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渐渐地,这一切滞留在体中的紧张情绪。
然后试着给你写回信。胡乱地写啊。
文字方面,我有很大进步。还买了一本词典还有几本我并不怎么翻的书。我对自己说,我需要继续。这差不多是我对生活的构想。暂时的。事实上我已经摔倒了。在跌倒的同时,早已想到更糟的事,比跌倒更糟的事。如果我一直陷在东拉西扯之中……可是继续下去有什么意思……
我几天没有说话了,也没有任何其它的话。
今天。雾霭一直升到地势较高的静养区,它笼罩了草地,充溢了山谷,漫过我的窗口,它是有益的。它缓和,减轻了这个星期最后几天的阴郁。它清凉而阴沉。它像我内心。它融化在我的周围,似乎没有边界,没有尽头……我东张西望,看不到任何东西。大家都在东张西望,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喜欢它。就像你喜欢黑夜一样。我融化在它之中,然后慢慢散去……随着青年的逐渐消逝啊。
接下去这封信说什么呢……
我尽管忍住眼中的泪水,可它越来越多,我用手绢擦,擤鼻涕……
晨雾还没有被阳光驱散,我双腿僵直,预示着有雨。我眺望西部的天空,看见了暴风雨前的乌云,厚厚的,很沉,凝重,虽然遥远,但确实存在着。我皱着眉,有时,总显得别扭。四周一片寂静,任何突然的、令人不知所措的运动都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凹凸不平。甚至,强加于我的,迷人的回忆如泉涌出……
有一个星期中,我一连收到阿×的十多封信。信的内容有的很长,有的则短。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平板床上,我凝望着它们,甚至还能想象出她写每个字时的思维轨迹。
我熄灯躺下:想她那双温柔的眼神,
她的血冲上脸颊的神态,
沉默良久,她突然说话时的嗓音,
她微微一笑,
她手的温暖,
她握我的手时的力度,
相拥,
咳嗽,
她裙子衬托出的曲线,
她的嘴唇,
柔软的胸脯,
她的臀和平坦的腹部,
她的皮肤,
头发,
和头发的垂落,
呼吸,
步履,
猛的怔住,
良久,一动不动地凝视我的脸的表情
还有她会背的一首诗(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她偶尔的舞蹈,身姿,
她舞蹈时双臂举过头顶,再伸向身体两侧,又活动肩膀,算是完全预备程序的动作,
她的轻声细语,
她稍微抹了一点眼影和睫毛油使得更有神的眼睛,
然后是淡淡的香水,或者只是她的体香,
她一直穿着的低跟皮凉鞋,
她微微的发抖,
她的摇晃,
她不赞某个我随口说出的看法时轻轻的摇头,
凝视的眼神,
她皮肤给我的那种柔软的感觉,
她的背影,
她的胸脯随着每次呼吸的微微起伏,
她的兴奋、激动和低迷,
她的抚摸,
她微微带笑的脸,
她舌头,
她唾液的味道,
她的燥热,
温情,
脉搏的跳动,
嘴唇接触过的她的任何地方:脖子,乳沟……
她的呻吟,
她的湿度,
她阖上眼睛时微微启开双唇的神态,
她转动的肩膀,
她的轻轻咬啮,
她身体上的汗水,
微蹙的眉头,
轻柔的呜咽,
弓起的腰,
从面颊上滚落的泪珠,
她的某种暗示,
她腹部的紧缩,
泪水充盈的眼眶,
低埋的脑袋,
腿,和脚趾,
她的安详的睡态,
牙齿的洁白,
头发的特有清香,
她轻轻抚摸时手指的轻滑,
她本能抽搐,
和痉挛,
她的敏感,
走路的节拍,
鼻翼的翕动,
她的哽咽,
她吃东西时的咀嚼,
甚至,她小便的声音。
第四部分一种均衡的节奏感
想她,她的一切就像无边的黑夜一样。在漆黑中,只有呼吸声足以造成一种均衡的节奏感,仿佛去测定集中事物——假如还有某种事物要测定、要勾划、要描绘的话。想象,沿着惯常的路线舒展着、交错着,朝着各个方向伸出细线,自己扭成越来越乱的一团,像身体出现了旋涡,旋涡成为一座迷宫。而你则已迷失。现在,租来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你重新亮来灯读他的信:
在朦胧中,在一长长的沉默之后,不会有什么无可救药的事情发生,但当你要张开嘴巴的时候,很有可能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糕。尤其是闪过的那个念头……我几乎能触摸到这个念头,因为现在一切都在快速度,一切都已加快速度。仿佛火车在行驶,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闪过,我差一点就睡着了。我试图睡过去。这样,我对自己说“当你睁开眼睛时。就可能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但没有。无法睡着,静。脑袋里乱轰轰地响。没人讲话。没人动弹。两只手好端端地并行排列着。只有沿着星光的夜空和震耳欲聋的虫鸣。更静,好象把一切都毁了。无论如何,试图去睡着徒劳无益。我睁开眼睛,睁着,似乎感觉到了你的气息,或者说想到了你的气息。你现在醒着吗?凌晨一点过十分,我给你写信。
她的信,你读了一遍有一遍。她让你感到平静。她没有让你感到平静。总之,很难。她很难让你平静下来。
你把信纸放在一旁,想起了和她漫步街头的情景。
像一个精于性事的人,你精于回想。她的每一个动作——比如走路的姿势,笑,说话,沉默,交叉双腿,伸展双臂,或者将手插入头发。想她,干脆地说,你很沮丧。
散步。很长时间,我回忆着和你一同走过的街,走过的时间,我在回想中看到自己。我远离自己的身体,但主要是那似乎不羁的、脱得精光身体而言。那么,那是第一次。在散步的过程中我时常想到,一些我已不了解的身体,你的/我的,还有一些,不了解的话。“脱光一切”,你问道:一切,我回答:一切。是这样吗?它浮现在我的头脑中间,仿佛一出木偶剧,浮现在水盆升起的热气中。我说,现在:在光线下给你写信时,我很想。我不断地想到我们的身体。同时还有沉闷的低吟声从咬着手指的嘴里传来。散步时我这样想,现在,我也这样想。我感到自己的湿润。黑明,这样想时我感到……。我竟然会想到那些愚蠢的事情。想你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搂住我的腰。我感觉到你的脖子上的气息,和淡淡的烟味儿。还有抚摸你/我。我想起来了:你滚烫的手在我的的肩上我的身上抚摩,我快乐得全身颤抖。但一切都结束了,留下一片寂静,万物空朦。但散步……黑暗中唯一不变的形态。
我想要一张让身体裸露的还有熟悉的脸的你的相片。
我蜷缩的身体。似乎在被你搂紧的胳膊里,在黑暗中轻晃。我说你令我疼痛,在黑暗中。我说,并没有停下来,我注视着茫然。写信,我根本就写不下去,不断地紧闭双眼并不断感觉那些场景。以期望和绝望阵阵潮涌,……
天空仿佛向我压下来,我看到它落到地上,并将我盖住。我感觉颤栗传遍我的全身,随后便是一种安详的感觉。……我肯定睡着了,现在,紧接着我回忆所能回忆的事情。
读阿×的信,让人感到一种忧郁和沉闷,还有另外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那感觉像上涨的流水或被雨水淹没的田野。她一度沉醉在往事的回忆中。并被一种失落和忧伤所笼罩。
读下去,你得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忧郁情绪。
但并非都是忧郁的。还有一些信件——
我能享受这里的一切,愉快,白天,像往常一样穿一件长裙在花园里走动,花,枝叶,更多的小虫子,小鸟,阳光,我企图把彼此关系的一些事情写下来。然后放到信封里。清晨,我坐在窗前,梳头发,挽一个我想挽的发髻。静静地望着窗外,慢慢地站起来,扶着门把手,准备离开屋子,我对自己说:“学校的生活和这种崭新的生活,没法相比……”笑,于是。笑不笑都无所谓,有时笑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做。这让我感到刺激,笑。像我对你说过的:放松。轻松地抚摸自己的脸庞,感觉脉搏的跳动,就像呼出一口气……闻一闻,空气纯净。瞧,五彩缤纷的天空非常协调……没有威胁的阴影,危险的词语在退却,隐匿……当取而代之的词语到来了……“是的,是的,喜剧性的词语,确实如此”……
如果有雨,我很愿意在那件紫褐色的雨衣里摆姿势……
最近几天来我越来越经常地感到愉快,在最合适的情况下我跟你讲过我的身体状况……慢慢地好转,……
我摆在紧靠着窗玻璃的几盆或肥大或精小的植物,它们开始开花,显然,那花蕾像一只温顺的动物紧紧地靠着枝叶卧着。还有含羞草——你碰它,它任由你摆布……我思想分散了,放松下来,然而不,观察它们,神情专注……一点也不慌乱,平静,事情可以这么简单……擤鼻子,擦脸,听到头脑深处咕噜一声轻笑。周围的一切不可能塌陷,我完全清晰地这样说,“让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镇定下来)唱唱歌啊。或者,听听音乐。放松双颌,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这种放松使我得益匪浅,在嘴唇方面,微笑已然出现。哦总之,我对自己说:现出来一点儿微笑,如此,几秒钟以后一切都会改变,我将要说话,我将用我的词语来说话,呵,自言自语,因为这是一个过度,我不会说任何颓丧的、幼稚的、不痛不痒的话,说一些真诚的、充满希望的话,总之要表现得稍微热情一些、真诚一些,要放松。我面对着镜子,面对的却是微笑了。
除了生活以外,换句话说,我试着想想别的事情:稍稍扩大视野。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自己也在扩大视野。我提醒自己,不要作任何计划,我只要接受,现在,一切可以慢慢来,毫无疑问,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我很可能感到孤单,但有什么关系?好啦,不管怎么样,使我有可能体验这种变化。我在墙上(灰白色的),用红粉笔写了几个字:我继续,我继续。我安慰自己…——没有一种事情是顺利的,没有,确实如此。“这会儿这是一切四平八稳”……
在某一个月阿×一连给你写了几十封信。几乎每天一封。然后又逐渐隐没,一段时间毫无音讯。这又将是一段平淡乏味的时日,在这一段时间里人们或许“养精蓄锐”、恢复活力,或许默默承受着种种毫无意义的生活的累加,一天,又接着一天,很快一个夏天就要过去了。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对于我,日复一日地,扩散了,使得这所租住的房间滑入混乱中。
第四部分期望和某人一起脱掉裤子
季节在永久地沿续。
这是必然的。
时间很快过去,却又缓慢得令人窒息,于是,快,只是表面。对我来说,那些街道延伸着没有尽头,路灯则越来越稀疏——偶尔我也忍不住要打破一只,使自己在一些阴暗的块体中,成为阴暗中更加阴暗的块体。有时叫喊一声,那叫喊确实难听。就像一种驴叫,引擎我都快摸熟了(
)这无疑仍然是个旧调子。勃起。阅读。爱啊,手淫。厌倦。哦!撒尿——把尿直射入便池的水里。让我慢慢来,翻转身体。也许我写作。也许我和谁在一起。没有精神,上课。寻思。梦想,冲动。妙不可言的遐想。想的是,一切假设都是允许的。不管现实允许与否。考虑某件事情目光平静而慌乱。大概神情有些怪,想要粉碎一切。蠢蠢欲动的这些蔓延的、可耻的欲望。液体,僵化或变硬。期望和某人一起脱掉裤子。难看极了……萎缩。隐约地感到不舒服。翻腾。激动。发作。掀起急流、涌浪和旋涡。就像昨晚一样。难以入睡。在街上叫喊。不止我一个人——不是吗?有一个人至少叫了三个小时。机械地。但这就止此。似乎处在失重状态。一种凝滞的恍惚,凭记忆。愚蠢的,像被人们遗忘在演出地里一头驴的叫声。但还是想,阿×,或别的什么。乱。混乱。并非糊涂。梦中的气味久久不散。什么也看不出。时间慢慢地流逝。心绪不安。有时和某个人无需说任何话,无需任何手势,两个人都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不可避地发生,往往是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又像一对最熟稔的朋友,仅此。离群。沉溺于某本现代主义小说,或歌曲。抽烟,像个不良分子。收到信,一种不可挟制的要欢快冲动。烦躁。不由得朝四下里看一下。身上有股书呆子的味儿。却又没有。其实好比一棵无根的浮萍。继续。语言。停止。一切的的确确地发生过。笑。沉默。空虚。暧昧。在黑暗中移动身子。仿佛一块纱。没什么严重的。在房间里黑暗的日光灯下读信、写信。一切散发着等待、失望。没有回声。消失。逐渐消失时没有回声。削瘦。每日还是穿着那双黑色的运动鞋。踢球。跑步。游泳——学院是一个偌大的游泳池,男女混杂。短裤。三角形。大伙儿醉得不浅。同时大都在抱怨:没有一个理想的做爱场所。小阿飞们我认识,在各条街上游荡的都不是正常人。喝酒。毛病。并不觉得太难受。做爱。那么像憋急了撒尿。接着目光熄灭了。各自为政。给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条狗的叫声。和某个我不认识的肥大的臀部。嘟嘟一些引人发笑的话,教室里,老师的蠢话连篇。我每天起来穿裤子,刷牙。我就是平庸,没有什么别的价值。生活实在平淡得很。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想找句话说出来,但我找来找去,只找了两个字:“真混”。我说:在开玩笑,没什么鸡巴玩意,“你时常忘了把牛仔裤的拉练拉上,”菲儿经常提醒我。我的心情并不是诙谐的。也不是恼怒的或者任何什么。菲儿呻吟时,我的胳膊总是盲目地摸索,想捂上她的嘴。毫不重要,进来,出去,下来,来,去,哦,我,哦我……
因此日复一日。接着闭上眼睛,久久注视某些我视野内的事物,。然后我描述我的感受,比如:今天天晴,晴转多云,就要下雨了,愁闷。天总也不黑,也不喜欢太阳被遮住,因为我难以推测时间。烦躁。在座位上,合上词典。菲儿在下面叫。冲下楼。冒着脚脖子被折断的危险。焦躁。念头。菲儿身体的气味和混合在一起的芳香让我感到浑身软绵、身子发麻。她的手抚摸我的胸膛,她的膝盖贴在我的腿上,身子紧靠在我的腰上。勃起,再软下来。嗓音嘶哑。她把舌头伸进我的嘴唇中间。弄开它。然后伸进去搜寻。嘴。呼吸。指甲。和血液深出热起来的欲火。又熄灭。那骚动。那种穿透全身的震荡。那种被撕裂、被天空吞没的感觉。她低着头哼着歌曲,在走廊里压腿。训练。我津津有味地欣赏她的每个动作和举止。
第四部分心跳得快要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