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嗓子很好。”你仍有些忐忑不安,爽朗地笑笑。其实你也不知道那叫不叫爽朗——你只是那样做了。很不对劲。
后来,婷婷对你说:“你笑的样子,我还以为遇到了动漫里的主人公呢。”
事情不应该是按照老一套程序发展。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从本质上说——我开始给她讲课,或者说辅导功课,而且,她母亲,一个头上总是插一朵百合花的少妇一样的女人,也在旁边听着。起初她一言不发,然而接着,她笑了。微笑。事情现在有明显的好转——因为她的女儿婷婷有明显的好转——没有露出一种懈怠,一种妥协。
后来婷婷说:“我以前不喜欢辅导老师,”因为,无一例外,没有一个男性辅导过她?我打破了这一传统。之后,轮到你老人家沉默不语了,而她则相反,大谈特谈,对一切事物,对鸡毛蒜皮似乎都要发表几句意见。在此,轻描淡写那些言辞。她继续说:“那感觉,你站在我面前时将要把整个儿吸引住了。而且,她说,你站在那,一点不像老师,像上天派来的使者似乎。显然,还有你那阴郁,执拗和冷俊的迷离的脸庞?还有那笑。“你整个儿将我吸引住了,对,那就是爱,”她说。“一种介于模糊的好感和不明晰的欲望之间的感觉?一种无法避免的侵入”。
这些发生在后来的事,她费力地向你解释,不管你允许与否。且说后来吧……
但形象脱离了,但形象,就像一幅移不下来的移印画。我根本无法把她从我心中揭去。她是自动在我脑海中出现的,她的身体不但像冻胶那么软,而且像冻胶那么半透明。但我想起她时,出现的只是阿×和菲儿的形象,比如我现在写她的时候。我想是的,在我四周的一片沉寂中,一个真切的形状,但是模糊起来。可能这样一个形状只是空气本身,被压缩在空间内,以一整块的形式——以致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留任何痕迹地在那儿消失了。没有,一切假设都是允许的。也许她并未存在过,或者她的确真实地存在过,并正在存在,就像阿×和菲儿,但她们,可能统统只是一种假设的存在。
这是必然的——由于生活在对非常事件的等待中,但又彼此遗忘,在遗忘中,在遗忘的巨大真空中——事物的良好秩序被打乱了。混乱。而只有语言,也只有语言将窃窃私语我们的品行。
又及:我在对下一步的描述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描述的活动,某些被遗忘了并在被遗忘中失去了它们的魅力和它们存在的理由的碎片——我努力记起,并对那些被切成碎块的记忆和身体在某个时空里的碎片加以描述——请原谅我的描述假如没有尊重男读者和妇读者的意愿。
第二部分不管是艳遇还是爱欲
了解这个背景之后,我说,我继续胡乱地写下去。可说真的,对将要发生的事——不管是艳遇还是爱欲,我无法预测。就像你无法预测你的命运一样。
吸了一口气,我一时觉得很难继续写下去,我咬紧了牙齿,又吐掉了一口唾沫,差点口出脏言,我忍不住想拉开嗓门,结果踢了一脚桌子,真疼!桌上的墨水瓶翻了,所幸的是稿子没有被弄湿,我就——闭上眼睛,用手指按着眼眶,想把那不断闪现的景象挤掉,结局是,沾了墨汁的手指把我弄成了一个大猫脸。引用一句说:在下是猫,还没名没姓。(注:“在下是猫,还没名没姓。”这是日本文坛上的名句,它是夏目濑石的处女作《我是猫》中开篇的第一句。创作这部作品时,夏目濑石已是人到中年,也许正是中年的睿智和深刻才使得濑石的这部作品“洛阳纸贵”,在成功的激励下夏目濑石从此走上了他智暂而辉煌的文学创作之路。)
一切都在消失在迷雾中。要提高嗓门大声叫骂脏话的冲动,比先前更强烈了。我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继续写下去:现在,我回到寝室里,我没睡着,无法入睡。我说,我该像那些猫一样,天黑了,就要走了。但我也没翻墙出去走,没有出去溜达,我去“干活”,回来时已经挺晚了,现在我的头脑里没有一个思想不是口号。我于是产生了许多想法,也许该称之为愚蠢的想法。但我马上又在脑海中抹掉了那些可怜的想法。抹掉了,就是说被遗忘。遗忘了,就是说无法说起——但即使说出来也很愚蠢。因为阿×,我愚蠢地想了许多问题。带着一种忧郁,就好像被独自抛弃在一个无边的海岸上的那种惶惑之感,有一刻,我的血管似乎就要炸裂了,那感觉,如同有一枚沉重的铁块沉到了心底。
接下来,除了课余工作之外,时间仍旧像停滞一般。每天重复那些功能性的活动:上课,吃饭,睡觉啊勃起。手淫。撒尿。蹲坑啊,考虑某种事情时大脑里“膨”的一声响。除此之外,就是到走廊上去,菲儿总是在那走廊上,她拿着一本书或放在台座上。一会儿展开,又一会儿叠起来——照书上的提示和图示练习舞蹈动作。或者说,她就那样在那里待着。
她从来不往我寝室里打电话,也从不绕过操场和几幢男生公寓去叫我。她就在那走廊上等。如果我不出现,再不出现,她就独自一个人回去。心情好的时候,她还能唱歌。
我每次去走廊,她必定在那——以为我疑心是不是约了她。我这样问了,她说没有。
对菲儿我似乎有一种疏离感。没有,我常和她在校园里散步,在湖边,绕着湖,穿过那些林荫小道,她有时简直“乐得邪了门了”,不光是在大庭广众的情侣之下高声嚷嚷某些词语,甚至我战战兢兢地和她在星光下做爱时,一激动起来她还想唱歌,以致我扭伤了脚踝,只得搂着她的脖子,瘸着一条腿往回走。我的记忆中我留下来的就是那么些:可怕的勃起和瘸腿。所以言外之意就是——我得克制自己。事实证明,那是一种很少发生的事。总而言之,菲儿的外表纯净、柔和,内里却像发动机一样嗡嗡作响。而我们的关系,似乎也符合这样的原理。有一次,我给婷婷辅导功课时,婷婷忽然打断我:“别给我来什么政治讨论了吧”她说,“为什么不谈点别的呢?”于是,我只好停下来。婷婷犹豫一会儿,低声问:“你有女朋友吗……”
停顿一会儿。
“就算有吧……”
“这那算是回答呀!”
我便说了菲儿。
我说:“啊哈,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女朋友,但她确实是我的女朋友。”如此,婷婷因我含糊其词而听得十分糊涂。然后我费了很大劲,讲了菲儿——总之,我说了想说的一切,结果婷婷却十分不满意。
接着她说,她红着脸说,她还未说之前就红了脸。
“如果……我喜欢你……你会喜欢我么?”
很慢,机械地,我听见一个声音从她口中滑出来。
我仔细看了看她。她闭着眼睛,不再有他词。我觉得已经知道了一切,一直就知道?而且面部表情一定古怪,因为我发了脾气。显然,这是不正常的状况,但我没让她知晓我发了脾气。我转过脸,看她的手,唯有她的手与阿×和菲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同样:白,纤巧的,一看就知道没干过什么活儿。如同奶油般的光滑,而且,整个皮肤看上去——像在牛奶里浸泡过一般。
我不知当时我说了什么。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么,说着话,完全自然地,笑,为了喝一口水,从她的手中接过杯子。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手,记不得我说了什么可是。
然后我继续讲,充塞在一个空间里,我的心已经蹦到了喉咙里似乎。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空间,在那里,我对一个女孩所讲述的是关于青春与忧郁。
一切事物或许永远都以三、四拍的节奏进行着。
第二部分感受到铁褐色的“爱”
在那里,我说,我们将在未来岁月里,在某个时空的点上感受到铁褐色的“爱”。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是一个适合于革命的年龄——要是是小米加步枪而不是鞭炮的话。但是,现在,我的手变硬了,磨擦时发出木头和碎玻璃般的声音,这声音触及了关于过去的某个微不道的线索和记忆。记忆中,整个空气永远呈蓝色,或略黄,或呈绿色或灰色。
我去给婷婷辅导功课。这样,不止一次地进行尝试——我试着,把一切都理顺,第一个月拿到报酬非常之多,我认为非常之多。但其实,我没有教出什么来,我那样教时,喝着“百合花”端上来的牛奶和饮料,有时,她们还留我下来一起用餐。因为整个偌大的房理就她们母女俩,我融进了她们的世界等于。“百合花”甚至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因为,沿着学院的路线到区外她们那里,远比我想的要远得多。偶尔我会留下来,那是一个舒适的房间。
辅导婷婷功课实在不累,简直轻而易举就是。而且,通常我讲完之后,婷婷就说,我懂——她常这么说。因此更多的时间我用来给她吹牛。吹的是电影啊,戏剧啊,什么什么的,然后又绕到书本上。既不令人厌讨,也不太过枯躁泛味,只是有些滑稽有些古怪——我最担心的是“百合花”会突然上来,但是完全不用担心,她甚至发表意见——我讲的风趣,大致上,我就那么对付过去了。
间隙的进候,婷婷就弹些钢琴曲我听。
“我下过很多功夫”她说,“家里曾给我请了数位钢琴师”。
“可烦人啦,”她补充说。
她一边弹,一边跟我说话,应付自如。我就站在旁边看她。
“我很想知道舞会是什么样子。”
“你参加过吗?”她旋即说,“我很想知道你在舞会上做些什么。”
她总是梳下来一些打了结的头发卷,那样说并弹琴的时候,她转过头来,轻甩一下头。她还会问我她的打扮看上去是否漂亮。当然,我会告诉她,是的。
她那样子,确实有此令人着迷,越发的。于是,嘴唇往上一掀——她便露愉快的笑,我还从未见她哭过。
每到婷婷弹钢琴曲,“百合花”便上来,端了果汁或可乐之类,以及水果。她同样爱笑,但皮肤略微差些——按我的有限判断,可能是性生活过于糟糕,或□□什么的,通常,一个三十又六七的女人这方画面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须隐瞒。
她冲我笑。微笑。似乎一种宁静荡漾其间,荡漾在白色百合花上。所有这些分析都是不全面的,总之,她待我不溥。有时,我莫名的在她面前感到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我的嘴开始很紧张,不过这会却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似乎觉得自己太年轻了。而她,很坚定,既不冷淡,也不过于热情,自然的,不愠不火。那个人,你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给婷婷辅导功课的下一个星期。下一个星期天,他,阿×的情人——或者说把阿×当作情人的人,与你再次碰头。
场景1:
他走进来。上楼。走过大厅。在钢琴架上弃出几个音符,他的姿态优雅而大方,婷婷没有抬头看他,但你回头了。他开口说话,声音a:好啊,先生。然后愣住。愣在那里,你/他。他站在钢琴背后的阴影里,凝视着你。然后,他笑了。过来和你握手——胳膊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孤线,手掌落到你时手上并稍稍用了力气,摇动。声音b:您好……。笑,虚假的掩饰的笑,互相装着从来没认识过。
场景2:
百合花端着水果点心过来,平静地,她仰头凝视着他。像凝视一个陌生的小鸟。似乎这个水鸟打破了你们三人之间的合谐。他也凝视着他的妻子。什么也没说。你看到她面容的左则,她不声不响,姿态优雅端庄如平时一样。你糊里糊涂地和他又说了几句话。
场景3:
婷婷站起来,声音c:回来了……!
她似乎精疲力竭,又弯下身去。声音a:近来,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婷婷?
声音c:有啊……当然,看——你回来了!
声音a:这样说来——婷婷,人可真不了解爸爸……爸在外忙……
百合花把窗帘拉得更开些,然后,转过身。声音d:行了,唔……我能跟你谈谈么?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向卧室走去。她走时,回头,笑,向你。尖尖地嘴角收缩进略显细腻的脸蛋儿,微微地表示了一下她那宽厚的个性和容忍。他跟着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也回头,笑。深厚的双曲线。声音a:好好跟老师学啊婷婷……。样子显得有些愚蠢。
第二部分永恒的作品
场景4:
没有场景4了。
你目送他们走过去,然后看婷婷,她也正看着你。两眼盯着你的眼睛,嘴轻轻地抿着。眼睛微微有些朦胧的样子。柔和,是那样的——柔和而略带羞怯但却坚决的表情。她静静地注视着,像一只小鸟或昆虫冻结在空气的元素里,有一刻,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你是不是在发呆呢?”你问。
她说,没有。
你说:“你对你爸他……”
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继续说:“我一点也没想到他老人家会回来……”
“你不希望他回来吗?”你说。
“一点也不!”她说。
你说:“他不经常回来?”
她说:“经常,他几乎不回来。”
“那么,”你说,“你妈妈她……也不希望他回来?”
“大概吧,”她说,“等厌烦了。麻木了……”
你不好再问。仔细端祥她。不再说话,没有声音。她摇一摇头,捋了捋从前额上垂下来的头发,看你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她过去弹钢琴。声音响起来,你辩不出是什么曲子——有点像卡拉扬的变奏曲。因而你站在那儿,想象着那音乐。而她只是一个黯淡的轮廊背对着你,你似乎感到她的柔弱。你要说的是,也正是你想说的:你的双腿勾在地板上相当有力。
“弹得不错!”她停下来后你说。算是一句恭维。
你不会弹奏乐器。
她站起来。
她站起来时你终于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漂亮的衬衫——蓝色的,有许多褶皱,她拽了一下,像电视切换镜头时迅速甩掉的黯淡。看上去很整洁。清纯,你用了这个词。确实是,一个十七岁多的女孩,这样说一点也不过份。那么,说了地声“那么”之后——你又开始陪她学习那课本上的□□内容。我还以为讲一点关于他的情况。比如讲一只迷醉的海鸥,或者一只剥了皮的羊一样。但一秒钟之内我就改变了主意,摆脱了这个念头,就像船上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船身周围只剩下海水有力的拍打声。一秒一秒地,再比方说,我在很深的水底下,在浓重的黑暗的怀抱中,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影子。记忆总是模糊不清,有时候。我需要分析,我必须写作。但记忆,在穿过我们的命途时无不在上面留下永恒的作品。
第二部分下一次见阿×的时候
下一次见阿×的时候,隔了一个星期。她给我打电话,说“我想见你,黑明……”她还没说完就哭了。她在电话里没有节奏的喘息着,然后,我放下电话,去见她。
我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她脸色显得苍白,甚至眼睛周围有些臃肿——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