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帕上绣到一半的那朵芙蓉花,千眠感觉胸口闷闷的,始终无法舒坦,想起肖净官那张老是似笑非笑的脸,她感觉心头更是紧窒难受。
其实,他要娶谁、他想娶谁,都与她无关。
虽然他对她很重要,比任何人事物都来得重要——毕竟他在她脑海里占据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但,对他面言,她却什么都不是,充其量也不过是府里众多奴婢之一罢了。
她承认,他偶尔表露出的细心关怀总会令她感动不已、他不经意的微笑总会干扰她的思绪、他的一言一行总会牵引她的喜怒哀乐,就连老夫人要为他办的招亲大会,氰会令翅在意卖名……
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除了娘的遗言,她很少在乎其他人事物,就连当初被赶出岳府,她都不怎么在乎了……
「一定是因为他不在,害我没事做,才会闲到胡思乱想……」千眠兀自嘀嘀咕咕,赌气似的将绣针穿进芙容花中。「啊!」又刺到手了!
疼呵。
她今天肯定是犯了血光之灾,才会老跟自己的手指头过不去。算了,还是别绣了,明儿个趁早再起来赶工吧。正想要将绣针固定时,冷不防一声嗓音在背后响起——
「妳在做什么?」
「噢!」哀叫一声,帕子连同绣针滑落在地。
千眠反射性将手指塞入嘴中吮着止痛,圆睁着眼望向他,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大跳,又苦了无辜的手指头。
「搞什么?」肖净官皱眉,捡起帕子。「妳在绣这个?」他问。
她吮着指,像只受惊的小羊,乖乖点头。
「妳也在忙招亲大会的事?」他的声音冷沉,压抑着不悦的情绪。
她点头,又连忙摇头。
「有?还是没有?」他的眼睛要喷火了。
千眠被他强势的态度吓到,这才发现他浑身湿淋淋,衣服还滴着水,外头的雨下得很大,看来他是直接穿越雨阵走来她厢房的。
「您淋湿了,要马上更衣才行……」松开含在口中的手指,她担忧道。他这样会着凉的。
「别管我的衣服,回答我的话。」他坚持道。
「我只是帮忙容容而已,因为她一个人绣不完那么多帕子。」
「我不是说过,妳不用做其他事吗?」
「就是因为我没什么事做,有些闷得发慌,所以才——」
她的声音戛然停止,因为肖净官突然拉起她的手,审视着她满布微小伤痕的手指头,眉头拧得更紧。
「我不是说过,我回来之后要见到红点消失?」他的声音更沉了。
「是消失了呀,不信您看。」她主动凑上脸,让他能看得更清楚,她可是有按时在搽药呢。
肖净官凝视她粉嫩白皙的脸庞,隐怒的眼中掩不住关心。
「是呀,它们是从妳脸上消失了没错,但显然全移到手指头上去了。」他不悦道。她可真会在自己身上制造伤痕。
若非他一张臭脸,摆明了是在生气,不然她一定会以为他现在是存心跟她开玩笑,故意调侃她的。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了转变气氛,千眠尴尬干笑两声,忙解释道:「我以前很会绣帕子的,小时候我娘还夸过我手很巧呢——少爷?」
「不准再绣这帕子了。」
肖净官将绣帕丢到一边,拉起她的手,直接往门外走去。一跨出门坎,一阵寒意猛然袭来,还夹着雨丝。
「少爷,等等——」
匆忙间,千眠顺手带起置于房门外的纸伞,想为他撑伞挡雨,但他走得又快又急,她还来不及开伞,他已走入雨中。
「少爷,伞!你淋湿了。」千眠追着他的步伐,想将伞凑给他,无奈踉跄的步子就是跟不上他。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到底在气什么呀?
第八章
待两人来到肖净官的寝房时,连千眠都已淋湿大半。
「进来,把门带上。」他率先进房。
关上门,千眠怯生生跟上,不断偷瞄他的背影。他板起脸的样子好可怕!
「少爷,您是在生气吗?」
「对。」
「您是在生奴婢的气吗?」
「对。」
「因为奴婢帮忙绣帕子?」
「对。」
「对不起……」她也不想做这份差事啊,那让她很难受。
没搭腔,肖净官径自走向木橱,打开第二格抽屉,又拿出一瓶药,转身道:「拿去抹手。」
千眠接过药,受宠若惊,发丝滴着水,但心,暖暖的。
将药瓶紧紧捧在胸前,她唇角漾着笑,同时眼眶忍不住湿热起来。他明明是在生气,竟还不忘关心她。
「妳现在是要哭?还是要笑?」肖净官定定盯着她,态度因她凝视的眼神而稍稍软化。
才说着,她眼中的泪水即刻如珍珠般一颗颗滚落。
「妳哭什么?」他粗嗄道,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该死,她真的可以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少爷,我觉得……我觉得……」她抽噎着,一句话梗在喉间,无法成句。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喜欢他,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她也搞不清楚,她只清楚知道一件事,就是——她真的喜欢他!
所以,她才会无时无刻都在意着他。
所以,她才会对招亲大会心生排拒。
所以……
「妳到底『觉得』什么?」瞧她泪眼汪汪,欲言又止,肖净官一颗心也跟着悬吊着。她可真会磨人啊。
「我觉得……」她望着他,感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冲。天啊,她说不出口,她怎能跟他坦白她的心情呢?他会怎么想?他是主子,她是奴婢!
「等妳说出口,我衣服都干了。」肖净官耐着性子,等着。
千眠垂着头,低声嘟嚷半天,才突兀地说道:「我觉得……少爷您……好像是开药铺的,随时都能从橱子里变出药来……」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破涕为笑。天啊!她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肖净官两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越来越火红的脸颊,像是在欣赏某件稀世宝物般。他先前一回府即和母亲为了招亲大会的事有番争执,心情大坏,笑都笑不出来;一回到净日园,即又瞧见她也跟着瞎凑和绣什么鬼帖子,更是令他火大到极点,可现下,她纯真傻气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却让他火气瞬间消失泰半。
她真有惹毛他的本事,也有逗乐他的本领,而他,乐于享受她展现的一切。
「您看什么?怎么都不说话?」千眠细声探问,强烈感受到他热切的视线,所以不敢抬起头。
「因为我很认真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和妳有关的事。」
闻言,千眠猛然仰起头,眼中闪着动人光彩。
「难道,您想起我娘的遗言了?」她兴奋地以为。
「不是。」
微颦蹙眉。「那……是什么事?」而且还跟她有关?
话未落尽,蓦地,肖净官俯下身,在她尚未了解他的意图前,即吻上她柔润的唇瓣,攫取她口中的芬芳。千眠震慑住,全身僵直,无法动弹。她的双眼圆睁,脑袋浑沌。他他他……在做什么?
他的唇炙热有力,同时又温柔轻诱,属于男人的气息完全淹没了她,令她无法思考,只有本能感受他的进袭。
从湿润发丝沁出的雨水,沿着肖净官有型的脸庞轮廓线条缓缓滑下,落入两人交缠黏合的唇间,一滴、两滴……她的心,热烈狂跳,扑通扑通!
他的无赖、他的专制,全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他有感觉!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悸动感。
千眠轻轻逸出一声叹息。在她柔顺的配合下,他的吻更加深入,缠绕着她甜蜜的滋味,哄诱她的回应。抵挡不住他强势的攻掠,她节节败退,无力招架,只能试探性地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而她生涩的回吻似乎令他非常满意。
绵长的一吻,在她被搅得头昏脑胀中结束。缓缓放开她,肖净官以指拙著她的下巴,唇角噙着得意的笑——
「和我成亲,如何?」
他没头没脑劈来的一句,比刚才那一吻更令她震撼。
「嗄?」他疯了吗?还是又想要她一次?
肖净官笑意更浓,看来更加俊美勾人。
「我既然『轻薄』了妳,所以我诚心建议妳,最好嫁给我比较好。」
「嫁……嫁给你?!」她不可置信。
老天爷,现在是什么状况?!
先前容容和顺生误会她献身给肖净官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让她跳一百次黄河都洗不清,现下连他都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千眠苦着脸,小巧细致的五宫顿时纠结得像个包子。
「当一个男人在对妳求亲时,妳却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怕把美好的姻缘给吓跑吗?」他捏住她的鼻尖,忍不住调侃她。
千眠望进他含笑的黑眸中,有迷惑、有心动。但,她的理智还在,幸好。
她用力摇头,坚定道:「我不能嫁给你,也不会嫁给你。」
「妳……拒绝我?」
「对,我拒绝你。」
「在我吻了妳,并且跟妳求亲之后?」
肖净官不可置信。她可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排队想嫁他吗?
这个笨女人,竟然拒绝他!
对于成亲,他从不关心,也不屑一顾。现下,她是第一个引起他有成亲念头的女人。好吧,或许他想娶她的原始动机不是很纯正,但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他从来不给女人这种机会,她是第一个。
「我们身分不合适。」
他耸了耸肩。「我不在乎。」
「我在乎!」她大声强调。「你是主子,我是奴婢。」
「在被妳弟弟卖掉之前,妳不也是京城岳府的千金?」
「嗄?」她怔住,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
「以妳爹岳上良在京城的名声和地位,妳去投靠他,理当会受到良好的照顾才是。我不清楚妳在岳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我想,妳爹死后不过半年,妳就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给卖了,那样的家根本不值得妳留恋……」肖净官伸手拂开黏在她颊上的发丝,盯着她白嫩无瑕的娇颜,真挚道:「无论妳是何种出身,我都不在乎,妳也别因此看轻妳自己。」
千眠震惊得吐不出一句话。她没想到他会去调查她,不争气的泪水再度在眼中氤氲。他是真关心她?还是另有想法?
「成为我的妻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妳。」他轻轻搂她入怀,柔声说道。
此时此刻,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让她好想永远倚靠着,如果这是场美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就算要打她一百大板,她都愿意。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分,他温暖的怀抱对她而言是种奢求,无论他的真心有几分,她都无力承受,这一切不在她的计划中,她只想安分当差,索回属于她的东西,然后约满离开,就这么简单。
「少爷,您应该在招亲大会上寻找更适合成为您妻子的人选,而不是寻奴婢开心。」她强迫自己说出最适切的建议,却感觉心在隐隐泛着疼。「而且我从小什么优点没有,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向来认命,我宁愿一辈子当您的贴身丫鬟,也绝不会嫁给您做侧室。」
肖净官沉下脸。「我娶了妳,妳自然是我的正妻。妳是我第一个想娶的女人,为什么我连妻子都还没有娶,妳自己就抢着要当妾呢?」
「少爷,你不可能娶我为妻的,你娶了我只会在别人面前难以抬头,毕竟堂堂肖府长公子怎能娶个下人当正妻?我已经可以想象别人会把话说得多难听了——」
「这是妳的真心话?妳在乎这个?」
她鼻头一酸,声音微颤。「少爷,您只是想省麻烦,并非真心喜爱奴婢,所以才会——」
「我喜欢谁我自己最清楚,我喜欢妳。」就算他想以成亲来杜绝那些时时送上门的桃花,他也绝不会随便找个女人充数。
肖净官直接而强势的表白让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溃堤,忍不住啜泣起来。
「妳又哭!」他翻了翻白眼。
这女人到底哪根筋有问题?!别的女人恐伯等一辈子都等不到他这句话,她竟然还可以在听了他的告白之后,反而难过得痛哭失声,真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真的喜欢这个迟钝的笨女人!
他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仰头迎视他的双眼。
「嫁给我有这么糟吗?」他沉声问。
摇了摇头,千眠哭得更凶了。
「那妳为什么宁愿跟着她们瞎搅和招亲大会的事,也不愿嫁给我?」见她只顾着哭,他的耐心宣告用尽,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别再哭了,回答我的话。」
千眠吸了吸鼻子,抽噎道:「都是你,如果你当年没有偷走我娘的遗言,我就不会来这里了,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难受……」
「妳这说法还真无赖。」
她已经够恼了,他还故意恼她。她死命摇头,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帮忙招亲大会的事、一点都不想帮忙绣帕子、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到底想娶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全部都不想知道……可是为什么我偏偏就是会知道,偏偏就是要帮忙绣帕子……偏偏心里还难受得紧……」
她说得太激动了,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停下,大口喘气,他还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帮助她顺气。
她用力吞咽口水,深吸气,继续对着他激动喊道:「我只想知道我娘当年到底说了什么,可你却忘记了,对我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记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她倾尽所有力气,一口气吼出心里的想法。
而他却不怒反笑,一副将她看穿了的表情。
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作伴。
半晌,肖净官才又打破静默。「所以妳现在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只是为了妳娘的遗言?」
「嗯。」当然,她有契约绑身,一旦约满就会离开。
仿佛读出她的想法,他道:「如果我一直没有想起来的一天呢?妳就会一直待下来吗?」
「我会努力帮你想起来的。」
「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妳会待下来吗?」
「如果你有认真在想,却还是想不出来,我会一直等到你想起来的那天为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笑容诡异,似有什么阴谋。
「果然在妳心中,妳娘的遗言还是最重要的。」肖净官笑道,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好吧,那我就把它还给妳。」
「啊?」还给她?
一时之间,千眠忘了哭泣,只是傻愣愣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
「难道……你想起来了吗?!」
「可以这么说。」他笑看她。她迷惑的神情很滑稽,让他产生想再吻她的冲动。
「真……真的?」她惊喜,不敢置信。「你真的想起来了?」太好了!
「不过我现在不会告诉妳。」
「嗄?」
倾下身,顺势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然后温热的唇瓣慢慢缓移,贴近她耳际轻声道:「如果妳愿意嫁给我,我就告诉妳。」
千眠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威胁」她?!
原本迷惑的表情瞬间恼火,她鼓起腮帮子,收起先前感动又激动的泪水,被他彻底惹毛了。「你这是绑架!先是偷了我娘的看言,现在竟然还胆敢绑架它!」
他摇头,慢条斯理道:「这不是绑架,只是挑选适当的时机罢了。如何?这个提议很不错吧!」
「你好无赖。」
「只是擅长谈生意罢了。」
「婚姻大事怎能当生意谈呢?」
「有何不可?」他又凑向她,想再偷一个吻。
千眠用力推开他,也有点赌气起来。哼,要谈生意大家来谈嘛!
「除非你先告诉我我娘的遗言,否则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就算你是主子爷也一样!」
她大声宣告完毕,随即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
「我要去『绣、帕、子』了,『奴婢告退』!」
离去前,她用力丢下最赌气的一句话,真的走人,没入雨中。
肖净官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大笑出声。
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奴婢,她有什么不敢的?她什么都敢!竟敢对主子大小声,还敢没替主子更衣就跑了,让主子面临着凉受冻的危险,很奸,这笔帐他迟早会向她索讨的。
思及此,肖净官俊容笑意更开。
原本他的确打算藉由娶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