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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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妹-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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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白笑,“那我把普通话练好些。”

“明明是国语,为什么叫普通话。”

尹白笑着附和:“明明是旗袍,为什么叫长衫。”

“对呀,明明是蛋糕,偏偏叫西饼。”

尹白分析:“都照台湾人的标准,其他地方的中国人要不高兴的。”

两人先淋浴上床。

台青犹自嘀咕:“谁把描红叫出去?”

老实说,尹白也想知道。

参予社交生活是很正常的事,尹白生于斯长于斯,朋友网经过廿多年的编织、修补、精益求精,早已牢不可破,即使辞了工守在家中,消息往来不断,十分热闹。

台青虽然独自在港,又是另外一宗个案,她有纪敦木,这家伙抵得过十个八个普通朋友。

描红的生活最单调,所以尹白一直抽空陪她,也想过介绍异性给她,一则谈不拢,二则快要动身西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照今日看来,描红仿佛已经结识异性朋友。

大都会的人性复杂,台青的担心并非无根,描红虽然聪明伶俐,尹白还是有一定的顾虑。

台青问:“那人会不会是学生的家长?”

尹白笑,“待我套套她。”

学生走了,描红仍坐在露台乘凉,尹白在她身后叫她一声,描红整个人弹跳起来。

尹白很直接的问:“有心事吗?”

描红也不隐瞒,“我想自己解决。”

“你不妨拿出来讨论,我可是老香港,门槛精点,门路熟点。”

描红低着头。

尹白不敢勉强她,回房看几页书就睡了。

房间本不算小,但放了三张床,也就显得挤逼,衣柜在里侧,佣人躲懒,洗净的内衣裤索性放当眼处,让她们自己取用,因此乱得象学校宿舍,尹白并不介意,只觉热闹。

当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描红一张床却空着。

早上台青朦胧的问:“她在什么地方立中宵,着了魔还是怎地。”

“嘘。”

描红进来,往床上一倒,用枕头压住面孔。

尹白要赶去医院,无暇多说,换了衣服便偕母亲出门。

一进病房,看见父亲满脸笑容,情况大佳,先放下一半心,但随即注意到茶几上一大瓶雪白丰硕的百合花,那落地的一半心又吊上去。

母女异口同声问:“什么人送的?”

尹白无缘无故先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白衣女郎,紧张得很。

谁知沈先生给她们一个意外的答案:“维奥丽沈来过了,真大体真讨人喜欢,百忙中下午要上飞机还赶来看我。”

尹白微笑,到底是个国际闻名的人物。

沈太太已听过女儿的报道,知道沈紫茵这个表侄女,一有话题,便与丈夫絮絮而谈。

尹白乘空闲拨电话给韩明生,韩明生却不在,尹白留了话,便回家陪妹妹。

女佣对她说:“二小姐先出去,隔了三五分钟,三小姐也出了门。”

尹白一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禁好气又好笑。

描红当然是出去赴约,而台青这个小淘气,分明是好奇心过于炽热,盯梢而去,否则哪里有这么巧。

拆穿后又有一场大吵。

尹白取过泳衣去游泳。

她猜得不错。


  







七姐妹十





描红躺下不到一会儿便起身淋浴,台青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不用很敏感的人也看得出描红心神恍惚到极点。

描红一出门,台青就跟在她身后。

开头还闪闪缩缩,十分钟后,台青发觉就算大声叫她,描红也听不见,于是笑咪咪地不徐不疾跟在描红身后约三五公尺之遥。

描红没有叫车,附近有间清静的咖啡馆,平日去的多数是过一条街那间大学的学生,描红想必是约了人在那里等。

那人相当体贴呀,知道描红人生地不熟,便挑选一个这样的地方。

果然,描红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进去。

台青踌躇了一会儿,既然到了这里,不探一探庐山真面目实在心痒难搔,台青接踵而至。

咖啡室里灯火比较暗,台青找到角落位子坐下,慢条斯理叫了杯冰茶,满脸笑容,目光追踪描红的白衬衫,不错,她对面的确坐着男伴。

慢着,台青看真了,蓦然收敛笑意,不可能,台青握紧拳头,忍不住霍地站起来。

台青不能控制自己,一直向描红那张台子走去。

假如坐在描红面前的人是纪敦木,她都不会那么震惊,座中两人见有人走近,下意识抬起头来,呆住。

台青什么话都讲不出来,过半晌,只说:“沈描红,你怎么对得起姐姐。”

不错,握着描红的手的人,是韩明生。

台青大惑不解,“你。”她指着韩君说:“你陷我姐姐手不义。”

可怜的尹白,可怜的尹白。

韩明生连忙站起来,“台青,你先请坐下。”

描红脸色灰败,一动不动。

台青红着眼睛说:“描红,你太离谱,你该想想尹白如何待你,你怎么可以!”

描红长叹口气,“你说得对,台青,我不可以,韩明生,你听见了?”

韩明生冷静的答:“你们根本不了解尹白,她才不需要你们怜悯。”

台青双眼瞪着韩明生。

只听得韩君对描红说:“尹白会谅解我们的。”

台青说:“不能因她大方面一再伤害她,尹白也是血肉之躯。”

韩明生忽然冷冷问台青:“这是你良心发现后的表态辞?”

台青象是被人掴了一巴掌,目定口呆,渐渐低下头来。

对,她有什么资格开口,当初她何尝不以同一手法自尹白名下把纪敦木夺过来。

台青站起来,“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你当我什么都没看见过,我不会说出去。”

描红拉着台青,“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台青不理她,一径向前走。

描红在身后叫:“台青,台青。”

台青转过头来,叹口气,“你现在可明白我的处境了吧,此刻你不会再讽刺揶揄我了吧,偏偏他的现役女友会是尹白。”

描红与台青坐在路边的石登上。

台青说:“叫我俩怎么回家见尹白呢,住她房穿她衣服吃她饭抢她男朋友,我们会不会禽兽不如?”

描红不出声,任由凉风打乱她的碎发,台青觉得她俩同病相怜,不禁握紧描红的手。

描红低低说:“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仇视我。”

“你那些自卑感一点根据都没有。”

描红说:“我一向肯定你有偏见,视我如匪。”

台青忍不住说:“荒谬。”

过一会地描红心灰意冷的说:“我想回上海算了。”

“胡说,千辛万苦的出来,什么成绩都没有,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你还没开始呢。”

“我不肯定熬得下去,这一两个月的生活给我很大启示,自费留学是不可能的事,造成你们庞大负担,亦非我所愿,同你跟尹白一样,我的性格也带点不羁、浪漫、骄傲,我不想一辈子坐在书桌前替孩子补习功课。”

台青说:“我父亲愿意支付你一切所需费用,对他来说,真是小事。”

描红苦苦的笑,“可是,那样我就抬不起头来了。”

台青看住她,“你真的想回去?”

“将来再等机会,有志者,事竟成。”

“你这点倔脾气,倒是再象尹白没有。”

“我拿什么同尹白比,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一个姐姐。”

“她不自私,她愿意把最好的拿出来与我们分享。”

描红说:“香港人一向慷慨,你也该知道历年来他们探亲时携带的礼品数目何等惊人。”

台青沉默。

“我一直没敢问你,”描红抬起头来,“你与小纪,也很受一点压力吧。”

台青无奈地坦诚相告:“当然,结婚,摆明对姐姐不起,不结婚,更加对姐姐不起,左右都是个罪人。”

描红心中同情悠生,“这么大的顾忌,仍在一起,你俩是相爱的吧。”

台青点点头,惋惜地说:“谁在婚前没有异性朋友,不幸他认识尹白在先,换是别的女孩子,十个八个也不相干。”

台青讲的,正是描红此刻的处境。

更难的一层是,描红看得出,尹白重视韩明生,远远超过纪敦木。

想到这里,描红不禁万念俱灰。

她一心一意图上进报答尹白,没想到半途杀出一件这样的奇事。

内心似被虫蚁啃咬,说不出的痛苦。

“回去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坐通宵。”台青说。

描红摸摸胃部,“肚子也饿了。”

一个人,倘若不用担心饱与饥的问题,相信容易维持尊严。

“台青,”她恳求,“请你为我暂时保持缄默。”

“你放心。”

她们回到家,尹白来开的门,一脸笑容,打趣地问:“我有无看错,到什么地方去握手言欢来着?”

描红惭愧得无地自容,低头回房间去,一言不发。

尹白低声问台青:“你探到什么?”

台青勉强圆谎:“她想家。”

“啊。”尹白十分同情。

台青不由得在心中嚷:姐姐,姐姐,你真傻,读书工作都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在这种事上笨得似一条牛,木知木觉,失去一次又一次?

台青的神情也有点萎靡。

尹白问:“你也想家?”

台青没出声。

“你母亲快要来看你,之后我们就该动身了。”

三姐妹倒有两人吃不下饭,沈太太挂住丈夫,只喝一碗汤,尹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据案大嚼。

描红呆呆的注视尹白,目光充满内疚,忽然放下筷子,走到露台去,台青跟着过去安慰她。

尹白小怀大慰,“你看,她们终于冰释误会。”

沈太太一半玩笑,一半颇有深意的说:“是吗,当心她们联合起来对付你。”

尹白再添半碗饭,不在乎的说:“她们会的伎俩,我也懂,不怕不怕。”

沈太太有一句话说不出口:这些姐姐妹妹相比,尹白,你差远了。

笨女人生笨女儿,沈太太怜惜地看住尹白,“妈妈没有天份让你承受,真不好意思。”

尹白大奇,“你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母亲。”

多数父母亲会得埋怨子女蠢钝,口头禅是“不知道象谁”。

沈太太摸着尹白的手背,“你爹明天可以出院了。”

“不影响行期吧。”

“幸亏不会。”

“母亲,你对远行的感觉如何?”

“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

沈太太有点心不在焉,她双眼一直留意露台上的动静。

只见台青把一只手搭在描红肩膀上絮絮细语。

奇怪,她们俩居然会忽然自动要好到这种程度,里头似有文章。

尹白天真烂漫,一点不予注意,只嚷着要吃桂圆。

“我肯定温哥华没有这个玩意儿。”

“有,片打东街榴莲都有。”

描红肩膀耸动,分明在饮泣。

尹白说:“有人告诉我,他们现在已懂得卖玉簪花了,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月下香。”

“尹白,”沈太太忍不住,“你看看描红干什么。”

尹白转过头去,“她想家。”

沈太太闻言黯然,“华人,谁不想家,象你父亲,到了香港想上海,将来到了加拿大又想香港。”

尹白笑,“一生就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中渡过?”

沈太太被女儿逗得笑出来。

当初留学,半夜醒转,尹白永远搞不清楚身在何处。

“台青倒好,观音兵跟着走。”

尹白答:“想必是,我不大好意思追问详情。”

“你看得开我也很高兴。”沈太太温和的说。

尹白微笑,“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小纪认识我的目的,不过是为着要转接结识台青。”

“尹白,这个夏天,你改变太多太多,总算长大了。”

“我很不舍得呢。”

沈太太说:“不好,连台青都哭起来。”

“让她们发泄发泄。”

“我去劝劝。”

沈太太走过去,半晌总算是劝住眼泪。

这时候,韩明生打电话来,尹白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说一句:“噫,好久不见。”

“尹白,我有话说,明天下午你可有空。”

“明后天都不行,父亲不知哪一天要出院。”

“那么星期五下午。”

尹白见他语气郑重,便取笑他:“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有说不尽的话。”

“星期五下午四时老地方见。”

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尹白还来不及纳罕,描红的学生又追上门来。

描红一个礼拜教七天,上午两节,下午三节,一直到十点多不停,尹白出这个主意本来是为着替描红消闲,没想到描红要证明独立,竟当一项企业来做。

尹白见描红心情甚差,而学生也不过是住在附近,便替她回掉。

沈先生第二天下午就出来了。

身子略见虚弱,但无大脑。

沈太太赶着服侍丈夫,心无旁惊,尹臼忙着做副手,竟没留意描红早出晚归,举止失常。

星期五上午尹白特地出去买了一盒父亲爱吃的糕点回来,见房中只得台青在读小说,便问:“描红呢?”

台青不敢回答,只说别的:“尹白,我母亲明天飞机到。”

“咦,怎么拖到现在才说?”

“我见你们都忙,打算自己去接。”

“当心计程车司机把你们载到荒山野岭。”

台青忽然喃喃说:“拿我喂豺狼都不要。”

尹白吓一跳,“这等自卑感不是描红传染给你的吧。”她把一块巧克力蛋糕递过去。

“姐姐,明天妈妈一到,我便会同她说,我与纪敦木打算订婚。”

尹白听着,静半晌才说:“你不必忙着向任何人交待,想清楚才做决定。”

到头来还是处处为台青着想。

“我真的决定了,”台青低下头,“相士说我会早婚。”

“这几天你与描红的士气低落,到底怎么回事?”

台青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长叹一声。

尹白见这天之骄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不禁莞尔。

“母亲相当迷信,平常没事都上一柱香一支签,此刻不知如何求神拜佛。”

“明天来了,你可以陪她到此地黄大仙庙去。”

“你不反对?”台青意外。

“妇孺寻求一点寄托及娱乐有什么好反对的。”

“尹白,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听你的口吻,你都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

尹白笑着更正台青,“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故意在日常生活上突出女性的特征。”

“对,是故意的吗?”台青问。

尹白笑,“这是最后一招,未到性命关头,不能露出来。在童话中,虎是猫的徒弟,猫把所有武艺传授给虎,虎便想吞吃猫,猫于是纵身上树,原来他留着绝招救命。”

台青不出声,讲理论,尹白真是一套套,奈何纸上谈兵,现实生活上,碰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些事。

尹白对镜化妆。

台青问:“其余姐妹好象还没有给我们回信。”

“别急。”

台青见尹白特别留神配色,“约了谁?”

“韩明生。”

台青噤声。

尹白临出门跟台青说:“描红回来,同她说,冰箱里有果子冻蛋糕。”

尹白轻松地下楼叫车,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在前面等她,人类自称万物之灵,对于命运的安排,却一无所觉。

韩明生比她早到,一见尹白便站起来,她几个男朋友都坚持执行这种礼仪,尹白只觉舒服。

尹白喜欢孜孜打量韩明生,“真亏你们男生一整个暑天背着西装外套。”

两个月不上班,尹白的武装解除得七七八八,姿态比常时天真,韩明生更不知道如何开口,鼻尖渐渐沁出汗来。

他头皮发麻,硬着心肠,没头没脑的说:“我同描红商量过了。”

尹白一怔。

韩明生鼓起勇气说下去:“投亲靠友总不是法子,我愿意带描红到伦敦,一切开支由我负责。”

尹白何等聪明,听到这一句,即时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

韩明生接触到尹白的目光,觉得寒飓飓,他低下头,“对不起,尹白。”

尹白镇静地坐着,外表什么异象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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