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旋律,和暖昧的蓝色的亮光。这好像醒醐灌顶,感觉歌声从寂静的树叶缝中漏下来——她马上要乘着歌的翅膀飞走了。
这是星期五的晚上。在酒馆里。
我和菲儿小声地说着话,旁边有一把空闲的椅子,我把腿翘在上面,并轻轻摇晃。不久屋里就了一个不小的聚会,有人不停地喝不停地聊。
天气热。外面,街上极不舒服。菲儿狠狠地喝了4杯冷饮。看来这是夏季以来最热的一天了。
然而接着几天依旧热,令人窒息的暑热和湿气。
星期天的时候,我和菲儿去了海边,并且挎了一只傻瓜相机,照回来一堆相片。对了,我突然记起来:母亲走的时候还拿走了我和阿×在街头照的一张合影——我几乎很少照像。
我们在海滩上走来走去,泼水,瞎闹,折腾,尽管菲儿坚持不脱衣服。
菲儿当然很开心,毫无疑问,我也是。“一切都还不错”,我说,我然记得菲儿的叫喊声,声音异样像孩子一样激动。还有她的笑声,似乎人人都在笑,包括我,一种融化的状态。我把她推进水里也没把她弄哭。她只是那样叫着笑着,开心之极,那些他妈的忧郁之于我——也消失殆尽了,不再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翻涌,或者有:我内心拼命地想笑。
晚上,我们在旅店过夜。我几乎没怎么睡,她愈来愈放松的躯体紧紧贴着我的身体,偶尔还像寒冷似的哆嗦一下。尽管热,她贴着我睡。她那柔软的身子像火一样烘烤着我。直到夜风吹进窗户带来水面上的湿气。
其中有一张照片就是在旅店里照的,照片上她尽显得疲惫,尽管微笑着。
回来时我在车站的书柜前挑了两本书,《老子他说》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另有一本《存在与虚无》拿起又放下了——以前朋友送我的那本还完好无损。
天气热。
上车时,突然“哗”地下起大雨来。
车上,菲儿蜷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从塑料袋中抖出一本书胡乱地翻看。低头,吻了吻她。我心想,她可能很高兴吧。
耳边还回荡着她的欢叫声。
窗外由于下雨而显得暗淡,但我觉得自己焕然一新成了另一个人。你向来就是这样的人:沉默寡言。你是这样的人,性格孤僻或举止怪异,觉得自己孩提时代便受人奚落辱骂或遭人鄙夷嫌弃。在逆境中你唯一的目标就是好好读书,你曾因向往大海和自由而报读海军学校,但一切事与原违,你那个父亲,那么孱弱的一个人,却要让你母亲从此走向绝境。记忆中你曾记得哭叫声、尖叫号叫——他将她赶出去,骂她比一条母狗还不如。说母狗最起码在该叫的时候会叫!你母亲,就站在房门紧闭的房间的墙外,尽管如此,她仍嗓音低沉、温和、亲切地叫你的名字。你还小。你甚至一切都不记得了。一切模糊不清。如果你得多花一点时间去回忆起来,如果……
现在一切都在加快速度,一切都已加快了速度,因此,你抿抿嘴唇,便从她面前转身离去,每当你回想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便慌了手脚,像在拳击台上被人击倒一样。
你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家人。
母亲这一辈子是没有爱情的,但她松了一口气,突然为自己感到骄傲,几乎得意忘形了:因为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
第三部分一个未知的女人使你颤抖
一个月后终于又有了阿×的消息,她在来信中说她好多了,并说了疗养地的情况。其中写道:因为温泉疗养,脉搏日渐好转,渐渐地,逐日地,身体不调和的特征已有明显的缓解。
我于是立即写了回信。
在屋里,我点了不少檀香,插在窗缝上,熏蚊子啊。我只好出去溜达。因为香味已弥漫全室,这股浓烈的香味好像是从我孩提时代发出的一样。阿×喜欢这样的香味。
有时,睡不着的时候,便读她的信,并开始写作。我说过:从写诗开始。
我没有告诉旁人租了屋子,包括菲儿。我租下了这个空间。任其放纵的空间。我在这个地方呆着,除了上课时间。但并无半点放纵。院里同居的一对夫妇,或者并非夫妇,生了个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夜里总闻到孩子抽抽噎噎的尖叫,小巧的身体传导出惊人的声波。我常被惊醒,而且还有惊慌的狗的吠叫,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妥。
闲暇时便听院里的另一对年老的夫妇头嘴,女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男的每次生气时候则大声责骂。我趴在窗户边,透过玻璃脸朝着他们默不作声,经常看到他突然地全身抖动,大口喘气,有时候猛然揪住女人的头发,一边揪着,一边吼叫,声音高而嘶哑,令人毛骨悚然。其实没事,待会儿就结束。街上在刮风,纸屑乱飞,整个世界似乎都碎裂成互不相干的碎块,急促地飞起又落下,从你眼前乱过,只停留半秒钟,然后了无痕迹地消失……现在,街上的人们散乱无序。或者,街上已经没有人。这时街上,一个少女飞奔而过,整个身子向前探着,冲向前方,头发像急流中的水草一样飘扬。她哭喊着,脸也扭曲着变了模样。寂静中,你听着她的声音,坚韧的、激越的、惊恐的像鞭子抽出来的声音,她说有人追赶她,她喊叫着,夜色下,其实街只有你一个人……
你常做类似的梦。显然依旧是夜晚。夜晚,所以室外没有一丝光线,你裸露着身子蜷在硬木床的席子上。你臆想着某些事物,骨子里喜欢某种使女人嘶哑的低唤,喜欢裙子的下摆掠过你的虚空的腿、还有某一状态下杂乱的床的潮湿。隐隐约约,你的脑子里不断闪过她的迷离的模样——
谁?
你的手软下来,手指从阴茎上松开。梦想着的没有唾沫和液汁的精致的瓷瓶“啪”地坠落。你在淡弱的微光下,在镜中瞥见自己那皱起的、折弯的剑眉。你沉默,在沉默中分享着艳丽的词汇和情人手指的轻触,独自现出性器。你幻想着那嘶哑的叫声,和被粘液灼伤的嘴唇,直到感官的晕眩和自我的一种不可抵挡的分散。补充:某种过短的颤抖之后。
这么一个放纵的空间。
一个未知的女人使你颤抖。
但房间里没有女人。
潮湿的大腿像拐角处空荡荡的车库,现在你知道,一切都缓慢地、颓丧地闭上了眼睛还围着你转……
按照其形状:凹陷的外观。你用一个词将它填满。
你就是那个词,脱下……
一个脱下衣服(从大脑中)的动词,面对被动献身的躯体,思考才刚刚结束。结束之前:湿润的部分进入完全无遮掩的状态,气息和机械的节奏艰难地穿越了然无痕的虚空,只是瞬间的惊心动魄——喷!就像滤水器,不干净的东西从你的身上流失。
流失的状态,难道是叙述?节奏和呼吸,早在汽油便宜的时候,你的具有车身一般漂亮的形状,就像飞机一样飞。请拿这辆敝篷车取笑吧,其实,大伙儿都想飞,现在,有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就连今儿早上那只公猫,都有一种经常呆在户外却不见阳光的气色。“亲爱的,你要点儿什么?”——那只母猫有圆圆的、坚实的下巴,丰满的臀部和温柔的嘴。“要飞”它回答。苍白。他抬了抬眼,合拢潮湿的大腿。意象:当空荡荡的乳房压在胸膛准备进入……立刻沉入梦的海底,就像一艘超载的贺轮翻船了。当他慢慢从水底浮上来,浮到水中央(重又睁开眼睛翻身):原来这是他租来的方纵的空间。苍白的墙它黑暗着。
一个漏洞,一种坠落,一具身躯,一个生灵他睁开眼睛,又合上。爽:(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像站立——一些模特摆出的就是这个姿势)。他的双手交叉在肚子上,然后,两手抱着头(几缕头发覆盖着他修长的手)。他想着,一个肺病严重的女人,这个女人——他想到:左侧肩膀的顶端有一颗小红疙瘩。
他睁开眼睛,但是黑暗。台灯已经熄灭。
他看着她。
但房间里没有她。
想象已经贫枯乏味,她榨枯了他的心,他的臆想产生的苍白的欲望。他在想她,然而他根本不想她。什么也想不清楚,眼前只是夜的黑色,接着,一种淡紫色紧急地停留一秒,而后什么也没有。
那不过是个臆□□的对象。
什么也没有,他将两手置于脑后。
他在思考——
他张大了嘴巴,举起双臂,发出声叫喊,旋即用手握住身体某个部分。
窗子关上了。
他那一声喊竟吓着了一只惊慌的老鼠。什么也没发生,他重新想到了一口凹凸不平的潮湿的井,还有:从井里冒出来的性欲的高潮。混乱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脑子正同一部不知名的电影作品混淆在一起)。补充:他基本上是个电影爱好者。
然而没有混乱脑子。他清楚地记得,今天——
本市气象报告:×年×月×日,下午17时,三环交通顺畅,车流如织。
还有,很遗憾地,他拒绝了和一个女子□□,——一个爱他的女子:菲儿(他记得她的脸通红)。
自慰,自我安慰说:一切都在蒌缩。冷烟头和海绵体,黑夜和一切。没什么严重的,看,院墙里的那只去了势的花腿狗又开始叫了。
第三部分即将成年的女子失去了童贞
他每天从学院里出来,回到住处,有时他想:我去买份报纸然后去“80年代”酒吧喝一杯咖啡。当然,如果酒吧已经开了门的话。不幸的是它已经开门了,它几乎总是开着门,酒吧的窗帘打开着。
他几乎很少走进去,他不得不朝心底里扔钢铁来作决定。然后,只是朝窗帘里面看一眼。偶尔看到一位心不在焉、漫不经心、身材高大、高雅超群的女人。
或者他走进去了,然后端着咖啡,夹着报纸,走到靠窗的位子上坐上来。坐下来看街上来往的车和人。
过几天,给阿×写信。如此,过了几天,再给她写信,过了几天,写信——逐渐成了一种习惯。
通常,阿×并不回信。或者说,很少回信。
他也在信封的背面写上:如不便,勿用回信。
他经常坐在酒吧的窗户前,街的对面,是一套网络系统。确切地说是大大小小的网吧连缀在一起。他摘下眼睛,动作快一点。抽烟。待快喝完那杯咖啡了,再点一支,烟雾。烟雾。烟,可真是害人的东西,使人欲火中烧,欲罢不能。菲儿说他的指甲盖儿都熏黄了。黄了,窗玻璃被呼吸弄得模糊不清。
模糊不清,他不时地想起一个温热的夜晚,一个即将成年的女子失去了童贞。他带走了她的亲爱的一部分,他想,像旋风侵来一样,记忆使他颤栗。记忆,才刚刚形成,不幸的是岁月悠悠。
第三部分爱使人显得可笑而可悲
我怀疑你是固执地不愿变化无常这一点与我苟同,如此:我就软弱无力地顺着这个坡滑下去。继续下去,我觉得似乎进入了雷区,每一个宇一串句子每前进一步都不可能引出致命的后果。
每一个心中都有一场持久的战争。
你先训斥了我,不应该在街上和我不认识的女孩子玩。
训斥一:那些爱恋总是从一闪而过的眼神和一股澎湃的肾上腺素开始然后不可避免地带来某种疼痛。
观念没有前进,我们继续下去。当继续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手开始发抖;当继续促进血液循环并从血管里洗去不健康的思想;当继续我的手指从腿到胸在她身上尽显才华当继续躯体的最细小的细胞从脚跟到颈背全部向我体内输,送颤栗当继续谈吐词语的嘴巴已经达到快感,当继续继续通过某人的形象或者板反的射精而被占有,当继续医生告诉我你“经过分析,你没饿□□病只是误诊”当继续进行一场极文明的三角恋爱而沾沾自喜,当继续懒惰本身已造成仰郁症,当继续婚姻和性以及女性主义的种种矛盾,当继续一位男性作家和一位女性评论家带着性饥渴讨论如何粉碎了渺小的词汇,当继续不断发表见解说同性恋的确是堕落了,当继续吐露自己的心声而不是讽刺创造荒谬的世界,当继续你已经厌烦我的小说,当继续咧着嘴:“闭嘴,闭嘴。”当继续同一种性交方式生活的确是麻木了,当继续你的肚子只是一个半熟的鸡蛋壳并带着有轻微的骚动,当继续遭受穷困甚至体验死亡和战争的恐惧,当继续她捋了捋头发说“爱使人显得可笑而可悲”当继续心中仍为失去机会而惆怅当继续出于对孤独的恐惧而产生强烈的爱国精神时,连体味都沁人心脾。当继续话说多嘴唇边沾满了晶莹而纤细的唾沫星子,当继续我做在椅子里已停止小声咕咚头微微仰起闭着眼睛,当继续激情达到兴奋的顶点呈流体状下滑却感到别扭,
当继续烟抽多了手发着抖;
当继续大拇指敲着嘴唇啊呀呀太绕舌了;
当继续——得你一耳光;
当继续——再给你一耳光;
当继续——接着,给你耳光;
当继续给你一耳光——
卡住。
请翻开下一页……
啊×给黑明的信:
哦,这里倒是挺新鲜的。这地方一片寂静,连空气似手也凝住般,还有那温泉水的气息……星期一收到你的信,在这7个多月中,几乎每星期都有你的信,谢谢你给我信。
我试图给你回复,黑明,但写得很艰难,不知道怎样斟酌词句,愈写愈写不下去,累(筋疲力尽),这封信已写了十来遍了。能原谅我么?我有许多小事要告诉你,现在突然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平时不用笔你是知道的。每一个字对我都很艰难。有些晚上我睡不着,就翻开你的信来读,试图在你强有力的关怀中睡去。有时也出去散步。我现在已能找到一种是使我宁静下来和继续下去的方式。好好待你的女友啊。
我白天通常服用保持清醒的药片——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想瞌睡,我的负责人制建议我少服用:多走走,散散布什么的。在这里静养的人不少(有百来人吧)。我可能会在这里待一年。不过,我真想回去看看你。
昨天上午以来我非常高兴:一位空姐临走时把一只小猫咪送了我。我自己也托人买了一本书,名叫《适于逗弄的小动物》,这是一本讲抚摸的书。我喜欢非常柔软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这你知道。麻烦的是发现小猫咪喜欢在我的脚背上撒尿。
我再说什么呢。
我跟你说过这里和环境很好,静,空气清新而润湿,它完全是一个远离居住区的地方,孤零零的座落在一片山林中。每天清晨都听得见鸟叫,还有泉水的叮咚声。但也并不闭塞,里面有专车、图书馆、餐馆、类似超市的购物处、联通电话和各种资讯墙报。我大多时候都穿裙子,但现在天气开始凉了。刚到这里时我剪过一次头发,现在又开始长了,你可以看我呀,我学会了织毛线。你还是那两件旧羊毛开衫吧,我打算给你织一件——但她会介意么?
唔,生活还算充实——总之不会太空虚,里面有各种活动和安排,比如可以在花园除草,浇水,玩球,练太极、剑术等等。并不乏味。但晚上太寂静,死寂,我有时忍不住想哭。
我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