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你把这两个家伙带到家里去。我累坏了。”
田村以困惑的表情看着伊吹一个人抢先回到车站地下的背影,然后他向亮介回过头来,以庇护一样的口吻说了句“那个人不是坏人的”。
从入口处射近来的光照不了多远,田村他们所住的车站地下,和地下室一样是一片黑暗的。可是在变暗的时候,扶着亮介的那个小个子叫泷的男人点起了一支蜡烛。靠着着小小的光亮,两个人意外闲散地走在地下街里。
“不喜欢的话可以再搬出去,今天就先住在这里吧。可以吗?”
这么说的话,泷把自己带到的,是一个卖鞋的店铺。田村似乎很忙的样子,说了句“集会完了之后我会在过来的”。就迅速的走了出去。田村走了之后,借着剩下的蜡烛的光亮打量着四周,看到地上铺着绒毛很短的灰色地毯,比地下室的水泥地要温暖许多。店的右侧有一把矮矮的布面长椅子,还有几面大大小小的镜子。虽然鞋店里特有的橡胶味道冲进鼻子里,但这里总比酒窖更像人居住的地方。亮介的惊喜到此还没有结束,泷按田村的交代拿来了窗帘、食物和水。
“这里是今天的晚饭和水,是你和睡着的家伙的份儿。田村先生说至少要给睡着的人喝一点水的。”
他不在意地放下的两个面包和塑料瓶子,亮介却像宝物一样惶恐地接了过来。只要一想到从此之后每天都能分到这样的东西,就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连酒瓶木塞都吞进独自、而后又因此而呕吐的日子,现在就像是遥远的回忆一样。泷说明了窗帘是作为被子来盖的之后,看着亮介的脸,念叨了一句“看来,你不知道啊”。
“那个,请问是什么……”
泷“嗯”地抱起了手臂。
“还是不说了。反正今天的集会里你也会听到的吧。”
这么说了之后,泷好像意犹未尽地在店里转着,不向外走。
“那个,田村先生说了什么没有?”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的,但亮介忽然想起了田村和伊吹之间的那番自己不懂的对话。那些话让田村和伊吹之间的空气变得很僵硬,所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犯人虽然在附近,可是毕竟没法找到的吧……只说了这些而已。”
“哦……”
然后泷就要走出去,是听了这句话而满足了吧。亮介叫住了这个走过自己面前的男人。
“那个,请问犯人是怎么回事?”
泷回过头来,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惑。
“嗯,这个……这个是……嗯……”他小声地重复嘟囔着,走回了亮介身边,唉地叹了一口气。
“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会从其他的谁嘴里问出来吧……昨天,这里发生了事件,而田村和伊吹先生就是出去寻找犯人的。”
“事情是……”
泷对亮介的问题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同伴互相残杀的事情。”
过了夜里十点的时候,之前一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忍第一次呻吟了一声。他像狗一样低低地哼着,眉间皱起了纹路。用力摇晃着他,禁闭着的双眼和嘴唇少少地张开了一条缝隙,把水瓶塞进半开的嘴里,硬把水灌了进去,忍一口把咽不下去的水喷了出来,大大地睁开了眼,痛苦地剧烈咳嗽起来。
“阿亮,这里是……哪里……”
捂着被水弄湿的胸口,忍蜷着身体打量着周围。
“我,是不是死了啊?”
亮介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笑了。
“笨蛋,我们得救了。住在车站地下卖场的人们接受我们做同伴了。而且还给了我们这个。”
亮介把面包袋子送到忍眼前。
“是面包啊,面包。做晚餐吃了吧。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忍一时还无法掌握状况,本来应该是为听到的话而高兴的时候,他却带着恐惧的表情颤抖着,而且还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阿亮,这里是哪里”的问题。亮介心理想他是不是因为酷暑而晒坏了脑子。这时店门传来咚咚地敲门声。忍“呀”地叫了起来,抓住亮介,回过头去,见端着蜡烛的田村的影子模糊地投在玻璃上。
看到抓着亮介、畏怯地颤抖着的忍,田村有点迷惑的样子,不过还是说着“抱歉吓到了你”向他道了歉,可是忍还是在那里哆嗦。亮介为他那小孩子一样的举动生起气来,粗暴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把他推开,但忍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不过话说回来,昏迷的你能醒过来真的太好了。我正担心你怎么样了呢。身体很难受吗?”
是这温柔的问话传递出了他的关心吧,忍总算看向了田村的脸,点了点头。田村说“我有些话想和你们说说”,拉过一把店里的小椅子上,坐在了两人面前,表情认真地说着“我是负责这里的田村”,做了自我介绍。
“首先,你们住在这里,有几条守则希望你们能够遵守。不要和同伴争斗,不要抢他人的东西,遵守指定的规矩。规矩是要上厕所就到地下街外面去,两周一次担任守夜,参加定期会议,还有……要仔细使用水井,就是这样。”
“水井?”亮介问道。
“水管坏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地下水,有个地方会冒出水来,大家都把那里叫做‘水井’而已。就是从前面那条道向西走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个用水泥瓦砾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有个五十公分左右的龟裂,把桶子放下去就能打起水来。虽然用水很自由,但希望能尽量珍惜一些仔细使用。那里就是我们的生命线。”
听到有丰富的水源,亮介真的大吃一惊。和之前的地下室比起来,水和事物都很丰富的这里简直就是梦境一样的地方。
“今天已经很晚了,而且你们也很累吧,明天再把你们介绍给大家好了。还有,如果夜里走出去,被守夜的人怀疑的话,就大声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最近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大家都很愤怒。”
田村虽然用了“不好”这样暧昧的表现法,但一定就是泷说的那个事件了。
“我明天早上会再过来。累了的话,就慢慢地休息吧。我住在从这里过去四间的左边那个钟表店里,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叫我的。”
田村非常成熟稳重,一点也不像只比自己大五岁的样子。在这么严酷的状况下,这里还保持着如此井然的秩序。亮介觉得,这个男人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么自己问他的话,他应该会回答自己吧。
“那个……”
已经转过身去的田村因为亮介的声音而站住了脚,转过身来。
“我们一点都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请您告诉我好吗?”
田村表情暧昧地微笑了一下。
“今天你们已经累了,先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他并没有说“不知道”。
“现在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吃惊的。请您告诉我。”
亮介执着地追问,田村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东西。只是刚好有偶然看到那一天发生了什么的人在,听他说的。根据那个人的话,天空突然变得很亮很亮,充满了彩虹色的光芒,然后周围的所有东西都一下变成了白色的沙子崩散下来。没有爆炸的感觉,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似地散落着,他说非常非常美丽。”
就好像幻想的世界一样,田村这样笑着,然后又加了一句,虽然实际上是没法让人笑的事情。
“就算这话听起来像梦话一样,可是除了这个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看到发生了什么。而且城市变成了沙漠也是事实。谁也没法否定他。”
如果相信这番话的话,那么包围在自己所在的地下室周围的,就是自己的家和亲人们所变成的白色沙子了。想到被踢着,被踩踏着,从台阶上流下来的可能就是那些的残片,亮介就觉得很难过。可是心中的某处在顽强地否认着这一点,而且那话也确实有无法相信的部分。
“我也想和那个人谈一谈。”
田村闭上口,垂下了视线。
“……不可能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就在昨天。自从看见那光之后,他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东西了,非常痛苦。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始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自从田村回来之后,忍的颤抖一直没有停止,越来越厉害。他用力地握着亮介的手,一秒钟也不放开。话说到这里时,他的眼角渗出眼泪来,蜷缩着身体,开始抽噎着哭泣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
4
有了食物,有了水,这基本就等于生活得到了保障,可是为什么忍还要这样恐惧地哭泣呢,亮介不能理解。
“阿亮……阿亮……”
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想把他的手弄开也弄不下去。就算生起气来对他怒吼,打他,他也还是像一分开就会立即死掉一样,拼命地抓着自己,最后亮介也只能放弃了。
“你为什么吓到这种程度啊,还是说出来吧。”
没有回答。忍只是把脸埋在亮介的怀里,颤抖着大大的身体,不断地哭泣。
第二天,早上七点董事会,亮介和忍被前来迎接的田村带到了车站地下的入口去,介绍给了这里的居民们。田村和伊吹,还有泷,除了这三个人外,与其他的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大概一半是学生,一半是社会人,最年长的人也只有三十岁。每个人各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住着的地方,他们只说药店或面包店之类的,对还没有掌握这附近地理的亮介来说根本是一头雾水,他只有默默地点头而已。
在没有丝毫欢迎的气氛中,介绍结束了,居民们就像是解开了系在一起的线一样,各自散了开来。可是只有田村留了下来,拿着一支蜡烛带他们去看地下卖场的情况。
“大家各自有分担的工作,所以很忙。比如收拾场所,整理物品之类的,有各种各样的工作。”
话虽这么说,但亮介从感觉就能知道自己两人绝对不是受欢迎的。在这里的人们看来,自己两人只是会分走食物的多余的人而已,这也是自然的,亮介想。
被田村带领着,忍扶着自己,在车站的地下走着。仔细想想,这里自己曾经来过,虽然上初中高中都是往反方向走,但也曾经在这里下过车。本来的话,这个车站地下卖场是以车站为中心分成东西两个方形区域的,现在有一半以上崩塌了下来,只剩下从北到南不到一百米左右的大小。而且北边的出入口那边有数十米都被水泥瓦砾埋住,能够出入的只有南边的入口而已。等把这里的地理介绍了一遍后,田村站住脚,转过了身来。
“就到这里了,你们有什么预定吗?”
两个人摇摇头,田村微微一笑。
“中央交叉的部分正在进行清除瓦砾的工作。忍君,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个忙吗?”
支撑着亮介的手指僵硬了以下,忍以快哭出来的样子问了句:“怎么办?”可是现在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走吧。以后还要受这里的大家的照顾,至少应该帮帮大家。”
即使这样说,他还是用不情不愿的表情看着自己。
“可是,我不在了阿亮要怎么办?你一个人不能走路,没有我的话……”
“你不用担心的,我会送亮介君回家去。”
“可是,阿亮一直和我一起……”
田村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亮介狠狠地打了忍的脑袋一下。
“去不就好了,你这个混蛋。说什么任性话。”
田村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慌忙补充道:“不用勉强的……”亮介体会到了田村这么快就找忍帮忙的意图,他是希望自己两人能够尽快被其他人接受。可是人家这么关心自己,这个迟钝的家伙却一点也体会不到。
“阿亮,可是……”
“快点给我去!”
亮介怒吼,忍把嘴扁成一条直线,很不愿意地说了句“那我走了”,离开了亮介。走了几步,有好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一样站住脚回头望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着忍的样子,田村不由苦笑了起来。
“你们是一直两个人互相扶持到现在的,忍自然会对离开你感到不安啊。对了,亮介君,你的脚要不要紧?”
他把视线投向自己弯着膝盖,尽量不着地的那只脚。
“本来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昨天又撞到了同样的地方;又厉害了起来……啊,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请说吧。我什么都会去做。”
正说着,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大大地摇晃着。田村慌忙抱住亮介,叹了口气。
“你好瘦啊。”
田村的手臂正扶在肋骨突出的地方。因为没东西可吃,所以会瘦也是自然的,田村虽然不是在责备自己贫弱的身体,但就是觉得很羞耻。
“虽然忍君也很瘦,可是你更厉害。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嗯,啊。”亮介回以暧昧的回答。
“这样吗……你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家好了。商品全都乱成一团,住着很不舒服吧。虽然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可住的地方还是干净一点的好。对了,回去之前到伊吹家去一趟吧。他住在药店里,让他拿些药膏胶布给你。”
亮介借着田村的肩膀走着,因为和忍的步调不同,走起来很是困难。
“伊吹是个很认真的男人,拜托他管理药品,他就把那里的所有处方笺都读了一遍。所以很可信的……”一边走着,田村一边这么说。虽然有昨天那样的争执,但他和伊吹关系不错的样子。可是亮介是有什么就直说的性格,所以对那种把自己视做累赘的视线难以忍受。说老实话,他一点也不愿意与伊吹扯上关系,但一是实在需要药品,二是不能无视车站地下街居民中唯一对自己二人抱有好意的男人的关心。
伊吹正在气味独特的药店玻璃柜台里,在收银台的旁边做着分配工作。天花板上用绳子绑着一个手电筒,就好像射灯一样地照着伊吹。见亮介和田村进来,店的主人拉着一张脸迎接了他们。
“你辛苦了。有没有贴布之类的东?”
田村问,伊吹用很不高兴的声音问“是谁受伤了”。
“亮介君啊。他的脚受伤了。”
瞥了一眼亮介之后,伊吹向着田村招了招手。对亮介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后,田村走到伊吹身边。他们小声地进行着会话。说到一半,田村露出很惊慌的表情,心神不定地在收银台附近走着。
“快点去不就好了!”
伊吹很生气的样子,对他怒吼着。
“可是,我还要把亮介君送回家去的……”
“我来送这家伙,就是你家附近的那个鞋店吧。”
田村回到亮介身边,说:“我有急事,实在很抱歉,伊吹会送你回去。”然后就迅速地跑了出去。本以为田村会送自己回去的亮介,对护送自己的人变成了伊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伊吹对自己很是看不顺眼,总觉得他会对自己不利。在只剩了两个人的时候,一种绷得紧紧的紧张感救灾周围弥漫开来。伊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默默地进行着分配工作,完全无视了亮介的存在。
“那个……很对不起,能请您送我回去吗?”
被无视了很长时间之后,自己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也觉得实际很是差劲。伊吹忽然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了起来,走到了亮介身边。他唐突地起脚踢在靠着墙站的亮介的左脚上。亮介一下子丧失了平衡,整个人坐倒下去,好像刺穿了大脑一样的冲击也大大地波及到了右脚。
“你干什么!”
反射性地怒吼起来。伊吹用鼻子哼笑了一下,凑近过来问“你到底是哪只脚不好?”那粗暴的态度和要检查脚的行动之间有着极大的落差,亮介迷惑了,答了句:“右、右脚。”伊吹就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受伤的右边脚腕,也不管“等一下,很疼”的叫声,扭转着脚踝的关节。
“呀啊啊啊!”
激烈的疼痛令亮介差一点就要失禁了。虽然想怒吼,但因为剧痛的冲击,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脚腕以扑通扑通的脉动疼痛着,额头上浮起了一头冷汗。抓着头发,想叫疼的下一个瞬间,他的后脑勺就被用力地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