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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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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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先生他啊,说很羡慕我们呢。”
“羡慕……?”
“因为我们很要好,所以他很羡慕。”
“哦。”
被强有力地拥抱住了。虽然很温暖,但就是觉得有点烦。和平时的忍完全一样的感觉。
“我的妈妈和阿亮的爸爸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亮介一直以为君江只是劳务公司派遣过来的佣人而已。
“哦,这样啊。”
忍问着“你知道吗?”
“不可能知道吧。我以前就老觉得君江怎么不会被炒鱿鱼,听说是老爸的熟人反而觉得原来如此了。”
“为什么妈妈会被人炒鱿鱼?”
忍以很认真的口气问。
“你也知道的吧,我老爸的性格。君江不管干什么都是大大咧咧的,实在不太像样。”
认真严谨的父亲从来不会忘记孩子与佣人的儿子的生日,而且时间观念正确至极。可是这样的父亲却只在对君江的时候很是宽松,不管她是睡过还是迟到都很宽容,自己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自然的。老想着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惹火父亲,把君江辞掉的,可是这个一天总也不会到来。
“对不起,阿亮。”
忍的声音阴暗着低落了下去。
“什么啊,我又不是说你,是说君江吧。”
“虽然是这样……”
看着忍低垂着的头,这才想起了如今君江和父亲已经都不在了的事情来。虽然就好像梦境一样,怎么也无法相信,可是这就是现实,只要走到外面就是无尽的沙漠。
“我能和阿亮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看他哀伤而真挚地这样嘟囔着,不觉就想对他说嘲讽他的话了。
“我可是觉得麻烦死了。”
这是真心话,但马上听到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心里想着不好了,这下他又要哭起来了。
“开玩笑啦。我不是说真的。”
安慰似地轻轻拍拍他的头,忍答了句“嗯”,就贴上了亮介。他不哭自己就安心了,马上就产生了睡意。但亮介却没有发觉到,忍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合过眼睛。
第二天,忍再次被借去挖掘瓦砾。看着忍和来迎接他的田村一起走出去的背影,亮介不知道怎么的,感到很寂寞。就是想去帮忙,以这只脚也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而已。亮介的这种尴尬被田村发现了,他便开口说道:“如果可以的话……”
“伊吹正在制作食品和药品的管理表。他下午要出去,但如果上午可以的话,你去帮帮他……”
“我好像有点发烧,想在这里休息。”
撒了谎打断了他的话。那不住口地叫着你去死你去死的言语的,硬塞到嘴里的紫色的药片,光是一想到去帮伊吹会怎么样,背后就流下了冷汗。田村问着“你要紧吗?”但忍挤开了他,用力在握着亮介的手,“没关系吗?”“我去拿点药来”“头疼不疼?”地慌张了好一阵子。
小心着不被田村听见,对他耳语道:“是装病啦,笨蛋。”这才止住了他“今天我要陪着阿亮”的叫嚷。
两个人走了出去,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的时候,亮介开始一个人在鞋店里打起转来。为了看看有没有一盒零食之类的掉地哪里,他从收银台下面到小小的仓库中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只有一个面包而已,很快就饿了。昨天还因为伊吹的影响一瞬间想过死了就好了,但今天却为自己被强烈地操纵了而很悔恨,心中不断地想着,就算是为了赌气,自己也要活下去。可是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只在家里找出了一双肮脏的袜子和一盒只剩下一半的香烟而已。打开了店里的收银机,里面大把的现金让人心脏狂跳,可是仔细想想才意识到,这对活下去没有一点帮助,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东西。悻悻地把一张大钞当做废纸放在蜡烛上点燃,一万元的火焰,在一瞬间就消失化成了灰烬。
要充满了橡胶臭味的店里,点起潮湿的香烟。品尝到了令人怀念的味道。一口气抽了三根,烟嘴对烟嘴地点着吸了下去。这时候忽然传来的“你好”和敲门的声音让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手端蜡烛的人影映在玻璃门上。亮介慌忙把第四根烟放回烟盒里,把地板上的烟头踢到角落里去。
“我打扰了——”
明明没有回答,那拿着蜡烛的人影却走了进来。亮介慌忙钻进了窗帘里。
“田村先生说你身体不舒服,拜托我来看看样子。你还好吗?”
从窗帘里露出头来,装作病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起来。拿着蜡烛站着的,是送来早晚的食物,被大家称为“配送员”的泷。
“抱歉让你特地来看我。我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啊?”
“不,没什么。谢谢你了。”
哪里叙述着感谢的语言,但心里却只希望泷能早一刻也好地从鞋店出去,在他发现香烟的味道之前……
“这样吗?”
泷地亮介身边坐下来,觉得他要长呆而打算说“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把他赶走的时候,泷翘着下巴,鼻子抽几下。
“真是不好意思……”
露出那满口乱七八糟的牙齿,泷嘿嘿地笑了。
“分我一根行不行?”
共犯,似乎也不能这么形容。他也并不是在阻止自己抽烟,可是明明是病人还在床上大口抽烟,这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好听。亮介把潮湿的香烟分了给他,泷很美味似地吸着。
“人类是需要休息的嘛,嗯。”
似乎这就是坐了三十多分钟的理由的样子。向着阴暗的天花板,两缕青烟袅袅地画着曲线升上去。亮介觉得被派来看自己的样子的是这个男人真是太好了。泷是一个自己能和他说得上话的男人。
“以田村先生为首,这里的家伙们都认真过头啦。毕竟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无法地带么。人的确也是需要某种程度的认真的,可是对像我这样懒散的人来说,未免也太憋屈了一点啊。你也这么想吧?”
说到人的不同类型的话,亮介比起田村来,更接近泷一些,所以很明白泷的话是什么意思。讨厌做麻烦的事情,因此就是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
“的确是很憋闷,可是变成这种状况也才十天不到,也真亏田村先生把大家都弄得这么认真啊。”
被泷那抱怨的口气一带动,不由得说出了揶揄的话来。可是旁边的男人表情一点也不变,没有任何在意的样子。
“我并不是讨厌田村先生哦。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看的全是那么好的人后背就觉得痒痒。我对那种类型的可没有免疫力。”
田村是优等生类型。虽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但就是觉得哪里看他不顺眼,这种感觉亮介也很理解。
“的确如此。”
“是吧是吧。”
泷用肩膀用力地握住了两只手。说出了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共有了同一种感觉,似乎两人间的距离就一口气缩小了。
“就算做出了多少条的规矩,也总有会去打破的家伙。这里甚至有能脸不变色地杀掉一个人的家伙在呢。”
这带着微妙的意味的话,让亮介这刻做出了反应。从泷的话中可以感觉到,他说这话正是期待自己作出回应的。
“可是,不是说杀人的是从外面侵入的家伙吗?”
泷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明知道不会有其他人,还是极其警惕地注意着附近。
“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哟。千万不能对其他人,特别是田村先生说。三天前杀死同伴的,虽然说是外面的人干的,可是有流言说,说不定就是这里的人动的手。”
被泷的非同寻常的紧迫感影响着,亮介也因为那直起鸡皮疙瘩的紧张而咽了口唾沫。
“虽说断定是来自外面的犯罪,可是又没有证据。谁也没见过逃走的犯人。所以也不能否定是内部犯罪的可能性。”
“伊吹……”
不自觉地从口中流露出来的想象的片断,让泷一下子紧张地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只是觉得……”
一阵奇妙的沉默后,泷抱着双手直直地看着亮介的脸,低低地沉吟着:
“被传说会不会是犯人的的确就是伊吹。我是没有想到没多少关系的人也会这么看,所以吃了一惊。伊吹他……该怎么说呢,的确有会做出这种事的感觉。虽然也知道他是个又认真脑袋又好的人,可是他跟田村先生不一样。不管是性格还是说话方式都很刺人……而且啊,那家伙在同伴死了的时候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这下每天的食物消耗就减少了’。”
亮介把手放地胸口上,已经再也不想被那么说了。
“伊吹对我说你去死吧。”
对面的男人大大地睁开了眼睛。
“他说他后悔捡回了我和忍,为了不减少这里的食物,受伤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就去死吧。他暴地打我,还把好像有毒的药片塞到我的嘴里。虽然我全吐出来了,可是……”
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苍白着脸,用双手按住了嘴。虽然是带有冲击性的话,可是也不用害怕到这个程度的吧,亮介不解。
“我、我听到过同样的话。”
泷以哆嗦着的声音低声说。
“被杀了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吉野的,他就这么说。眼睛看不见,派不上一点用场的家伙就去死吧,他说伊吹对他这么说……”
后背一阵发冷。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总算逃到了有水有食物的这个地方来。还以为这里是安全的场所,可是这里却又有个谁也不能裁决的杀人犯在。
“果然是那家伙杀了吉野的吧。就算派不上用场,好歹也是同伴,是同伴的啊……那家伙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亮介的思绪转到屯那不幸的第一个牺牲者身上。不当回事地杀死了人,还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的杀人犯,被杀的男人也是和自己一样身体不自由的人,被他连声说着去死的自己……下一个被杀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说不定还是不知道推导出这个可能性的要素和事实来得好些吧。
泷回去之后,亮介立刻就锁上了玻璃门,把里面仓库中储藏着的鞋子全部都清到了外头去。然后进了空荡荡的仓库,从里头锁上了门。他在只有两叠榻榻米大小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籁籁地颤抖着。伊吹会怎样来杀死自己呢。那不幸的第一个牺牲者又是怎样被伊吹杀死的呢。明明不想去想,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怎么也止不住。
抱着膝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砸门的咣咣声才让亮介的意识从朦胧中一口气苏醒了过来。在狭窄的仓库中团团地乱转着,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站在那里,即使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动作。
“……阿亮,阿亮……”
混乱的耳朵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那是听到敲门的声音之后过了一会儿的事情。
“阿亮……”
看看手表,差不多也是忍回来的时间了。战战兢兢地开了仓库的门,看到门外有个拿着蜡烛,碰碰地砸着门的高个子的身影。没错,那就是忍。亮介扑出仓库向门爬过去,打开了门锁。
“好过分啊,阿亮,为什么锁门……”
男人带着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表情,但他的衬衫角和裤子马上就抓住了。因为拉得太过突然,忍手中的蜡烛掉在了地上。冲击让火熄来了。四周忽然变得一片黑暗,亮介被吓到了,“呀”地惨叫着抓住了眼前的双腿。
“阿亮,怎么……”
“点起火来。锁上门。快点,快点!”
像是被声音嘶哑表情急迫的亮介给吓到了,忍以笨拙的动作点上了蜡烛,锁上了门。门上上锁了的话,就是伊吹也不会进来了吧。但即使明白,还是想要马上从这片黑暗中拔腿跑出去的冲动。有手指抚上了颤抖着的后背。抬起头来的时候,有人问自己“没事,吧?”那温柔的声音,还有不再是一个人的安心感,令眼泪顿时从双眼中溢了出来。亮介蜷曲着身体,抓住了忍。到了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汗臭或者尘土味道了。在磨削着神经一样的恐怖之前,这些根本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6
    亮介和忍一起进了仓库里,上了锁。在密室中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眺望着脚边蜡烛的火苗。然后时不时地,为了确认身边的存在一样,亮介会用力握住童年玩伴的手。
“阿亮也害怕吗?”
他低低地嗫嚅着。
“阿亮也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杀人犯,害怕杀害的行为,害怕那个也许会杀死自己的男人。可是不想把这些理由和忍说。一起被从沙漠里捡来,明明条件是相同的,却只有自己被人说“去死”,这让自己很不甘心,也更讨厌把这些再一次说出口来。脚是受伤了,可那也并不是自己的错。明明是没有办法的东西,却因此成为了划分自己和忍的基准。
“你管什么理由不理由的!”
虽然嘴里怒吼着,可是自己也知道抓着他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嗯,对不起。”
不管这话是对还是错,忍都为惹怒亮介的事情道了歉。男人微微歪着头,一下一下地窥伺着这边的心情,在视线相对的时候就很笨拙地、用蠢蠢的表情笑了。
“今天啊,田村先生给了我很多东西呢。”
他唐突地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旅行用的牙刷和刮胡刀,还有肥皂。这些都是昨天对忍说问问田村先生有没有的东西。虽然是真的想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高兴不起来。亮介看着清洁用具的眼神有点冷冷的样子。
“我肚子饿了。阿亮,我想吃饭。”
别人在把为生死大事而感到恐惧的心情告诉他,可忍还是一样地过着日常生活。如果受伤的是忍的话……状况逆转了的话,现在在害怕的一定就是这个蠢兮兮的男人了。
“疼,好疼啊,阿亮。”
向着样子一样硬梆梆的忍的右脚猛踢了一脚。可是踢完自己的脚尖就先疼了起来,只得就此作罢。
今天的晚餐也是面包,而且保质期限已经过了两天。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只吃面包,虽然说对方给予自己面包就已经必须要感谢了,可是不满的感觉就是无法消失。人的欲望是没有界限的。只要满足了一个,就会希望着那之上的东西。
就算忍在旁边,果然还是有哪里感到不安,亮介无法走出这个能够上锁的仓库。亮介不出去,忍必然在也只能关在仓库里。在这个充满闭塞感的狭窄房间里用完了寂寞的晚餐后,刷了牙齿刮了胡子。用肥皂打出泡沫来涂在脸上,在蜡烛的照明中,照着拿到仓库里来的镜子。亮介那薄薄的胡子几分钟就剃掉了。接着忍也刮了胡子,但亮介对他的结果不甚满意。
“你还有好多没剃掉的。”
这么一说,忍赶忙“是吗?”地摸了摸下颚。
“啊,真的。”
他慌忙再一次把肥皂拿出来,这个瞬间“呜哇”地叫了起来。亮介回过头去,看到忍的手指上到处是血而吓了一跳。可是他本人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切破的手指而已。
“笨蛋!快点按住啊!”
亮介抓起附近的毛巾按住了他血乎乎的手指。但血一时没有那么容易止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凝固后再看看伤口,指肚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裂口。真亏一个T字型的剃须刀能锋利到这个程度。
“好疼啊。”
嘟囔着低下头的下颚上,还残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亮介抓住他的下巴粗暴地抬了起来。
“老实点,不要动。”
用矿泉水瓶里的水把肥皂打出泡沫来,带着滑溜溜的感触涂在下颚上。给别人刮胡子这还是第一次,有点紧张,但是也很快就习惯了。从脸颊到下巴都认真地刮干净。直到忍说“好痒啊”才发觉到两个人的脸已经接近到了气息相触的地步。最后用手指摸一摸确定还有没有残留,为那摸上去的感触满意地感叹着“滑滑的呢”。就跟小时候一样笨拙到可怕地步的男人觉得有点奇怪,笑了起来。
“这次已经好好剃掉了。”
把弄脏了的胡子刀在水里洗干净,再把毛巾轻轻用水洗干净。毕竟不能用一次就扔掉啊。
“阿亮。”
抬起脸来的时候,就被用力地抱住了。他贴着自己的脸颊一个劲地蹭着。亮介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前他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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