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高姚,头顶仅及他的下巴。他轻轻地将下颚顶着她的乌云跸首,热热的鼻息吹在发上。她忽然对拥住她的瘦长身躯产生轻微的羞怯,一阵轻颤窜过全身。
鸿宇察觉她停下脚步,锐利的眼眸灼灼对上她的翦水双瞳,银白的月光仿佛钻入他的瞳孔,焕发出灿亮如星的光彩。她掉开视线,有些心荡神摇、有些心慌意乱,恍惚中承受着奇异而强烈的情感冲击。
“我……我该回家了。”她退后一步,眩惑地看他最后一眼。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匀称纤细的背影匆匆跑开。
和秦紫萤约两次相遇
首次见到她,她是只虚张声势的小野猫,振振有辞地向抢匪要回她的失物,不知天高地厚得令人为她捏把冷汗!
再次遇见她,她像个伶俐俏皮的小精灵,狡黠中藏着天真,咭咭咯咯地与他谈笑风生。
如此热情天真的小家伙,有着一张明媚照人的脸,用一颗轻快纯稚的心迎向世界。
他的心湖浅浅地泛起涟漪,愉悦地期待着两人再一次的相逢。
“雯雯的生日舞会好玩吗?”程秀勋从客厅走出来,含笑问着神情恍惚的侄女。
紫萤茫然看她一眼,眨眨眼缓缓从迷蒙的幻境中醒来。
“刚开始很无聊,后来比较好玩。”而那名奇异男子则是无聊与好玩的分界点。
“玩得开心就好!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叔叔呢?”她转身走上楼梯。
“他和客人去隔壁找你向伯伯。我早跟他说雯雯今天开舞会,向家热热闹闹的,要他改天再去,他偏不听——“
她忽然停下脚步,打断婶婶絮絮的唠叨。“婶婶……”
秀勋对侄女迟疑的口气挑高眉毛。“怎么了?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才不是呢!”她走下楼,不依地对婶婶撒娇。“你老是把我想得这么坏,人家只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秀勋揽住她的肩头,眼神怜爱横溢。
他们夫妇俩对这小姑娘,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心诚意地疼惜了她五年,目睹她由一个顽皮好动的小丫头出落为一名亭亭玉立的纤秀少女。
二十岁!正是一位青涩姑娘蜕变为成熟女子的花样年华。瞧她这双清灵圆亮的大眼睛,秀勋怀疑有谁能说得出拒绝她的言词。
“小姑娘,留着这副表情给你那些追求者吧!向我施展魅力是没有用的。说吧!你想打听谁?”
“叔叔今晚的客人叫什么名字?”
秀勋微怔,压根儿猜不到她居然会问起一位毫不相干的人。“问他的名字做什么?你认识他?”
“我也不确定。今晚雯雯说,她看见叔叔带着一名客人上楼找她爸爸。稍后我又在她家花园里遇见一个陌生人,所以觉得很好奇啊!”她很明智地略去两人共舞的部分不谈。
“小萤!”秀勋娥眉微蹙,牵着她到客厅坐下。“他有没有对你提起他的名字?“
她点头。“当时音乐很吵,我听不清楚,好像叫什么『何宏裕』的!”
应该是他!“你听我说,小姑娘,叔叔的客人叫贺鸿宇,婶婶不希望你和他太接近。”
“为什么?”想必是他!婶婶脸上紧蹙的眉心令她不解,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呀!
“因为你才二十岁,还年轻不懂事。贺鸿宇对你而言太深沉了,不是你适合去接触的对象。他在公事方面是个正派的人,所以叔叔很喜欢和他的建设公司合作,但是在交友方面他却……却……”她仔细推敲,想找出一个适切的形容词。
“没有固定的对象?”紫萤想起他适才对自己感情生活的描述。
“对!正是如此!”秀勋似乎对她理解的程度松了一口气。“虽然你日后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婶婶还是希望你小心一些,别……”
“婶婶!”她打断秀勋的话,勾住她的手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就有喜欢的对象,还可能看上其他人吗?我又不是雯雯,见一个爱一个!”
秦文夫妇很早就知道她暗恋着梨山上的一位大哥葛树仁。
秀勋依然不放心。“是吗?既然如此,你问起那个人做什么?”
“我……”她顿了一顿。“好奇嘛!早说过人家只是好奇啊!”她对婶婶皱皱鼻子,转身跑回房里。
被婶婶一说,那位贺鸿宇似乎成了一名大坏狼。奇怪的是,她并不做如是想。
据他的说法,他得经营自己的公司,并兼顾家里的事业(呆子也晓得,凭他的举止气势,家里绝不可能只做做“小生意”。)他又是个长子……哇!身兼数职呢!忙都忙晕了,哪可能有馀裕去拈花惹草?
其实,最令她信服的是他浑身所散发的气质——冷然自持,疏离中带着一股奇异的安全感。
板起脸孔的他一定很吓人吧!
今夜他却温和亲切地和她畅怀谈笑。多奇特的人啊!
她轻轻翻身,望向窗外的半掩明月。
两人月下共舞的情景不期然地跃入心中
第2节
“李安婷!”
安婷转头在人潮中搜寻适才叫住她的声音,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孩排开人群迎上来。“挤死我了!下回学乖了,绝对不参加任何毕业典礼。”她吐出舌头,喘得像小狗一样。
“不参加也罢!除非你打算考插大,否则也的确没有任何毕业典礼可参加了。”安婷提醒同学。
“这也没错!”小兰的双手拚命在脸旁煽风,斗大的汗珠仍然不断地冒出来。”喂!小姐,你的衣服里是不是藏了一台冷气机,同班五年我看过你流汗的次数比我阿妈的牙齿还少!”
“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哪!”她眨眨眼,脸上的表情转为促狭。
“少来!你如果是冰肌玉骨,我就是爱斯基摩人。”话虽如此,小兰不得不承认安婷温婉文静的气质确实像针清凉剂,有助于平抚炎炎夏日中浮躁的心情。“言归正传,离我们到分发学校报到的日子还有个把月,阿胖他们打算来个环岛旅行,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凑一脚?”
“不行吔!梨山老家正在采收梨子,人手可能不够,我得回家帮忙才行。今天下午有个邻居会到台中来送些货,我爸替我和他说好了,请他顺道绕过来载我回家,所以恐怕没法子加入你们,对不起。”
“你要回山上去?报到的事情怎么办?”
“没问题的。”安婷想到这一点就很开心。“我的分发学校离老家不远,连通勤的麻烦都省了。”
小兰翻个白眼。真是败给她了!“我真佩服你,前几名毕业的学生哪一个不想留在市区,只有你还留着苏武牧羊的精神,拚命往北大荒跑!”
安婷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的确!当她缴交分发志愿表时,系上的老师还以为她填错了,特地找她谈话,直到她再三保证自己确实希望回“梨园国小”执教,他们才开始审理它的分发程序。
所有知道这项决定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大怪胎,放着城市的肥缺不占却跑到深山野岭,只有少数朋友明白回到梨山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看一眼手表,对小兰抱歉地微笑。“已经两点了,我的朋友三点半会来接我,我得回去等他才行。”
“好吧!自己保重,我挑个暑假找阿胖他们一起上梨山看你,别忘了我们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哦!”
“没问题!”她依依不舍地挥别好友。
紫萤老爱笑她是个关不住的水龙头,这个毛病五年来依然改不过来。
回到宿舍后最后一次检视昨夜打包好的行李,为自己泡杯红茶静待葛树仁抵达。
仔细算算她和树仁也已一年没见了。平日她放长假回家时,两人也往往各忙各的,偶尔在半路上碰面向来只是点头招呼,她的性子依然羞怯内向,更不可能主动和他攀谈,连多看一眼事后都要脸红上半天。于是五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交谈的句子不超过十句。久别之后她更连这个人是俊是丑都说不准了。
说不定他的体重已在爬升当中,或像葛伯伯一样头发日渐稀疏。她吐吐舌头,为自己不太厚道的想法心虚。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她赶紧打开房门。
“对不起,我来迟了!卸货时出了点问题,没害你久等吧?”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孔在门口对她微笑。
安婷对门外的高大男子眨眨眼睛,白皙的脸庞渐渐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天!幸好她刚才的想法保留在心里没有大声说出来。任何人一见到葛树仁立刻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是个身材走样的工人,他完全继承了葛伯伯山东汉子的高大体格,黝黑的肤色更一望而知是个长年待在户外工作的人。
树仁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其实心里早已翻腾不定。他对李安婷的印象非常模糊,只记得她从前总是跟在紫萤后头,秀秀气气的不爱说话,除了很会脸红以外——这还是紫萤提供的资料——其他时候都是白白净净的。今天是他过去五年来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她,他不禁怀疑从前为何未曾注意过她清秀娇弱约五官和气质。
安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脸颊的红潮开始加深色泽。“我……我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里面有两箱书挺重的,我搬不动,可能得请你帮忙。”
他凝视她羞红的双颊,有些好玩,也有些怜惜。她的性子还是这么腼腆,怎縻管得动山上那群活蹦乱跳的野孩子?
“行李我会负责搬上车,你四处看看有没有漏了东西,免得上路之后我们还得掉头回来。”
她应了一声,忙不迭钻进浴室,赶快冷却自己发烫的双颊,硬是待了十分钟确定神色如常后才敢跨出门外。
树仁这趟驾驶一辆小货车下山,座位虽谈不上舒适却很宽敞。
十分钟后她耐不住车内静谧的气氛,轻声开口。“谢谢你特地绕过来接我,希望没有占用你太多时间!”
“别客气,应该的!”树仁自己也是个木讷的人,想多和她聊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狭小的空间再度陷入沉默。
这回换成树仁先开口。“你在台中应该交到不少朋友?”
“还好!”
沉默
“你家果园今年的收成还好吧?”
“比去年好一些。”
沉默
“终于毕业了;有没有特别舍不得的同学?”
“一、两个!”
沉默
“山上的朋友还好吗?”
“大家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的。”
沉默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互看一眼后,终于笑出来。
“你先说。”安婷依然不敢多看他。
他迟疑一下,问出一个藏在心里良久的疑问。“你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他真正想问的是“男朋友”。
她冰雪聪明,立刻黯出他的言下之意,好不容易重拾自若的心情再度乱了节拍,她彷佛听见血液冲向脸颊的声音。
“没……没有。”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他憋住的一口气终于轻呼出来,心情顿时放松不少。“嗯!我也没有。”
她的心扑通直跳,不敢深思他说出这句话的用意。
他偷眼瞧她娇艳的脸色,暗怪自己说得太明显,只怕已经唐突佳人。
“你和紫萤仍然保持联络吗?”他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从她的好朋友开始谈起应该很安全吧?
紫萤?她脸上的红潮稍褪。不错,这才是他们应该谈论的主题。树仁是紫萤心中的白马王子,她当然应该为她美言几句。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但是信件和电话一直没断过。她在台北过得很好,寒暑假常陪叔叔出国,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追求者自然很多……”她连忙打住,心虚地瞄他一眼。“不过,她对他们从不动心。”希望不会越描越黑!
树仁莞尔,想起紫萤小时候对他的迷恋。如今她也二十出头了,应该已从当年不成熟的感情中清醒过来了吧?
安婷瞄见他的笑容不禁在心底自问:他听见紫萤没有男朋友时为何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他……
她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
贺鸿宇坐在沙发椅上翻阅着一叠文件,不时垂下手搔搔圣伯纳犬“阿成”的大头颅。它慵懒地躺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先生到了!”管家进来通报。
“请他进来!”他拍一拍犬狗的脑袋。“『阿成』,到外面去!”
它抬起头来环顾一下清凉舒适的客厅,侧头想想主人的命令,挣扎半晌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这只狗只听你的命令,上回管家使尽力气还是拖不动它。”老律师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大狗,批评中合着一丝兴味。
“还不是被我那两个弟弟给宠坏了。再说,以『阿成』十一岁的高龄,它很明白自己大可在家里倚老卖老,没人敢多说它几句。”他招呼律师坐进对面的单人沙发。
陆允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暗暗为他不凡的气势喝采。他担任贺家的专任律师已经三十年。自从六年前贺家的大家长宣布退休,将掌门的棒子交给长子贺鸿宇后,他也转为对鸿宇负责。他必须承认,鸿宇的生意头脑不但不逊乃父,更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贺氏的家族企业在他的经营下日益壮大。
然而,为了担下这份庞大的产业,他也相形付出不少代价。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时,除了管理家族企业外,更得分神兼顾七年前凭自己实力一手创立的建设公司,空闲时间——如果有的话——全被数不尽的公司报表、企划书等填满;偶尔抽空请个女性朋友出去吃饭,还得被三流杂志或同行渲染一番。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他如何维持一贯的镇定自若常令陆允纳闷不已。
“陆先生,我委托你调查的事情应该有眉目了吧?”
陆允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叠文件。“是的,这块地的原地主确实姓秦,他去世后出妻子宋婉卿继承,两人有个独生女叫秦紫萤。”
鸿宇为何对这家人的生活背景感兴趣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但是他很明智地没有表现出来。
“那块地皮为什么被拍卖?”鸿宇深思地问。
律师掏出一本小黑册子开始简报。
“秦源生前是个果农,在梨山拥有一座占地十二甲的果园,经营得很成功,此外他也投资了几家农药公司,收入状况一直不错。十二年前他意外去世,妻子宋婉卿接下经营的担子,但是她对经营果园是个大外行,丈夫生前的投资也被她弄得血本无归。
“三年前她将果园抵押,同银行贷款以支付债务。然而秦家果园这两年来收成不好,销路比不上附近的葛氏果园,今年四月终于因为付不出贷款利息而被银行拍卖地权,由您主持的『飞鸿建设』得标。”
“嗯!这可有趣了。”鸿宇喃喃自语。
办产权交割时,他看见原地主的姓名是宋婉卿,全中一突,被这个名字触动某个潜藏的记忆。
他记得秦文曾向他提过,秦紫萤的老家在梨山,母亲宋婉卿独立经营一座占地不小的果园。
别问他为何记得起这种小事,反正他就是记得!事实上,他发现只要和秦紫萤有关的点点滴滴,无论多么微不足道他都会将它们储存在脑海里。
叫“宋婉卿”的女人很多,在梨山上经营果园的农人也不少,但是两者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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