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想老这样在亚苹家白吃白住,挺过意不去,就拐了个弯,到市场上买了一斤老来少芸豆、两个紫皮茄子、三斤西红柿,又花14块钱买了一只烤鸡。
回到亚苹家,亚苹和大辛还没回来。玉儿就动手做饭。半个小时之后,炒芸豆、白糖拌西红柿、炖茄子、西红柿鸡蛋汤就摆到了小门厅的茶几上。玉儿又把那只烤鸡撕碎,放到一只大盘子里。刚摆上筷子、勺子,听得门锁响,亚苹小两口回来了。亚苹一看茶几,就“哟”了一声:“这么丰盛呀!”又说玉儿,“让你不要花钱,就是不听。”
三人坐下来吃饭时,大辛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问玉儿:“你也喝一杯吧?”玉儿摇摇头。亚苹问:“这七八天,陪领导们一块儿吃饭,还没学会喝酒?”玉儿说:“看来是学不会了。”
这天,韩立冬到桃林县外贸公司联系业务。中午,主人请客。他心绪不佳,酒喝多了。乘车往回返,路过县财政局大楼时,晕头转向的他蓦地想起了这个楼里的一个女子。那十几年前的往事,霎时如电影镜头般叭叭叭拉到眼前来了:小乔在球场上的三步上篮,他和她临毕业时在校园后边柳林中小桥上的风雨约会,她临结婚时到乡里去找他让用红绸拴成的“拴媳妇”,还有他送她回到桃林,她下了车在浓浓的夜色中扭回头来的那一双幽怨深情的眼睛……此时,他都想让车停下,去大楼里看看她了。
天有不测风云。
金大章请玉儿吃了几次饭,跳了几夜舞,就被嗅觉极为灵敏的金夫人知道了。金夫人因为丈夫收入优厚,区民政局机关的工作又不忙,下了班专心在家养尊处优。除了去会会朋友,打打扑克,“砌砌长城”,再就是看电视、看录像。家里有保姆,她衣服不用洗,饭也不用做。几年下来,虽才38岁,却养得又白又胖,活像一头北极熊。最近才意识到自己那风姿绰约的线条早已没有了,又去找大夫讨教如何减肥的问题,还请了“家教”教她练健美减肥操。因白天休养得精力过剩,晚上就老找金大章,还挺罗曼蒂克的。金大章整日搏击商海已经够紧张的了,对太太的要求有时就应付不了,常常挺烦,可又不敢说。
金夫人极有修养,她既不与丈夫大吵大闹,也不去找玉儿。而是连着三天在金大章快下班时,提前十分钟到总经理办公室来,坐在一旁看报纸等丈夫。如果金大章按时走,她就笑吟吟地挽着他的胳膊一块儿走出办公室。如果金大章有事或接待客人晚下班,她就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有一天一直等到晚上7点40分,直到金大章忙完了,她才陪同一起走出办公大厅。金夫人来了之后,对玉儿也比较客气,就像对待公司里所有的员工一样。玉儿听公司的人都称她“太太”,也尊称她太太。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她面前,轻声说:“太太,请!”金夫人伸出戴了一枚祖母绿宝石戒指的胖胖白手扶一下杯子,微微点一下头,以温柔的母性的目光望望玉儿。但这种目光是居高临下的。这种目光与绿宝石上反射出来的莹莹绿光,使玉儿不禁想起了在《动物世界》电视片里见到的母狼的目光,那是护卫公狼与狼崽子不受侵犯的光芒。玉儿从一本什么书上见到过一篇介绍文章,说不少的公狼在与母狼交配之后,都不管它的妻子如何就扬长而去,它绝对不知自己有多少妻子多少狼崽,而母狼却死死地认定只有一个丈夫与一窝亲生的狼崽。如果谁敢来夺走它的丈夫或动它的狼崽一根毫毛,它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与之拼死搏斗,直至咬断对方的喉管。
玉儿看着金夫人闪着银光的牙齿,想起了母狼尖利的獠牙。
金大章对此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也觉得让玉儿在门口太显眼了,特别是受到来自后院的“核武器”的威慑之后,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这样一是避开了母狼的目光和利爪,二是利用玉儿给自己办成一件大事,三是还可以长期跟她保持“地下活动”。有一天办公室里没有第三个人时,他悄声对玉儿说:“过几天我要去广州出差。”
玉儿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金大章问:“没去过广州吧?”
玉儿说:“没有,除了平川地区和邻近的桃林县,还有这个天河城,外地哪儿都没去过。”
金大章说:“我很想带你去。”
玉儿没有吭声。
金大章以为她很乐意去,就又说:“你看这样如何?我给你买上飞机票,你先去打前站,那边会有人给你安排好一切食宿。我过两天随后就飞过去。对外,你就说请假回老家了。我还可以带你到深圳、香港去转转。”说着,抓住了玉儿的一只手。
玉儿轻轻地把那只手抽回来,说:“金总,我不想那样。”
金大章又说:“玉儿,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心里就很安宁了。”
玉儿挺干脆地说:“金总,如果您觉得我在这儿工作不合适,我可以离开。”
心情在别处 第十三章(2)
金大章忙说:“不不,玉儿,不要误会。”这时,有人敲门,两个人的谈话就中断了。
虽然去广州的事拒绝了金大章,但那位高贵的“北极熊”金夫人仍是每天下午下班的时间来公司。
金太太到公司来的举动,开始玉儿并不在意。人家老婆来接男人,与自己有何关系?自己只是一个伺候老板的工作人员,说得直接点儿是个丫环罢了。但几天过去,她感觉出来了,金太太到公司是专为自己来的。同事们也以可怜、同情、蔑视、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光瞅着她。玉儿对此就很难忍受了。
玉儿觉得,脚下这块浅黄色的地板已经开始倾斜。仅仅干了二十多天的公司职员,年轻漂亮的少妇又面临着何去何从。
再跳槽?又到哪儿去?跳槽,一不好跟亚苹说,二自己人生地不熟,再找这么个好地方是不容易的。她记起公司里的人议论的市人才交流中心,可自己一没有大学本科文凭,二连张身份证都没有,人家连登记也不会给办的。
下午三点,金大章开车带上玉儿,在市内转了好几个地方。4点半时,在车上就给夫人打手机,说晚上要请客。傍晚时没回公司,直接到了灯火辉煌的银河大酒店,在一个挺僻静的雅座,宴请一位市政府秘书长屠建。屠建刚过不惑,中等个头,膀宽腰圆,看得出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三个人坐下来。每人面前摆了一个冒着热气的不锈钢酒精火锅,每人盘子里放了一条新鲜的切成许多横块却仍摆在一起的罗非鱼。十几个小碟子里放了各种各样的作料。金大章很殷勤地说:“秘书长美国、日本、英国都去过,西餐大菜都尝过。咱今天吃点儿清淡的,来个天河风味全鱼火锅吧。”屠建说:“这就非常好。出国老吃洋白菜甜面包,这个沙拉,那个奶油,简直是吃腻了。还老吃不饱,不如吃包方便面哩!”金大章招呼玉儿:“使劲儿吃,吃完了,再上一条,这鱼是活的,刚杀的。鱼肝鱼肠子都洗干净了,也挺好吃的。”金大章陪屠建喝XO,玉儿喝椰风挡不住。把鱼块放进火锅中煮几分钟,雪白的肉就熟了,蘸了作料吃,又鲜又嫩又可口。汤也呈乳白色,喝一口鲜美无比。她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鱼火锅。金大章笑容可掬,先问了几句:“副市长的问题快解决了吧?”就切入正题。原来是求屠建关照协调从银行贷款一百万元,要开发个什么项目。屠建点头应着,说:“如今贷款不容易。不少企业贷了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款连利息都还不上。银行都不敢贷了。有的项目,市长批了文,银行都顶着不给办呢。”金大章赔着笑说:“市长还不是听秘书长的?市府有十二位正副市长,可秘书长只有一位呢。”就又陪屠建喝酒。玉儿忙给二人斟酒。金大章又让她给秘书长敬两杯酒。
玉儿刚端起杯子,屠建就按住了她的手,笑道:“男女平等,平等。咱得喝一样的。”金大章忙给玉儿倒了一杯深褐色的XO。玉儿为难地说:“秘书长请原谅,我喝酒确实不行。”屠建道:“那你就随意。”
三人又喝了一阵子,金大章说去打个电话,出了餐室。这时,轻柔的音乐响了起来,屠建就邀玉儿跳舞。大概屠建听金大章讲过玉儿个性比较强,跳舞时也没对她太怎么的,只不过揽得稍近了些,一只胖手托着她的脊背。跳了半支曲子,屠建说:“玉儿小姐,老金昨天在电话里说,他公司里有一位绝色,我还不大相信。今晚一见,果然是西施再世。”玉儿说了声:“谢谢夸奖。”暗想,西施都死了一千七八百年了,你见过她长得啥样?屠建把胖手移到她的腰间,搂着她轻轻晃动着,又说:“玉儿,吃饭之前,老金已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说你原先是干财务的,是吧?我想,你老在老金这儿打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这样给你安排一下怎么样?到市政府行管局的财务科,还干会计本行,工资在500元左右。机关工资,都不高。再给你找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给1000元零花钱。正式调动手续,由我给你办,不超过10天。”
开始,玉儿对屠建说的还挺感兴趣,听到最后才品出味儿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又跳了一会儿,玉儿才轻轻地说:“谢谢秘书长的关心。这事儿,让我回去想一想,好不好?”
屠建点点头,又说:“一个男人能这么喜欢一个女子是不容易的。这是一种缘分。而缘分,大都是碰上的。我希望,我们的友情能永远保持下去。你平时要跟我联系,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或者手机都行。”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玉儿手里,说,“这是我的内部名片,只给关系最密切的人。一般的客人就给工作名片了。”
宴请结束后,金大章开车送玉儿回亚苹家。路上,金大章说:“玉儿,我准备上一个大工程,如果你愿意,就帮我一把。”
玉儿冷笑了一声,说:“你这是为了贷款,直接就要把我送给市政府领导了。可我既当不了西施,也当不了貂蝉。”
金大章有点儿尴尬,说:“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大好。可一时又没有别的办法。送钱送物吧,人家什么都不缺。”又说,“玉儿,别生气。我只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罢了。”
在苦水河边的梨园,韩立冬取出一沓白纸,让小乔给抄几份材料。小乔看了看,却是揭发肉联厂肖守本、新任商业局长郑二秃子和吕副县长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的。就说:“心不死,一有机会就想反攻?”韩立冬淡淡一笑。小乔边抄边又说:“防止他们认出你的字迹来?”
心情在别处 第十三章(3)
抄完材料,又点上蜡烛,这次,她说晚上不能住下了。傍晚6点送她回桃林。第三天让他下午3点半去接她。
胡泊四下寻访,找了几个少女、少妇看了看,觉得都不如玉儿合适。又通过春之梦影楼的小三经理,找到艺术学院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教师,形象气质倒是挺理想的。可一谈报酬,女教师开口就说一张照片10000元。吓得胡泊差点儿蹦了起来。就老想让玉儿来拍,可她又来不成。一时,他很有些一筹莫展。李长胜打电话催了他两次,他只好说再等等。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眼前却出现了一片茫茫无际的雪绒草。草丛中,一个穿花衫的农姑迎着他跑了过来。他迎上去要拥抱她,冷不防一脚踏空,掉进了一口枯井里,不觉醒来,原来是滚到了床下。
重新上了床,却毫无倦意了。倏地,20多年前的那个月夜,又从遥远的山坳中推到了眼前。
哎呀,别想了,想多了,又得引起头痛。
可是,又怎么能不想呵!
雪儿,飘儿,还有那个玉儿。唉!
思来想去,韩立冬分析了一下自己,学过商业企业管理,又当了好几年乡长、书记和局长,有比较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和经商经验。自己才39岁,绝对不能在这里荒废时光窝憋死。跟小乔的事又成不了,即使能成,也不能在故道城安窝。干脆,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走为上计。脱离这个四面楚歌的环境,出去干一番事业。
为了防止天机泄露,他等经理、副经理们中午都下了班,拨通了天河市那个老朋友鹊桥商厦总经理杜丙勤家的电话。杜嫂子接的,听他报了姓名,热情地说:“是韩局长呀,您现在哪儿?”韩立冬说:“嫂子,我在县里呢。”杜嫂子问:“还在商业局吗?”韩立冬想说不在了,又说:“对,还在。”又问,“丙勤兄在家吗?”杜嫂子说:“还没回来呢。”韩立冬说我过一会儿再拨。过了半小时又拨,杜嫂子很客气地说:“估计他中午不一定回来了。可能有客人谈业务去吃饭。这样,我呼呼他,让他给你回电话吧。”韩立冬说:“好。”就告诉了自己的座机号码和手机号。
韩立冬去街上买来两个烧饼、一只小烧雏鸡,边吃烧饼边啃烧鸡,又喝水。一会儿吃饱了,就翻报纸,想消消食儿,再在那脏兮兮的沙发上迷糊一会儿。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杜总经理打来的。韩立冬直截了当地说这几天想去天河城,有点事儿跟他合计一番。杜丙勤说:“想来设个办事处?还是分公司?还是门市部?”韩立冬说:“都不是。是我个人的事。”杜丙勤说:“老弟想弃政从商了?你本来干的就是商嘛!不过那是官商。”韩立冬说:“有这个意图。老兄帮我想一下去处,这儿我不想干了。没意思。”杜丙勤说:“明白了!我这几天忙一点儿,有个外商在这儿。你过个三四天,再来个电话,咱再定一下,怎么样?”韩立冬说:“好。”
韩立冬暗中就做去天河的准备,提前吹风,对老经理说心脏不太好。
过了三天,韩立冬忍不住又打电话到天河市,杜丙勤说:“行了,你来吧。”韩立冬当天下午就向老经理请假,说到地区医院去看病。老经理听了,眯着肉泡眼说:“你去就是了,得几天哪?”韩立冬说:“三四天吧。”
回到家,于美华还没回来。他就动手收拾行装,带了几套替换的衣服,又去书架上的一个日记本的封面夹层里取出个私房存折,上边有他偷偷存的3000块钱,是他几年来积攒的奖金、福利费。他悄悄去储蓄所取了出来。平时,他的工资是全部上交的。于美华已存了30000多块钱。他不抽烟,酒也喝不着自己的。当局长一日三餐有80%是在外边吃。一个星期顶多在家吃两三顿晚餐。他很想临走之前跟儿子小春说几句话,又想说多了对儿子不好,儿子也不明白,也就没再说。想以后再写信或打电话给儿子说。只找了儿子的几张照片夹进日记本里。可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自己是个孤儿,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呀!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有了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儿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老婆没有血缘关系,但儿子却是自己的亲骨肉。老婆离了婚就不是自己的老婆了,但儿子即使断绝了父子关系,也还是自己的儿子。想着想着,这个在许多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泪的男人,鼻子禁不住阵阵发酸,直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一场。好在这几年随着小春的长大,学习又挺好,也挺听话,挺老实的,于美华也不打孩子了。儿子跟着她也没什么问题。再是小春打上体校去学武术,跟几个师兄弟很要好。他们一块儿上学、放学,也没有坏孩子敢欺侮他了。晚上,他对于美华说了句:“明天我到地区开个会。”于美华哼也没哼一声。
本来,他想把自己出走的事告诉二愣子,并让他用车把自己送到天河的,还想托他照顾一下儿子小春。可又一想,先不告诉。还是绝对的秘而不宣。到了天河,安顿好了,再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做生意虽有点儿狡诈的小老弟,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