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个大窟窿。
打那,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尽管后来于美华也很少与农民吵架骂阵了,打儿子也少了,但两个人的感情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恢复到刚结婚没孩子那两年的热乎劲儿了,更难以恢复到婚前秘密同居的那个程度了。
于美华打一怀孕,脸上就长了一片片的蝴蝶斑。生了孩子之后能吃能睡,半年多的工夫就从一百二十斤长到一百五十多斤,与一年前的那个虽不算漂亮却挺利索健美的少妇判若两人。
韩立冬常常暗自长叹:“老驴拉磨,又回到老路上来了。”他小时候,邻居的七婶刚过门时又俊秀又老实,可养了仨孩子之后,不知怎的变成了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三天两头跟邻居、丈夫吵架,打孩子。身子也胖成了个大水缸。韩立冬闲下来时,小乔那圆圆的眼睛,微黑的小脸儿又老在眼前晃悠,特别是狂风急雨中学校后边小桥上的生离死别,更令他刻骨铭心,久久怀念。小乔毕业后回到了桃林县,分在财政局,曾给他写过好多信,韩立冬也很谨慎地回过几封。当副乡长的那年秋天的一个黄昏,他一个人挺孤独地住在乡政府的两间房里,正为和于美华闹别扭苦恼地撕扯自己浓黑的头发。小乔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小乔尽情地倾诉了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后,说她跟一个在县林业局当干事的转业军人后天就要结婚了。接着,脱去了上身的衣服。韩立冬虽也很想圆一圆那个美丽的梦,但还是很理智地只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小乔瞪起圆圆的黑眼睛,怒气冲冲地问:“你怎么了?没碰过女人?”韩立冬说:“小乔,请你原谅!我确实不能!我不能干缺德的事!”小乔骂道:“你这个熊玩艺儿,真恨死人了!”又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好一阵子才松开。长叹一声,“我这人,这辈子就这个命啦!”
二人缠绵到晚上八点多,韩立冬最终也没敢迈进那个雷区。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浓浓的夜色中她下了车,回头又望了他的那一眼。后来,小乔来过电话,说那转业军人对她挺好,可她却总觉得不那么称心如意。韩立冬安慰了她一番,就没再跟她联系。过了大约三四年,听说小乔生了个女儿。存了几年的几十封小乔的信,也让他拿到乡政府后院的一条土坑里偷偷地烧掉了。他担心被于美华看到。因工作关系,他也去过桃林县多次,还几次路过县财政局的大楼。几次想去看看小乔,但都没有去。他不愿破坏人家家庭的平静和幸福。只是每当跟于美华闹得鸡飞狗跳之后,就更加思念小乔,思念她那纯洁无瑕的感情。
1986年韩立冬当了乡长,这年他31岁,成为全县最年轻的乡长。1990年到湾岔乡当了党委书记,仍是全县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他不愿把于美华和孩子搬到一块儿。他担心搬到一块儿闹矛盾更多,于美华跟农民吵架、跟自己闹别扭绝对影响自己在乡里的威信。他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一般每周回家一次。乡干部把这事儿叫做周末“改善生活”。人过了35岁,加上工作又忙,对女人的兴趣也有些淡薄了。有时即使回家,也不跟于美华“改善生活”。偶尔“改善”一次也索然无味。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挨了下来。韩立冬被调到县商业局当了局长,分居了十三年的家才合到了一起。按说进了城,于美华也不直接跟农民打交道了,只负责办计划生育宣传员培训班,给学员讲课,也没了与农民打架吵架的条件。于美华打孩子也少了。可两个人的关系,依然不冷不热。
第二天上午11点多,来永给玉儿打了个电话,说中午有事,不回家吃饭了。过了十几分钟,秀娟来了电话,让上她家去吃午饭。
到了秀娟家,玉儿就说了去找韩立冬的情况。秀娟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三姨,姓仝,是俺妈娘家的一个姑表妹。她父亲是个老八路,立过不少战功,‘文革’前在咱县里当粮食局局长,办事非常认真,铁面无私。他有一儿一女,都出生在外地。儿子是1942年生的,起名叫抗战。女儿是解放战争的第一年生的,仝局长开始给起了个名叫前进。仝局长的夫人说前进不大像个女孩名,就叫千金吧。抗战在大西南当铁道兵的排长。千金那年刚20岁,在县化肥厂当电工,因人长得好,都叫她化肥厂一枝花。‘文革’爆发后,粮食局里有个粮仓保管员叫丘什么的带头杀了出来,先是造县委书记的反,联络了几百个人,夺了县委的权,他当上了司令。后来又当了县革委副主任。然后,就带人去揪斗三姨她爸仝局长。仝局长‘文革’前处理过偷国库粮的丘司令。丘司令一直到三十多岁,连个对象都找不上。丘司令说仝局长是走资派、假功臣,关起他来,每天又批又打,坐喷气式,挂牌子罚站。晚上让睡在水泥地上,连块草苫子都没有。加上吃的不好,喝凉水,他又受过十几次伤,没过一个月就不像个人样儿了。千金的妈去求了丘司令好几次,说给老头送点儿衣服、被褥和吃的,丘司令都不答应。千金几次要去找丘司令,她妈怕女儿出事,坚决不让去。这天,千金悄悄地溜出来,找到了丘司令。丘司令一看千金,顿时就呆了。千金就问,能不能把父亲放出来,边治病边接受批判。丘司令说,你要是乖乖地陪上我三个晚上,我马上就放了你父亲。千金站在那里,想了想,把牙一咬说,只要你先放了我父亲,我今晚上就来陪你。丘司令立刻让人放了仝局长。千金当天晚上就去了。丘司令兴奋得都快疯了。说老子一个盗窃国库粮的坏分子,也能品尝局长大人的千金了!只这一晚上,丘司令就舍不得放她了,非让她嫁给他。千金这时已有了男朋友,在天河上大学。那时候叫对象。千金就说,这样吧,我一直陪你,就是我结了婚,你啥时候叫我,我啥时候来,行不行?丘司令说,不行,我就要你!你要是不同意,我立刻再把你父亲关起来,判上十年徒刑。再写封信,盖上县革委的大印,寄到你哥的部队去,说你爹是走资派,让部队把你哥发配回来!千金一时给吓住了。如果父亲判了刑,身体、精神怎么受得了?再是哥哥要是从部队处理回来,这辈子的政治生命就完了。他准备结婚的未婚妻,也得散了。千金对丘司令说,你等我考虑三天,行不行?丘司令说,行。要是你答应了,我马上就解放你父亲,还让你入党、当官。到第三天晚上,千金又去了丘司令那里,说我嫁给你。但我一不入党,二不当官。”
心情在别处 第四章(8)
“后来呢?”
“千金结婚前,给上大学的男朋友写了一封信,只说自己的父亲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不连累他了。可那个痴心的大学生,一个劲儿地来信表达自己的感情,还到化肥厂去找千金。千金吓得要命,苦苦地劝他永远也不要来了,可他又去了两次。这下子可坏了,让丘司令发现了,狠狠地打了千金一顿。结婚后,丘司令就老找茬打骂千金,有好几次千金直想自杀。为了父母、哥哥,她只好忍着。第二年,她给丘司令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这个表弟。开头,丘司令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丘彤球,是让太阳的光辉照耀全球的意思,后来觉得不太好听,又琢磨叫丘征世,即征服世界,也觉不大好。最后叫了个‘永革’,即永远革命。”
“丘司令呢?”
“这家伙作恶多端,迫害的人太多了。还强奸过两个姑娘。逼着两个‘反革命分子’的老婆一块儿跟他办那个事儿。大概是1974年秋季,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在一个造反派战友那里喝醉了酒,往家走,到了望荷桥上,被两个人架起来扔到了沉荷湾里。当时,湾里的水积得很多,挺深。等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丘司令的肚子早鼓得跟大蛤蟆似的了。”
“查出是谁干的没有?”
“当时都认为他是自己掉进湾里的,也没人查。过了一年才听说是有人报复他。可这时,已经到了1975年,造反派不怎么吃香了,也就没人管了。三姨就把儿子的名字改叫了仝小树,随了自己的姓,希望他长成一棵大树。她在化肥厂又干了十几年,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到高中毕业,又当了工人。儿子倒还挺孝顺的。1991年,三姨办了内退,隐姓埋名搬到了羊角村住。打那,连熟悉她的人好像都把她的身世忘了。”
“她父亲母亲呢?”玉儿算了算,三姨跟丘司令过了七年。
“她跟了丘司令以后,仝局长气得吐了血,连生气加窝囊,过了一年就死了。又过了三年,老伴也犯了脑血栓去世了。哥哥抗战后来当了副连长,打山洞的工夫碰上了塌方,牺牲在了大西南,连骨灰都没运回来。父母去世,哥哥牺牲之后,她又几次想自杀,还想带上儿子一块儿死。可又想,儿子虽是跟那个恶棍生的,但儿子没有罪。就想,把儿子抚养成人,教养成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好人。这才咬着牙活下来了。”
“嘟——”韩立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又是二愣子邀他晚上去吃饭。“哥,还是上你最爱吃的八香炖排骨吧?”算上这一次,二愣子已邀了三次,再不去,就不大像话了。“好吧!”“那,我开车去接你吧?”“不用,我骑车子去就行。”
二愣子是高中毕业后在湾岔乡政府修房子时认识的韩立冬。当时他刚结了婚,欠下了一屁股债。父母有病,媳妇有病,弟弟三愣子还在上高中,妹妹上初中。直哀叹自己是破屋、漏锅、病老婆,惨透了。韩立冬了解到了他的情况,很是同情,又看他老实肯干,能吃苦,就为他做担保,贷款买了一辆三马力农用三轮车搞运输。当时给二愣子约法三章:一是注意安全,不开英雄车;二是孝敬父母,不能挣了钱光养活媳妇忘了爹娘;三是不准参与赌博。二愣子连连点头。他很是争气,起早贪黑地给造纸厂运麦秸,给燃料公司运煤炭,给粮所运粮食,反正联系上啥活就运啥,而且无偿地为用户装卸货物。韩立冬还帮他介绍过好几个客户。因自己总算是个高中生,开车的同时把车子的性能也弄了个一清二楚。干了两年多,还上了欠债,治好了父母和媳妇的病,还存下了一万多块。韩立冬又帮他贷了一万多,买了辆二手解放牌卡车。因上中学时,听罗老师几次讲长春第一汽车厂造出了中国第一辆国产车,他对一汽的解放牌有着一种很亲切、很特殊的感情。打那,二愣子的日子就更好过了。供弟弟考上了地区师专,妹妹上了高中,媳妇还给他生了个胖闺女。这时,韩立冬已调到了县商业局。二愣子也觉得在乡里的路子太少,就想到县城去发展。专门找了一次韩立冬,征求他的意见,韩立冬表示支持。于是,他到县城南边租了个院子,干了半年,就财源滚滚。他又买了一辆新解放,雇了两个司机给他开车,又找了个舅舅家的五十多岁的表哥给看院子看车。他骑着辆深蓝色的嘉陵摩托车四处奔波联系业务,成了个挺神气的小老板。后来,觉得骑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的挺辛苦,挺不安全,也不够排场,又咬咬牙,花十几万买了一辆捷达轿子,还是一汽出的。
二愣子虽挣了不少钱,却比较低调,一是从不在人前炫耀自己多么富、多么阔,且对那些吹牛大王非常反感,绝不与之交往。二是拒绝一切宣传。县电视台的记者和女主持人找了他好几次,想给拍个“高考落榜发奋自立”的片子,他坚决不干。县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找他,想给写篇“农民进城靠运输发家致富”的稿子在《平川日报》上发表,他也连连摇手。连自己坐的捷达,他也专门买了辆不显眼的深蓝色的。他给自己定了个基本原则,不显山不露水,多挣钱,养好家。馋了打点野食吃,绝不失策冒大险。他还老想着那句老话: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
韩立冬愿意跟他交往,也是看他讲义气,够朋友,还有点儿思想,有点儿先见之明。在他这里,能听到许多在官场上听不到的新鲜别致、丰富多彩的声音。
心情在别处 第四章(9)
二愣子时时记着韩立冬对他的知遇之恩,几乎每个月都要请他吃顿饭。原先都是去酒店的,后改在了自家的小院。大都是让八香排骨店给送韩立冬最喜欢吃的炖排骨。那排骨里放了绿豆粉皮、香菇、大白菜,炖得又烂又香,不荤不腻,非常可口。除了答谢,还说说知心话,听听韩立冬的指点,再一个,进一步密切和巩固跟韩立冬的关系。自己在县城经商,一定得有个政界的靠山。二愣子还收拾了一间小西屋,铺上洁净的被褥,专门供韩立冬休息之用。韩立冬多是在二愣子这里喝了酒,去小西屋里午休,却一次也没过过夜。
二愣子对韩立冬是无话不谈的,包括他与老家的那个胖媳妇,他去玩野丫头的最秘密的情节,但韩立冬却只跟他拉家常,对于自己单位上的事、自己与妻子关系等方面的事,一字不露。
下午下了班,到了二愣子的那个坐北朝南的院子。前边是停车场,北边几间平房是办公室,后边几间是住的地方。刚到后院,就见二愣子拿一把铁锨,正给院西侧的一棵大核桃树浇水施肥。那树的树冠挺大,有好多枝条伸到了屋顶的上方。见韩立冬来了,二愣子忙笑着叫了声哥,说:“我给树上点儿豆饼,让它多结点儿核桃。”就让他进屋。
二愣子看上去真有点儿名如其人。一米七的个头,黑黑的皮肤,短短的寸头,长方脸,三角眼,脑袋眼睛和脸膛都似有棱有角的。但这个伙计办起事儿来,却一点儿也不愣头愣脑。
韩立冬一只脚迈进屋时,见一个十四五岁黑黑瘦瘦扎了个马尾巴辫的女孩在往茶几上摆勺筷酒杯,个头也就一米五六,头发有点儿发黄。大概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小圆脸儿显得有点儿长。就问:“这是谁家的孩子?老家的?”二愣子嘿嘿一笑:“捡来的!”就让女孩叫“韩叔”,女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二愣子说:“哥,待会儿跟你汇报。”
二人坐下,女孩给倒上茶,又端着一盆衣服去了门外。
二愣子指指她的背影:“十二天之前,我使一筒易拉罐拐了来的。”
“噢?怎么回事?”
“那天下午,我到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个汽车配件门市部去买几个解放上的零件。买完以后,老板说让我等一下,给开发票。我就去车里坐着等。觉得口有点儿渴,顺手拿起一筒易拉罐,叭地一声拉开喝着。这时,却觉车门外站了个人儿,转脸一看,是个女孩,又黑又瘦,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头皮上,衣裳又旧又脏,跟个小叫花子似的。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朝她递过去,她接了,不说话,鞠了一躬,还是不走。我这才发觉她那一双眼睛老盯着我手里的易拉罐。唔,明白了,一个空罐能卖几分钱。我看她挺可怜的,就拿起一筒易拉罐,叭地一声拉开,递给她,说,喝吧!喝完了,罐也归你了!女孩接过去,有点儿迟疑地喝了一口,看来是第一次喝,觉得非常好喝,就又喝了几口,却不舍得喝了。我说,喝吧!又拿起一筒,递给她,说这个也是你的了!女孩这次却没接,瞪大了一双黑眼珠,突然问,大哥,我跟你走,行不行?我笑了,反问她,你跟我去干啥?女孩说,打工。我笑了,你这么小,打什么工?女孩说,打水、扫地、洗衣裳、做饭看孩子,我啥活都能干。我听了,心动了一下,自己还真需要个人照顾一下呢。平时,老外出跑业务,狐朋狗友又多,老去赴宴喝酒,家顾不上收拾,衣裳又不会洗,都是攒上一大堆,送回家让你弟妹给洗。还有,自己不会做饭,老去吃小摊、吃饭店,又不可口,又不方便,花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