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在叔成身边没有动,只是轻轻地吐住了一句话,「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阿缧若是想和你一起走,你们就一起走吧,也不用赎什么了。」叔成望著鸣凤,却也想读出对方心里的话,两人认识已久,却是第一次站在平等的地方平视对方,但有千言万语想问鸣凤却不能开口,对视一刻,叔成躬身行了一礼,喉头一哽:「请多保重。」将帐本递了上去,轻轻放於桌上,说完,拱手再施一礼,退了出来。
鸣凤的头低著,看不见表情。走过去的一瞬间,也低声回应了句,「保重。」
模糊地好像听到宁琦在叫,「快去请大夫,老太太不行了。」
屋外,雨还在下。
鸣凤身上那香已经消失在空气里,叔成抬脚步出门,虽不见阳光,但被雨淋湿的树叶儿发的却是新芽,再不见黑色。淡淡一笑,原来一直以为做这样一个决定很难,其实真的做了,反而还真的觉得轻松。轻轻抚掌,对著北方一摆手,手也似要欢跳起来,只觉得满心的自由,快乐的要飞起来的。
第四章
叔成回到京城的时候是一个月後了。
北方的春天也到了。原本就繁华的京都,现在花一开,更增了不少暖意。
郡王府门前当班的小六子,才被主子踢了出来。
「小王爷的脾气,今天还是不怎么顺畅。」他摸摸自己的屁股,发著牢骚。
「是呀,那个朝凤班的书哥儿再没来了,是闹别扭了?你看了那戏没有,唐明皇,没了杨贵妃脾气就不好。」另一位值班的却是个戏迷,一边站岗,一边口里还哼著曲子。
「你是说,咱们小王爷有那个毛病呀?」小六子诧异地低下了声音。
「嘘,你可别乱说。」拿著的军刀抽出来了,比划两下,又放回在刀鞘里,想著什么又乐了,「你看了那戏没有,那个贵妃娘娘剪了头发给唐明皇送去了,唐明皇见了,心一软,就下令把贵妃娘娘给召回宫了。」
「你的意思是,那书哥儿总要给小王爷一个台阶下了?」才说著,小六子就见到了叔成。
小王爷的那从小到大结拜兄弟,此时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听了多少话去。
这个人出入多冷静自持,不喜多言,地位虽然并不尊贵,一介商人,却被府里的参军辉图照顾得服贴,在王府里当差了多年总知道察言观色,这一下子奴才背後乱嚼主子的舌根,还被他听了去了,心一慌,赶紧行了个礼,「秦爷,您回来了,多时不见呀。」说著殷勤地接过叔成肩上的包袱。
叔成淡淡一笑,头一低,就准备进门,小六子忙著要扳他的肩,扯他的包袱,叔成被他扯著,身子失了重心,小六子赶紧扶了一把,「秦爷,你可得小心些。」
叔成笑道,「当心著呢,只是天下的路总有些弯折,偶尔走不顺了,也没什么。」
那喜欢听戏的愣了一下,忙说,「秦爷果然是路走得多的人,见识不一样,我得赶紧给我家王爷通报一声去。」
叔成忙拦著,「不用劳烦,我还识得路。」走了几步,隐隐听著身後护卫在说,「你说我们王爷那毛病,是不是……」
「嘘!」另一个护卫赶紧止住了他。
叔成一路上从南到北心里半是喜悦半是期盼的心情被冷了几分。熟门熟路,不一会就走到後院,站在院门口,突然多了几分怯意。
猛地,被一人从背後将他抱了起来,就地把他转了个圈,才一放下,叔成还觉得头晕,那人又猛力拉他人怀,边猛拍著他的背边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叔成一听便知是北真,心里埋怨莽撞个性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但听到他笑声朗朗,心里突然轻松又安逸下来,就觉得什么也不怕了,乌云拨了。
北真将他一放下来,他便回身紧紧地拥抱住北真。北真的肩很宽,北真的味道也很踏实。
推开北真,稳住心事,再也忍不住笑意,鼻子却觉得酸酸的。这寻常一样的兄弟般的举止,却是他此时最最需要的。
北真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憨憨一笑,抢过包袱,说了声,「我来!」停了一会,似乎再也掩不住兴奋,话匣子一开,就往外抖话,「我算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这几天哪里也没去,就在家待著,生怕错过了你,我刚一张望,就看见了你,你说巧不巧。」
叔成知道,他说是一个巧字,定是他隔了一会儿便出来看看,心里感动,又见他一个大男人,穿著威风,却是拎著自己的破旧包袱,还不觉得羞愧,反而是坦坦荡荡的,心里升起柔情,低垂了头,耐心听他说话。
北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叔成走了一段时间不见,脸上却显得不一样的柔和,似乎轻松很多。看著叔成平和的脸,心里好像什么地方被触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心痒痒的难受,平常是话多,但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恨不得狠狠地把叔成抱在怀里。
两人一静,找不出一件可说的事情,但又觉得不说话,显得格外特别的安静,心里便毛燥起来。还是叔成笑著想起一事,「我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还是那五香斋的磁耙糕。」
北真想到他走时举的例子,忍不住问,「如果我吃,大概味道就是和原来一样的。」
叔成听了一动,忍不住暗示北真,「我这次回去又买了来吃,也觉得还是好吃。」见北真转过脸来认真打量自己,便装著无辜地笑笑。
北真心里若暗若明,又好像明白,又好像糊涂,锁著眉盯著叔成看。叔成不说什么,抬腿先进了屋。
进了屋子,把包往桌上一放,叔成就手接了,开始整理东西。
北真看著他忙碌的样子,情不自禁从後来抱著他的腰,便吻他颈项里露出来的一段。叔成马上退了开去,皱著眉说,「我好脏。」
北真恍然大悟,忙说,「我这就叫人准备热水去。」说著跑到园门去吩咐下人。
叔成整理了东西,备了要换洗的衣服,才一抬头,就看著北真目不转睛的望著自己,才清清嗓子,问,「怎么了?」自己的脸却忍不住一下子红了。
北真邪邪一笑,才要说话,外面有人敲门,北真回了神坐在原地不动,喊了句,「进来。」他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却很有几分威严,看在叔成眼里却有几分好笑,心里面却感叹著,北真在人前堂堂威仪,到了自己面前却总是像个要人哄的小孩子。
进来的是两粗壮的汉子,抬了一桶热水,那桶极大,是为了备人洗澡用的。两人将桶放下,躬身行了个礼,便又退出,另又再进来两人抬了个稍小的加了盖的桶,却是备用的热水,仍是行了礼,退了出去。
叔成脱了外套,看著北真仍坐在原地不动,有几分诧异,手放在衣袖处便不好再动,挑眼询问他,「怎么不出去。」
北真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冲著叔成哂笑了一下,「哥,我留下来陪你。」
叔成在意,恼著脸说,「你在这我反而不自在。你回避一下比较好。」
北真厚著脸皮就靠过来,「哥,你不自在什么,你有的,我也有,我也不是没看过的。」说著嘻皮笑脸地要帮著叔成解扣子。
这话说的露骨,倒弄叔成不好意思,脸也板了起来,拉著北真的手才要甩开。
北真却低低哀求地说了句:「哥,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好歹帮你再加些水,搓搓背什么的。」
叔成心一软,走开了去几步,背过北真脱衣。屋子里除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响动,到叔成裸体而出的时候,都似乎能听到北真在後面吞咽唾沫的声音,连头也不敢抬,慌忙滑入水里,直到坐在水中,才感觉到安心。
他长年在江边长大,自己也知道自己四肢修长,体态匀称,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得意,感觉到北真的目光是灼灼地盯著自己的背上,又有些心慌,忙捞起毛巾,毛巾晃过带出来的水声,好歹让他镇定了一些,坐在水中,就好像是初生的婴儿,忘了怎么洗澡,只是用毛巾在自己身上轻轻擦拭,洗得颇放不开。
眼前的光线被挡了一下,是北真的高大身影晃到了身後。
没有说话,从叔成手里拿过毛巾,轻轻推了叔成一下示意叔成往前趴。随後听著北真拧乾毛巾的声响,水滴滴到叔成的背上,滑落到水中,背上痒痒的,却不敢伸手去抓,手抓著桶沿,手指握紧又松开。毛巾落在叔成背上擦拭。
叔成眯上了眼,趴在桶边,居然有种在夏日阳光里想睡的感觉。北真的力度有些大,叔成感觉到背上不一会便有些火辣辣的,想到自己的背被擦得红通通的,露在北真的眼光下,心里的躁动更深,水下的欲望也涨了起来。
北真放下了毛巾,舀著水冲著叔成的背。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是暗哑的,「哥,你站起来,我帮你再加些水。」叔成被他那声音激得轻轻打了个激灵,此时却恨不得水温再多降一些,让他把欲火平复下去,要他此时站起来,在北真面前展示自己的硬挺,可不是让他羞死过去。摇摇头,居然都不敢开口。幸而北真也没有勉强他,但那双手,却轻轻在背上抚摸起来。刚洗净的光滑的背,被北真的指尖触摸,无一处不是敏感的。叔成迫於无奈,低吼了一句,「北真,你去坐著。」
北真没有答话,手却大胆地在叔成身体上抚摸。
叔成忍无可忍说了句,「我在洗澡!」
北真无辜地说,「我知道,我在帮你洗。」
叔成偏偏是被困在澡盆里方寸大的地方,也不可能躲到哪里去,更不可能站起来发脾气,按捺了片刻脾气,「北真,不要瞎闹,让我洗完。」这话说完就觉得欠妥,好像是洗完了就许著北真怎么样一样,脸上更是臊红了。
北真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吻轻轻落在背上,一边低喃著,「这都是我洗乾净的。」孩子气的话,弄得叔成笑不得又恼不得。长叹了一声,由著他去,只是用澡豆快速在身上擦抹。他不敢站起身,下肢的部分只是在水中胡乱洗洗。
到了终於洗完,叔成「呼」地跳了出来,忙著扯过自己的衣服缠在下肢上。北真却一把扯过他的衣服,手抚著叔成红的脸,「怎么红了?」
「水热,蒸气蒸的。」叔成急得去拽自己的衣服。
「这里怎么硬了。」北真的手直接去碰触叔成最敏感的一块。
「你?」叔成捞过湿毛巾「啪」地一下,甩在北真的脸上。
加了水的毛巾重了几分,北真愣了。等了一会,把手中的衣服放在叔成怀里,看著叔成急速地窜到被子坐好,才走到门外,不一会那仆役进来将屋里的水桶抬出。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叔成默默地穿著衣服,好一会才听到北真艰涩的声音,「这是不是就是你的回话?」
叔成抖抖衣服,硬梆梆地吐出一句,「我什么也没说,你不要瞎想瞎猜。」
北真急急地转了过来,扳过他的脸,「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叔成倒没想到北真这么没自信,有心还想逗逗他,脸绷了半天却硬是绷不住,笑了,「就那个意思。」
他嘴角一弯,望著北真的眼神中早已不是冰封拒意,却是情义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真的?真的吗?」北真一见他笑,才弄明白了些,又是激动,又是无法置信。
「不要卖你的傻了。我说的就那个意思,想不想得到是你的问题了。」叔成直乐,偏又觉得不好意思,把衣服罩在脸上,大笑起来。直到听不到北真的说话和任何声响,心里觉得纳闷,止了笑,拉开衣服再看,北真的脸上已经淌下泪水,心中大震。
「别看我。」北真背过身去。
「哎,你怎么还哭了。」
「哥!」北真回过头来搂著他狂哭起来。
「哎,北真别哭。乖,你看你都这么大人了。哭起来像小狗,好难看的。」北真是多年的宿愿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不发泄出来,又怎么肯甘休,听著叔成的软语相劝,越发是觉得非哭不可。叔成忍不住又将北真拥紧了些,只恨不得掏心挖肺想让北真知道他的心,又恨不得把北真在怀里疼爱一千次,让他再没有痛苦。叹了口气,「要说哭,我才是应该哭的。」他的手轻轻拍拍北真的肩。
北真这才惊异的抬起头,止住泪,用袖口胡乱地在自己眼睛上擦拭。瞪著叔成等著叔成说话。
叔成忍不住拿手刮他的鼻子,「看你这么大人了,还哭,羞也不羞。」北真傻笑起来,睫毛上还沾著泪水,叔成抬手用掌心扶著他的脸,拇指轻轻擦拭著北真湿润的脸,两人目光相接,都越加深邃。叔成猛然从遐想中回过神来,身子往後一靠,悠闲地笑著,「说起来也好笑,我现在是孤身一人,这以後就全要靠著大将军念著旧日的情义收留我。」
北真的脸上更是惊讶,叔成见他两眼还有几丝泪痕,忍不住拿手刮了他的鼻子一下,「你呀,真像小狗。」北真显然极喜欢叔成的触摸,也不反对,皱起鼻子来,晃晃脑袋,他见叔成脸上柔和,却带了几分愁容,想逗叔成开心,抬头「汪汪」叫了两声。叔成果然笑了,抬手在北真宽阔的额头上面给了个爆栗。
北真也跟著展颜面,宽慰他,「你只管靠著我好了,我们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停了一会说,「一辈子算什么,就算是十辈子,十万辈子也不算什么。」叔成目不转睛望著他,在他面上找不出任何迟疑,听著他提「家」心中更是感慨万千,默了一会,转过目光,轻轻一笑,「说起来容易。」接著又摇头,「不过我也想开了,就把这事儿先放下,我十年没有片刻休息,就连有几天懒觉,晒晒太阳的时候都没有,人都老了。」
北真皱眉,「又在瞎说什么,你回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快说出来让我听听,我也好放心。」叔成淡淡地说,「我已经辞了在华府的事,以後就什么也不是,连份绣花的工作也不会去找了,你高兴不高兴,我以後有的是时间和你在一起。对了,只怕还拖累了阿缧。不过还好手是保住了,没有留下残疾。」
北真听了,更摸不著头脑,只是心里一惊,抓过叔成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你这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还瞒著我?」他知道叔成说的是轻描淡写,心里却一定不好受,一个大男人没有生计能力总不会太好。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又觉得叔成能下定决心,便是存了对他的情义,他不想说过往的事情,就还是不问的好。
「你就放宽些心,天下哪里有绝人的路,你闲著,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了。可别提别的,提我就恼了,你和谁生分我不管,和我偏就不行。」说著嘟起嘴,身子靠了下去,在叔成身上用鼻子拱著。
叔成被他弄得痒,笑他,「你怎么又像猪了。」北真伏著身子,把脸贴在他胸前,「要是一直这样多好,你小时候那会,就跟著我一起来多好。那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你说,你干嘛呀,蒋老师让你来我家做家臣都不愿意。」
「原来蒋老师和我说的这事,你也知道。」他说这话时,北真正同时开口,「你刚洗了澡,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听了叔成的话,才又抬起头来说叔成,「那还是我去求蒋老师的。你还没答应,白费我一番苦心。」叔成只觉得刚洗了澡,身子又懒又暖,北真的贴近让他舒服悠悠地闭上了眼,「我要是和你在一起,处处要你照顾,岂不是太没出息了。」
北真叹道,「我後来猜你也是这样想的,後悔法子没用对,让你觉得我们是想帮你。其实是你事事比我能干,那一次若不是你,我死都死在水里了,你不想想我得你照顾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总的来说,就是和我见外。」
听到北真提起往事,叔成猛然回忆起北真那时在水里挣扎的脸,忍不住有种反胃的感觉,不高兴地说,「怎么突然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了?」
北真见他不开心提,便说,「我只是想说,和我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什么谁照顾谁的问题。」
叔成轻轻点头,「那也不许说那些。」说著北真盯著叔成好一会,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