”,“我爱冷嘲热讽”,“我爱咄咄逼人”,“我爱飞扬跋扈”,“我爱心醉神迷”,“我爱原始人”,“我爱有教养的情妇”,“我爱强颜欢笑”,“我爱闲聊”,“我爱快感”,“我爱咬紧下巴”,“我爱厚颜无耻”,“我爱神魂颠倒”,“我爱献殷勤”,“我爱向漂亮的女人献殷勤”“我爱兜风”,“我爱柔软而颤动的皮肤”,“我爱陷井”,“我爱给别人挖陷井”,“我爱诸事都顺利”,“我爱种子”,“我爱晴朗的天空”,“我爱轻轻地一咧嘴”,“我爱茅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我爱许诺”,“我爱已逝的过去”,“我爱失败主义者”,“我爱嘲弄那些成功的齿高气昂者”,“我爱床等之爱”,“我爱嫉妒”,“我爱逃避”,“我爱生活中零乱无章的成分”,“我爱清廉而强硬的政府”,“我爱新鲜空气”,“我爱水灵灵的胡萝卜”,“我爱一种稳重的怀疑主义”,“我爱荒淫无度”,“我爱公款”,“我爱粗鲁”,“我爱欺骗”,“我爱一种偏狭的固执”,“我爱显山露水”,“我爱飘游”,“我爱在自己的水面飘游”“我爱村野”,“我爱平庸的俗套”,“我爱诗情画意的乡村”,,“我爱谄媚”,“我爱无关紧要的过渡人物”,“我爱没谱”,“我爱贪得无厌”,“我爱春江水暖”,“我爱《春江花月夜》这首曲子,”“我爱毫无节制”,“我爱一种喜悦袭上心头”,“我爱活泼而神经质的双腿”,“我爱翘翘的下巴又长又尖”,“我爱令心销魂的爱抚”,“我爱泳装”,“我爱丰腻的肉感”,“我爱善解人意”,“我爱他人善解人意”,“我爱廉价的漂亮举动”,“我爱廉价的漂亮举动表示爱我”,“我爱梦想”,“我爱梦想导致一无所成”,“我爱梦想导致一无所成所以才绝望”,“我爱由于我痛苦”,“我爱由于我痛苦以致嘶哑地喘息”,“我爱由于我痛苦以致嘶哑地喘息,所才以难受得作呕”,“我爱爱……”
“我爱一切与之无关的瞎扯”。
“我爱某些言辞——”
“我爱你……”
在词语的背后,说出一些话,得出一些必然的联系。必需承认;爱是一种孤独的追求。我没有对这些凄凄哀哀、我聊乏味的话做出反应,我们其实都默不作声。“没有,说爱啊,说爱的花朵映照天空,说陶醉、悲惨、朦胧、醉酒、温柔和愚蠢的符的样子,说我向你吐露心事,可以掏出一颗不安的心灵给你看!……
打住!
“爱使人孤独,”冯特说,有没有觉得,黑明?
我说,唔。
他于是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天色灰暗,总之,快到傍晚了。街路上的人越来越稠密,似乎每个人都无法停下来。街边商场的贺架上摆满了亮堂堂的商品,富有情趣,已是生活中无法缺乏的一部分。事实上生活已在商品这中,生活,已使一部分人还能忍爱。是一大部分。
穿过马路了,他问我他是不是很蠢意思是,他是不是说了蠢话。不是,我说。
他笑了,微笑。他说,“有没有兴趣再逛逛?”
我说不想逛了。
他说好吧。
一个女孩从身边走过,他试图打招呼但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
第四部分还有另外一种悲哀
黑夜,宁静、孤独……
夜幕总是很快降临。
我想大声叫喊,对着嘴巴,对着墙壁在身体内部呼唤,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离去,而我单独地留在这里。我想你,黑明,在我的周围,现出你的影子,还有你的外形。我看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像纯净的黑夜一样,我看见,这不是真实的,此刻,我产生了种种幻觉。对我来说,一切无关紧要,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除你以外我是否喜欢别的什么。再没剩下什么了。夜里,我一直给你写信,一直这样,但我不知道写什么。我摄取的文字太少了,我也许将给你写许多信,现在给你写,写我生活的信,写着信,慢慢地,我的好脾气又恢复了。我爱你啊,黑明。我想我爱你,你看看天空,看,黑夜……朝着深远处,……这眼神是朝向你的……
再没有发生什么。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任何。一切关闭,就像夜间,软弱无力,我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性质的冲动。7月,你说来看我。没有,一切都不可能,我没有怪你,我本来就不希望你来,我变丑了,现在几乎变胖了。
——阿×仅有的几封突然来信,你读了几遍。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又没有她的讯息,这样——天气渐渐的变冷了。在你这方面,一切都还正常,尽管有几次你对菲儿发脾气,甚至差点和她吵起来,没有。你们是愈发的亲密了。由于天气渐冷,她不愿和你到街上散步,于是在走廊里,在湖边,在学院的小路上。你也偶尔和菲儿谈到过阿×,或者说:——经常性地读到?什么也没谈。
菲儿已知道你在外面住,她去过,但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渐湿,”她说。其实并不潮湿,只是关窗时显得阴暗。你喜欢融入黑暗中,她却不喜欢,甚至是厌倦,甚至相当的厌倦。那是你呆的地方。
晚间,你独自呆在这房间里,院子里传来嗡嗡的声响,沉闷,猛地推开一扇窗子,吸进几寸空气,感觉好些了。或许,你是个偏执狂的人却不自知?你这样想着,仿佛凭着什么直觉或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不详征兆。睡眠越来越糟。入秋时,楼下生了孩子的那对年轻人搬走了,很快又住进来一个女孩(大概是音乐系的学生吧),你每天清晨都在她近乎无懈可击的歌喉中醒来。歌声像水晶玻璃般晶莹剔透,或者说婉转动人。偶尔还从她的屋里发出某些细细的尖叫,简直无法消受,又不便说,但终于还是说了——有所好转。后来每次碰面时她学对你微笑。
接着,有一次门打不开,她上来叫你帮想法子。你很快帮她解决了:把锁头砸得稀烂,她说:“谢谢大哥。”
你笑,她看起来和你年纪相仿。
你不问任何。在卫生间洗手时,她说:“你看起来显得忧郁。”
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房间里一片漆黑,你知道你睡不着,但想躺一躺,放松一下大腿和胳膊,舒展胸脯和腹部,张开肺部,展开喉咙,放慢心跳,平静地把手放到额头上或腿间,夜晚孤独而并不宁静的黑,似乎老听到xixisusu的声音;床单飞动的声音;光脚踩地板的声音;开门又关上的声音;小便急射的声音;电话铃响的声音;汽车奔驰的声音。随着太阳准时升起,脚步声便响起来,路灯开始熄灭,商店门前的大帘子被拉开。你在各种隐约的声响中昏昏睡着,梦见飞禽或兽类。最后使你彻底地醒过来的是叫个不停的宠物狗,或是歌声。准确地说是神经受到了刺激。于是,你便想起离此不远的动物园里最新引进的几只猴子——它们吼叫得喉咙发哑,愤怒得发狂,徒劳地摇撼着铁栅。
在夜间,深夜,街上变得蒙胧而潮湿。走在其中,躯体似乎在身后溶化了,像在雾气茫茫的汗毛和凉乎乎的皮肤上流淌,睡不着,如果实在睡不着,像便出去走走。走着,松开腰,舒展胸廓,轻拍脑袋瓜,放松肚皮,松驰大腿,嘴巴微张。好像要把胸骨和所有压碎在体腔下面的东西全都喷出来。
返回房间,往往碰上出来解手的女孩。
“还没睡啊?”她说(打着哈欠)。
“还没呢”。
迎着从她屋里射出来的光,你静静地上楼,感觉自己轻轻地登上了被子,院里的宠物狗总要叫几声。慢慢地向上运动着,没有解体,倒带来一阵轻风,仅是一阵比白天轻一些的风。你回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或是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影子或别的什么东西,然后是卫生间的灯光,接着是撒尿时急急的“唰唰”声。听那种声音能使你勃起,徒然地勃起。
还有另外一种悲哀——你把责任完全归咎于她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你们错过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在头脑中,你想起阿×在某间屋子里露裸着走来走去的情景。听那股声音的时候,你微微地感到自己在颤抖。
第四部分使人激动,不安和惊慌
十一月间,阿×又来了一封信,措辞仍流露出一股阴郁的信息,她说她想退出疗养地,并在信中说想来看我——“可能,”她说,“但说不准呵。”
我期盼着。
就是说无法平静下来,渴望,同时有一种焦虑。当我将眼睛睁得过大时,并强壮的阳光便会将我刺伤。
期望着:希望相聚不再是偶尔的相遇,而是成为一种常规。时间变得冗长而缓慢,甚至沉闷得使人汗流浃背,似乎和阿×分离已有几年,几十年之久,等待的结果似乎马上就要造成一个人的心脏停止跳动而死亡。
一些记忆:它使人激动,不安和惊慌,思绪在某个地方乱转乱撞,犹如在牲畜的圈栏里乱转乱撞。仿佛造成了一种骚乱。
黑夜在手中,似乎一捻就成齑粉。
接着,在宁静的黑暗里被狗的呼噜中嘈醒,
苍蝇在昏迷中从窗玻璃上往下坠落时震坏了人的神经。
但过了几天仍不见她……也许她只是在惩罚我曾有的失约。没有。现在一切静了下来,一切都被遗忘,没有。
接着11月17日,她寄来一封快信:
由于时间被拖延,我将11月24日来看你,于当天14:05火车……
第四部分沉浸在巨大的思潮之中
在人群中,在喧闹又拥堵的人群中,我似乎对事物有一种超然的嗅觉。感觉到了——我背着身子就感觉到她了,就像我母亲说的——猛地一震——我就感觉到她了。
她有了变化,稍稍有些胖,但似乎更白了,或者说苍白,她站在通道的边上,左侧,在喧市嘈杂声和脚步声中:她嘴角上提,微微露出牙齿。她的眼睛仍旧清澈。
我反应迟钝,缓慢,甚至有些眩晕,她站着左膝微屈,穿着套裙,印花布,图案素净,多少有些引人注意。她朝我微笑,似乎在努力叫我名字,或者说嚅动着嘴唇,带着某种喜悦之情。而我也一样,沉浸在巨大的思潮之中。
我走过去。
然后,听任我的胳膊与她的肩膀的接触。她那比二月初稍短些的头发,轻轻飞掠过她的肩膀。
“还好吗?”她问,她没有平静下来。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
我分辨她的嗓音,并未有力,非常柔软,甚至音准。熟悉的,或许当时已记不起来,幸好音色一点也不会令我感到惊讶和陌生。
我说了,我问了她一些基本近况,并说了她的变化。
“都还顺利吗?”
“顺利……”她微笑着,这样:她柔软地依在我的肩上,是这样的,她显得稍胖但实际仍瘦削的身材如隐士一般。
走出广场,过了对面的马路,我说:“搭车吧,阿×?”
她说:她想走走。
好吧,我说。
但是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尽管脸上一直挂着笑。
走了一会儿。
“还行吗?”我问。
她说不要紧——
“和你走走,很久没有一起走了呵……”
非常缓慢地,走,我有一点那种微微的担忧和激动。她的眼里是一种柔和的光,看我,十分柔和平静。
“还挺远呢,”我说。
她再次说不要紧,走着,她抓住我的手,就像一个铁钩扎进去,再向外拉。
她不再咳了,在一段时间里。但她又咳了,轻咳,她说,“是被呛的”这是一个细节,这变成了一个细节。我偷偷地注视着这个女人,注视着,毫无顾忌。她说着话,但并不能很好地驾驶她的语言。
呵,她说。
我看见她嘴角的微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仿佛她从未从我的身边离开过并有了些变化。靠近,抓住。在她抓住我的这种有益的缓和状态中,我忘了我的存在,忘了其他一切的存在。短短的一瞬间,焦虑才刚刚告罄。
我试着平静下来,却想起某一时期,某个片段,某种温度、味道、紧张或松驰、细腻和接近。那么这些是不真实的,我感觉在黑夜但这是白天,微弱的阳光下,她就在我身旁,这似乎也不是真实的,做梦像是,但是真实的,真切地听到她的嗓音,接触,她的皮肤。如此地真切却像是在梦中。
“我想你呵,”她说,“每天都是。”
我说,我也是。
她告诉我,除了生活本身的问题,她的痛已彻底的有所好转。
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但是,还不能出来——最终退出来可能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只准许我出来两天,”她补充道。
“两天后又回去?”
“嗯。”
我不说话了,她也不说,朝街路边走着,迎面走来几个人,我们闪到一边,我把她随身带的一个小挎包提在手里。突然,她一动不动地站住——
“我把织给你的羊毛衫忘在车上了!”
我看她,犹豫一会儿说,“车大概开了……”
不行,我要看看!“她很坚定。
那么,重新走回去,汽车太拥挤了。
走得很急,她不断地催我快点。穿过人群,她已经出汗了,急促地喘着气。没有停下来,没有仔细看周围的场景。也不说话,走,快走。走得很快,我牵着她。一直不停,什么不说。没有一点声响,没有说话声。那感觉没有声音,沿着街道。穿过马路,靠近铁栅栏,沿着栅栏,直入车站。
第四部分它简直禽兽不如
晚了。
火车已经开走了。
虽然心跳得厉害,虽然她的腿在颤抖个不停。远远的,那车还是开走了,她在讯问处,问,于是。
她叹了一气,看着我,说“没希望了,黑明。”
沿着栅栏走回来,她一声不吭,缓慢地走,叹气,她说:“怎么这么没记性呢!”
“可能是下车的太激动了,”我说,算了。
她说,怎么能算了呢?
她这样说,不知道她是否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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