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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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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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什么,我靠家里过活。”他说。

我吃一惊,“那怎么行?”

“帮我父亲做点不必要的事情,我父亲开药行。”

“他有钱吗?”

“我祖父有钱,但是祖父不相信父亲,祖父喜欢我,叫我去监视我爸,你明白吗?”

“真复杂!”我笑了。

“我们一家人都没志气的,都怕了祖父,也懒得动,多没用。”他说。

“你不惭愧?”

“惭愧?我?自然,久而久之,也惯了。”他耸耸肩。

“你是那种专门撞女孩子车子的人吗?”我问。

“平生第一次撞人家。凭良心讲,你的车子,实在停得不好。”

“什么?”我瞪大了眼。

他笑了。“你不接受批评?”

我摇摇头,“根本不是我的错,否则你不会赔偿我。”

“好心没好报。”

我笑了,“你很年轻,应该好好的念书。”

“你就会教训我,你自己老早去嫁人了,你未婚夫环境好吗?”他问,“你会享福吗?”

“不见得。”我垂下了眼睛。

“那就不要去。”他说。

“结婚是为了享福吗?”我斜眼看着他。

“当然不,是为了爱,但是你并不爱他。”

“什么?”我呆住了。

“你不爱他,你自己不知道。”他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吃惊的问。

“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劝你别去。”

我瞪着他,我的脚步停住了。

“留下来,做我的女朋友。”他很平静的说。

“你比我还小,请你别荒谬了。”我走回去。

他也不生气,他跟在我身后,回到桌子上。

婉儿说:“你们都不跳舞,你们在讲话。”

我不出声。

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一边跳舞一边在讲话,倒是很新鲜的。”婉儿说。

“喂,你怎么了?”沈仲明推她一下。

“没有什么。”婉儿扬扬眉,好象有点吃醋。

我暗暗舒出一口气,婉儿真是太孩子气了。

“要什么喝的?”沈仲明问,“葡萄酒?”

“婉儿明天要上学。”我提醒她。

“上学,说得多难听,又不是念小学。”

“你是大学生吗?”沈仲明很感兴趣。

“当然。”婉儿骄傲的说。

“那很好,那你不是小女孩了?”他又问。

婉儿说:“我不喜欢你这种口气?”她有点飞。

“乖乖的坐着,我再与你姊姊跳舞。”

他还不等我答应,就把我拖了起来。

我与他说:“你怎么不请婉儿?她坐着会不开心的。”

“小女孩子,有什么关系。”他回答。

“与你很配。”

“我不喜欢那么小的孩子。”

“我很老吗?”我问。

“你刚好。”他笑笑说。

“别对着我贫嘴。”我说。

他不响。“我对你说正经话,不行,对你说不正经的,又不行,太难了吧?”

他的舞,凭良心讲,跳得不错。

一支歌完了以后,他看看表,说:“该送你们回去了。”

我点点头。

他低声说:“明天下午四点,我在这家隔壁咖啡店里等你。”

“什么?”我愕然问。

“等你!”

他回到桌子边对婉儿说:“我们要回去了。”

“什么?”婉儿跳起来,“我还没与你跳过舞呢。”

“改天,好不好?”他坐下来,扬手叫结帐。

婉儿瞪我一眼。

我没有空理婉儿,他叫我明天等他,我怎么好?

我今天来的时候,就知道这种后果。

我有一个晚上可以考虑去与不去。

其实还用考虑什么呢?我知道我是会去的。

我们结了帐,三人便离开了,他送我们回家。

他离开车走之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婉儿蹬蹬蹬的上了楼,她实在是不开心了。

回到了客厅,她凶凶的坐下来。

我有点疲倦,想回房间躺一会儿。

她说:“姊姊,沈仲明到底是你的男朋友还是我的男朋友,嗯?”

“大家的朋友。”我转头说。

“你也不应该有男性朋友了,你还有六大就要走了!国栋哥会知道的,你不怕吗?”

她说得这样残忍,我吃惊了。

“怕?”我反问,“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隔几天就要结婚了,今天还跟男人跳舞?”

“那是犯罪吗?”

“当然!”婉儿说,“你自己该知道了!”

我低下了头。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她大声的嚷。

妈出来问,“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她皱着眉头。

我的眼睛有点红了。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我回了房间,掩上门。婉儿将会知道,她这样做是不对,她不该恐吓我。

她会怎么样?告诉国栋吗?来不及了。

还有几天我就要走的,而且我决定走。

我不会为任何理由留下来,但是我总想在这几天里,尝一下我以前没有尝过的滋味。

那是过过年轻人生活,在我离开之前,我留恋这种生活,是正常的。

见沈仲明,难道就是错吗?

我不承认。

我后悔多此一举,把他介绍给妹妹,我应该在走的那天,才那么做。

我心里难过。但是我在箱子里翻出一件裙子,我想我在明天,是要穿这件衣裳的。

我关上了门,早早的睡了。

我猜婉儿是在妈妈房间过夜的。


  







十天七





清早她看我一眼,睬都不睬我。

婉儿真是小孩子,肯为一个男孩子这么与我闹。

大概沈仲明是很吸引人的吧?我没有猜错。

在这几天里,我只是等日子来到,我没有什么好做的。

我在房间里梳头,母亲进来坐下了。

我在镜子里看到她。

“你怎么不写信给国栋?而且每天到处跑。”

“反正就去了,也不用写信。”我说。

“你怎么那么说。”

我不响。

“梳头,又上街了?”

“嗯。”

“你究竟怎么了?”她问,“没事吧?”

“没有。”

“昨天与婉儿吵什么?”妈又追问我。

“她没说吗?”

“没有。你们姊妹俩不是顶要好吗?怎么就吵起来了?我真不晓得。”

“没什么事情。”我推掉母亲的追问。

“我老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的。”她说。

“妈,你别疑神疑鬼好不好?”我说。

“唉,我总要送你上了飞机才可以安心。”

“就快了。”我叹口气。

“怎么箱子又弄乱了。”妈又发现了。

“没有什么,拿件衣服穿。”我说。

“可是箱子又乱了,你又得整理老半天。”

“没关系——妈,你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好好,我去睡一会儿。”

我叹口气。

真的,母亲实在管得大多了,她使我心情紧张。

我梳好了头发,坐在那儿翻报纸。

我在想国栋即使知道我去赴另外一个男孩子的约,也应该原谅我。几天而已,我是自私的,但是很奇怪,我忽然没了犯罪的感觉。

追求一刻快活,不算得过分,我告诉自己。

我下午是决定出去了。

穿了衣服,我出门去。这时候,婉儿还没放学回来。

我就趁机会跑了。

到了咖啡店,我看见沈仲明坐在那儿,穿了一件很好看的外套。

我向他点点头,走过去。

他站起来,什么都不说,只是笑。

“你好。”我说。

他也不答复,只是看着我笑。

我尴尬的问:“看什么呢?”

他眨眨了眼,他的脸,是清秀的。

我喜欢那样的脸,比起他,国栋的样子,变得是这么的钝,没有一点秀气、灵味。

我低下头,国栋或许是个尽责的好丈夫,但他决不会是个好对象。

与他在一起,生活当然安定,但是可以连丁点儿的趣味都不会有了。

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日子久了以后,生活安定不再算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无聊却是每天会增加的东西。

要生活安定,毕竟是容易的事,我自己找一份工作,生活也可以非常安定。

何必要与国栋在一起呢。

我看着沈仲明的脸,感慨是那么的多。

我难受得不得了,用一只匙羹不住的调着我面前的那杯牛奶。

他依然不说话。他依然是那样的看着我。

我向他笑笑。

他点点头,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他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缩了回来。

他的手指是很纤细的,手心并不大,这种手,是敏感的手,他应该也想得很多吧。

我抬眼看他。

他的头发遮住了右边的眉毛。他的神情是这样的渴望。落寞。

咖啡店里没有什么人,一切都是这么的静。

这种调于使我迷惘。我的天,我渴望这种不现实的生活有多久了?

与国栋在一起,只是一连串的数目字。若儿,你要多少钱用。若儿,我明年九月便可考得文凭了。若儿:你在几天之后,应该可以到达这里。

若儿!若儿不是数字,我讨厌数字。

与国栋在一起,如果我建议在咖啡室,一句对白也没有的坐着,他会诧异我是个疯子。

我不属于他那种人。

我奇怪这些日子来竟没有发觉,然而只剩下十天的当儿,我知道了。

知道得那么迟。

我心酸了下来。我的眼睛抬不起来,我想哭,眼眶里含着眼泪。

我会希望这时候时间会停下来。我愿意永远对着这个人,愿意时间不再过去。

他依然看着我,看着我。

我慢慢的抬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的眼泪滚下我的脸颊,我甚至不觉得悲伤。

我没有说一个字。

他从对面的位置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很静默的坐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想我们也该走了,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的时候。

我才抬起头,他已经晓得我的意思,他扬手叫来了侍者,依然没有多说半个字。

我与他走出咖啡馆,他才说话。“我送你回家,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不用去了。”他说。

我不作声,我让他送了我回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快乐。

我记得我自己都说过,快乐毕竟是快乐。即使短暂,也是快乐。

但得到短暂的快乐之后,人们又往往渴望长久的快乐,一如夸父追日。

婉儿说:“你变了。”

“是吗?”

“你有点恍惚,有点糊涂,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是吗?”

婉儿笑,“你看你,行李还未准备好。”

“是吗?”

“人也似未准备好。”

“是吗?”我说。

“你没算着日子?”婉儿说。

“可能我会打长途电话过去,说我不去了。”

“什么?”婉儿跳起来。

“不去了。”

“这……怎么可以?”她震惊的说。

“你要赶我走吗?婉儿?”我轻声问她,“你真的要赶我吗?婉儿即使我们在一起有时候也会吵架,但你究竟是我妹妹,我是你的姊姊。”

她睁着眼看我。

她是这么的年轻,这么的漂亮,前面还有那样的一大条路在等她。

她会知道我的心意吗?

婉儿说:“姊,我没有赶你,但是你一切都是与国栋哥约好了的,为什么要变卦呢?”

“我不知道,也许在这几天里,我刚刚认识自己。”

“我不明白,姊。”

我看见她脸上的敌意渐渐消失了。

“你不明白的。”

“认识了自己?”她问,“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以前不晓得你是若儿吗?”

我苦笑,“婉儿,你不会知道的。”

“也许我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国栋会伤心,我可是知道的,你不为他想想?”

婉儿的口气,学足了母亲。

“他?他不像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他很快会忘记我的。”

婉儿忽然说:“我晓得你为什么决定不走了。你爱上了那个叫沈仲明的男孩子,是不是?”

“也不是。”

“我不相信。”婉儿说。

“我是因为他,才晓得自己与国栋无法相处的。”我说,“但绝不是为了爱他。”

“我越来越糊涂了,我听不懂。”

“怎么还不懂呢?”我也急了。

“姊,你还是去那边吧,去与国栋结婚吧。”

“我还会考虑,连你都不明白我,我想明白的人不会多,大家只会说我对不起国栋。”

“去结婚,有什么不好呢?”婉儿咕哝的说。

她出房去了。

我抓着那封信与那叠信纸,真是提不起勇气来做人。

何必想那么多。

我告诉我自己,只是去与不去的问题。

去便上飞机,不去就留下来。放弃了国栋这样一个嫁人的机会,不是表示说我会永远嫁不出去。我不担心这一点。

如果不嫁他,我或许可以嫁一个更好的人,生活也许更丰足。但也许一辈子也碰不上比国栋更好的丈夫。但这不是问题。

我不要丈夫,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其他的人不会明白。

我实在太烦恼了。这种事情,有谁来了解我呢?

我躺在床上。

床也是一只只的箱子。

这五天,实在太难过了,实在太难捱了。

我双眼瞪着天花板,我甚至不觉得疲倦,我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的睡觉了?

这是注定的吧?我碰上了沈仲明。

那天我是为什么出去的?对了,是妈叫我去买枕头套子,那该死的枕头套子。

就因为那样,我就认识了他,就是因为他,我觉得不可以跑去嫁给国栋。

国栋,我了解他什么呢?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读机械的学生,人长得不难看,也不好看,方头大耳的。我只知道他待人彬彬有礼,做事负责。此外……一切都很模糊。

他闲来爱做什么?我不晓得。爱看哪一种电影。哪一类书?喜欢哪个画家?会不会讨厌一个不会做家事的妻子,能不能忍耐我的脾气?

他睡觉打不打鼻鼾?通常饭后喝杯茶还是喝咖啡?甚至他的笑容,在我印象中,都不深刻。

我的天,我是怎么会与他订婚的?又是怎么会忽然之间决定结婚的?

怎么事情已经不知不觉办了这么多,而错误到今天才发现?

我浑身发冷,我害怕得颤抖,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这算是什么呢?比盲婚好了多少?这些日子来,我总共才见过国栋几次?我对沈仲明的感情,恐怕还是热烈一点。

感情不算日子,感情不讲理由,就是这样。

现在,即使我跟了国栋去,我心里也不再会平复下来。

在洗碗的时候,我会想起他。在睡觉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他,国栋不再是目标了。

与一个男人在一起,想另外一个男人,是痛苦的,我情愿忘记国栋,因为国栋比较容易忘记一点。

所以我必须要写这封信。

我拉开抽屉,拿出了纸笔,手上颤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出来。

或者情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打个电话给他吧,比较会清楚一点。

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不嫁了。

可是我怕他在电话里听了,会接受不住打击,那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写信吧。或是打一封电报,说我延期前往,然后再等他看了那封信再说?


  







十天八





我尽量将文字写得婉转,好看。

但无论怎样好看,我要说的只有一样:我不可以嫁给他了。

信越写的婉转,越会显得我的虚伪。

我将头伏在桌上,又累又想哭。

妈进来了,将手放在我背上,她叫我一声。

“若儿。”她说,“你好吧?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若儿,你在想什么呢?在这种时刻你不适宜想得大多,真的。”她说。

“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问。

“我知道,若儿,你爱上了另外一个男孩子。”

“不!妈!”

“不要否认,若儿,我看得出来。”她说。

“是婉儿说的?”我愤怒的问,“她根本不懂。”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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