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妶依?保险?靳妈缓缓转头望着意识恍惚的儿子,若有所思的挑起了眉。
而床上挂着一抹满足的笑,安通陷入睡梦中的靳宇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柳妶依这两天来老觉得眼皮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凶兆似的——
“妶依,二线电话!”
头顶上遽然响起的广播,让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柳妶依猛地惊跳起来。
她一把抓起电话,急忙说道:“您好,我是妶依。”
电话另一头显然被她惊人的音量给吓着了,好半天没有出声。
一直到办公桌对面传来同事林晓芳低低的窃笑,柳妶依才猛然惊觉到自己声音大大了。
“对不起,我是妶依,请问您是哪位?”她努力压低嗓音,有礼的问道。
“喔,柳小姐,你好!”另一头终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我是靳宇璜的母亲,不知道我儿子前些日子是不是经由柳小姐向贵公司保了险?”
“是的、是的!”一提及靳宇璜,柳妶依的脸蛋不由自主的微微泛红,却仍热心的说道。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对保险合约事项不了解,或者是保险的内容有争议,我都可以亲自过去为您做更详细的解说……”
“不是的!是我儿子出了车祸。”
“什么?”靳宇璜出了车祸?柳妶依一口气全哽在胸口。
霎时,她浑身像是被抽空似的,麻木得好半天无法思考。
误以为柳妶依突来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反应,靳妈再度解释道。
“喔,是这样的,因为他的伤不轻,恐怕得在医院住上个把月,我想请问一下这份保险是不是有医疗给付?”
“有的、有的!”柳妶依点头如捣蒜。“我马上调出靳先生的保险资料,立刻就帮您把慰问金送过去。”
“不急!现在时间还早,柳小姐慢慢处理。”
“不成,这事情很紧急,我一定会尽快处理,请靳伯母放心!”柳妶依急道。
“柳小姐,冒昧请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我儿子的?”电话另一头突然问道。
“我跟靳先生是、是……”柳妶依左右看了一下,才不自在的低声说道:“我们是经由婚友社介绍认识的。”
“原来如此!”电话那一头不知怎么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那就这样了,我还得去替我儿子炖鱼场补脚伤。”
他连脚也受伤了?!
霎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揪疼,柳妶依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难过。
“靳伯母,等……等一等!”冲动之下,柳妶依唤住了靳妈。
“柳小姐还有事?”
“请……请问……靳先生他还好吗?”鼓足勇气,她终于结结巴巴的问出口。
“呃——”电话另一头的人显然愣了下,而后一句隐约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的样子有点惨,不过,他没事!”
“那他住在哪间医院?”柳妶依又急忙问道,然而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关心得大不寻常,便又赶忙解释道:“喔,我是想送慰问金过去,顺便跟他确认一下保险条款。”
“他住在亚大医院。”电话另一头的笑意更浓了。
“谢谢靳伯母,我立刻就赶过去。”
虽然满脑子乱哄哄的,但柳妶依总算整理出一干所需的资料,向会计领了一笔临时慰问金,便拎起塑胶袋往外冲。
这辈子,除了七岁那年父亲在医院过世时那次,柳妶依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那么焦急、难受过——
惟有——这回!
“……对!他出了车祸,昨天才住进来的,麻烦你帮我找找!”
才一大清早,靳宇璜就听见了妶依的大嗓门,在梦中嚷得他不得安宁。
“小姐,抱歉,我们外科病房没有这个病人。”
“不,一定有!他叫‘斩’宇璜,昨天出的车祸……对!他还伤了脚。”
拜托!他姓靳,不姓‘斩’!
靳宇璜在梦中忍不住揪起了眉头。
好端端出了车祸已经够倒霉了,一大早还做这种恶梦,真是!
好半晌,护士小姐为难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姐,很抱歉,我真的找不到你朋友的名字,不过你说的这个名字,倒是跟我们另一个病人的名字很相似。”
“我看看!就是他!”石破天惊的嗓音几乎刮破靳宇璜一层耳膜。“我要找的这个人就是他,我一时紧张念错了,他叫靳宇璜没错。”
“喔!他住在913单人病房。”护士小姐尽职的报告道。
“护士小姐,谢谢你!”
913?奇怪,这号码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靳宇璜昏昏沉沉的想。
他奋力抗拒阵阵浓浓的睡意,努力思索着,那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也直朝他的病房而来。
“靳先生靳先生!”
半晌后,那个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就近在耳畔,不厌其烦的叫着他。
靳宇璜缓缓睁开眼,一张放大的国剧脸谱就近在眼前,吓得他整个人弹跳了起来,心脏几乎停摆。
“你来这里干甚……哎哟……”
怒气还来不及发作,他已吃痛的捧着伤脚,整张脸——不,严格来说应该只有半边,另外青肿得较厉害的半边,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肿得几乎没有知觉了,霎时全扭曲了起来。
“靳先生,你赶快躺好,别起来!”
柳妶依见靳宇璜裹着一层厚厚石膏的脚,赶忙压住他道。
“你究竟见鬼的是怎么找来的?”靳宇璜挥开她,挣扎着想坐起身。
“是……是你妈妈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你出了车祸,所以我就马上过来看……呃,不!过来送慰问金。”
柳妶依看着靳宇璜脸上明显的愤怒以及嫌恶,顿时怔住了。
“走开!”靳宇璜愤怒的吼道。
柳妶依不知道他的怒气打哪里来,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只能呆站在原地。
“可是这慰问金,还有——”柳妶依不知所措的看着手上的水果。
“我收下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靳宇璜一把抢过她手上的东西,忍耐的吐出一句。
柳妶依看着他不友善的态度,以及伤得令人不忍卒睹的脸孔,心头那股莫名的痛楚揪得她异常难受。
他原本俊逸的好看脸孔,如今已经青肿得难以辨认,一双修长的腿更是被重重包裹的高悬着,整个人看起来除了狼狈还有憔悴!
“好吧!那我……我走了!”
临到门边,柳妶依不放心的回头看着病床上的靳宇璜,试探的问道。
“呃……靳先生,你父母没有来?”
“他们年纪大了,不可能整天待在这里。”闭着眼的靳宇璜不耐的丢来一句。
“那你的看护呢?”
“我不需要看护。”
“你就这样一个人?行动不方便,却连一个能在身边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柳妶依不敢置信的瞠大眼,嗓门不禁也大了起来。
“柳小姐,这些都不干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靳宇璜不客气的再度下达逐客令。
“不行,你的脚不方便,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再说,服务客户也是应该的啊!”
柳妶依二话不说,义愤填膺的撩起衣袖就朝靳宇璜走了过去。
“你看,你的床单皱得不成样,还滴得全是碘酒,连桌子也一团乱,这住起来怎么会舒服?我马上就帮你换。”
废话!他瘸了半条腿,只剩下一双能力范围只在三十公分以内的手,他的环境能清洁到哪儿去?
靳宇璜不以为然的揪起了眉头,一边赶忙阻止柳妶依。
“我不需要……喂,妶依你听到了没,我不需要……”
不顾靳宇璜在后头的叫喊,柳妶依已经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抱着一叠床单、枕巾回来了。
“我说我不需要任何帮忙,你赶快走吧!”
眼见花花绿绿的身影,兴致勃勃的开始忙碌起来,靳宇璜气得只差没跳起来。
“不行!你的情况实在需要有人在旁边照顾。”
柳妶依不为所动的趁他仰头抗议的当口,利落的抽出他的枕头换上新枕巾。
“我会找人来,你还有工作就尽管去忙你的吧!”无计可施之下,靳宇璜只得尽量以缓和的口气说道。
“你放心,我已经请了假,再说,有什么事比这个还重要呢?”柳妶依热心的仰头朝他一笑。
“你……你简直会气死人!”靳宇璜气得牙痒痒的。
他终于发现柳妶依不只嗓门大、穿着俗气、好管闲事,还很固执。
“你别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这点小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始至终从没需要她帮忙!
靳宇璜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天底下竟会有这么迟钝的女人。
他确定她的神经一定条条都比钢丝还粗,看来他得求老天保佑他另一条腿了!
才刚这么想,就见她以“力拔山河”的气势,一把举起他的伤腿,靳宇璜心惊胆跳的急忙吼道。
“喂喂……你小心点,我的腿才刚固定好,这可不比拉保险,你什么也不懂,当心把我给弄瘸了。”
“你放心!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常常到医院当志工,帮病人换床单,甚至翻身、擦澡我都会,这区区小事还难不倒我。”
柳妶依嘴里叨叨细数着,一边利落的替他左右各一翻身,一张干净平整的床就这么铺好了。
放心?看她这么粗鲁的把他东翻西拉,他会放得了心才有鬼!
再说,这女人也真是会吹牛,医院里的志工全都是一些无所事事的门外汉,护士眚怎么可能会把这种工作交给志工?
“医院里的志工全是专门送书报的。”
靳宇璜不以为然的瞥了柳妶依一眼,故意找碴似的悻悻然回了句。
“我从国中开始就到医院当志工了,这些事做了这么多年,对我而言不难。”十几年下来,医院上上下下就跟她家厨房一样熟。
柳妶依不喜欢医院,却总觉得到医院来当志工,才算是真正做了些事。
靳宇璜抬眼瞥了她一眼——她从国中就开始服务社会?年纪轻轻就这么鸡婆!
这下靳宇璜更加确定她是天性就好管闲事。
“而且,我在大学时还曾经跟着医院到乌干达去做医疗服务,一些基本的医学常识我还懂。”
大学?闻言,靳宇璜不禁狐疑的打量起柳妶依。
她还念过大学?看她一身的穿着跟行为举止,他以为她顶多只有国中毕业!
“你念哪间大学?”他怀疑的瞅着她。
“台大!”
“台大?”幸好靳宇璜闪得快,他差点就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她这个简直像个欧巴桑的女人,竟然还是他的学妹?!
“怎么?宇璜你也念台大?”闻言,柳妶依一脸惊喜的抬头望着他。
“不,不是!”靳宇璜忙不迭的摇头。
仅仅只是客户她都能热诚到这种程度,若是再扯上学长、学妹的关系,她不知道还要再提供什么更“热心”的服务!
眼看赶不走这个鸡婆到家的女人,靳宇璜索性闭着眼不理她。
但不知道柳领依是大过迟钝还是过度热心,她利落的整理着他的桌子,一个人还边叨叨絮絮。不到半个钟头,柳妶依就把整个病房整理得焕然一新。
“好了!”柳妶依抹了把汗,开心的宣布道。
闻言靳宇璜不禁将眼睛掀开一条缝,看着分外整齐的环境挑了挑眉。
这女人懂得整理环境,却不懂得稍微把自己打扮一下?
“你放心休息吧!这里有我。”她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心无城府的冲他一笑。
靳宇璜怔了下,不知怎么的,一刹那间,他的心竟莫名其妙的扯了下。
第四章
“没关系!这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人总是会有需要嘛!”
“还不都是你害的!硬把你那一大袋乱七八糟的水果全往我嘴里塞——”
“水果对身体好啊!我妈说生病要多吃水果才会好得快。”
“我不跟你扯了,拜托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来!”
“不行,让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要不,我闭起眼不看就是了。”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快出去!”
中午时分,靳氏夫妇还没来到儿子的病房门口,远远就听儿一阵不小的争执。
一打开门,只见他们的儿子正以无比狼狈的姿势紧拉着裤子,而裤头另一端竟是一个打扮奇特的年轻女子。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靳氏夫妇瞠大眼看着来回拉扯裤头,力道显然不相上下的两人,怔怔的出声。
“爸、妈。你们来得正好,拜托快把这个女人拉走。”靳宇璜宛如见到救兵出现,急忙嚷道。
“原来是靳伯父、靳伯母,你们……呃……”柳妶依转头热情的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尿壶。“你们好!我是柳妶依。”
她急忙放下尿壶,重新绽起笑容打了声“响亮”的招呼,丝毫不察自己正大剌剌的扯着靳宇璜的裤头。
“你就是妶依啊?”靳妈毫不见外就直呼柳妶依的名字。
“是的!”柳妶依大方的笑着。
“我儿子没有说错,你果然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靳妈欣赏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闻言,柳妶依不觉双眼一亮——
靳宇璜说她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顿时一股莫名的激动涨满她的胸口,整个人也轻飘飘得像是快飞起来似的。
“是啊!还真的会画国剧脸谱哩。”靳爸睁大眼惊喜的嚷道,饶有兴味的研究起她脸上的妆。
“啊?”柳妶依愣了下。
脸上堆满笑的靳妈,不露痕迹的用手肘顶了下身后的丈夫。
“哎哟!”靳爸抱着肚子惨叫一声。
“拜托你们赶快出去,我要上厕所!”
一个显然忍耐已濒临崩溃边缘的声音陡然响起,相谈甚欢的几人倏然一回头,只见靳宇璜的脸已经憋得涨红。
“妶依,这种事让他们男人自己来就好,我们出去聊聊。”
靳妈强忍着笑,把柳妶依带出了病房。
有什么比落难英雄更可悲的?
莫名其妙被车撞进医院已经够令人心烦了,如今那个刺眼的花花绿绿身影,更是成天在眼前晃着,让他住院近半个月以来,心情没有一天好过。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那向来注重穿着的妈不知吃错什么药,看到柳妶依那身怪里怪气的穿着、打扮,以及那没气质的大嗓门,竟然连一句批评也没有。
反倒是三天两头就夸她乖巧懂事,又说像她这么好的女孩子,谁要是娶了她就是谁的福气,那股狂热劲活像是被下了蛊。
女人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动物——从他妈身上,他看到了铁的事实。
相对的,他那家中地位屈居第二的爸爸可就清醒多了,不褒不贬,态度也始终保持中立,这点总算让靳宇璜心里踏实多了。
毕竟年纪再怎么悬殊,男人基本的审美观总不会大离谱。
惟一值得忧虑的是,两个年龄差了足足一大轮,也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十分谈得来,俨然成了同一联盟阵线。
每天只见两人就坐在床边,话题从青菜萝卜一直到是非八卦,相谈甚欢、无所不聊,沟通上几乎没有一丝障碍。
不过——
靳宇璜得意的看着已经拆了石膏的腿,幸好他天生仙骨好的快,才半个月时间他就能下床稍微走动,肯定很快就会出院了,这女人再嚣张也不会大久了。
但靳宇璜的笑容没有维持大久,他冷冷瞥了眼一旁凑在一起的脑袋,耳边还不时传来窃窃私语,让他烦躁的恨不得把枕头塞进耳朵里。
这两个女人也真会聊,眼看从一早八点开始,已经足足三个钟头了,没有一刻停过嘴,好像都不会嘴酸、口渴似的。
“什么?真的,你家旁边的菜市场龙眼一斤只卖十块?”
才刚结束煮红烧狮子头秘诀的话题,靳妈的注意力马上又被那一大袋“俗搁大碗”的龙眼给吸引。
“嗯!这是经过我一个礼拜来几次讨价还价的结果,价钱不满意我就不买,结果到最后,那老板看在我妈也是熟客的面子上,只卖我一斤十块,很便宜吧?”
“妈!”靳宇璜竭力想引起母亲的注意。
“那他摊子什么时候会再来?”靳妈听若未闻的继续拉着柳妶依问。
“我注意过了,他每隔两天会来一次,算算明天他应该会来。”柳妶依笃定的说道。
“妈!”靳宇璜忍耐的再度唤了声,音量已经不由得提高了些。
“妶依,那你若再看到,靳妈妈想麻烦你帮我买十斤。”
爱吃龙眼的靳妈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急忙自荷包里掏出钱来。
一大包龙眼只要一百块钱,实在大划算了!
“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